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时候没有往常那种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而是种闷闷的、被什么东西堵住的钝响。
那天我提前回了家。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时候没有往常那种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而是种闷闷的、被什么东西堵住的钝响。
像是拧进了一块湿木头里。
推开门,玄关的灯没开。
客厅里也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把屋子照得像个泛着陈旧光泽的琥珀。
空气里浮着一股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混着窗外雨水打湿泥土的气息,有点呛人,又有点让人心安。
这是林薇画画时独有的味道,也是我们这个家的一部分。
我换鞋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地板是木质的,踩上去会发出温和的“咯吱”声,像老朋友在打招呼。
但我今天不想惊动任何人。
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从画室那边传过来,隔着一扇没关严的门。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我许久未曾听过的、像羽毛拂过耳廓般的柔软和雀跃。
那种感觉,就像你在一个干燥的冬日午后,突然喝到了一口温热的甜牛奶。
“嗯,我知道啦。”
她的尾音拖得很长,带着撒娇的意味。
“你也是,要按时吃饭。”
我停下脚步,站在客厅的阴影里。
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手脚冰凉。
“别担心我,我这边都好。”
“你才是,别又熬夜,听到没?”
……
然后,我听到了那个词。
那个像一根烧红的针,瞬间刺穿我耳膜,扎进我心脏的词。
她说:“好啦,不说了,你快去忙吧,宝贝。”
宝贝。
两个字,轻飘飘的,从她的唇齿间溜出来,却像两座山一样,轰然压在了我的心上。
我能想象出她说这两个字时的表情。
一定是微微歪着头,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眼睛里闪着光。
那是我曾经最熟悉,也最迷恋的模样。
只是,那份光亮,已经很久没有为我亮起了。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什么。
然后,林薇又笑了,那笑声像一串银铃,清脆,悦耳。
她说:“你也是,我的宝贝。”
我的心脏,在那一串笑声里,彻底碎了。
碎得无声无息,连一点回响都没有。
我没有冲进去质问,也没有摔门而出。
我只是静静地退回到玄关,轻轻带上门,就像我从未回来过一样。
门合上的瞬间,那声轻微的“咔哒”,像是给我和这个家,划上了一道无法逾越的界限。
我在楼下的雨里站了很久。
秋天的雨,凉得刺骨。
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下来,滑过脸颊,钻进衣领,带走身上最后一丝温度。
我看着我们家那扇亮着昏黄灯光的窗户,它像一只疲惫的眼睛,在夜色里沉默地注视着我。
我突然觉得,我和那扇窗里的世界,已经隔了千山万水。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我在公司附近的酒店开了一间房。
房间里有股消毒水的味道,白色的床单硬邦邦的,像一张纸。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一夜无眠。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林薇那两声“宝贝”。
一声比一声温柔,一声比一声刺耳。
我和林薇,从大学到现在,十年了。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
我以为我们的感情,就算没有了当初的激情,也早已熬成了亲情,坚不可摧。
我以为我们之间,只是少了一点沟通,多了一点习惯。
我以为……
原来,都只是我以为。
第二天,我回家的时候,林薇正在厨房做早餐。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裙子,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耳边。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她看起来那么美好,那么不真实。
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她回过头,对我笑了笑。
“回来啦?昨晚项目很急吗,怎么没回家?”
她的语气很自然,就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慌乱和心虚。
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我的心,又是一沉。
“嗯,临时出了点问题。”我撒了谎。
我走到她身边,从背后抱住她。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
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颜料和洗发水的混合香味。
这个味道,我闻了十年。
“薇薇,”我轻声说,“我们聊聊吧。”
她的身体,又一次僵住了。
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上下翻飞。
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我没有问她那个男人是谁,也没有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说:“我们离婚吧。”
林薇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裙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但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她的眼神里,有惊讶,有疑惑,甚至还有一丝……解脱?
我看不懂。
我继续说:“房子归你,车子也归你。存款我一半,你一半。我没什么要求。”
我的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像是在谈论一笔与我无关的生意。
林薇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点了点头。
很轻,很慢。
那个点头的动作,像一场无声的电影,在我眼前被放慢了无数倍。
我看到她的睫毛颤了颤,像蝴蝶脆弱的翅膀。
我看到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我看到她眼底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了。
然后,她说:“好。”
一个字,终结了我们的十年。
办理离婚手续那天,天气很好。
天蓝得像一块刚洗过的玻璃,没有一丝云彩。
我们并排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可我的心,却像被扔进了冰窖。
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她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我们填的表格,公式化地问:“两位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我没有看林薇。
我只是盯着桌上的那盆绿萝,说:“清楚了。”
林薇也没有说话,只是递上了她的证件。
拿到离婚证的时候,我的手抖了一下。
那两个红色的本子,薄薄的,却重得像两块石头。
走出民政局,刺眼的阳光让我有些眩晕。
林薇站在我身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那个小红本。
“那我……先走了。”她说。
“嗯。”我应了一声。
她转身,准备离开。
“林薇。”我突然叫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我。
阳光下,她的脸看起来有些模糊。
我张了张嘴,有很多话想问。
我想问她,那个男人是谁?
我想问她,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想问她,你爱过我吗?
我想问她,这十年,到底算什么?
但最后,我只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林薇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街角。
我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腿都麻了,才慢慢地挪动脚步。
我没有回家,那个家,已经不是我的了。
我回了公司,把自己埋在了一堆代码里。
我以为,只要足够忙,就不会有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没用。
那些回忆,像病毒一样,侵入我的大脑,在我敲下的每一个字符,我画下的每一条逻辑线里,疯狂地滋生。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
在大学的迎新晚会上,她是主持人,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而我,只是台下最不起眼的一个观众。
我想起我追她的时候,每天早上在她宿舍楼下等她,给她送早餐。
不管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牵手,在学校的林荫道上。
她的手很软,很凉。
被我握在手心里的时候,她害羞得脸都红了。
我想起我们毕业的时候,她放弃了保研的机会,跟着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我们租了一个很小的房子,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但我们觉得很幸福。
我想起我们结婚的时候,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昂贵的钻戒。
我只是在一个很普通的傍晚,对她说:“薇薇,嫁给我吧。”
她哭了,哭得一塌糊涂,然后扑进我怀里,说:“我愿意。”
……
那些画面,一帧一帧,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
越是甜蜜,就越是伤人。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是林薇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画面。
他们可能在画室里一起画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岁月静好。
他们可能在咖啡馆里聊天,聊艺术,聊理想,聊那些我永远也听不懂的话题。
他们可能……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开始喝酒。
只有在酒精的麻痹下,我才能短暂地忘记痛苦,获得片刻的安宁。
同事们都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他们问我怎么了,我只是笑笑,说没事,最近项目压力大。
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的狼狈。
这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自尊。
离婚后的第一个月,我搬进了一间新的公寓。
房子不大,但一个人住,足够了。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换成了新的。
新的床,新的沙发,新的窗帘。
我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抹去林薇留下的所有痕预。
但有些东西,是抹不掉的。
比如,习惯。
我还是会习惯性地在早上买两份早餐。
我还是会习惯性地在睡前,给旁边留一个位置。
我还是会习惯性地在看到好看的画展时,下意识地想告诉她。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
原来,十年,早已把她刻进了我的骨血里。
想要剥离,就要刮骨疗毒。
我开始尝试着去改变。
我报了一个健身班,每天下班后就去健身房,把自己练到筋疲力尽。
汗水流下来的时候,我觉得身体里的那些负面情绪,也跟着一起被排了出去。
我还买了一套木工工具。
我开始学着做一些小东西。
一个书架,一个花盆架,一个小板凳。
当我专注于手里的木头时,我的心,会变得异常平静。
木头的纹理,刨花的香味,锯子和木头摩擦的声音……
这一切,都让我感到踏实。
我开始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生活的节奏。
有一天,我在整理旧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被我遗忘在角落的箱子。
箱子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我打开它,里面是林薇以前送我的一些东西。
一条她亲手织的围巾。
一本她给我画的画册,里面画的都是我。
还有一封信。
是我生日的时候,她写给我的。
信纸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
我展开信,上面的字,像一个个跳动的音符,敲打着我的心。
“亲爱的老公:
生日快乐!这是陪你过的第八个生日啦。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们都快三十岁了。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现在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你应该会成为一个更厉害的程序员,可能会去一家更大的公司,拿着更高的薪水。
而我,可能会成为一个自由画家,背着画板,到处流浪。
但我们还是在一起了。
你说,这是缘分。
我觉得,这是命中注定。
我知道,你最近工作很忙,压力很大。
每天回来都很晚,有时候累得话都不想说。
我很心疼。
但我知道,你这么拼,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
我有时候会发脾气,会抱怨你没时间陪我。
对不起。
其实我都知道,你心里有我,有这个家。
这就够了。
我最大的愿望,不是住多大的房子,开多好的车。
我只希望,我们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好好的。
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我就推着轮椅,带你去看日出日落。
你说好不好?
爱你的,薇薇。”
信的最后,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我看着那封信,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一滴,两滴,砸在信纸上,晕开了一片墨迹。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之间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
不是不爱了。
是我们的步伐,不再一致了。
我忙着往前跑,以为只要给到她足够好的物质生活,就是爱。
却忘了回头看看她,问问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忘了,她是一个画家,她的世界,需要的是浪漫,是陪伴,是精神上的共鸣。
而这些,我都没有给到她。
我给到她的,只有一个越来越沉默的背影,和一个越来越空旷的家。
是我的疏忽,是我的冷漠,把她越推越远。
直到,把她推进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那个男人,能给到她我给不了的东西。
他懂她的画,懂她的理想,懂她所有天马行空的想象。
他们是同类。
而我,不是。
想明白这一切后,我心里那块一直压着我的大石头,好像突然就松动了。
我不再恨她了。
我开始反思我自己。
我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了箱子里。
连同那些过去,一起封存。
生活,还要继续。
我开始学着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逛超市。
起初,会觉得孤单。
但慢慢地,我也习惯了。
我发现,一个人的生活,也可以很精彩。
我可以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
我可以不用再为了迁就谁,而改变自己的计划。
我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我开始享受这种状态。
我的木工手艺,越来越好。
我做了一个很大的书柜,摆满了自己喜欢的书。
我做了一个精致的茶几,每天晚上,我都会坐在沙发上,泡一壶茶,看一本书。
我还给阳台上的花花草草,都做了新的花架。
看着那些绿植在我的照顾下,长得越来越好,我心里也充满了成就感。
我的生活,变得简单,而纯粹。
我以为,我和林薇,就会像两条相交线,在短暂的交汇后,便各自走向不同的远方,再无交集。
直到,三个月后,我接到了她的电话。
那天,我正在阳台上给我新做的一个鸟屋上漆。
手机响的时候,我正专心致志地给屋顶刷最后一层清漆。
看到来电显示上“林薇”两个字的时候,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一滴油漆,滴在了我的裤子上。
我盯着那个名字,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我。
也不知道,我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接这个电话。
最终,我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挂了。
然后,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很轻,很弱,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我。”
“嗯。”我应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
我能听到她那边,有风声,还有汽车驶过的声音。
她好像,在外面。
“你……最近还好吗?”她问。
“挺好的。”我说,“你呢?”
“我……”她顿了一下,然后说,“我不太好。”
我的心,揪了一下。
“怎么了?”我问。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我能……见你一面吗?”
“现在?”
“嗯。”
我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你在哪?”
她报了一个地址。
是市中心的一个画廊。
我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
“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换了身衣服,拿上车钥匙就出门了。
去画廊的路上,我的心,一直悬着。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我甚至在想,她是不是和那个男人,出了什么问题?
她是不是,后悔了?
如果她想复合,我该怎么办?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我脑子里乱窜。
等我到了画廊,才发现,我想多了。
画廊里,空无一人。
只有林薇,一个人站在一幅巨大的画作前。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身形看起来比以前更消瘦了。
脸色,也很憔悴。
画廊里只开了几盏射灯,光线很暗。
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回过头。
看到我,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了下去。
“你来了。”她说。
“嗯。”我走到她身边,和她并排站着。
我看了看她面前的那幅画。
画上,是一片枯萎的向日葵。
整个画面,都是一种压抑的灰黄色调。
那些向日葵,低垂着头,花盘已经干瘪,叶子也已经枯黄。
它们在风中摇曳,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整幅画,都透着一种绝望和死寂。
这不像林薇的风格。
她的画,向来都是色彩明亮,充满生命力的。
“这是你的画展?”我问。
她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算是吧。”她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好像不太成功。”
我环顾四周。
墙上,挂满了她的画。
每一幅,都和眼前这幅一样,充满了压抑和绝望。
“怎么回事?”我问。
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他走了。”
她说。
他?
是那个男人吗?
“陈阳。”她补充道。
原来,他叫陈阳。
“他是个很有才华的画家,比我厉害多了。”林薇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们是在一个画展上认识的。他很欣赏我的画,说我的画里,有他向往的自由。”
“我们很聊得来。艺术,理想,人生……我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和他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我觉得,我找到了我的灵魂伴侣。”
“所以,我跟你提了离婚。”
“我以为,和他在一起,我就可以实现我的梦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画家。”
“他答应我,会帮我办一个画展。他说,我的画,一定能惊艳所有人。”
“我信了。”
“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租场地,宣传,布置……”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画展上。”
“但是……”
她顿住了,深吸了一口气。
“画展的前一天,他不见了。”
“连同我所有的钱,一起消失了。”
“我给他打电话,关机。去他住的地方找他,房东说他早就搬走了。”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个画展,是我一个人撑下来的。我卖了车,才勉强付清了场地的尾款。”
“今天,是画展的最后一天。”
“一幅画,都没有卖出去。”
林薇说完,转过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没有眼泪。
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的灰。
“我是不是很傻?”她问。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她?
还是……嘲笑她?
好像,都不对。
我们又沉默了很久。
画廊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突然,林薇笑了。
那笑声,很轻,很短,还带着一丝凄凉。
她说:“你知道吗,我今天站在这里,站了一整天。”
“我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冲动,没有那么自私,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我们是不是,还住在那间洒满阳光的房子里?”
“你是不是,还在每天下班后,给我带我最爱吃的蛋挞?”
“我们是不是,还可以一起,看日出日落?”
她说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大颗大颗的,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
她没有去擦。
就那样,任由眼泪,肆意地流淌。
“我错了。”她说,“我真的错了。”
“我不该伤害你,不该毁了我们的家。”
“对不起。”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和祈求。
“我们……还能回去吗?”
她问。
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我看着她,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看着她满是祈求的眼睛。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
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该怎么回答她?
告诉她,我已经不爱她了?
告诉她,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告诉她,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那样,是不是太残忍了?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焦急的女人的声音。
“喂,请问是林薇的家属吗?”
我愣了一下,“我是她……前夫。”
“太好了!你快来市医院一趟吧!林薇的母亲,刚刚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林薇的母亲……
阿姨……
那个总是笑眯眯地,拉着我的手,叫我“小许”的老人。
那个每次我们回去,都会给我们做一大桌子菜的老人。
那个把林薇,当成全世界的老人。
我猛地转过头,看向林薇。
她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
她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妈……”
她嘴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然后,她的眼睛一翻,整个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林薇!”
我大叫一声,冲过去,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冰冷,而柔软。
像一片凋零的叶子。
我抱着她,冲出画廊,冲向我的车。
去医院的路上,我把车开得飞快。
闯了多少个红灯,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知道,我不能让她有事。
也不能,让阿姨有事。
到了医院,我抱着林薇,一路冲向急诊室。
医生和护士,围了上来。
经过一番检查,医生说,林薇只是急火攻心,加上身体虚弱,才会晕倒。
输点液,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我松了一口气。
然后,我又马不停蹄地,跑去抢救室。
抢救室的灯,还亮着。
林薇的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正蹲在墙角,抱着头,无声地哭泣。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叔叔。”
他抬起头,看到我,愣了一下。
“小许……你怎么来了?”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薇薇呢?”他问。
“她……她也来了,身体不舒服,在急诊室输液。”
叔叔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都怪我,都怪我……”他哽咽着说,“我今天,把你和薇薇离婚的事,告诉她妈了……”
“她妈一听,就……就……”
他说不下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是这样。
我们在抢救室门口,等了很久。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抢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他说。
叔叔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我赶紧扶住他。
我的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阿姨……
就这么,没了吗?
我不敢相信。
也无法接受。
那天晚上,医院的走廊里,充满了悲伤。
叔叔哭得像个孩子。
林薇醒来后,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整个人都崩溃了。
她不哭,也不闹。
只是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看着她那个样子,心如刀割。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陪在他们身边。
处理阿姨的后事。
联系殡仪馆,布置灵堂,通知亲友……
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在操办。
叔叔已经完全垮了,整天以泪洗面。
林薇,也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成了他们唯一的依靠。
我没有时间去悲伤。
我只能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保持冷静。
葬礼那天,下起了小雨。
天空,是灰色的。
林薇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站在墓碑前。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
她却好像,毫无知觉。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墓碑上,阿姨那张笑眯眯的照片。
我撑着一把伞,站在她身后,为她挡住那些冰冷的雨水。
我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突然觉得,她好可怜。
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爱情,失去了事业。
她现在,一无所有了。
葬礼结束后,我送林薇和叔叔回家。
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
到了楼下,林薇突然对我说:“你……能上来坐坐吗?”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叔叔回家后,就回房间休息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林薇。
她给我倒了一杯水。
“谢谢你。”她说。
“这几天,辛苦你了。”
“应该的。”我说。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我妈她……”林薇开口,声音沙哑,“她走之前,还跟我说,让我好好跟你过日子。”
“她说,你是个好孩子,踏实,稳重,会疼人。”
“她说,我能嫁给你,是我的福气。”
“她让我,不要再作了。”
林薇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
“我把家,搞没了。”
“我把妈妈,也……气死了。”
她捂着脸,痛哭起来。
那哭声,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此时,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哭累了,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她又问了那个问题。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被泪水浸湿的脸。
心里,很乱。
我承认,我还是心疼她的。
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我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但是,心疼,不代表爱。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就算能粘起来,也还是会有裂痕。
我们之间,已经有了太多的裂痕。
我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摇了摇头。
“林薇,”我说,“对不起。”
“我们,都回不去了。”
她的眼神,在一瞬间,彻底黯淡了下去。
像一盏被风吹灭的蜡烛。
再也没有了光。
我以为,她会崩溃,会歇斯底里。
但她没有。
她只是,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她说。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阳台。
她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夜色。
秋天的风,吹了进来,吹动了她的长发。
“你走吧。”她说,没有回头。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吧。”
她的声音,很轻,很飘。
像一片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落叶。
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孤单的背影。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默默地,退出了那个房间。
轻轻地,带上了门。
就像,我第一次,发现她的秘密时一样。
走出那栋楼,我抬头,看了看那扇熟悉的窗户。
灯,还亮着。
但那光,却显得那么微弱,那么凄冷。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和林薇,就真的,彻底结束了。
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我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飞速地后退。
像一场流光溢彩的梦。
我的脑子里,很乱。
一会儿是林薇痛哭的脸,一会儿是阿姨慈祥的笑。
一会儿是我们在大学里的甜蜜时光,一会儿是我们离婚时的冷漠决绝。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像一部混乱的电影。
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对,还是错。
拒绝一个,在绝境中,向你伸出求救之手的人,是不是太残忍了?
但是,如果不拒绝,我们又能回到哪里去?
回到那个,充满了猜忌和隔阂的家里吗?
回到那种,同床异梦,相敬如冰的生活里吗?
不。
那不是我想要的。
也不是她想要的。
我们都回不去了。
也,不应该再回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把车,停在了一个江边的公园里。
我走下车,来到江边。
江风,很大,吹得我的衣服,猎猎作响。
我看着江面上,倒映着的城市灯火,五光十色,却又虚无缥缈。
就像,我和林薇的过去。
曾经,那么美好。
如今,却只剩下,一片破碎的倒影。
我掏出手机,翻到林薇的号码。
我想给她发条信息。
告诉她,要好好生活,要照顾好叔叔。
告诉她,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找我。
我打了很多字,又一个一个地删掉。
最后,我只发了四个字。
“多保重。”
然后,我把她的号码,拉黑了。
连同微信,和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知道,这样很绝情。
但长痛,不如短痛。
既然决定了要分开,就要断得干干净净。
给她希望,才是对她最大的残忍。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看着江面,突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很淡。
带着一丝苦涩,一丝无奈,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我笑我们,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我笑我们,在最该珍惜的时候,选择了放手。
我笑我们,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笑我们,都是那么的,愚蠢,而可悲。
笑完,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没有去擦。
就让江风,把它们吹干吧。
从明天起,我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一个,没有林薇的生活。
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但我知道,我必须,往前走。
不能回头。
……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它能抚平一切伤口,也能冲淡一切记忆。
转眼间,又是半年过去了。
我的生活,已经完全步入了正轨。
我的木工手艺,越来越好。
我甚至,开了一个小小的网店,卖我自己做的一些小东西。
生意,还不错。
我的身体,也越来越好。
坚持健身,让我有了六块腹肌。
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精神多了。
我开始尝试着,去接触新的人,新的事。
我去爬山,去徒步,去旅行。
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他们都很阳光,很开朗。
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自己,也变得年轻了。
我很少,再想起林薇。
偶尔,在某个深夜,或者某个熟悉的场景里,她的脸,会一闪而过。
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像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已经画上了一个句号。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有些熟悉。
“是许先生吗?”
“是我,您是?”
“我是林先生,林薇的父亲。”
是叔叔。
我的心,咯噔一下。
“叔叔,您好。有什么事吗?”
“小许啊……”叔叔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您说。”
“薇薇她……她病了。”
“病了?什么病?”
“抑郁症。”
……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林薇正在接受治疗。
我隔着玻璃窗,看着她。
她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手上,还插着针管。
她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
整个人,像一片枯叶,没有丝毫的生命力。
叔叔站在我身边,老泪纵横。
“都怪我,都怪我……”他不停地自责,“我没有照顾好她……”
“她妈走了以后,她就一直不对劲。”
“不说话,不吃饭,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以为,她只是伤心过度,过段时间就好了。”
“没想到……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前几天,她……她还割腕了。”
叔叔指了指林薇的手腕。
那里,缠着厚厚的纱布。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看着病床上的林薇,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我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她。
同情?
怜悯?
还是……别的什么?
叔叔说,医生说了,林薇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她有很强的自杀倾向。
需要家人的陪伴和开导。
但是,叔叔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
他一个人,实在是,力不从心。
“小许……”叔叔拉着我的手,老眼里,满是祈求。
“我知道,我不该再来打扰你。”
“你们已经离婚了,她……她也对不起你。”
“但是……但是她现在这个样子,我实在是……”
“叔叔求你了,你帮帮她吧。”
“就当……就当是看在我和你阿姨的面子上。”
“救救她,救救我的女儿……”
叔叔说着,就要给我跪下。
我赶紧扶住他。
“叔叔,您别这样。”
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
我心里,很难受。
我能拒绝吗?
我做不到。
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就这么走向毁灭。
也无法,对一个苦苦哀求的老人,说一个“不”字。
“好。”我说,“我答应您。”
从那天起,我开始每天都去医院。
我给林薇送饭,陪她说话。
起初,她不理我。
我跟她说话,她就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我给她喂饭,她就把头扭到一边。
我没有放弃。
我每天,都坚持去。
我给她讲我最近遇到的趣事。
讲我做的木工,讲我去爬的山,讲我遇到的新朋友。
我把我的生活,一点一点地,讲给她听。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
我只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有一天,我给她带去了我做的一个小鸟屋。
就是我接到她电话那天,正在上漆的那个。
“你看,”我对她说,“这是我做的,好看吗?”
“我把它挂在阳台上,每天早上,都会有小鸟飞过来,在里面唱歌。”
“那声音,可好听了。”
我把鸟屋,放在她的床头。
她的眼睛,动了一下。
目光,落在了那个鸟屋上。
我看到,她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我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我知道,她听进去了。
从那天起,她的情况,开始慢慢好转。
她开始,愿意吃饭了。
虽然,吃得很少。
她开始,愿意跟我说话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嗯”,“好”。
我带了很多画册给她。
都是她以前最喜欢的画家的作品。
她会翻看那些画册。
一看,就是一下午。
她的眼神,也开始,有了一点光彩。
一个月后,她出院了。
医生说,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很多。
但还是需要,继续接受治疗,和家人的陪伴。
叔叔要带她回老家休养。
临走前,我送他们去火车站。
在站台上,林薇突然对我说:“那个鸟屋,能送给我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好。”
她接过鸟屋,紧紧地抱在怀里。
“谢谢你。”她说。
“这段时间,谢谢你。”
“不用。”我说。
火车,快要开了。
“我走了。”她说。
“嗯,多保重。”
她转过身,准备上车。
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看着我。
“许阳,”她叫了我的名字。
“嗯?”
“你也要,好好的。”
她说。
“一定要,比我幸福。”
说完,她对我,笑了笑。
那是我们离婚后,她第一次,对我笑。
那个笑容,很淡,很浅。
却像一道阳光,照进了我心里。
我看着她,也笑了。
“你也是。”我说。
火车,缓缓地开动了。
我站在站台上,看着那列火车,越来越远。
直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
我们之间,所有的恩怨,纠葛,爱恨,都在那个笑容里,烟消云散了。
我没有再去打听林薇的消息。
我只是,偶尔会想起她。
想起她抱着那个鸟屋,对我笑的样子。
我希望,她能好起来。
能重新拿起画笔,画出那些,充满阳光和生命力的画。
我希望,她能找到,真正属于她的幸福。
而我,也要继续,我的人生。
我的网店,生意越来越好。
我辞掉了程序员的工作,专心做我的木工。
我租了一个小院子,把它改造成了我的工作室。
每天,和木头打交道。
简单,而快乐。
我也遇到了,一个新的女孩。
她是我工作室的邻居,开了一家花店。
她很爱笑,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喜欢我做的木工,我也喜欢她种的花。
我们,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她知道我过去的故事。
她没有介意。
她说:“谁没有过去呢?”
“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我们在一起,很舒服,很自在。
没有轰轰烈烈,只有细水长流。
这,或许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吧。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没有寄件人信息。
我打开它,里面,是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小院子。
院子里,有一个男人,正在做木工。
他的身边,有一个女人,正在给花浇水。
院子的屋檐下,挂着一个鸟屋。
有两只小鸟,正停在上面,叽叽喳喳地唱歌。
阳光,洒满了整个院子。
温暖,而明亮。
画的右下角,有一个签名。
林薇。
我看着那幅画,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知道,她好了。
她,也找到了她的阳光。
这就够了。
我把画,挂在了我的工作室里。
最显眼的位置。
我的未婚妻问我:“这是谁画的?真好看。”
我笑着说:“一个老朋友。”
是的。
老朋友。
我们,都曾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也曾,给彼此,带来过最深的伤害。
但最终,我们都学会了,和过去和解,和自己和解。
我们,都在各自的世界里,找到了新的幸福。
这就够了。
人生,就像一趟列车。
有人上车,有人下车。
能陪你走到终点的,寥寥无几。
大多数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下车时,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然后,继续,我们自己的旅程。
不回头,不留恋。
因为,前方,还有更美的风景,在等着我们。
来源:心动之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