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堂叔把那张薄薄的银行卡塞进我手心的时候,指尖干燥,带着老人特有的、像旧树皮一样的纹路。
堂叔把那张薄薄的银行卡塞进我手心的时候,指尖干燥,带着老人特有的、像旧树皮一样的纹路。
他说:“阳阳,拿着。”
我低头,看着这张再普通不过的储蓄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叔,你这是干啥?”
他咧开嘴笑了,露出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雨水。
“拆迁款,下来了。”
“下来了就好啊,”我真心为他高兴,“这下你不用住那漏雨的老房子了,找个好点的小区,买个一楼,出入方便。”
堂叔摇了摇头,固执地把我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卡片更深地塞进我的掌心。
“密码是你生日。”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潮水般涌了上来。
“叔,你到底什么意思?”
“八十万,一分不少,都在里头。”他拍了拍我的手背,那力道,像是完成了一桩人生大事,“你拿着,去把房贷还了,换个大点的房子,以后有了孩子也宽敞。”
八十万。
这三个字像三颗惊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捏着那张卡,它忽然变得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叫陈阳,今年三十三岁,在一家不大不小的设计公司做结构工程师。妻子林薇是我的大学同学,在一家外企做行政主管。我们结婚六年,在城市的边缘供着一套不大不小的两居室,日子算不上富裕,但还过得去。
唯一的遗憾,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
堂叔叫陈建军,是我爸那一辈里最小的堂弟。一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在一家老国营造纸厂干到退休,守着厂里分的老破小平房,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
我爸走得早,小时候,逢年过节,别的亲戚都忙着走动,只有堂叔,会一个人拎着一网兜橘子,或者几个自己烙的糖饼,默默地来看我妈和我。
他话不多,把东西放下,看我写会儿作业,就又一个人走了,背影在长长的巷子里,被拉得很长,很孤单。
后来我长大了,工作了,有了自己的小家。我妈也跟着我搬到了城里。我总惦记着堂叔。
他退休金不高,身体也不算硬朗。我每个月会雷打不动地给他转五百块钱。
不多,但够他买点好菜,添件衣服。
林薇对这件事,嘴上没说过什么,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会状似无意地提起:“下个月又要交物业费了。”
或者在我转账的时候,从旁边飘过一句:“咱们车险也快到期了。”
我懂她的意思。
我们的房贷、车贷,还有日常开销,像一座座山。五百块钱,对我们的生活来说,不多,但也不少。
我只能装听不见。
我说:“叔一个人不容易,我爸不在了,我不看顾着他,谁看顾他?”
林薇便不再说话,只是那抿紧的嘴唇,和骤然冷下来的眼神,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我心里。
我曾带她去看过堂叔。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老旧的居民楼像一个巨大的蒸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饭菜馊了的混合气息。
堂叔的家,只有三十平米。水泥地坑坑洼洼,墙皮大片大片地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唯一的电器,是一台嗡嗡作响的老式风扇。
堂叔见到我们很高兴,手忙脚乱地从一个带锁的饼干铁盒里,拿出几颗用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糖。
那是他平时都舍不得吃的。
林薇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她穿着一身得体的连衣裙,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她脸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像一个偶然闯入贫民窟的游客。
回去的路上,她一言不发。
直到快到家,她才轻轻说了一句:“陈阳,我们是过日子,不是做慈善。”
我心里一堵,方向盘都险些没握稳。
“他是我叔!”
“我知道,”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声音平静得可怕,“可我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关系,一旦沾上了,就甩不掉了。以后他生病了怎么办?养老送终怎么办?都是我们负责吗?”
我沉默了。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我刻意回避的现实。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跟我去看过堂身。我每月五百块的转账,也成了我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区,谁也不去触碰。
现在,我手里捏着这张八十万的卡,仿佛捏着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我几乎能想象出林薇看到它时的表情。
我把卡揣进兜里,又掏出来,塞给堂叔。
“叔,这钱我不能要。”我的声音很干涩,“这是你的养老钱,是你后半辈子的依靠。”
堂叔的脸沉了下来,眼睛里那点光也熄灭了。
“阳阳,你这是看不起叔?”
“不是,我……”
“我没儿没女,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带进棺材里去?”他声音大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些年,就你还记着我这个孤老头子。这钱,不是给你的,是我还你的情。”
“那五百块算什么情……”
“五百块不算情,那什么算?”他打断我,眼睛有点红,“你当我不知道?你媳妇儿不待见我,觉得我这个穷亲戚是累赘。你每次来,都说是自己顺路,怕给我添麻烦。你以为我真是老糊涂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
“叔,我……”
“拿着!”他把卡又一次强硬地塞到我手里,语气不容置喙,“你要是不拿,就是不想认我这个叔了。以后,你也别来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佝偻的背影透着一股决绝。
我站在原地,手里那张卡,重若千斤。
回到家,已经快九点了。
客厅的灯亮着,林薇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敷面膜,电视里放着一部无聊的都市剧。
她看我进来,掀起眼皮瞥了我一眼。
“又去你叔那儿了?”
“嗯。”我换了鞋,声音有些疲惫。
“饭在锅里,自己热一下。”她撕下面膜,露出那张保养得宜、光洁如玉的脸。
我没动,走到她面前,站定。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掏出那张银行卡,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动作很轻,但发出的那声“啪嗒”,在安静的客厅里,却显得格外响亮。
林薇的目光落在卡上,又移到我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
“这是什么?”
“堂叔给的。”
“给的?给什么?”她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拆迁款。”我一字一顿地说,“八十万。”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薇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定格成一种极度的警惕和抗拒。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你说什么?八十万?”
“对。”
“他给你了?”
“对。”
她死死地盯着那张卡,仿佛那不是一张银行卡,而是一条毒蛇。
几秒钟后,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冰冷而锐利。
“不能收。”
这三个字,和我预想中的一模一样。
“为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没有为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陈阳,你是不是疯了?八十万!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这不是八百块,八千块!你凭什么收?”
“他自愿给我的。”
“自愿?”林薇冷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刺耳,“一个孤寡老人,把他所有的家当都给你,这叫自愿?这叫绑架!道德绑架!”
“林薇,你说话别这么难听。”我的火气也上来了,“叔他没亲人,他把我当儿子看。”
“当儿子看?”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当儿子看,你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他这笔钱?陈阳,你读了那么多年书,最基本的廉耻之心呢?”
“廉耻?”我被她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我每个月给他五百块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廉耻?我风里雨里去看他,给他修水管换灯泡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廉耻?现在他有钱了,知恩图报,你倒跟我谈起廉耻来了?”
“那不一样!”林薇毫不退让,眼睛死死瞪着我,“你给他五百块,那是你的情分,是他欠你的。他给你八十万,那就是你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
“我没想过要他还!”
“你没想,我可想了!”她指着那张卡,手指都在发抖,“这钱一旦进了我们家的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后半辈子就彻底赖上我们了!吃喝拉撒,生老病死,你都得管!你管得起吗?我们这个家,经得起这么折腾吗?”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箭,精准地射向我的软肋。
这正是我内心深处最恐惧,也最不愿承认的部分。
我无力地辩解:“叔不是那样的人。”
“人是会变的。”林薇的语气冷得像冰,“尤其是在他一无所有,只能依靠你的时候。到时候,他会觉得这八十万就是一张卖身契,他把你买下来了,你就得为他当牛做马。”
“你把人心想得太险恶了。”
“我不是险恶,我是现实!”她走到我面前,逼视着我的眼睛,“陈阳,我们结婚六年了,我太了解你了。你心软,重感情,别人对你好一分,你恨不得还十分。但过日子,不能只靠感情!你得算账!”
她指了指我们的房子。
“这套房子,我们还有一百二十万贷款,每个月要还七千。你的工资一万五,我的工资一万二,加起来两万七。除去房贷、车贷、物业、水电、人情往来,每个月能剩下多少?你算过吗?”
她又指了指我。
“你爸妈不在了,我爸妈身体也不好,以后他们养老看病,是不是得花钱?我们备了多少钱?”
最后,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痛苦和脆弱。
“我们为了要个孩子,跑了多少家医院,花了多少钱,你忘了吗?医生怎么说的?说我压力太大了,要放松心情。你觉得,家里多了这么一个‘太上皇’,我能放松得了吗?”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她说的都对。
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每一个现实,都血淋淋。
我哑口无言。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机里传来的、与我们无关的欢声笑语。
那笑声,显得那么讽刺。
林薇见我不说话,语气缓和了一些。
她拿起那张卡,塞回我手里。
“陈阳,听我的,把钱还回去。”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就当我们从来没见过这笔钱。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过日子,好不好?”
“以前?”我苦笑了一下,“回不去了。”
如果我把钱还回去,按照堂叔的脾气,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我。
那份我珍视了半生的叔侄情分,就这么断了。
可如果我不还,我和林薇的家,可能就散了。
我看着她,这个我爱了十年,从校服到婚纱的女人。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焦虑,眼角的细纹,似乎比上次我仔细看时,又多了几条。
我忽然觉得很累。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从四肢百骸涌上来,淹没了我的心脏。
“我累了,我先去睡了。”
我没有接那张卡,转身走进了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那一夜,我们分房睡了。
这是我们结婚六年来,第一次。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张卡。
它的棱角,硌得我手心生疼。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林薇已经走了。
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两片吐司,已经凉了。
我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温柔。
冷战开始了。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早出晚归,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不再有任何交流,连眼神的碰撞都刻意避免。
家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
那张卡,被我放在了书房的抽屉里,上了锁。
我没还回去。
我做不到。
我给堂叔打了个电话,骗他说钱我收下了,但暂时用不上,先替他存着,等他想用的时候,随时找我拿。
堂叔在电话那头很高兴,嘱咐我好好过日子,别太累。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一片茫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星期。
我快要被这种沉默逼疯了。
周六的早上,我决定打破僵局。
我起了个大早,熬了她最喜欢喝的皮蛋瘦肉粥,又煎了两个心形的鸡蛋。
她起床后,看到餐桌上的早餐,愣了一下。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默默地坐下来,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薇薇,我们谈谈吧。”
她放下勺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没什么好谈的。”她说,“钱,你还不还?”
“我不能还。”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林薇!”我拉住她的手腕,“你非要这样吗?”
她用力甩开我的手,眼睛红了。
“是我要这样吗?是你要这样!”她指着书房的方向,声音颤抖,“陈阳,你为了一个外人,为了那八十万,就要毁了我们的家吗?”
“他不是外人!他是我叔!”
“在你心里,他比我还重要,是吗?”
我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心如刀割。
“不是的,薇薇,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她捂住耳朵,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不想听!我只要你一句话,那钱,你还不还?”
这是一个死局。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我们曾经那么相爱,熟悉彼此的每一个呼吸,每一个心跳。
现在,我们之间,却隔着一道八十万的鸿沟。
深不见底。
“如果……我不还呢?”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林薇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那眼神,从失望,到悲伤,最后,变成了一片死寂。
“好,”她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陈阳,我明白了。”
她转身,走回房间,锁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那哭声,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来回地割。
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桌上的粥,已经彻底凉了。
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之间,碎了。
下午,她从房间里出来。
眼睛是肿的,但脸上却异常平静。
她递给我一份文件。
“这是什么?”我心里一紧。
“离婚协议书。”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林薇,你……你来真的?”
“不然呢?”她自嘲地笑了笑,“陪你演戏吗?”
我一把抢过协议书,撕得粉碎。
“我不同意!”
“由不得你。”她平静地说,“我已经想好了。房子归你,贷款也归你。车子归我。我们没有共同存款,也没有孩子,很简单。”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逼我?”我痛苦地嘶吼着。
“我逼你?”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疲惫和失望,“陈阳,是你一直在逼我。逼我接受一个我不想要的生活,逼我背负一个我不想要的责任。”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承认,我自私,我没有你那么伟大,那么重情重义。我只是一个普通女人,我只想过安稳的日子,和我爱的人,组建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不受任何人打扰的家。”
“难道我不想吗?”
“你不想。”她摇了摇头,“你的心里,装着太多人。你的叔叔,你的情义,你的责任……它们都排在我们的家前面。我太累了,陈阳,我不想再等了。”
她说完,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满地的碎纸屑,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丑。
林薇走了。
她回了娘家。
我打电话,她不接。发微信,她不回。
我去找她,她父母把我拦在门外,说她不想见我。
岳母看着我,叹了口气:“小陈,薇薇的脾气我们知道,她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你好自为之吧。”
我像个游魂一样,在城市里游荡。
白天去公司上班,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晚上回到那个冰冷的家,对着一室的孤寂。
我开始酗酒。
只有在酒精的麻痹下,我才能暂时忘记心脏那撕裂般的疼痛。
我恨林薇的绝情,但更多的时候,我恨自己的无能。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错了吗?
我只是想对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好一点,我错了吗?
那八十万,像一个恶毒的诅咒,摧毁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堂叔的电话。
他问我,最近怎么没去看他。
我强打起精神,撒谎说公司最近忙,要加班。
他“哦”了一声,又问:“和薇薇吵架了?”
我心里一惊:“没……没有啊,叔,你怎么会这么问?”
“你别骗我了。”堂叔叹了口气,“前两天,薇薇来找过我了。”
我的大脑瞬间当机。
林薇……去找了堂叔?
她去做什么?
去兴师问罪?去逼他还钱?
一想到她可能对一个老人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我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她跟你说什么了?她是不是为难你了?”我急切地问道。
“没有。”堂叔的声音很平静,“她就是……来跟我聊了聊天。”
聊天?
“聊了什么?”
“她问我,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喜欢过一个姑娘。”
我愣住了。
“她问我,那姑娘是不是因为我穷,才没有跟我在一起。”
“她还问我,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夜里醒来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孤单。”
堂-叔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被岁月磨平的伤感。
“那丫头,什么都知道。”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她说,陈阳你,跟我很像。太重情,也太犟。认准了一件事,就非要一条道走到黑,不管别人怎么想。”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叔……”
“阳阳,叔这辈子,已经这样了。年轻时候穷,没人看得上。老了,更没人稀罕。一个人,就像水里的浮萍,风往哪儿吹,就往哪儿漂,没根。”
“我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你爸。他虽然走得早,但他有过家,有过你妈,有过你。他这辈子,是完整的。”
“我给你那笔钱,是真心希望你过得好。我不想你因为钱,跟你媳妇儿闹别扭。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
“那丫头,是个好姑娘。她不是嫌贫爱富,她就是……怕了。”
“她怕你为了我这个累赘,把你们自己的日子过塌了。她怕你们那个家,最后也散了。”
“阳阳,去把她找回来吧。”
“钱的事,听她的。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挂了电话,我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原来,她什么都懂。
她不是冷血,不是自私。
她只是害怕。
她害怕我们,会变成另一个版本的堂叔。
我擦干眼泪,冲出家门。
我要去找她。
我要告诉她,我错了。
我开着车,一路狂奔到岳母家。
这一次,岳母没有拦我。她只是看了我一眼,指了指楼上。
我冲上楼,推开林薇的房门。
她正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发呆,身形消瘦,像一片即将凋零的叶子。
听到声音,她回过头。
看到是我,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哀伤。
我走到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吓了一跳,连忙来扶我。
“陈阳,你干什么!”
我抓住她的手,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薇薇,对不起,我错了。”
她愣住了,眼圈也跟着红了。
“我不该跟你吵,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我不该……不该逼你。”
“我去找过叔了,他都跟我说了。”
“薇薇,对不起,我混蛋,我没有站在你的角度想问题。我只想着我的情义,我的责任,却忘了你才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人。”
“我忘了,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我忘了,你为了要孩子,受了多少罪。”
我泣不成声。
林薇蹲下来,抱着我,也哭了起来。
“你这个傻瓜……你这个笨蛋……”
她捶打着我的后背,力道很轻,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安慰。
我们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相拥而泣。
仿佛要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痛苦和思念,都哭出来。
哭了很久,我们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帮她擦干眼泪,她也帮我擦干。
我们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忽然都笑了。
“协议书,我还留着一份。”她说。
“撕了。”我说。
“不撕。”她摇了摇头,眼神里,却有了光,“留着,时刻提醒你,再敢欺负我,我就让你净身出户。”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我们和好了。
像吵架前一样,不,比吵架前更好。
有些东西,破碎过,再重新黏合起来,会留下疤痕,但也会变得更加坚固。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
她靠在我的怀里,玩着我的手指。
“那笔钱,你打算怎么办?”她轻声问。
这个问题,终究还是要面对。
“听你的。”我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沉默了一会儿。
“还回去,是不可能了。”她说,“那样太伤老人的心了。”
我点了点头。
“我的想法是,”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说道,“这笔钱,我们不能当成是我们的。它还是叔的。”
“第一,我们用这笔钱,成立一个‘陈建军专项基金’。”
“基金?”我有些不解。
“对。”她坐起身,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闪烁着理性的光芒,“我们单独开一个银行账户,把这八十万存进去。这个账户,由我们两个人共同管理。”
“这笔钱,主要用于三个方面。”
“一,叔的日常生活开销。以前我们每个月给五百,现在可以多给一点,一千或者一千五,让他生活得更宽裕一些。所有的支出,都要记账。”
“二,叔的医疗储备金。人老了,难免会有个大病小灾。我们预留出三十万,专门作为他的医疗费用。不动用。”
“三,改善居住环境。叔那个老房子,不能再住了。我们用这笔钱,在我们的 小区附近,给他租一个好一点的一居室。环境好,离我们也近,方便照顾。”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充满了震撼。
我只看到了钱,和钱背后的人情。
而她,却已经冷静地规划好了一切。
她想得比我周到,比我长远。
“那剩下的钱呢?”我问。
“剩下的钱,大概还有四十万左右。”她算得很快,“我的建议是,不动。就存在那里,作为我们这个‘基金’的备用金,以防万一。”
她看着我,征求我的意见:“你觉得呢?”
我还能说什么?
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薇薇,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没有放弃我们这个家。
谢谢你,用你的理智和智慧,为我解开了这个死结。
“傻瓜。”她在我怀里蹭了蹭,“我们是夫妻,不是吗?”
第二天,我们就开始行动。
我们去银行,联名开了一个新的账户,把八十万转了进去。
看着手机上那一长串的零,林薇的表情很平静。
她说:“这只是一个数字,重要的是,我们怎么用它。”
然后,我们开始在小区附近物色房子。
我们看中了一套一楼的一居室,带个小院子。房子装修得很好,家电齐全,拎包入住。
房租一个月两千五。
我们当场就签了合同。
周末,我开车去接堂叔。
林薇也跟着去了。
她穿得很朴素,脸上化着淡妆。她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是她新买的四件套,还有一些毛巾、牙刷等生活用品。
堂叔看到我们俩一起来,愣住了。
尤其是看到林薇,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薇……薇薇,你也来了。”
“嗯,叔。”林薇笑了笑,很自然地走上前,扶住他的胳膊,“陈阳说要接您去新家,我来搭把手。”
堂叔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那间小屋子,其实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
几件旧衣服,一个半导体收音机,还有我爸留下的一张黑白照片。
林薇很细心,她把堂叔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用一个干净的袋子装好。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她找了块软布,小心翼翼地擦干净,递给我。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父亲和堂叔。两个人勾肩搭背,笑得一脸灿烂。
堂叔看着那张照片,叹了口气。
“一晃,都老了。”
到了新家,堂叔看着眼前的一切,惊得说不出话来。
干净明亮的房间,柔软舒适的沙发,宽敞的厨房,还有阳台外那个种满了花草的小院子。
“这……这得花不少钱吧?”他喃喃自语。
“叔,您别管钱的事。”林薇一边铺着新床单,一边说,“您就安心住着。这儿离我们近,以后我跟陈阳,可以天天来看您。”
她回头,冲他一笑。
“我厨艺还行,以后您想吃什么,给我打电话。”
堂叔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抓住我的手,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心里百感交集。
那天晚上,我们在堂叔的新家,吃了第一顿饭。
林薇下厨,做了四菜一汤。
糖醋排骨,可乐鸡翅,都是我爱吃的。还有一盘清炒西兰花,和一锅热气腾腾的玉米排骨汤。
堂叔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得很仔细。
吃到一半,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
他把红布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已经有些磨损的玉坠。
玉坠的成色并不好,但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他把玉坠递给林薇。
“薇薇,这个,给你。”
林薇愣住了。
“叔,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不贵重。”堂叔摇了摇头,“这是我妈留给我的,说以后,给我媳妇儿的。我这辈子,没媳妇儿了。这个,就给你吧。”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林薇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没有再推辞,双手接了过来。
“谢谢叔。”
那一刻,我看到,横亘在她们之间的那堵冰墙,彻底消融了。
吃完饭,我们陪堂叔看了会儿电视。
八点半,我们准备回家。
临走时,林薇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递给堂叔。
“叔,这是账本。以后我们每个月给您生活费,您花了多少,就记在上面。不是为了查账,就是……想让您知道,这钱,还是您的。我们只是替您保管。”
堂叔看着那个本子,点了点头。
“好。”
走出堂叔家,外面的夜色,很美。
月光如水,洒在我们身上。
我和林薇牵着手,慢慢地走着。
谁也没有说话,但彼此的心,却靠得很近。
我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一个圆满的,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甚至开始和林薇一起,重新规划我们的未来。
我们商量着,等过两年,手头再宽裕一点,就把现在这套房子卖了,用堂叔那笔钱,加上我们的积蓄,换一套大一点的学区房。
我们又开始积极地备孕。
林薇的心情好了,身体也好了很多。医生说,我们很有希望。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客气,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试探。
“喂,请问是陈阳吗?”
“是我,您是?”
“我是你堂哥,陈伟啊。你不记得我了?小时候我们还一起玩过泥巴呢。”
陈伟。
这个名字,在我脑海里搜索了半天,才对上号。
是我二伯家的儿子,比我大几岁。二伯一家,早些年就搬去了外地,几十年没怎么联系了。
“哦哦,是伟哥啊,你好你好。有什么事吗?”我有些意外。
“也没什么大事。”他笑了笑,那笑声,让我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就是听说,三叔公那八十万拆迁款,全给你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消息传得真快。
“嗯……是有这么回事。”我含糊地应着。
“哎呀,你这小子,运气真好。”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酸味,“不过话说回来,阳阳,这事儿……办得是不是有点不太地道啊?”
我眉头一皱:“伟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顿了顿,图穷匕见,“三叔公无儿无女,大家都是亲戚。这些年,我们家虽然搬得远,但逢年过节,也都是给他打了电话,寄了东西的。他老人家生病,我们也是凑了钱的。”
“他现在发了这么大一笔财,全给了你一个人,这道理上……说不通吧?”
“我们也不是要跟你争什么。就是觉得,这事儿,得拿到台面上,大家一起商量商量,你说对不对?”
“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找个地方,把家里的长辈都叫上,大家坐下来,好好合计合计这件事。毕竟,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进了你一个人的口袋,对吧?”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我的手,却已经冰凉。
我看着窗外,刚刚还觉得明媚的阳光,此刻却变得无比刺眼。
我知道,那个被我和林薇,好不容易才关进潘多拉魔盒里的恶魔,又一次,被放了出来。
而这一次,它面对的,将是整个家族的贪婪和欲望。
我挂了电话,手心全是冷汗。
林薇正好下班回来,看到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似乎猜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是不是……叔叔的钱,出事了?”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沉默了。
良久,她走过来,握住我冰冷的手。
她的手很暖。
“别怕。”她说,“我们一起面对。”
我看着她,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睛。
我知道,一场新的战争,即将开始。
但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
周末,在市里一家还算体面的酒楼包厢里,陈家的亲戚,齐聚一堂。
为首的,是我二伯,陈建国,也就是陈伟的父亲。他挺着个啤酒肚,戴着大金链子,一副老板派头。
旁边坐着我三姑,陈秀丽,一个瘦削刻薄的女人,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还有一些我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远房亲戚,此刻都用一种复杂的、混杂着嫉妒、审视和贪婪的目光,打量着我和林薇。
堂叔也被他们“请”来了。
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看到我们进来,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助。
林薇冲他安抚地笑了笑,然后拉着我,在桌边坐下。
她今天穿了一套黑色的职业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是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
她看起来,不像一个来接受审判的晚辈,更像一个来主持会议的律师。
人到齐了,二伯清了清嗓子,开了口。
他先是说了一大通什么“血浓于水”、“亲情可贵”的场面话,然后话锋一转,就落到了那八十万上。
“……建军这辈子不容易,现在老了,有了这笔钱,也算是有了依靠。我们做哥哥姐姐的,都替他高兴。”
他看了一眼堂叔,又看了一眼我。
“但是呢,建军毕竟年纪大了,脑子有时候不太清楚。这么大一笔钱,放在他自己身上,我们不放心。放在陈阳你这里……你还年轻,外面诱惑多,万一要是做生意亏了,或者怎么样了,那建军的后半辈子,可就没着落了。”
他这话说得“语重心长”,好像真的是在为堂叔考虑。
三姑立刻接上了话,声音尖利:“就是!八十万啊!陈阳,不是三姑说你,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你见过这么多钱吗?这钱放在你手里,烫手!”
一个远房表叔也阴阳怪气地说:“是啊,谁知道这钱是不是真的全给了。年轻人手脚不干净的多了去了。”
他们一唱一和,矛头直指我。
我气得脸色发白,拳头攥得死死的。
林薇在桌子底下,轻轻按住了我的手。
她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二伯,三姑,各位长辈,大家说的,都有道理。”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她。
“大家担心叔叔的养老问题,这份心,我们都理解,也心怀感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所以,我和陈阳商量了一下,关于这笔钱,我们做了一个详细的规划。今天正好各位长辈都在,我们就拿出来,给大家过过目,也请大家一起,做个见证。”
说着,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叠文件。
她把文件一份一份地发到每个人手里,包括堂叔。
“这是我们为叔叔设立的专项信托基金的方案书。”
“信托基金?”二伯愣住了,显然没听过这个词。
“简单来说,”林薇解释道,“就是我们把这八十万,以叔叔的名义,委托给专业的信托机构进行管理。这笔钱的所有权,依然是叔叔的。但是使用权,必须严格按照我们制定的章程来。”
她翻开方案书的第一页,指着上面的条款,一条一条地念。
“第一,基金每月将支付三千元,作为叔叔的日常生活费,直接打入叔叔的个人账户。这笔钱,比他之前的退休金加我们的补贴,还要多出一千块,足够保证他高品质的晚年生活。”
“第二,基金中将划拨三十万元,作为叔-叔的重大疾病保险金。一旦叔叔生病需要用钱,可以直接凭医院的诊断证明和缴费单,向信托公司申请支付,专款专用,不受任何人限制。”
“第三,基金已经支付了五年,共计十五万元的房租,为叔叔在市中心高档小区租赁了一套精装修一居室,确保他有舒适安全的居住环境。”
“第四,基金剩余的三十五万元,将作为稳健理财资金,由信托公司进行管理,每年的收益,将继续注入基金池,作为通货膨胀的对冲和未来的补充资金。”
林薇的声音,清晰、冷静、有条不紊。
整个包厢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的方案书,那上面,白纸黑字,条款清晰,数据详实,甚至还附上了银行的托管协议和信托公司的合同复印件。
他们原本以为,这是一场瓜分盛宴。
他们想好了各种说辞,或道德绑架,或威逼利诱,目的就是从这八十万里,分一杯羹。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林薇直接把这块蛋糕,放进了一个他们谁也够不着的保险柜里。
二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把钱交给外人管?那我们这些亲戚算什么?”
林薇微微一笑。
“二伯,正因为是亲戚,才更要明算账。把钱交给中立的第三方机构,就是为了避免大家因为钱伤了和气。这样对叔叔,对我们所有人,都好。”
她看向堂叔,声音温柔了许多。
“叔,这份方案,您看过了,也签字同意了。您觉得,我们这样做,可以吗?”
堂叔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亮。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可以!薇薇想得周到!就这么办!”
三姑不甘心,尖叫起来:“那你们呢?你们一分钱好处都捞不着?”
林薇看着她,笑容不变。
“三姑,我们是叔叔这份信托的监护人。我们的责任,是监督信托公司履行合同,保障叔叔的晚年生活。我们不图任何好处。”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变得凌厉起来。
“当然,作为监护人,我们也有权利。比如,如果有人恶意骚扰叔叔,企图侵占他的财产,我们有权代表叔叔,提起诉讼。”
她把“诉讼”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二伯和三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一场精心策划的“鸿门宴”,就这么被林薇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那些亲戚们,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林薇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她白了我一眼。
“我笑我老婆,太帅了。”我说的是真心话。
今天,她就像一个身披铠甲的女战神,以一己之力,抵挡了千军万马。
她也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
“我不是帅,我只是……不想再过那种鸡飞狗跳的日子了。”
她说:“钱,是个好东西,但也能变成最锋利的刀,把亲情割得支离破碎。我们把它关进制度的笼子里,它就伤不了人了。”
我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捏了捏。
“老婆,你给我上了一课。”
“那学费呢?”她挑了挑眉。
“下半辈子,给你当牛做马,够不够?”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还差不多。”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
我知道,生活不会永远一帆风顺。
也许未来,还会有新的风浪。
但只要我们两个人,手牵着手,心连着心,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三个月后,林薇的例假推迟了。
我们去医院检查。
当医生把那张B超单递给我们,指着上面那个小小的孕囊,说“恭喜你们,要做爸爸妈妈了”的时候,我和林薇,都哭了。
我们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从医院出来,阳光正好。
我紧紧地抱着林薇,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林薇靠在我怀里,忽然说:“我们去看看叔吧。”
“好。”
我们买了些水果,去了堂叔家。
堂叔正在院子里,侍弄他那些花草。他穿着我们给他买的新衣服,气色红润,精神矍铄,看起来比以前年轻了十岁。
我们把那个好消息告诉了他。
他愣了半天,然后咧开嘴,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他拉着我的手,又拉着林薇的手,不停地说:“好,好,太好了!我们陈家,有后了!”
那天,我们陪他聊了很久。
他说,等孩子出生了,他要给孩子做一个长命锁。
他说,他要开始攒钱,给孩子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他看着林薇的肚子,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期盼。
那是一种,看着自己的血脉,得以延续的喜悦。
我忽然明白,那八十万,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钱。
那是他作为一个长辈,对晚辈最深沉的祝福。
是他作为一个孤独的个体,对“家”这个概念,最执着的向往。
而我们,用一种更妥帖的方式,回应了这份祝福,守护了这份向往。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晚上,我躺在床上,林薇已经睡熟了。
我轻轻地抚摸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那个小生命的存在。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点开。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陈阳哥,我是小安。我看到新闻,你叔叔家那片拆迁了。他……还好吗?”
来源:春日萌动呀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