摘要:是项目经理用几乎快要撕裂的嗓音,从电话那头吼过来的。
项目停工的消息,是项目经理用几乎快要撕裂的嗓音,从电话那头吼过来的。
“林总,停了!全停了!”
我正站在落地窗前,看楼下车流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切割成无数仓皇的光点。
手机贴在耳边,冰凉。
“说清楚,什么停了。”我的声音很稳,稳到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混凝土!钢筋!所有主材供应商,今天约好了的,一个都没来!工地几百号人,现在全站着看天!”
我“嗯”了一声。
天际线被灰黑色的雨云压成一条沉重的直线,像公司近三个月的财务报表,毫无生气。
“陈总呢?”我问。
“陈总在办公室发火,说要告他们违约!”
我轻笑了一声,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告他们?陈劲生可能还没搞清楚,现在,谁是原告,谁是被告。
我挂了电话,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转身,走向走廊尽头那间,最大、视野也最好的,董事长办公室。
两天前,就是在这里,陈劲生第一次向我展示了他的“杰作”。
那是一个周一的下午例会,窗外阳光灿烂得有些虚伪。
陈劲生,我的老板,也是我结婚十年的丈夫——尽管在公司,我们只称呼彼此的职位。
他春风满面地宣布:“为了优化人力成本,我已经把仓储部的王建国辞退了。”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王建国,我们习惯叫他老王。一个在公司干了十五年,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干到退休的人。
“老王的薪资和福利,一年下来要二十万。这笔钱,省下来,可以给销售部做更多激励。”陈劲生敲了敲桌子,环视一圈,像在等待掌声。
我握着笔的手,收紧了。
“陈总,老王的工作,谁来接替?”我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他看了我一眼,那种眼神我再熟悉不过:带着一丝炫耀,又夹杂着对我“妇人之仁”的轻视。
“我已经让行政部的小张兼着了。一个仓库,需要多高的技术含量?无非是进出库登记,电脑系统都流程化了,谁不能做?”
“系统是死的。”我说,“老王不是。”
陈劲生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林总,我知道你念旧情。但公司不是慈善机构,效率和利润才是根本。”
他把“念旧情”三个字咬得很重,像在提醒我某种界限。
我没再说话。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默契地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笔记本。
那场会,就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尴尬中结束了。
现在,我站在这扇门前,两天前的对话还言犹在耳。
我没有敲门。
我直接推开了它。
陈劲生正站在他的红木办公桌后,对着电话咆哮:“违约金!我要你们付三倍的违约金!我的律师函马上就到!”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不耐烦地对电话那头说:“等着!”
他把电话重重地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来干什么?没看见我正忙着处理这帮无赖吗?”他的额角青筋暴起,像一条愤怒的蚯蚓。
我走到他对面,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平静地看着他。
“处理?你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换供应商!我就不信,我出钱还买不到东西!”他拉开椅子,重重坐下。
“换?”我重复着这个字,像在品尝一个苦涩的橄榄。
“换哪家?李记的混凝土?王氏的钢材?还是孙家铺的砖?”
我每说一个名字,陈劲生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因为这些,都是业内最大、和我们合作最久、也是现在最先“违约”的供应商。
“我们和他们签的都是年度合同,有严格的供货条款。”他嘴硬道。
“是的,有条款。”我点点头,“但你似乎忘了,所有的合同都有一个基础,叫‘信誉’。”
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这个动作让他有些不安。
“什么信誉?我们哪次没给他们结款?”
“我们当然结了款。”我说,“但你知道,我们和大部分供应商的结算周期是多久吗?”
他皱起眉,显然答不上来。
财务报表上的数字是冰冷的,他只关心最终的利润率。至于这些数字是如何由一个个具体的人、一笔笔具体的账期构成的,他从不关心。
“三个月。”我替他回答,“部分小供应商,甚至是半年。”
“这不是很正常吗?行业规矩!”
“是,是行业规矩。”我看着他的眼睛,“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愿意给我们这么长的账期?”
他没有回答,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因为老王。”
我说出这个名字时,陈劲生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全然的不信和鄙夷。
“王建国?一个管仓库的?”
“一个管仓库的。”我平静地重复,“李记的老板,是他同乡,每次来公司,不先找采购,先去仓库找老王抽根烟,聊聊家乡事。老王一句话,他们的货,就算资金紧张,也会先紧着我们发。”
“王氏钢材的老板,创业初期,资金链断裂,是老王用自己的积蓄,借了他五万块钱周转。这事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上次王老板喝多了,拉着老王的手,自己说的。”
“孙家铺,更不用说。他儿子上大学的学费,是我们公司当年的助学金项目,申请人就是老王。孙老板一直说,我们公司是有情义的公司。”
我停下来,给他消化的时间。
办公室里,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
陈劲生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这些……这些都是私人关系,和公司业务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的生意,是靠这些拉拉扯扯的人情做的?”他试图反驳,但底气已经不足。
“在你看来,这是人情。在他们看来,这是‘安全感’。”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片被暴雨笼罩的工地。
“老王,就是我们公司信誉的人格化身。他在,那些小供应商就相信,就算我们公司资金暂时周转不开,也绝不会赖掉他们的血汗钱。”
“他在,那些大供应商就愿意在规则之外,给我们多一点通融和便利。”
“他在,我们那价值三个亿的在途物料和供应商预留库存,就相当于放在了自己家的保险柜里。”
我转过身,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现在,你为了省下二十万的年薪,亲手砸了这个保险柜。”
陈劲生的脸色,从涨红,一点点变得惨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张一向意气风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名为“恐慌”的情绪。
“不可能……就因为一个人……”他喃喃自语,像在说服自己。
“不是因为一个人。”我打断他,“是因为你破坏了规则。一个所有人都默认、并且赖以为生的,关于‘信任’的规则。”
“现在,他们不信你了。不信陈总,也不信这家公司了。”
我的手机响了,是项目经理。
我按了免提。
“林总,刚刚李记的老板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不是不供货,也不是要违约金。”
“他说什么?”我问,眼睛却一直盯着陈劲生。
“他说……让我们公司,先把之前欠他们家的七百万货款,结清。今天结清,明天就发货。”
电话里,项目经理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
“然后……然后王氏、孙家铺……几十个供应商,全都打来电话,都是一个意思。”
“先结款,后发货。”
“林总,我们账上……根本没有这么多流动资金啊!”
我挂了电话。
整个办公室,死一样的寂静。
陈劲生瘫坐在椅子上,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三个亿……”他嘴唇哆嗦着,“你说的是真的?那些货,总共有三个亿?”
“只多不少。”我冷冷地回答,“那是我们为了保证‘滨江国际’这个项目未来半年顺利施工,提前让老王和各家供应商协调锁定的库存。”
“老王用他十五年的脸面,为我们争取到了‘先用后付’的特权。”
“现在,这个特权被你取消了。”
我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陈总,你不是喜欢算账吗?我们来算一笔账。”
“你裁掉老王,每年为公司‘节省’二十万。”
“但你触发的,是三亿货款的即时兑付,以及‘滨江国际’项目每日上百万的停工损失。”
“你觉得,这笔买卖,划算吗?”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不重,但精准地敲在他最脆弱的神经上。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第一次带上了哀求的意味。
“那……那现在怎么办?把老王请回来?我给他加薪!五十万!一百万!”
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摇了摇头。
“晚了。”
“有些东西,碎了,就拼不回去了。”
“这不是钱的问题。”
我说完,转身就走。
“你去哪?”他从椅子上弹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惶。
“去工地。”我头也不回,“去安抚工人的情绪,去和项目部开会,去计算我们还能撑几天。”
“去做我该做的事。”
门在我身后关上,将他隔绝在那个豪华但孤立无援的空间里。
走出办公楼,雨势小了些,但依旧绵密。
冷风夹着雨丝,打在脸上,很冷。
但我的脑子,却异常清晰。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场由陈劲生亲手点燃的火,现在,轮到我来想办法扑灭了。
我在工地待了一整天。
勘察现场,安抚分包商,和项目核心团队一遍遍地复盘物料缺口。
傍晚,我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
偌大的房子里,一片漆黑。
我没有开灯,在玄关处换了鞋,摸黑走到客厅。
沙发上,蜷缩着一个黑影。
是陈劲生。
他没有开灯,也没有出声,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我径直走向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
这才想起,家里的采买和饮食,一向是钟点工阿姨负责。而我,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下过厨了。
我从储物柜里翻出一包挂面,烧了水。
等水开的间隙,我靠在琉璃台边,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那些光,有的明亮,有的温暖,有的黯淡。
就像一个个家庭,一段段关系。
我们的家,我们的关系,现在是哪一种光?
“我错了。”
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
水开了,我把挂面下进锅里,用筷子轻轻搅散。
“我不该辞掉老王。”他走到我身后,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懊悔。
“你不该在不了解他真正价值的时候,就轻易否定他。”我纠正他。
“是……我不该那么自大。”他声音更低了。
面在锅里翻滚着,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今天……给他打了电话。”
我的手顿了一下。
“他不接。”
“我给他发了微信,道歉,说请他回来,条件随便他开。”
“他回了我一句。”
“他说什么?”我问。
“他说:‘陈总,我就是一个管仓库的,没那么大本事。’”
这句话,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陈劲生脸上,也抽在我心上。
老王是在用陈劲生自己说过的话,来回应他。
诛心。
面煮好了,我捞了两碗。
一碗放在餐桌上,推到他对面。
另一碗,我自己端着,慢慢地吃。
他没有动筷子,只是看着我。
“小雨……”他叫我的小名。这是我们私下里,他才会用的称呼。
“我们……是不是也要完了?”
我吃面的动作停住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
灯光下,他眼中的红血丝比白天更重了,头发凌乱,曾经那个永远衣着光鲜、意气风发的陈总,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
“公司的事,是公司的事。”我说,“我们的事,是我们的事。”
“可我搞砸了,不是吗?”
“是。”我坦然承认。
他痛苦地闭上眼,双手插进头发里。
“我总以为,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钱,规则,人……我以为我动动手指,就能让他们按照我的意愿运转。”
“我忘了,人心不是机器,不是输入指令就会有固定输出的程序。”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如此深刻地自我剖析。
过去十年,他像一个高速运转的陀螺,被成功和欲望驱动着,一路向前,从不回头,也从不内省。
“现在怎么办?”他问我,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吃饭。”我说。
他愣愣地看着我。
“先把面吃了。天大的事,也不能饿着肚子解决。”
我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指责,也没有安慰。
他迟疑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面,默默地吃了起来。
一碗面,我们吃了很久。
吃完,我收拾碗筷。
他站在我旁边,想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
“陈劲生。”我一边洗碗,一边开口。
“嗯?”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见老王。”
他身体一僵。
“他不肯见我……”
“我给他打电话。”我说,“他会见我的。”
“另外,从明天开始,‘滨江国际’项目的所有决策,由我全权负责。你,只负责一件事。”
“什么事?”
“签字,和筹钱。”
我关掉水龙头,擦干手,转过身正视他。
“我需要你动用你所有的个人关系,银行的,信托的,甚至是你那些酒肉朋友,三天之内,给我凑齐至少一个亿的现金。”
“一个亿?”他倒吸一口凉气,“三天?”
“这是底线。”我看着他,“否则,我们就不是损失一个项目,而是整个公司破产清算。”
“你和我,从亿万富翁,变成亿万负翁。”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我……我尽力。”
“不是尽力。”我纠正他,“是必须做到。”
“这是你作为公司董事长的责任,也是你……为你犯下的错误,必须支付的代价。”
说完,我越过他,走出了厨房。
那一夜,我们分房睡。
第二天一早,我给老王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林总。”老王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王哥,是我,林雨。”我用了最亲近的称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林总,有事吗?”
“想请您喝个早茶。不知您方不方便?”
“……我一个被辞退的闲人,有什么不方便的。”他话里带着刺。
“那就这么说定了。半小时后,老地方见。”
我没等他拒绝,就挂了电话。
我换好衣服出来,陈劲生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客厅等我。
他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显然一夜没睡。
“走吧。”我说。
去茶楼的路上,车里很安静。
陈劲生几次想开口,都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说过,今天,他只负责在场。
茶楼还是那个老茶楼,我们公司附近的一家广式茶餐厅,开了二十多年。
老王已经到了,坐在一个靠窗的卡座里。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头发比上次见白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比在公司时苍老了十岁。
看到我们,他站了起来,表情有些不自然。
尤其是看到陈劲生时,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王哥,坐。”我示意他坐下,自己在他对面坐下,陈劲生则有些局促地坐在我旁边。
我点了老王最爱吃的虾饺、凤爪和一壶普洱。
“林总,您有话就直说吧。如果是为了公司的事,我想……我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老王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我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王哥,今天不谈公事。我就是……想替陈劲生,给您道个歉。”
我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陈劲生。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老王,深深地鞠了一躬。
“王哥,对不起。是我错了。”
老王的身体猛地一震,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
他抬头看着陈劲生,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来。
陈劲生直起身,脸色涨红,但眼神是诚恳的。
“是我鼠目寸光,有眼不识泰山。我为我之前的狂妄和无知,向您道歉。”
老王沉默了很久,久到茶杯里的热气都散尽了。
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陈总,您言重了。您是老板,我是员工。您想用谁,不想用谁,是您的权力。”
他的话,客气,但疏离。
像一堵看不见的墙。
我知道,陈劲生的道歉,他听见了,但没有接受。
“王哥。”我开口,“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老王看向我,眼神柔和了一些。
“快十年了。您刚进公司的时候,还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
“是啊,十年了。”我感慨道,“我记得我刚负责采购那会儿,什么都不懂,有一次把两种规格的钢材搞混了,下了个大错单。是您半夜十二点给我打电话,把我从床上叫起来,拉着我一起去仓库盘点,又连夜联系供应商改单,才没酿成大祸。”
老王摆摆手:“都过去的事了,提它干嘛。”
“我一直记着。”我说,“您当时跟我说,‘小林啊,做我们这行,数据是冰的,但人得是热的。你得把每个供应商,每一种材料,都当成自己的朋友,去了解它,熟悉它。不然,它就会在关键时候给你使绊子。’”
我看着老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王哥,这句话,我记了十年。”
老王的眼圈,红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像是在掩饰自己的情绪。
“公司就像一个木桶。”我继续说,“陈总和我,可能算是比较长的那几块板。但决定这个木桶能装多少水的,不是我们,而是最短的那块板。”
“您,还有很多像您一样,在平凡岗位上默默付出的人,不是最短的板。你们是把所有木板箍在一起的那个铁箍。”
“没有你们,我们再长,也只是一盘散沙。”
我说完,整个卡座一片寂静。
陈劲生震惊地看着我,他从不知道,我对公司,对员工,是这样的看法。
老王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林总,您别这么说,我担不起。”
“您担得起。”我语气坚定,“王哥,我今天来,不是以公司COO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受过您恩惠的晚辈的身份,求您一件事。”
“您说。”
“回来吧。”
我说出这三个字,老王的身体明显僵硬了。
“不是回到原来的岗位上。”我补充道,“我想请您出山,担任新成立的‘供应链风险管理部’的首席顾问。”
“这是一个全新的部门,直接向我汇报。不负责具体执行,只负责一件事:梳理、评估和优化我们公司整个供应链条上,所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人情’与‘风险’。”
“我希望您,能把您这十五年来,积累的所有经验、人脉、和那些无法被写进合同里的‘潜规则’,变成我们公司可以传承下去的制度和财富。”
“至于待遇,”我顿了顿,“年薪一百万,另加项目分红。这只是基础,如果您愿意,我还可以给您公司的干股。”
陈劲生猛地看向我,眼神里全是惊骇。
他没想到,我会开出这样的条件。
这已经不是在“请”,而是在“供”了。
老王也完全愣住了,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林总,您……您这是……”
“王哥,我不是在收买您。”我坦诚地说,“我是在为公司的未来,投资一份‘保险’。”
“这份保险,只有您能卖给我们。”
“陈劲生犯的错,本质上,是现代企业管理制度的傲慢。我们都太相信数据、流程和KPI了,以至于忘了,商业的本质,终究是人与人的链接。”
“您,就是那个最重要的链接点。”
“我希望您能回来,不是为了救急,而是为了帮我们‘建制’。把那些无形的‘人情’,转化为有形的‘资产’。”
“我需要您,王哥。公司需要您。”
我说完,站起身,像陈劲生刚才那样,对着老王,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劲生也立刻站起来,再次鞠躬。
这一次,老王没有躲闪。
他看着我们,眼神复杂。有感动,有犹豫,有释然。
最终,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
“林总,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再拒绝,就是不识抬举了。”
他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
“钱不钱的,不重要。”
“我在这家公司干了十五年,就像我的另一个家。”
“家有事,我没道理袖手旁观。”
“我答应您。”
听到这句话,我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而我身边的陈劲生,几乎要虚脱地坐回椅子上。
我知道,最难的一关,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进入了从业以来最疯狂的工作状态。
我、老王、还有项目部、采购部和财务部的核心骨干,组成了一个“危机处理小组”。
办公室就在工地旁边的临时板房里,我们几乎吃住都在那里。
老王的作用,立竿见Gao Jian影。
他一个电话打过去,那些之前声称“先结款后发货”的供应商老板们,态度立刻就软化了。
“王哥?你回去了?哎呀,你怎么不早说!误会,都是误会!”
“钱的事好说,你王哥的面子,比钱金贵!货,我马上安排发!”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好说话。
有几家规模较大的供应商,态度依旧强硬。他们的理由很简单:不是不信老王,是不信陈劲生。
“王哥,我们信你。但我们不信你那个老板。今天他能为了二十万辞了你,明天就能为了两百万赖了我们的账。”
“商誉这东西,建立起来要十年,毁掉只要一天。”
每当这时,老王就会把电话开着免提,让我和对方直接对话。
我不会去谈什么“长期合作,互利共赢”的空话。
我会直接告诉对方:“李总,我理解您的顾虑。所以,我们不谈人情,我们谈合同。”
“我代表公司,愿意和您签署一份补充协议。将我们的结算账期,从九十天,缩短到三十天。并且,以我个人的名义,为这笔货款做无限连带责任担保。”
电话那头,通常会陷入沉默。
他们知道,“个人无限连带责任担保”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就算公司破产,我也会用我的全部身家,来偿还这笔债务。
这是在用我自己的信誉,去填补陈劲生挖下的窟窿。
“林总,您这是……”
“我是在告诉您,这家公司,现在,我说了算。”我的声音不大,但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我林雨,赌上我的一切,来保证这份合同的有效性。”
最终,他们都同意了。
三天后,当第一车混凝土缓缓驶入工地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而陈劲生,也如约将一个亿的现金,打入了公司账户。
我是在一个深夜,接到他电话的。
“钱,到账了。”他的声音疲惫不堪。
“知道了。”
“我把市区的两套房子,还有股票,都抵押了。还找朋友借了三千万。”
“嗯。”
“小雨……”他顿了顿,“谢谢你。”
我沉默了片刻。
“这是你应该做的。”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重新恢复了生机与喧闹的工地,却没有丝毫喜悦。
我知道,危机只是暂时解除了。
但我和陈劲生之间,那道裂痕,却变得更深,更清晰了。
项目复工后的一个月,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新的供应链管理制度,在老王的指导和我带领的团队的执行下,被一点点建立起来。
我们和所有核心供应商,都重新签订了更严谨、更公平的合同。
虽然公司的短期现金流压力变大了,但长期的供应链风险,却降到了历史最低点。
陈劲生在这一个月里,变得异常沉默。
他不再对公司的具体事务指手画脚,每天准时来公司,开完必要的会,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
他瘦了很多,鬓角也添了些许白发。
我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工作。
回到家,也是各自待在自己的空间,像两个合租的陌生人。
我知道,我们都在等。
等一个时机,来谈论那件,我们都心知肚明,却始终回避的事。
那个时机,在一个周五的晚上到来了。
我加完班回到家,看到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两份文件。
“等你很久了。”他说。
我走过去,看到了文件的标题。
一份是《股权转让协议》。
另一份,是《离婚协议书》。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有点透不过气。
他把那份《股权转让协议》推到我面前。
“公司的股份,我们一人一半。但从今天起,我把我的那部分股权代表的投票权,全部无条件转让给你。”
“以后,公司的事,你全权决定。我只作为股东,参与分红。”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考虑了很久。”他苦笑了一下,“事实证明,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管理者。我太傲慢,太短视,也太……愚蠢。”
“公司是你和我一起打拼下来的,但它更像你的孩子。我不该再插手,把它搞得一团糟。”
然后,他又把那份《离婚协议书》推了过来。
“这个……我也签好字了。”
“财产分割,我都写在里面了。房子,车子,存款,都归你。我净身出户。”
“我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让我……保留一点公司的股份。不多,百分之十就行。算是……给我自己留条后路。”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我拿起那份离婚协议,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上面的条款,确实如他所说,他几乎放弃了一切。
我看着末页,他那龙飞凤舞的签名。
“陈劲生。”我叫他的名字。
“嗯?”
“你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是分掉这些财产,就能解决的吗?”
他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你觉得,我想要的,是这些房子,这些钱吗?”
“那……你想要什么?”
我把离婚协议,轻轻地放回茶几上。
“我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有一样东西。”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尊重。”
“尊重我的专业,尊重我的判断,尊重我的付出。”
“尊重那些和我们一起打拼的员工,尊重那些信任我们的合作伙伴。”
“尊重我们共同建立起来的事业,而不是把它当成你个人意志的试验场。”
他的嘴唇翕动着,脸色苍白。
“我以为……你已经不爱我了。你对我,只剩下责任。”
“爱?”我自嘲地笑了笑,“婚姻十年,‘爱’这个字,太奢侈了。它早就被日常的琐碎,工作的压力,和无数次的分歧,磨得只剩下一个轮廓了。”
“支撑我们走到今天的,不是荷尔蒙,而是‘契约’。”
“一份关于共同成长,彼此扶持,荣辱与共的契约。”
“而你,单方面撕毁了这份契约。”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所以,我不要你的财产,也不要你的退出。”
“我要你,重新回到这张契约里来。”
“我要你,像个真正的合伙人一样,和我一起,修复我们亲手打碎的一切。”
“修复公司,也修复……我们。”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全然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你……你还愿意……”
“我不愿意。”我打断他,“但这是我的责任。”
“就像我不能看着公司倒掉一样,我也不能看着我们十年的婚姻,就这样潦草收场。”
我拿起笔,划掉了离婚协议书上的财产分割条款。
然后在空白处,写下了几行字。
“一、陈劲生保留其在公司的全部股权,但将其投票权,在未来三年内,不可撤销地委托给林雨行使。”
“二、陈劲生即日起,转任公司‘战略发展顾问’,不再参与日常经营管理。其主要职责,是利用其个人资源,为公司开拓新的融资渠道和市场机会。”
“三、未来三年,为‘婚姻关系考察期’。双方需共同接受婚姻咨询,并定期复盘家庭与事业的权责边界。”
“三年后,若双方均认为‘契约’已修复,则此协议自动失效。若任一方认为无法修复,则按本市婚姻法相关规定,平均分割共同财产,和平解除婚姻关系。”
我写完,把笔和协议,一起推到他面前。
“签吧。”
“如果你同意,我们就按这个来。”
“如果你不同意,那份离婚协议,我明天就签字,递交法院。”
他看着我写的条款,看着那熟悉的,冷静、理智、甚至有些冷酷的笔迹。
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这个四十岁男人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许久,他拿起笔,颤抖着,在我的条款下面,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劲生。
签完字,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
“小雨,我……”
“去洗把脸。”我递给他一张纸巾,“然后,去书房,把‘滨江国际’二期的市场拓展方案,明天早上给我。”
“这是你作为‘战略发展顾问’的第一个任务。”
他愣愣地接过纸巾,点了点头。
“好。”
看着他走进洗手间的背影,我缓缓地坐回沙发上。
窗外,夜色深沉。
我知道,这不会是一个轻松的开始。
信任的重建,比摧毁它,要难上一万倍。
但至少,我们没有选择最简单,也是最逃避的那条路。
这就够了。
尾声。
三个月后。
公司运营彻底恢复正常,“滨江国际”一期顺利封顶。
老王组建的供应链风险管理部,已经成了公司的“定海神针”。他甚至发掘和培养了两个很有灵气的年轻人,准备作为自己的接班人。
陈劲生也履行着他的“新职责”。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锋芒毕露,变得沉稳了许多。他利用自己的人脉,真的为公司拉来了两笔重要的战略投资,解了我们扩张的燃眉之急。
我们每周会一起去看一次婚姻咨询师。
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我们像两个笨拙的小学生,重新学习如何沟通,如何倾听,如何表达。
关系,在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方式,回温。
那个周五,我正在办公室看报表,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总,我是老王之前提过的,只认他、不认公司的那三家供应商之一。我姓周。有些关于陈总抵押物的问题,我想,您或许有兴趣听一听。”
来源:练普拉提塑身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