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家咖啡馆的冷气开得像不要钱,吹得我裸露在外的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那家咖啡馆的冷气开得像不要钱,吹得我裸露在外的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我悄悄摩挲着手臂,眼睛却不敢离开对面那个男人。
他叫陈默,沉默的默。
介绍人说,人如其名,是个安静本分的好男人。
我见了,确实安静,安静得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石头。
从坐下到现在,二十分钟,我们之间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低头搅动着那杯已经快凉透的拿铁,咖啡勺和瓷杯壁碰撞,发出清脆又单调的响声,叮,叮,叮。
那声音像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在我的耐心上。
我开始走神,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窗外。
天阴下来了,灰蒙蒙的,像一块脏了的抹布,把整个城市都擦得失去了光彩。
看样子,要下雨了。
“那个……”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仿佛刚从一个很远的地方回来。
他的眼睛很好看,是那种很纯粹的黑,像深潭,但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探究,没有欣赏,也没有丝毫的兴趣。
这让我有点挫败。
我承认我不是什么绝世美女,但至少也是中上之姿,平时走在路上,回头率还是有的。
可在他眼里,我好像和那杯咖啡,那把勺子,没什么区别。
“时间不早了。”我说,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委婉的逐客令。
他像是终于接收到了信号,点了点头,“嗯。”
然后,又是沉默。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里的空气都带着那股子尴尬的味道。
结账的时候,我们又上演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我掏出手机,他按住我的手腕。
他的指尖很凉,带着一丝金属的触感,力道却很轻。
“我来。”他说,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
这是他今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我没再坚持,默默收回了手机。
走出咖啡馆,一阵风卷着湿气扑面而来,雨,终究是落下来了。
不大,但很密,像无数根银针,细细地扎在人的皮肤上。
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很快,路边就站满了等车的人。
我看着手机上那个红色的“繁忙”提示,和后面不断跳动的预估等待时间,心里一阵烦躁。
陈默就站在我身边,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很大,把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下面。
雨丝斜斜地打过来,我的半边肩膀很快就湿了。
他似乎没有要为我遮雨的意思,只是安静地站着,像一棵沉默的树。
我咬了咬嘴唇,心里那点儿不甘和赌气的情绪,忽然就冒了出来。
我转过头,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又自然。
“你开车来的吗?”
他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那……方便送我一下吗?这个天气,实在不好打车。”
我说完,自己都觉得脸上有点发烫。
这不像我,我从来不是那种会主动向只见了一面的男人提这种要求的人。
或许是这雨,这尴尬的气氛,让我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地看着前方拥堵的车流,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滴落,在他脚边溅起一小圈一小圈的水花。
就在我以为他要拒绝,准备找个台阶下的时候,他开口了。
他的声音被雨声冲刷得有些模糊,但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我送不了你,我得去接我女儿。”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女儿?
他有女儿?
介绍人可没说他结过婚,更没说他有个孩子。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炸得我晕头转向。
各种念头纷至沓沓。
离异带娃?还出来相亲?瞒着不说?
这是什么操作?
我看着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刚才我还觉得他只是沉默寡言,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城府深。
他不是安静,他是压根就没想过要和我坦诚相待。
一股被欺骗、被愚弄的怒火,从心底里烧起来,烧得我浑身发抖。
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然后慢慢变青。
这已经不是方不方便送我的问题了,这是原则问题,是诚信问题。
他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可以随便糊弄的傻子吗?
我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终究什么也没解释。
他只是朝我点了点头,算是告别,然后转身,撑着那把黑色的伞,走进了雨幕里。
他的背影很高大,也很孤单,但那一刻,我只觉得无比的虚伪和可笑。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和心里的火交织在一起,又冷又烫。
我站在路边,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丑,任由雨水把我淋得湿透。
手机响了,是介绍人王阿姨打来的。
我划开接听,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怎么样啊小许?跟陈默聊得还行吧?”王阿姨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热情。
我冷笑一声,“王阿姨,你给我介绍的这都什么人啊?”
“怎么了怎么了?陈默那孩子多老实啊,工作稳定,人也本分。”
“老实?”我拔高了音量,“他都有女儿了,您知道吗?离异带娃还瞒着,这叫老实?”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王阿姨才用一种很奇怪的,带着点叹息的语气说:“小许啊,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他亲口说的,要去接他女儿。这还能有假?”
“他……”王阿姨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确实有个女儿,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唉,这事儿,电话里也说不清楚。你们……就没再多聊聊?”
我没心情再听她解释,直接挂了电话。
不是我想的那样?还能是哪样?
难不成女儿是天上掉下来的?
那天晚上,我发了高烧。
躺在床上,浑身滚烫,脑子里却反反复复都是陈默那张平静的脸,和他那句轻描淡写的话。
我越想越气,越气烧得越厉害。
我告诉自己,就当是出门踩了一脚泥,晦气。以后再也不要跟这个人有任何交集。
生活很快就回到了正轨。
我是一家有声书公司的声音设计师,每天的工作就是和各种声音打交道。
风声,雨声,脚步声,心跳声。
我喜欢这份工作,它让我能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暂时忘记现实生活中的烦恼。
一个月后,公司接了一个新项目。
是一本关于古董修复的纪实小说,需要采集一些真实的环境音。
比如,打磨木头的声音,钟表齿轮转动的声音,修复瓷器时那种细微的摩擦声。
项目负责人把一个地址发给我,说那是一位很厉害的修复师的工作室,已经打好招呼了。
我带着设备,按着地址找了过去。
那是一条很深很安静的巷子,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两旁的墙上爬满了青苔。
工作室是一栋老式的二层小楼,木质的门窗,看起来很有年头了。
我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一阵混合着木屑、松节油和旧时光的味道扑面而来。
“你好,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
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疾不徐,敲打着时间的脉搏。
阳光从高高的窗户里斜斜地照进来,在空气中投射出一条条光路,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路里飞舞,像一群迷路的精灵。
屋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等待修复的老物件。
缺了角的椅子,停了摆的座钟,裂了缝的陶罐,还有一台落满灰尘的老式收音机。
这些残破的东西,在这里似乎并没有被嫌弃,而是被温柔地对待着,等待着重获新生。
我被眼前的景象吸引,忍不住放轻了脚步,拿出录音设备,开始采集声音。
我录下了挂钟的滴答声,录下了风吹过窗棂的呜咽声,甚至录下了尘埃落地的声音。
就在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一个身影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工装,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的手上沾着一些木屑和颜料,头发有些乱,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当他抬起头,看到我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愣住了。
是他。
陈默。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他。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我手里的录音杆差点没拿稳,心跳得厉害,尴尬、惊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我心里翻江倒海。
他显然也没料到会是我,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你来了。”
那语气,仿佛我们不是一个月前在相亲桌上不欢而散的陌生人,而是早就约好的老朋友。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解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是该为上次的态度道个歉?
好像都不太合适。
“那个……我是来录音的。”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最没有营养的开场白。
“嗯,我知道。”他指了指我手里的设备,“随便录,别客气。”
说完,他就转身回到了他的工作台前,拿起一块砂纸,继续打磨手里的一块木头。
砂纸摩擦着木头,发出“沙沙”的声响,规律,而又专注。
他好像完全没把我当回事,就那么自顾自地忙碌起来。
我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这算什么?
他难道不记得上次的事了吗?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既想掉头就走,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很小气。
毕竟,我是来工作的。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举起录音杆,对准了他。
“沙沙,沙沙……”
那声音很催眠,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阳光勾勒出他分明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动作却异常轻柔,仿佛他手里捧着的不是一块普通的木头,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我忽然发现,这个男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和在相亲桌上那个沉默寡言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的世界,似乎并不需要太多言语。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声从楼梯口传来。
“陈默叔叔,我的画画好了。”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正从楼上跑下来。
她大概六七岁的样子,扎着两个羊角辫,皮肤很白,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黑葡萄。
她手里拿着一张画,献宝似的递到陈默面前。
“叔叔你看,这是我画的爸爸。”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女儿。
这就是他的女儿。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录音杆,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所有的尴尬和不自在,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是好奇,也是一丝不易察 ઉ 的戒备。
陈默放下手里的活,接过那张画。
他的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一种极其温柔的表情。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柔软。
“嗯,画得真好。”他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朵朵真棒。”
那个叫朵朵的小女孩,被夸奖后,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了我,带着一丝好奇和胆怯。
“叔叔,这个阿姨是谁呀?”
陈默这才像刚想起我的存在,他看了我一眼,介绍道:“这位是许阿姨,来工作的。”
然后又对我说:“这是朵朵。”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冲那个小女孩点了点头,“你好,朵朵。”
朵朵很乖巧地对我鞠了一躬,“阿姨好。”
我看着他们俩的互动,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看起来,确实很像一对父女。
那种亲昵,那种自然,是装不出来的。
可王阿姨又说,不是我想的那样。
那到底是哪样?
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手里的工作也进行不下去了。
我草草地录了一些声音,就找了个借口,说要先回去了。
陈默没有留我,只是说:“东西落下了,随时可以再来。”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工作室。
回到家,我把录好的声音导进电脑。
戴上耳机,我听到了挂钟的滴答声,风声,还有砂纸打磨木头的沙沙声。
最后,我听到了那个小女孩清脆的声音。
“叔叔你看,这是我画的爸爸。”
我把这段录音反复播放,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难受。
我点开朵朵那张画的图片,那是我在工作室里,下意识拍下来的。
画上,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站在一座雪山下。
男人的脸画得很模糊,但能看出来,他笑得很开心。
而那个男人,一点也不像陈默。
接下来的几天,我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起那间工作室,想起陈默,和那个叫朵朵的小女孩。
工作需要,我不得不又去了几次。
每一次,陈默都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不热情,也不疏远。
他忙他的,我录我的,我们之间很少交谈。
但我开始观察他。
我看到他会很耐心地教朵朵认字,握着她小小的手,一笔一划地写。
我看到他会在午后,给朵朵冲一杯热牛奶,自己则喝一杯浓得发苦的茶。
我看到他在修复一个破旧的木马时,眼神里流露出的那种专注和温柔。
那个木马,一看就是小孩子玩的,上面还有很多划痕。
他却像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一样,小心翼翼地填补裂缝,打磨,上色。
朵朵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不吵不闹。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画面美好得像一幅油画。
我渐渐发现,陈默的世界,真的很安静。
他的工作室里,没有电视,没有电脑,只有一台老式的收音机。
有时候,他会打开收音机,里面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和一些很老的歌曲。
他和朵朵,就像生活在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里,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缓慢而又规律的生活。
我对他的好奇心,越来越重。
这个男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样的故事?
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了。
那天,我又去录音,朵朵不在,大概是去上幼儿园了。
工作室里只有陈默一个人。
他正在修复那台老式收音机,神情专注。
我录完了需要的声音,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
我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手里的那些精密的零件。
“这收音机,还能修好吗?”我没话找话。
他头也没抬,“嗯,只是接触不良。”
“修好了,能听什么?”
“随便听。”
“你好像……很喜欢这些老东西。”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很深,像是在探究我问这句话的意图。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现在很少有年轻人喜欢这些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重新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
“也不是喜欢。”他说,声音很轻,“只是觉得,它们不该被扔掉。”
“为什么?”
“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故事。扔掉了,故事也就没了。”
我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朵朵呢?她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孩子吗?”
问完我就后悔了。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窥探别人隐私的小人。
陈默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工作室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他慢慢地放下手里的工具,转过身,正对着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却像一把锋利的刀,让我无处遁形。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我想知道什么?
我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去探究他的过去?
“对不起。”我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不该问的。”
我以为他会就此打住,或者干脆下逐客令。
但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一个世纪都过去了。
然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朵朵的爸爸,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说。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
“他叫林风。”
陈默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那种。”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条安静的巷子,眼神变得悠远。
“他跟我完全不一样。他喜欢热闹,喜欢冒险,喜欢一切新鲜刺激的东西。他去爬雪山,去玩滑翔伞,去可可西里拍藏羚羊。而我,就喜欢待在家里,拆拆装装这些破烂。”
“我们都觉得,对方是个怪人。但他从来不笑话我,我也从来不劝他。”
“他说,陈默,你就是我的后方基地。等我在外面野够了,就回来找你喝酒。”
“后来,他认识了朵朵的妈妈,一个像风一样自由的女孩。他们很快就结婚了,然后有了朵朵。”
“朵朵出生那天,他给我打电话,在电话里哭得像个傻子。他说,陈默,我当爸爸了,我这辈子,值了。”
“他说,以后他要带着老婆孩子,走遍全世界。他要给朵朵拍最好看的照片,记录她长大的每一步。”
陈默的声音,开始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朵朵三岁那年,他又去爬雪山。他说,那是他最后一次冒险,回来之后,就安心当个好爸爸,好丈夫。”
“他再也没回来。”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我仿佛能看到,那个叫林风的男人,是如何在冰天雪地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走后,朵朵的妈妈,就病了。”
“很严重的抑郁症。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也包括朵朵。”
“她看着朵朵,就会想起林风。她说,她受不了。”
“后来,她被家人接走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接受治疗。”
“走之前,她把朵朵托付给了我。”
“她说,陈默,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会像林风一样,真心对朵朵好。”
陈默转过身,重新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网住了无尽的悲伤和疲惫。
“所以,你问我,朵朵是不是我的女儿。”
“从法律上说,不是。”
“但在我心里,是。”
“我要替林风,看着她长大。我要替他,完成他没有完成的承诺。”
那一刻,我所有的疑问,所有的猜测,所有的不解,都有了答案。
我终于明白,相亲那天,他为什么会说那句话。
那不是借口,不是托词,更不是欺骗。
那是他的生活,他的责任,他的全世界。
我看着他,这个沉默得像石头的男人,忽然觉得,他的身体里,藏着一片海。
一片深不见底,却又无比温柔的海。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为林风的死而难过,还是为朵朵的身世而心疼,又或者,是为眼前这个男人的深情和担当而感动。
我只知道,我的心,很疼,很疼。
同时,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在我心底蔓延开来。
我想起了那天在雨中,自己是如何揣测他,误解他,甚至在心里鄙夷他。
我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对不起。”我哽咽着说,“我……我不知道……”
陈默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关系,你不需要知道。”
“是我不好,相亲的时候,我应该跟你说清楚的。”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怕……吓到你。”
我看着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是啊,换做任何一个女孩子,听到这样沉重的故事,恐怕都会被吓跑吧。
谁愿意去接触一个,生活里背负着如此巨大责任的男人呢?
那天之后,我再去工作室,心态完全变了。
我不再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合作对象,或者一个有过不愉快经历的相亲对象。
我开始把他当成一个……朋友。
一个值得尊敬的朋友。
我开始试着,走进他的世界。
我会带一些自己做的小点心过去,给朵朵吃。
小女孩很喜欢我,总是甜甜地叫我“许阿姨”。
我会陪她一起画画,听她讲幼儿园里的趣事。
我发现,朵朵虽然经历了那么多,但性格却很开朗,像一株向日葵,永远朝着有光的地方。
我知道,这都是陈默的功劳。
是他,用自己沉默的爱,为这个孩子撑起了一片没有风雨的天空。
我和陈默的交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我问,他答。
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防备。
他会跟我讲,他修复的那些老物件的故事。
那只停摆的座钟,是属于一对老夫妻的,在他们金婚纪念日那天,停止了走动。
那把缺了角的椅子,是一个老兵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上面还留有弹片的痕-迹。
那台老式收音机,是林风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说,我太闷了,让我多听听外面的世界。”陈默抚摸着那台已经能正常播放的收音机,眼神里充满了怀念。
“那他呢?他送过你什么?”我问。
“他?”陈默笑了笑,“他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都留给我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朵朵。
我的心,又被轻轻地刺了一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自己去工作室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有时候,明明工作已经完成了,我还是会找各种借口跑过去。
我喜欢那里的安静。
喜欢空气中那股好闻的木头味道。
喜欢听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老歌,看陈默专注地工作。
更喜欢,看他和朵朵在一起时,那种温馨的画面。
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或许是在他讲述林风的故事时。
或许是在他温柔地摸着朵朵的头时。
又或许,是在他修复好那个属于我的,坏了很久的音乐盒时。
那个音乐盒,是我妈妈留给我的遗物。
发条坏了,再也唱不出那首《天空之城》。
我曾经找过很多地方,都说修不好了。
那天,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它带到了工作室。
陈默只是看了一眼,就说:“放这儿吧。”
一个星期后,我再去的时候,他把音乐盒递给我。
我拧动发条,清脆悦耳的音乐,缓缓流淌出来。
还是那首熟悉的《天空之城》。
我愣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谢谢你。”我说。
“不客气。”他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它只是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就像一个治愈者。
治愈那些被时间遗忘的物品,也治愈那些,像我一样,心里有缺口的人。
我开始贪恋他给的这种温暖和安宁。
我甚至开始幻想,如果能成为这个小家庭的一员,该有多好。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我掐灭了。
我配不上他。
他那么好,那么有担当,而我,曾经那么肤浅,那么刻薄地误解过他。
而且,他心里,还住着一个林风,住着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他的世界,已经很满了,还能容得下我吗?
我不敢问,也不敢想。
我只能把这份喜欢,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假装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项目结束的那天,公司开了个庆功宴。
我被同事灌了不少酒,头晕乎乎的。
宴会结束后,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风一吹,心里那些压抑的情绪,全都涌了上来。
我很难过。
项目结束了,我是不是,就没有理由再去找他了?
我们之间,那点微弱的联系,是不是就要断了?
我越想越难受,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拿出手机,翻到陈默的微信。
我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天前,他告诉我音乐盒修好了。
我盯着那个黑色的头像,看了很久很久。
酒精上头,人也变得大胆起来。
我颤抖着手指,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陈默,我想见你。”
发出去的瞬间,我就后悔了。
太冲动了。
他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觉得我很随便?
我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心脏都快跳出嗓了。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他没有回。
我自嘲地笑了笑,看吧,他根本就不在意我。
我把手机揣回兜里,准备打车回家。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陈默打来的电话。
我手忙脚乱地接起来,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喂?”
“你在哪?”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 的急切。
我报了地址。
“站那儿别动,我来接你。”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要来接我?
为什么?
大概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我面前。
车窗摇下,是陈默那张熟悉的脸。
“上车。”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有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是他身上的味道。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也没有问我为什么喝酒。
他只是默默地开着车,车里的收音机,放着一首很老的英文歌。
气氛有些沉默,但我却不觉得尴尬。
反而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车子没有开往我家的方向,而是在一条江边的路上,停了下来。
他熄了火,车里彻底安静下来。
江面倒映着城市的霓虹,波光粼粼,像一条揉碎了的银河。
“为什么找我?”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
我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脸上,明暗交错,让他的轮廓显得更加深邃。
我的酒劲,已经醒了大半。
但借着那剩下的一点点醉意,我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陈默。”我叫他的名字,声音有些发颤。
“我喜欢你。”
我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不敢看他的反应。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像擂鼓。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他或许会很委婉地说,我们不合适。
或许会直接告诉我,他没有精力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我睁开眼,看到他正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惊讶,有无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挣扎。
“小许。”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有些沙哑,“你是个好女孩。”
我心里一凉。
这大概是拒绝一个人时,最经典的开场白了。
“但是,我不适合你。”
果然。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我的生活,你看到了,一团糟。”
“我每天要照顾朵朵,要工作,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谈情说爱。”
“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眼神黯淡下去,“我给不了你一个完整的家庭,也给不了你一个全心全意的爱人。”
“我的心里,大部分位置,都给了林风,给了朵朵。”
“剩下的那一点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装下别人。”
他的话,像一把刀,温柔,却又残忍地,剖开了我所有的幻想。
我看着他,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不是难过他拒绝我。
我是心疼他。
心疼他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心疼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心疼他连爱一个人的勇气,都快要失去了。
“陈默。”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狼狈。
“你不用给我一个全心全意的爱。”
“我也不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
“我只是……只是想陪着你。”
“陪着你一起照顾朵朵,陪着你一起修复那些老物件,陪着你……把剩下的路,走完。”
“你的世界很满,没关系,我可以站在门口,等你偶尔开一下门,让我进去坐一会儿,就好。”
“我不要你心里的全部位置,我只要一个小小的角落,可以吗?”
我说完,车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卑微的乞求,和江水拍打岸边的声音。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我看到,有一滴晶莹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这个像石头一样坚硬的男人,哭了。
他伸出手,用他那带着薄茧的,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擦掉了我脸上的泪水。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傻姑娘。”他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然后,他俯过身,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那个吻,不带任何情欲,却带着千斤的重量。
像是一个承诺,一个约定,一个……新的开始。
我和陈默,就那样,在一起了。
没有轰轰烈烈的告白,没有浪漫的烛光晚餐。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
我们的约会,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工作室里。
他工作,我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书,或者陪朵朵玩。
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去逛菜市场,像普通的情侣一样,为晚餐的菜色争论不休。
他会笨拙地学着做我喜欢吃的菜,虽然味道……一言难尽。
我也会试着去了解他的世界,去听那些老旧的黑胶唱片,去看那些晦涩的修复书籍。
朵朵很快就接受了我。
她开始改口叫我“许妈妈”。
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抱着她小小的,软软的身体,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而又幸福地过下去。
直到有一天,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天,我带着朵朵在工作室门口的巷子里玩。
一个穿着得体的女人,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她看起来很憔-悴,脸色苍白,但眉眼间,和朵朵有几分相似。
她看着朵朵,眼神里充满了激动和愧疚。
“朵朵……”她颤抖着叫出了孩子的名字。
朵朵躲在我身后,怯生生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你是……”
“我是朵朵的妈妈。”女人说,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朵朵的妈妈?
她回来了?
陈默从工作室里走出来,看到那个女人,也愣住了。
“你……怎么来了?”
“我病好了。”女人说,她看着陈-默,眼神很复杂,“陈默,谢谢你。谢谢你这些年,替我照顾朵朵。”
“现在,我想把她接回去。”
接回去。
这三个字,像三把利剑,狠狠地插在了我和陈默的心上。
那天晚上,陈默一夜没睡。
他一个人坐在工作室里,抽了一整包的烟。
我陪着他,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他很难过。
他把朵朵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和爱。
现在,却要亲手把她送走。
那种感觉,就像是心被活生生地剜掉了一块。
“我早就该想到的。”他掐灭手里的烟,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她才是朵朵的亲生母亲,她有权利把孩子带走。”
“这是对朵朵最好的选择。”
“跟着我,她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我抱着他,眼泪无声地流淌。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血缘,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朵朵被接走的那天,天气很好。
她穿着我给她买的新裙子,扎着漂亮的辫子,像个小公主。
她抱着我,哭得很伤心。
“许妈妈,我不想走。”
“我舍不得你,舍不得陈默叔叔。”
我抱着她,心都碎了。
“朵朵乖,妈妈会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
“以后要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陈默站在一边,眼圈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把那个他亲手修复好的木马,交到了朵朵手里。
“想叔叔了,就看看它。”
车子开走了,带走了我们生活里,所有的欢声笑语。
工作室,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安静得可怕。
我和陈默,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那段时间,是我们最难熬的日子。
陈默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了。
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疯狂地工作,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麻痹自己。
我也很难过,但我知道,我不能倒下。
他需要我。
我每天给他送饭,陪他说话,尽管他很少回应。
我把工作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把朵朵的房间,也维持着原样。
我告诉他,朵朵只是去妈妈那里住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回来看我们的。
我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但他需要这样一个念想。
日子,就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一天天过去。
我以为,我们可能,就要这样,一直消沉下去了。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朵朵的妈妈打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她说,朵朵回-去之后,一直不开心,不说话,也不吃饭。
整天抱着那个木马,哭着要找陈默叔叔和许妈妈。
她说,她知道自己很自私,但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她问我,可不可以,带着陈默,去看看朵朵。
我挂了电话,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陈默。
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我们买了最快的机票,飞到了朵朵所在的城市。
在医院的病房里,我们见到了朵朵。
她瘦了很多,小脸苍白,看起来无精打采。
看到我们,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扑进了陈默的怀里。
“叔叔,许妈妈,我好想你们。”
那一刻,我们三个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朵朵的妈妈,站在一边,默默地流着泪。
后来,她跟我们谈了很久。
她说,她以为自己病好了,可以给朵朵一个完整的家。
但她错了。
她给得了朵朵物质上的一切,却给不了她想要的陪伴和安全感。
她说,她看到朵朵在我们身边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是她给不了的。
“我输了。”她说,脸上带着惨淡的笑容,“我输给了你们的爱。”
“陈默,小许,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
“但,我能不能……把朵朵,再拜托给你们?”
“我不会再带走她了。我会经常来看她,但我希望,她的家,在你们那里。”
我和陈默,都愣住了。
我们从没想过,事情会有这样的反转。
幸福,来得太突然,让我们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把朵朵,又带回了家。
当那个小小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工作室里时,整个屋子,好像都亮了起来。
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不,比从前更好。
因为我们知道,这一次,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和陈-默带着朵朵,去给林风扫墓。
那是一片很安静的陵园,种满了松柏。
林风的照片,嵌在墓碑上。
照片里的他,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无畏,仿佛随时都会从里面走出来,拍拍陈默的肩膀,说一句:“嘿,哥们儿,我回来了。”
陈默把一束白菊,轻轻地放在墓前。
他蹲下身,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爱人的脸。
“林风。”他开口,声音有些哽咽。
“我来看你了。”
“我把朵朵,照顾得很好。她很健康,很开朗,也很想你。”
“我还……找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深情。
“她叫小许。她很善良,很温暖,她……治愈了我。”
“你放心吧,兄弟。”
“你的后方基地,很稳固。”
“以后,我会带着她们,好好地生活下去。”
“带着你的那一份,一起。”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的身上。
我看着他,看着他身边乖巧的朵朵,看着墓碑上林风灿烂的笑脸。
我的眼泪,再一次,模糊了视线。
但这一次,是幸福的泪水。
我想,这大概就是爱吧。
爱不是占有,不是索取。
爱是成全,是守护,是把一个人的责任,变成两个人的承担。
是把一份沉重的过去,变成一份温暖的未来。
回家的路上,朵朵在后座睡着了。
车里放着那首,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收音机里放的老歌。
夕阳的余晖,把整个城市都染成了金色。
我转头看着陈默,他正在专注地开车。
他的侧脸,在金色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柔。
“陈默。”我轻轻地叫他。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走进你的世界。”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很温暖,很踏实。
我忽然想起,我们第一次相亲的那个下雨天。
想起他那句,让我气得发青的话。
“我送不了你,我得去接我-女儿。”
现在想来,那句话,哪里是什么拒绝的托词。
那分明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因为那句话的背后,藏着一个男人,最深沉的爱,和最伟大的担当。
而我,何其有幸,能够成为,分享这份爱与担当的人。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我知道,前方,有更多的风雨。
但只要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
因为,家,就是我们最坚固的城堡。
而爱,是我们最强大的武器。
来源:晴格格讲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