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时,林森正半跪在地上,用扳手跟那根生了锈的水管较劲。
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时,林森正半跪在地上,用扳手跟那根生了锈的水管较劲。
“咔哒。”
很轻的一声,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周屿不是应该在三千公里外的城市开会吗?他说最早也要后天回来。
玄关的灯亮了,一束冷白的光切开客厅的昏暗。
一个拉着行李箱的身影,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光里。
是周屿。
他穿着出差时的那身深灰色风衣,头发有点乱,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冰冷的审视。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客厅里只剩下水管接口处“滴答、滴答”的声音,一声声,砸在我和林森之间,也砸在我和周屿之间。
林森显然也懵了,他举着扳手,半跪的姿势僵在那里,像一尊被按了暂停键的雕塑。
“周屿?你……你怎么回来了?”我的声音干得像砂纸。
他没看我,目光越过我,落在了林森身上。
那眼神,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平静,但下面是刺骨的寒意。
“航班取消了。”他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每一个字都像小冰块,砸得我心口生疼。
他把行李箱推到墙边,不紧不慢地换鞋,整个过程没有再看我们一眼。
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人窒息。
“那个……嫂子,水管我拧紧了,应该不漏了。”林森站起来,局促地擦了擦手上的油污,“我……我先回去了。”
他几乎是逃一样地从周屿身边挤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下我和周屿。
还有那一声声,还在顽固滴落的水声。
“滴答。”
“滴答。”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
“厨房水管爆了,我一个人弄不了,就找了林森……”
周屿没接话。
他脱下风衣,随手搭在沙发上,然后径直走向了厨房。
他打开水龙头,看了看,又弯腰看了看林森刚刚修好的那截水管。
水还在滴。
很慢,但很执着。
“没修好。”他站起身,看着我,终于说了第二句话。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让我心慌的平静。
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漏水的不是那根水管。
是我们之间,某些我一直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
那天晚上,周屿睡在了书房。
我一个人躺在两米宽的大床上,抱着被子,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我给他发了很多条微信。
解释林森为什么会在这里。
解释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解释我有多爱他。
石沉大海。
没有一个字的回复。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客厅里已经没人了。
餐桌上放着一份三明治和一杯温牛奶,是他常给我准备的早餐。
可他人已经走了。
我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干巴巴的,难以下咽。
就像我们现在的关系。
我给林森打了个电话。
“对不起啊,林森,昨天害你尴尬了。”
电话那头,林森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嫂子,你别这么说。是我考虑不周,我不该去的。”
“不关你的事,是周屿他……”我话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
是周屿他什么?
是他不相信我吗?
还是我们之间,早就有了我看不到的裂痕?
“嫂子,你跟周哥好好聊聊。”林森叹了口气,“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挂了电话,我看着那滴答作响的水管,心里乱成一团麻。
周屿确实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我们从大学恋爱到结婚,七年了。
他一直是我眼里最温柔,最包容的男人。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水。
他会在我加班的深夜,开车穿越半个城市来接我。
他会把我随口一提的“想去海边”,默默记在心里,然后在一个周末给我一个惊喜。
所有人都说我嫁给了爱情。
我也一直这么以为。
可就是这样一个他,在看到林森的那一刻,竖起了全身的刺。
那种冷漠,是我从未见过的。
为什么?
就因为林森是我的“男闺蜜”吗?
可他明明知道,我和林森之间,清清白白,比矿泉水还纯。
林森是我和他共同的大学同学,甚至,周屿认识林森比我还要早。
他们曾经是睡上下铺的兄弟。
我怎么也想不通。
那根水管,周屿后来找了专业的维修师傅来修好了。
家里再也听不到滴水的声音。
可我们之间,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
他开始早出晚归。
回到家,我们之间的话也少得可怜。
“回来了?”
“嗯。”
“吃饭了吗?”
“吃过了。”
然后,就是各自沉默。
他看他的财经新闻,我刷我的手机。
明明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却像隔了一条银河。
我能感觉到,他刻意避开我的触碰。
那种疏离,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割着我的心。
我受不了了。
在一个周末的晚上,我把他堵在了书房。
“周屿,我们谈谈吧。”
他靠在书桌边,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你想谈什么?”
“谈我们。”我鼓起勇气,直视着他,“你到底在气什么?就因为林森那天来我们家了吗?我跟你解释了,我们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你知道?”我愣住了,“你知道你还这样对我?”
“那你希望我怎么样?”他忽然反问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冲进去质问你们为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把他打一顿,然后跟你大吵一架?”
“我……”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那样,是不是就符合你心里一个丈夫该有的反应了?”他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被他身上那种陌生的压迫感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周屿,你到底怎么了?”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
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
最后,他只是疲惫地闭上眼,说:“我累了,让我静一静。”
他推开我,走出了书房。
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浑身冰冷。
我忽然意识到,问题可能不是出在林森身上。
而是出在周屿身上。
或者说,出在我们三个人的过去里。
我和周屿、林森,是在大学的摄影社认识的。
那时候的周屿,阳光开朗,是社团里的风云人物,背着一台单反,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而林森,总是安静地跟在他身边,帮他背器材,打下手。
他话不多,总是腼腆地笑着,像个邻家大男孩。
我喜欢上周屿,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那么耀眼,像个小太阳。
而我,只是众多追逐着他光芒的行星里,最不起眼的一颗。
我以为我没机会的。
直到那次社团去山区采风。
我为了拍一张日出,一个人摸黑上了山顶,结果下山的时候迷了路,脚还崴了。
天越来越黑,山里起了雾,我又冷又怕,绝望地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是周屿和林森找到了我。
我记得特别清楚,周屿冲过来的时候,一把将我抱进怀里,声音都在发抖:“你吓死我了!”
而林森,默默地站在他身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我身上。
后来,是周屿背着我下的山。
山路崎岖,他走得满头大汗,却一步都没停。
我的脸贴在他的背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从那以后,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而林森,也成了我们俩最好的朋友。
我们三个,几乎形影不离。
一起上课,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吃饭。
那段时光,是我记忆里最快乐的日子。
毕业后,周屿进了有名的建筑设计院,凭着出色的才华,很快就崭露头角。
而我,进了一家杂志社当编辑。
林森……他回了老家。
一个很远的小县城。
他说,大城市节奏太快,他不适应。
我们都觉得惋惜,以他的专业能力,留下来一定会有很好的发展。
但他坚持要走。
临走前,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
周屿喝了很多酒,拉着林森的手,一遍遍地说:“兄弟,以后常联系。”
林森只是笑,眼眶却有点红。
他走后,我们偶尔会通电话,聊聊近况。
他说他在老家找了份很安稳的工作,朝九晚五,挺好的。
我和周屿结婚的时候,他特意请假赶了过来。
他给我包了一个很大的红包。
婚礼上,他看着我和周屿,笑得比谁都开心。
可我总觉得,他的笑容里,藏着一丝不易察 ઉ 的落寞。
这几年,他偶尔会来我们这个城市出差。
每次来,我们都会聚一聚。
周屿总是很忙,很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去招待他。
我们聊过去,聊现在,聊未来。
我一直把他当成最亲的哥哥,最铁的哥们。
我以为周屿也是。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那晚之后,我和周屿的冷战还在继续。
家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做梦。
梦里,总是回到大学时的那片山区。
雾蒙蒙的,我一个人在林子里打转,怎么也走不出去。
我拼命地喊周屿的名字。
可回应我的,只有空荡荡的回声。
我快要被这种沉默逼疯了。
我决定去找林森。
也许,他知道些什么。
我请了半天假,坐高铁去了林森所在的那个小县城。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街道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斑斑驳驳。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林森工作的地方。
一个小小的,看起来有些陈旧的社区服务中心。
我到的时候,他正在给一群孩子上美术课。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耐心地教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怎么调色。
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柔和得像一幅画。
那一刻,我忽然有些恍惚。
我有多久,没见过他这样专注的样子了。
他看到我,很惊讶。
“嫂子?你怎么来了?”
他跟同事交代了一下,带我去了附近一家咖啡馆。
“你跟周哥……还没和好?”他给我点了一杯热可可。
我摇摇头,把这段时间的压抑和委屈,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
林森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直到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嫂子,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周哥他……其实每个月都会给我打一笔钱。”
“什么?”我愣住了。
“从我们毕业那年开始,每个月一号,雷打不动。”林森的眼神有些复杂,“我跟他说了很多次,让他别打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可他就是不听。”
“他为什么……要给你打钱?”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林森沉默了。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目光飘向窗外。
“嫂子,你还记得毕业前,我们最后一次去山区采风吗?”
我点点头。
那次采风,我当然记得。
因为,那次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我们遇到了山洪。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
前一秒还晴空万里,后一秒就乌云密布,暴雨倾盆。
我们被困在半山腰的一个废弃小屋里,眼看着山下的河水一点点暴涨,淹没了我们来时的路。
雨越下越大,小屋开始漏水,随时都有可能被冲垮。
我们所有人都吓坏了。
是周屿,第一个冷静下来。
他带着我们,顺着一条平时没人走的小路,往更高的地方转移。
路上,一个女同学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下山坡。
是林森,想都没想就冲过去,一把拉住了她。
可他自己,却因为惯性,脚下没站稳,跟着滑了下去。
他的手,被一块锋利的石头划开了一道很深很深的口子。
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们都吓傻了。
周屿当时脸都白了,第一个反应过来,脱下自己的衣服,死死地按住林森的伤口。
“撑住!林森!你给我撑住!”
我记得,周屿当时的声音,是带着哭腔的。
后来,救援队找到了我们。
林森被紧急送往了医院。
医生说,伤口太深,伤到了手筋,虽然手术很成功,但以后……可能再也无法长时间做精细的活了。
比如,画图。
建筑设计师的图纸,要求精确到毫米。
林森的手,废了。
他大学四年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梦想,在那一刻,都化为了泡影。
我们去看他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
他看到我们,还笑了笑,说:“没事,大不了以后不当设计师了,还能干点别的。”
可我看到,他转过头去的时候,眼泪掉了下来。
周屿站在病床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死死地攥着拳头。
那之后,林森就变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跟我们一起讨论设计图,一起畅想未来。
他变得沉默,把自己关在宿舍里,谁也不见。
毕业答辩的时候,他的设计作品,拿了全系第一。
所有人都为他喝彩。
只有我们知道,那份图纸,是他受伤之前,熬了好几个通宵画出来的。
那是他的巅峰之作,也是他的绝唱。
毕业典礼那天,他没来。
再后来,他就回了老家。
这些年,我刻意不去想这件事。
因为太沉重了。
我总觉得,是我们欠了林森的。
如果不是为了救那个同学,他不会受伤,他的人生,会是另一番景象。
他会和周屿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在我们这个城市,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周屿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你。”我看着林森,声音有些哽咽。
林森苦笑了一下。
“我知道。”
“他觉得,如果当时他反应再快一点,冲过去的人就是他了。”
“他觉得,是我替他挡了灾。”
“所以,他觉得他欠我的。他想用钱来弥补。”
林森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这怎么能怪他呢?当时那种情况,谁也想不到。”
“我从来没怪过他。真的。”
“我回老家,不是因为我怨他,也不是因为我自暴自弃。”
“我只是……需要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在这里,教孩子们画画,看着他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我觉得很平静,很满足。”
“嫂子,你回去告诉周哥,让他别再自责了。也别再给我打钱了。我现在,真的过得很好。”
从林森那里回来,我的心,像被一块巨石压着,沉甸甸的。
我终于明白,周屿的冷漠,不是因为不信任。
而是因为愧疚。
那天晚上,林森出现在我们家,半跪在地上,用那只受过伤的手,费力地修理着水管。
那个画面,一定像一根针,狠狠地刺进了周屿的心里。
它提醒着周屿,那个本该和他一样,在设计院里挥斥方遒的兄弟,如今,却只能在小县城里,干着这些琐碎的活。
而他,拥有了林森失去的一切。
事业,家庭,甚至……我。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大学时,我崴脚被困在山上那次。
周屿背着我下山,林森默默地跟在后面,帮我们打着手电筒。
到了山下安全的地方,周屿把我放下来,紧张地检查我的脚踝。
我当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周屿身上,完全没注意到,林森的胳膊上,有一道长长的,被树枝划破的口子,正在渗着血。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安静地看着我们。
现在想来,林森对我的好,是不是……不仅仅是出于朋友之情?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回到家,周屿还没有回来。
我走进他的书房,第一次,有了一种想窥探他秘密的冲动。
书桌上,放着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
我以前见过,但从来没在意过。
我试了试,用我的生日,他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都打不开。
鬼使神差地,我输入了林森的生日。
“咔哒”一声,锁开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盒子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日记或者信件。
只有一沓厚厚的汇款单。
收款人,都是林森。
还有一本陈旧的速写本。
我翻开速写本。
第一页,画的是一棵梧桐树。
笔触细腻,光影处理得恰到好处。
是周屿的画风。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里面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裙子,扎着马尾辫的女孩。
她在图书馆里看书。
她在食堂里吃饭。
她在操场上跑步。
她在阳光下大笑。
那个女孩,是我。
可这些画,我从来没见过。
我一直以为,周屿是在我崴脚那次之后,才注意到我的。
可这本速写本,从画上的日期来看,远远早于那次。
在我还没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角落里,默默地画了我这么久。
我翻到最后一页。
画的还是我。
我趴在课桌上睡着了,身上披着一件男士外套。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
“我的女孩,睡着了也这么可爱。”
落款,不是周屿。
是林森。
是林森的字迹。
我如遭雷击。
这本速写本,是林森的。
所以,那个默默画了我很久的人,不是周屿,是林森。
所以,那个在我睡着时,悄悄给我披上外套的人,是林森。
所以,那个在我崴脚时,第一个找到我的,其实也是林森。
只是周屿跑得比他快,先一步到了我身边。
所有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都拼凑了起来。
我终于明白,林森看我时,那笑容里藏着的落寞,是什么了。
也终于明白,周屿的愧疚里,夹杂着什么了。
他不仅仅是觉得,自己抢走了林森的事业。
他还觉得,自己抢走了林森的爱人。
他把我,当成了弥补林森的另一种方式。
用加倍的爱,加倍的呵护,来减轻自己心里的罪恶感。
可这种爱,是真的吗?
还是只是一种自我救赎?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我的世界,崩塌了。
我拿着那本速写本,冲出了家门。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我只想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原来,我引以为傲的爱情,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
不,不是谎言。
是一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周屿知道。
林森知道。
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手机响了。
是周屿打来的。
我挂断了。
他又打过来。
我直接关了机。
我不想听他任何解释。
我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里,坐了一整夜。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回一趟我们的老家。
我和周屿、林森,都是从同一个小城考出来的。
那里,有我们共同的童年。
也许,在那里,我能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
我买了一张最早去老家的高铁票。
坐在飞驰的列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一片茫然。
我和周屿,还能回得去吗?
回到老家,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青石板路,白墙黑瓦。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而安逸的气息。
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我们以前常去的那条河边。
河水很清,可以看到水底的鹅卵石。
小时候,我和周屿、林森,最喜欢来这里玩。
周屿会给我们表演打水漂。
林森总是在一旁,安静地帮我找最好看的石头。
我记得有一次,我的凉鞋掉进了河里。
是林森,二话不说就跳下去帮我捞。
那时候,周屿还在岸上犹豫,说水太凉了。
很多被我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原来,一直陪在我身边,默默守护我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周屿。
是林森。
我在河边坐了很久,直到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身后。
是周屿。
他找到我了。
他看起来比我更憔悴,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你来了。”我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在我身边坐下,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对不起。”他开口,声音沙哑。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说:“速写本,你看到了?”
“嗯。”
“所以,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转过头,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还是,你娶我,只是因为愧疚?”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插进了我们之间。
周屿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说话啊!”我终于控制不住,对他吼了出来,“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眼泪,再次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爱你。”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爱上你了。”
“那你为什么……要把那本速写本藏起来?”
“因为我害怕。”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害怕你知道,林森比我更早喜欢你,比我为你做得更多。”
“我害怕你知道,我得到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那次山洪,如果不是林森推了我一把,被石头砸中的人,就是我。”
“是我,抢走了他的人生。”
“我每天都活在自责和恐惧里。我拼命地工作,拼命地对你好,我以为这样,就能减轻我心里的罪。”
“可那天晚上,我看到他跪在地上,给我们家修水管……我所有的防线,都崩溃了。”
“我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一个卑鄙无耻的强盗。”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所以你选择冷暴力,选择逃避?”我看着他,心如刀割。
“对不起。”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这个在我面前,永远像山一样坚强的男人,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孩子。
我的心,软了。
所有的怨恨,愤怒,在看到他眼泪的那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我伸出手,抱住了他。
“周屿,你听着。”
“你没有偷走任何人的人生。”
“那次山洪,是意外。谁也不想的。”
“林森他,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至于我……”
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我承认,我看到那本速写本的时候,我很震惊,也很难过。”
“我难过,我竟然忽略了林森那么多年的付出。”
“但,我爱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是,林森很好。他像一杯温水,润物细无声。”
“但你,像一团火。是你,点燃了我整个青春。”
“我爱的是那个在山上把我背下来的你,是那个会在深夜接我下班的你,是那个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的你。”
“这些,都不是假的。”
“周屿,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好不好?”
周屿抱着我,越抱越紧,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他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肩膀。
“谢谢你。”他在我耳边,一遍遍地说,“谢谢你,老婆。”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聊大学时的趣事。
聊毕业后的打拼。
聊我们之间的误会和隔阂。
我们把所有藏在心里的结,都一一解开。
天快亮的时候,周屿对我说:“我们去找林森吧。”
“我们三个人,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次。”
我点点头。
是啊。
这个结,需要我们三个人,一起来解。
我们没有提前通知林森。
直接杀到了他工作的地方。
他看到我们俩一起出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你们……和好了?”
“嗯。”我笑着点点头。
我们找了一家小饭馆,点了几样家常菜。
就像很多年前,我们还在大学时一样。
周屿给林森倒了一杯酒。
“兄弟,对不起。”
林森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都过去了。”
“这杯酒,我敬你。”周屿一饮而尽,“谢谢你,当年救了我。”
“也谢谢你,这些年,替我照顾她。”林森也喝光了杯里的酒,然后,看向我。
他的眼神,清澈而坦然。
“嫂子,以前的事,忘了它吧。”
“我那时候,是年轻,不懂事。”
“现在,看到你们这么幸福,我真的很高兴。”
“周屿是个好男人,你没有选错人。”
我看着他,眼眶有点湿。
“林森,你也是个好男人。”
“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好一百倍,一千倍的女孩。”
他笑了,笑得像大学时那样,腼腆而温暖。
“借你吉言。”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久。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
那些曾经不敢触碰的话题,在酒精和坦诚的催化下,都变得不再那么沉重。
我们终于可以,笑着谈论过去。
饭后,林森带我们去他家。
一个很小,但很温馨的一居室。
墙上,挂满了孩子们的画。
五颜六色,天马行空。
“我现在,是孩子们眼里的‘孩子王’。”林森指着那些画,一脸骄傲。
“每天跟他们待在一起,我觉得自己都变年轻了。”
“我发现,人生有很多种活法。不一定非要在大城市,当一个所谓的设计师。”
“在这里,我觉得很踏实。”
我看着他,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
离开的时候,周屿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林森。
“这里面,是我这些年给你打的钱。我一分没动,都给你存着。”
“还有,我用这笔钱,以你的名义,在家乡的小学,建了一个‘林森美术教室’。”
“以后,你可以有更多的地方,去教孩子们画画了。”
林森愣住了。
他看着周屿,眼眶红了。
他没有拒绝。
他接过那张卡,重重地拍了拍周屿的肩膀。
“兄弟,谢谢你。”
回程的高铁上,我和周屿依偎在一起。
窗外的阳光,很暖。
“以后,我们家水管再坏了,怎么办?”我忽然问他。
他握紧我的手,笑着说:“我学。”
“我学着修水管,学着修灯泡,学着做饭。”
“以后,我们家的事,都我来。”
我看着他,笑了。
我知道,那个漏水的洞,终于被补上了。
不仅是那根生锈的水管。
还有我们心里,那个被愧疚和误会侵蚀了多年的,洞。
生活,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
就像那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就像那根突然爆裂的水管。
它们会打破我们平静的生活,会让我们看到彼此最脆弱,最不堪的一面。
但,也正是这些意外,让我们有机会,去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去修复那些被我们忽略的裂痕。
很庆幸,我们没有选择放弃。
我们选择了坦诚,选择了面对,选择了原谅。
回到家,周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上了锁的铁盒子,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他从书柜的最深处,拿出了一本和我那本一模一样的速写本。
“这是我的。”他把它交到我手里。
我翻开。
里面画的,也是我。
从我们相遇的第一天起。
每一张画的旁边,都写着日期和一句话。
“今天,在社团招新上,看到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她笑起来,眼睛像月牙。”
“今天,她穿了一条碎花裙子,很好看。”
“今天,她崴了脚,我背她下山。她好轻。我的心跳得好快。”
“今天,我们在一起了。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画纸上。
原来,我不是行星。
我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太阳。
他也是我的。
我们,是彼此的,独一无二的光。
故事的最后,我想说。
婚姻是什么?
婚姻,不是永远的风平浪静。
它是一艘船,航行在人生的长河里,随时都可能遇到风浪和暗礁。
而我们,是船上唯一的船员。
我们需要做的,不是在风浪来临时,互相指责,互相抛弃。
而是,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一起掌舵,一起修补,一起,驶向那个叫“永远”的彼岸。
这个过程,会很辛苦。
但只要我们心里,还有爱,还有信任。
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就像那根修好的水管,虽然留下了修补的痕迹,但它,比以前,更坚固了。
我们的爱情,也是。
来源:爱情是个难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