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窗外的雨,从葬礼那天开始,就没停过。淅淅沥沥,敲在玻璃上,也敲在我心里,空空荡荡的,全是回音。
陈阳的骨灰盒,还带着一丝凉气。
我把它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照片上,他笑得像个傻子。
窗外的雨,从葬礼那天开始,就没停过。淅淅沥沥,敲在玻璃上,也敲在我心里,空空荡荡的,全是回音。
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送水的,趿拉着拖鞋去开门,脚踝被地上的凉气激得一缩。
门外站着的,是公公婆婆,还有小叔子陈锋。
他们三个人的表情,出奇的一致,严肃,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婆婆的眼睛,像两把小刷子,从我的脸,一路刷到我身后的客厅,最后定格在陈阳的黑白照片上。
“小秋啊,”她开口了,声音干巴巴的,“我们来,是想跟你谈谈。”
我侧过身,让他们进来。
空气里还残留着香烛的味道,混着雨天的潮湿,闻起来让人胸口发闷。
我给他们倒了水,三只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又冰冷的碰撞声。
谁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公公清了清嗓子,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此刻却板着脸,像是在执行什么重要的任务。
“陈阳走了,我们都难过。”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但是,活着的人,日子还得过。”
我点点头,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我跟你妈商量了,还有陈锋,”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儿子,“陈阳留下的这些东西,得有个章程。”
我的心,咯噔一下。
婆婆接过了话头,她的声音尖利了一些:“小秋,我们也不跟你绕弯子。陈阳名下这三套房子,当初买的时候,我们家也出了力的。”
我愣住了。
出了力?
什么时候?
我怎么不知道?
小叔子陈锋,一直低着头玩手机,这时候抬起头,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是啊,嫂子。我哥买第一套房的时候,我爸妈可是把养老的钱都拿出来了。这事儿,你不会忘了吧?”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
像是有一群蜜蜂在里面横冲直撞。
我看着他们,三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陈阳的葬礼上,他们哭得比谁都伤心。婆婆抱着我不撒手,说以后我就是她的亲闺女,他们会替陈阳照顾我。
那些话,还热乎乎地在我耳朵边上响着呢。
这才几天?
陈阳的骨灰都还没凉透。
“你们……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有点抖,我自己都听出来了。
婆婆把水杯往茶几上重重一放,水洒出来一些。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这三套房子,不能都算你一个人的!我们陈家,也得占一份!”
“对!”陈锋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角色,“我哥是没了,但他还是我爸妈的儿子,是我的亲哥!他的遗产,我们凭什么不能分?”
公公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不忍,但还是硬着心肠说:“小秋,我们不是要跟你抢。只是陈锋也老大不小了,要结婚,没房子。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也浪费。你看,匀一套出来,给他结婚用,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
这四个字,像四根针,扎进我的心脏。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很想笑。
雨下得更大了,世界像是被泡在了一缸浑水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跟陈阳是大学同学。
毕业后,我们留在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
住在城中村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整天发出“嗡嗡”声的旧冰箱,就是我们的全部家当。
夏天热得像蒸笼,唯一的电风扇对着我吹,他自己热得满身是汗,就光着膀子,坐在地上用扇子扇。
冬天冷得像冰窖,我们俩就抱着取暖,他说我是他的小暖炉。
那时候,真的很穷。
穷到一碗兰州拉面,我们俩要分着吃。他总是把牛肉都夹给我,自己呼噜呼噜地喝汤。
他说,等我们有钱了,就买个大房子,带阳台的,阳台上种满我喜欢的花。
他说,等我们有钱了,就天天带我吃好吃的,想吃什么吃什么。
他说,等我们有钱了……
为了这个“有钱了”,他拼了命地工作。
跑业务,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
做项目,连续一个月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我心疼他,让他别那么拼。
他总是笑着摸我的头,说:“不拼不行啊,我想早点让你住上大房子。”
我们的第一套房子,是靠我们俩的工资,一点一点攒出来的首付。
我记得很清楚,去看房那天,也是个下雨天。
我们俩挤在一把小伞下,浑身都湿透了,但心里是热的。
那套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在郊区,每天通勤要两个小时。
但是,当我们拿到钥匙,打开门的那一刻,我还是激动得哭了。
陈阳抱着我,在我耳边说:“小秋,我们有家了。”
我问他,要不要跟家里说一声。
他沉默了很久,说:“算了,别让他们担心了。”
我当时没多想,以为他是怕家里人觉得我们过得辛苦。
后来我才知道,他给家里打过电话,想让他们帮忙凑一点点首付,哪怕一两万也好。
电话那头,婆婆说,家里的钱都得留着给陈锋盖房子娶媳妇,一分都拿不出来。
公公说,让他别好高骛远,在老家找个安稳工作就行了,非要去大城市受罪。
陈锋在电话里嚷嚷,说他哥就是自私,只顾自己,不管家里。
挂了电话,陈阳一个人在阳台上抽了半包烟。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提过让家里帮忙的事。
他只是更拼命了。
他说,小秋,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我们靠自己。
所以,当陈锋理直气壮地说,我爸妈把养老钱都拿出来的时候,我只觉得荒唐。
“养老钱?”我看着他,声音冷得像冰,“你哥买房的时候,你们一分钱都没出。怎么现在,就冒出来养老钱了?”
婆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指着我,手指头都在发抖:“你……你这个白眼狼!陈阳才走几天,你就翻脸不认人了?我们养他那么大,供他上大学,没有我们,他能有今天?他挣的钱,就是我们陈家的钱!”
“妈!”我提高了声音,“陈阳是你们的儿子,也是我的丈夫!我们俩白手起家,吃了多少苦,你们知道吗?我们最难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们在哪里?我们在老家给他守着根!要不是我们,他连个家都没有!”婆婆开始撒泼,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你看看你娶的这个好媳妇,你尸骨未寒,她就要霸占你的家产,把我们这些老的往死路上逼啊!”
公公的脸也挂不住了,拉着婆婆,嘴里念叨着:“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陈锋却像是被点燃了的炮仗,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吼什么吼?我妈说错了?我哥的钱,本来就该有我们一份!你一个外姓人,凭什么独吞?”
外姓人。
我跟他哥结婚十年,到头来,在他眼里,我还是个外姓人。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看着眼前这三个丑陋的嘴脸,忽然觉得,陈阳的死,对他们来说,或许根本不是悲伤,而是一场可以瓜分利益的盛宴。
“你们走吧。”我指着门口,声音不大,但很坚定,“现在就走。”
“走?凭什么?”陈锋梗着脖子,“今天不把房子的事说清楚,我们就不走了!”
说着,他竟然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一副无赖的样子。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拿起手机,准备报警。
公公见状,赶紧上来按住我的手。
“小秋,别,别这样。家丑不可外扬。”他哀求地看着我,“我们好好商量,好好商量。”
“商量?”我冷笑,“商量什么?商量怎么把我和陈阳辛辛苦苦挣来的家,分给你们吗?”
“嫂子,话不能这么说。”陈锋阴阳怪气地开口了,“这三套房子,房产证上可都写着我哥的名字。按照法律,我爸妈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我们是有权利分的。”
我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说得没错。
那两套小的,确实只写了陈阳一个人的名字。
因为那时候我们还没领证,我的户口也不在这里,为了方便,就只写了他的名字。
后来领了证,也忙忘了去加名字。
陈阳总说,我的就是你的,分那么清楚干嘛。
我信了。
我从来没怀疑过他。
可是我没想到,他最亲的人,会在他死后,用这个来攻击我。
至于第三套房子……
那是我和陈阳都不知道的。
是在整理他遗物的时候,我才发现的。
在一个他常用的公文包夹层里,我找到了一个陌生的购房合同,还有一把钥匙。
那是一套市中心的房子,面积很大,全款付清。
时间,是半年前。
我当时整个人都蒙了。
半年前,他已经被查出癌症晚期了。
他瞒着我,偷偷买了这套房子。
为什么?
他哪来那么多钱?
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还没来得及去想明白这些问题,他的家人,就找上门来了。
他们显然是知道了这套房子的存在。
“尤其是那套大的,”婆婆停止了哭嚎,从地上爬起来,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那套房子,肯定是陈阳留给我们养老的!你可不能动!”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很累。
心累。
我不想跟他们吵了。
没有任何意义。
“房子,我一套都不会给你们。”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们觉得不合理,可以去法院起诉。”
说完,我拉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锋还想说什么,被公公一把拉住了。
公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怨恨?
他拉着还在骂骂咧咧的婆婆和不情不愿的陈锋,走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靠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了。
我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哭得像个孩子。
陈阳,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的家人。
你用命换来的家,他们想轻而易举地抢走。
陈阳,我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哪儿也没去。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我和陈阳的照片,回忆着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我试图从这些回忆里,找到他瞒着我买房的蛛丝马迹。
可是没有。
一点都没有。
他还是那个每天按时回家,会给我带楼下新开的蛋糕店的小蛋糕,会在我生理期给我煮红糖姜茶,会在我看剧哭得稀里哗啦时笨拙地给我递纸巾的陈阳。
他那么好,那么爱我。
他怎么会……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怕我想出一个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
公婆和陈锋,每天都会打好几个电话来。
起初是催促,后来是谩骂,再后来是威胁。
说如果我再不把房子交出来,他们就要去我单位闹,让我身败名裂。
我把他们都拉黑了。
世界清静了。
但我的心,却更乱了。
我决定,去看看那套神秘的第三套房子。
我必须知道真相。
那套房子在市中心一个很高档的小区,安保很严。
我拿着钥匙和购房合同,跟保安解释了半天,才被放进去。
房子在顶楼,视野极好。
我用钥匙打开门,手都在抖。
门开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房子里,不是我想象中的空空荡荡,也不是金屋藏娇的奢华。
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陶艺工具。
拉坯机,电窑,各种型号的刻刀,还有一排排的架子,上面放满了各种颜色的釉料。
在房间的正中央,有一个还没有完工的陶坯,用湿布盖着。
我走过去,掀开湿布。
那是一个花瓶的雏形,瓶身上,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秋海棠。
秋海棠。
我的小名,就叫小秋。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大学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陶艺。
我喜欢泥土在指尖旋转的感觉,喜欢看着一团没有生命的泥巴,在我的手里,慢慢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我的梦想,就是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陶艺工作室。
可是毕业后,为了生活,我放弃了。
我进了一家公司,做着朝九晚五的工作,渐渐地,把那个梦想,忘在了脑后。
我以为,陈阳也忘了。
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
在靠窗的位置,有一张书桌。
桌上放着一本日记。
我翻开日记,是陈阳的字迹。
第一页,写着一句话:
“送给我最爱的小秋的礼物。”
日期,是他查出癌症的那一天。
我一页一页地往下翻。
里面记录了他从零开始学习陶艺的过程。
“今天第一次玩泥巴,弄得满身都是,被老师笑了。但是想到小秋看到这个工作室时惊喜的表情,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拉坯好难,总是控制不好力度。今天毁了十几个坯子,有点挫败。但是不能放弃,小秋的梦想,我要帮她实现。”
“今天学了上釉,好神奇。原来不同的釉料,烧出来是完全不同的颜色。我在想,小秋会喜欢哪一种颜色呢?”
“医生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快一点。我怕我来不及,把这个惊喜准备好。”
“今天,我终于做出了一个像样的花瓶。我在上面刻了一朵秋海棠。希望小秋会喜欢。”
“工作室终于装修好了,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亲手挑选的。我甚至想象得出,小秋坐在这里,阳光洒在她身上,她专心致志地做着陶艺的样子。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画面。”
“小秋,对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我不能陪你一起变老了。”
“小秋,不要难过。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你。”
“我把我们所有的积蓄,都买了这套房子,装修成了你喜欢的样子。我希望,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能继续做你喜欢的事情,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这是我能留给你,最后的,也是最好的礼物。”
日记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
我颤抖着手,打开那封信。
“亲爱的小秋: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我骗了你。
我生病了,很严重的病。我不想让你跟我一起受苦,不想让你看到我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所以,我选择了隐瞒。
对不起。
这几年,我拼命挣钱,不是为了什么大富大贵,我只是想,在我离开之前,为你安排好一切。
我知道,你一直有一个开陶艺工作室的梦想。
我希望,这个工作室,能代替我,陪着你,给你带去快乐。
卡里还有一些钱,是我给你留的生活费。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知道,我爸妈他们,可能会来找你麻烦。
对不起,我没能处理好和我家人的关系,让你受委屈了。
那两套小房子,虽然写的是我的名字,但都是我们婚后共同财产,本来就有一半是你的。属于我的那一半,我已经立了遗嘱,全部留给你。遗嘱在书桌的第二个抽屉里。
他们要是再来闹,你就把遗嘱拿给他们看。
小秋,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你。
最遗憾的事,就是不能陪你走到最后。
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连同我的那一份,一起。
爱你的,陈阳。”
我抓着那封信,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原来,这就是真相。
他不是不爱我了,他是太爱我了。
他用他生命最后的时间,为我筑起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城堡。
他把所有的苦难,都自己一个人扛了。
留给我的,全是温柔和爱。
陈阳,你这个傻瓜。
你这个全世界最傻的傻瓜!
我在那个工作室里,待了整整一天。
我摸着他亲手做的陶坯,看着他写的日记,感觉他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就坐在我对面,笑着看我,眼神里,满是宠溺。
傍晚的时候,我走出了工作室。
天边是绚烂的晚霞。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婆婆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头传来她不耐烦的声音:“想通了?准备把哪套房子给我们?”
“明天上午十点,来我们家,我们当面谈。”我说。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你直接把房产证拿过来就行了!”
“来不来,随你们。”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我们买的第一套房子。
那个小小的,承载了我们最初梦想的家。
房子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我们离开时的样子。
桌上甚至还有一层薄薄的灰。
我打开所有的灯,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着。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或许,是在等一个告别。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五分。
门铃准时响起。
公公婆婆,陈锋,三个人都来了。
他们脸上的表情,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贪婪。
仿佛他们不是来谈判的,而是来接收财产的。
我给他们开了门,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到客厅。
茶几上,放着三样东西。
一份遗嘱,一本房产证,还有一本日记。
“这是陈阳的遗嘱。”我把那份经过公证的遗嘱,推到他们面前,“他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由我一个人继承。你们,一分钱都没有。”
婆婆一把抢过遗嘱,和陈锋凑在一起,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他们的脸色,从红,到白,再到青。
“不可能!这肯定是假的!是你伪造的!”婆婆把遗D嘱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尖叫起来。
“伪造的?”我冷笑一声,“上面有律师事务所的公证,有陈阳的亲笔签名和手印。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做笔迹鉴定。”
陈锋的眼珠子转了转,说:“就算遗嘱是真的,那也是在我哥不知道的情况下,你逼他写的!我哥那么孝顺,不可能不给我们留一分钱!”
“孝顺?”我看着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们也配提这两个字?”
我拿起那本日记,翻开,一页一页地展示给他们看。
“你们看看,这就是你们孝顺的儿子,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为我做的一切!”
“他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保护我,不让我受你们的欺负!”
“他生病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他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你们只知道向他伸手要钱!陈锋要买车,找他要钱。你们要在老家盖新房,找他要钱。他就是你们的提款机!”
“你们有没有真正关心过他?问过他工作累不累?身体好不好?”
“没有!你们从来都没有!”
我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凄厉。
我把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所有委屈和愤怒,都吼了出来。
公公婆婆被我吼得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梗着脖子强辩:“那……那也是我哥自愿的!他是我哥,帮我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我气得发笑,“他什么都给你们了,那你们呢?你们给过他什么?”
“我告诉你们,你们什么也别想得到!这些房子,是我和陈阳,一砖一瓦,用血汗挣来的!跟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你……”婆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有,”我拿起那本红色的房产证,是那套陶艺工作室的,“这套房子,是陈阳用他自己的钱,全款买的,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这是他送给我的礼物,是我们的爱,你们更没有资格碰!”
陈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本房产证,像是要把它盯出个洞来。
“嫂子,你不能这么绝情吧?”他换了一副嘴脸,开始打感情牌,“我们好歹是一家人。我哥没了,以后我们就是你最亲的人了。你总得为以后想想吧?”
“一家人?”我看着他,眼神冰冷,“从你们踏进我家门,逼我交出房子那一刻起,我们就不是一家人了。”
“陈阳在天有灵,看到你们这样,他该有多寒心?”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公公的软肋。
他一直沉默着,此刻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泪光。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最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拉起还在撒泼的婆婆和一脸不甘的陈锋。
“走吧,我们走。”
“爸!凭什么走?房子还没要到呢!”陈锋不服气地嚷嚷。
“我说走!”公公的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
陈锋被镇住了,不敢再说话。
婆婆还在哭哭啼啼,被公公硬拖着,走出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看着桌上陈阳的照片,他依然笑得那么灿烂。
陈阳,你看到了吗?
我守住了我们的家。
我没有让你失望。
从那天起,公婆他们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听说,陈锋的婚事,因为没有婚房,黄了。
婆婆在村里大骂我是个扫把星,克夫,还不孝。
这些,都是我后来听说的。
我不在乎。
我辞掉了工作,搬进了陈阳为我准备的那个工作室。
我开始重新拾起我的梦想。
每天,我与泥土为伴。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把陈阳的日记,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累了的时候,就翻开看看。
看着他笨拙的字迹,感受着他字里行间的爱意,我就又充满了力量。
我做出了第一个像样的作品。
是一个花瓶。
瓶身上,刻着一朵盛开的秋海棠。
我把它放在陈阳的墓前。
“陈阳,你看,我做到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
“你放心吧。”
风吹过,墓碑前的松柏,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我。
我的工作室,渐渐有了名气。
很多人喜欢我的作品,说我的作品里,有故事,有温度。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每一个作品里,都融入了我对陈阳的思念和爱。
有一天,一个很特别的客人,来到了我的工作室。
是公公。
他比上一次见面,苍老了很多。
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
他站在门口,局促不安,不敢进来。
是我请他进来的。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就像那天,我给他们三个人倒水一样。
他捧着茶杯,手一直在抖。
我们沉默了很久。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小秋啊,”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陈阳。”
我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们……我们不是人。”他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陈阳才走,我们就……我们就只想着房子,钱……”
“我们把他这个儿子,当成了什么……”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进茶杯里,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你婆婆她……她病了。”他说,“脑梗,半身不遂,话也说不清楚了。”
“陈锋……那个不成器的东西,他媳妇跑了之后,就天天在外面鬼混,欠了一屁股的债。”
“家里,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报应啊,这都是报应。”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对我忏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该恨他吗?
我曾经恨过。
恨他们的贪婪,恨他们的无情。
可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我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了。
他也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可怜的父亲啊。
“你……你别怪我们。”他说,“我们就是穷怕了。一辈子在土里刨食,没见过什么世面。就觉得,钱和房子,才是最实在的。”
“我们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我们只是……只是想让陈锋,过得好一点。”
“我们对不起陈阳,也对不起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
里面,是一沓钱,有新有旧,还有很多零钱。
“这是……这是我跟你婆婆,这些年攒的钱。”他说,“不多,你拿着。”
“我知道,这点钱,跟那些房子比,什么都不算。但是,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就当是……就当是我们,替陈阳,还给你的。”
我看着那沓钱,眼眶一热。
我把钱推了回去。
“叔叔,这个钱,我不能要。”我说,“你们留着,给阿姨看病吧。”
他愣住了,浑浊的眼睛看着我,满是难以置信。
“你……你不恨我们?”
我摇了摇头。
“以前恨过。”我说,“但是现在,不恨了。”
“陈阳那么善良,他一定不希望,我活在仇恨里。”
“他希望我,能开心地活着。”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放下了。
是怨恨,是不甘,也是对过去的执念。
公公走了。
他走的时候,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看着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知道,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永远无法弥补。
有些裂痕,出现了,就再也无法复原。
但是,我可以选择原谅。
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我自己。
也是为了,在天上的陈阳。
我的生活,回归了平静。
每天,做陶,喝茶,看书,养花。
工作室的阳台上,种满了陈阳最喜欢的向日葵。
它们总是向着太阳,开得热烈而灿烂。
就像他一样。
永远那么温暖,那么有力量。
我常常会想,如果陈阳还在,他看到我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表情。
他一定会笑着,摸我的头,说:“我的小秋,真棒。”
我没有再婚。
不是不想,是觉得,再也遇不到像陈阳那么好的人了。
他用他的生命,给了我最深沉的爱。
这份爱,已经足够我,温暖余生。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陈阳已经离开三年了。
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
我的陶艺工作室,越做越大,甚至在国外都拿了奖。
我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陶艺家。
很多人都说,我的作品里,有一种治愈人心的力量。
他们不知道,是陈阳,先治愈了我。
公公偶尔会给我打电话,跟我说说家里的情况。
婆婆的病,时好时坏。
陈锋,还是老样子,不知悔改。
我每个月,会给公(公)寄一些钱过去,不多,但足够他们基本的生活开销。
公公每次都在电话里哭,说他对不起我。
我说,都过去了。
是真的过去了。
我心里,已经没有了恨。
只剩下,对陈阳,无尽的思念。
我常常会去我们以前住过的那个小房子。
那个我们梦开始的地方。
我会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仿佛,他还在厨房里忙碌,为我准备晚餐。
仿佛,他下一秒,就会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走出来,笑着对我说:“小秋,吃饭了。”
我知道,这都是我的幻想。
他已经走了,永远地走了。
可是,他又好像,无处不在。
他在清晨的阳光里,在傍晚的微风里,在我的每一个作品里,在我的每一次呼吸里。
他从未离开。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我。
就像他信里说的那样。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
没有寄件人信息。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很旧的相册。
相册里,是陈阳从小到大的照片。
有他穿着开裆裤,笑得一脸灿烂的。
有他背着书包,去上学的。
有他穿着学士服,在大学门口拍的毕业照。
每一张照片背后,都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日期和一小段话。
“阳阳今天第一次会走路了,摔了好几跤,但还是笑着爬起来,好勇敢。”
“阳阳今天得了三好学生奖状,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阳阳今天要去上大学了,第一次出远门,妈妈好舍不得。”
字迹,是婆婆的。
相册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封信。
信纸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潦草,看得出来,写信的人,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小秋:
当你看到这本相册的时候,我可能,也已经走了。
请原ranging我,用这种方式,来跟你道歉。
我这辈子,做了很多错事。
最大的错事,就是没有当一个好妈妈,也没有当一个好婆婆。
我偏心,我自私,我贪婪。
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陈锋,却忽略了同样需要关爱的陈阳。
我总觉得,他懂事,他能干,他不需要我操心。
我不知道,越是懂事的孩子,心里,越是苦。
我对不起他。
更对不起你。
陈阳走了,我没有安慰你,反而像个恶鬼一样,去跟你抢房子。
我不是人。
我被猪油蒙了心。
我现在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出话。
我每天都在想,这是不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
我活该。
这本相册,是陈阳留在这个家里,唯一的东西了。
我想,把它交给你,是最好的归宿。
你是个好孩子。
是陈阳的福气,也是我们陈家,没有珍惜的福气。
如果有来生,希望你和陈阳,还能在一起。
但不要,再遇见我们这样的家人了。
对不起。
祝你,以后,平安,喜乐。”
信的落款,没有名字。
但我知道,是她。
我抱着那本相含,泣不成声。
我看到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陈阳。
也看到了一个,我从未了解过的,作为母亲的婆婆。
原来,她也曾那么深地,爱过他。
只是那份爱,后来,被生活,被偏心,被贫穷,给磨没了。
人,真的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
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
几天后,我接到了公公的电话。
婆婆走了。
走的时候,很安详。
手里,一直攥着一张照片。
是陈阳的百日照。
我回去参加了葬礼。
葬礼很简单。
陈锋没有出现。
只有我和公公,还有几个远房亲戚。
我看着婆婆的黑白照片,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刻薄和精明,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我对着她的遗像,深深地鞠了一躬。
所有的恩怨,到此,都烟消云散了。
回去的路上,公公对我说:“小秋,以后,你就别再管我们了。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们……不配。”
我摇了摇头,说:“叔叔,你还是我的家人。”
他愣住了,随即,老泪纵横。
我知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血缘,有时候,并不能定义家人。
爱和责任,才可以。
陈阳不在了,我有责任,替他,照顾他年迈的父亲。
这是我作为他的妻子,应该做的。
也是我作为一个,被他深深爱过的人,唯一能为他做的。
生活,还在继续。
我的工作室,开了一家又一家分店。
我收了很多徒弟,把我的手艺,和我的故事,教给他们。
我告诉他们,每一个陶器,都是有生命的。
你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做它,它就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姿态。
你注入了爱,它就会变得温暖。
你注入了思念,它就会变得深沉。
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我们一起住过的小房子。
我把它,连同那套大的工作室,都捐了出去。
成立了一个基金会。
专门用来资助那些,有梦想,但没有条件去实现的年轻人。
基金会的名字,叫“秋阳”。
是我的名字,和他的名字。
我只留下了一套房子。
就是我们买的第一套,那个小小的,两室一厅。
我把它重新装修了一下,搬了回去。
阳台上,种满了秋海棠。
每天清晨,我都会被花香唤醒。
我会给自己做一顿简单的早餐,然后去工作室。
晚上回来,我会坐在沙发上,看一会儿书,或者,只是单纯地发呆。
日子过得平淡,且从容。
我常常会想,幸福是什么?
以前,我以为,幸福是有一个大房子,有很多很多钱。
后来,我才明白。
真正的幸福,是心里有一个人,可以想念。
是回头看的时候,发现所有的路,都是被爱铺满的。
陈阳,谢谢你。
谢谢你来过我的世界。
谢谢你,给了我一场,那么盛大,那么温柔的爱。
我会带着你的爱,好好地,走完剩下的路。
然后,在路的尽头,与你重逢。
我相信,那一天,阳光会很好。
你会像照片里一样,笑着对我说:
“小秋,我等了你好久。”
来源:检信语音情感识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