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45年8月的沈阳,暑气裹着煤烟在街巷里打转,东关机械厂的锻工王铁山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目光却锁在北边的铁路线上——连续四天了,夜里总有轰隆隆的列车声传来,那声音比日本人统治时的军列更密集,偶尔还能瞥见铁轨上闪着的金属冷光。他不知道,一场改变东北命运的变局,正
1945年8月的沈阳,暑气裹着煤烟在街巷里打转,东关机械厂的锻工王铁山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目光却锁在北边的铁路线上——连续四天了,夜里总有轰隆隆的列车声传来,那声音比日本人统治时的军列更密集,偶尔还能瞥见铁轨上闪着的金属冷光。他不知道,一场改变东北命运的变局,正随着这些列车悄然逼近。
1945年2月的克里米亚半岛,雅尔塔皇宫里的壁炉烧得正旺,罗斯福、丘吉尔和斯大林围坐在橡木桌前,谈论的却是远在万里之外的中国东北。此时二战已近尾声,太平洋战场上美军虽步步紧逼日本本土,却也付出了硫磺岛、冲绳岛战役的惨重代价;英国在东南亚的殖民地亟待收复,却无力单独应对日军残余势力。对斯大林而言,这正是为苏联争取远东利益的最佳时机。
会议的核心议题之一,便是苏联对日宣战的条件。斯大林的要求清晰而直接:收回1904年日俄战争中沙俄失去的中国东北权益——包括旅顺口海军基地的“共同使用”权、大连港的“自由港”地位与苏联优先经营权,以及中东铁路、南满铁路的“中苏共管”权;此外,千岛群岛需划归苏联,外蒙古则要维持“事实上的独立”。这一系列条件,被白纸黑字写进《雅尔塔协定》的附件里,而作为利益相关方的中国,自始至终没有被邀请参会,甚至直到三个月后,国民政府才通过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知晓这份关乎自家领土权益的秘密协议。
对苏联而言,这份协议既是参战的“投名状”,也是重塑远东势力范围的蓝图。早在1941年,苏联就与日本签订《苏日中立条约》,双方约定“互不侵犯”,苏联得以将远东兵力调往欧洲对抗德国;如今德国战败,苏联腾出手来,东北便成了其战略布局的关键节点——控制东北的港口与铁路,既能保障苏联太平洋舰队的出海口,又能通过工业资源支撑战后重建。而对美英而言,让苏联尽早参战,既能减少美军伤亡,也能借苏联之手牵制中国共产党的发展,这份“牺牲中国权益”的交易,在他们眼中成了“双赢”的选择。
1945年5月,德国宣布投降后,苏联立刻启动对日作战准备。西伯利亚铁路成了繁忙的“军运线”,从莫斯科、列宁格勒调来的坦克、火炮和士兵,被塞进一节节绿色的闷罐车厢,昼夜不停地向中苏边境输送。据苏联战后解密档案记载,截至8月初,苏军在远东集结的兵力已达157万人,配备坦克和自行火炮5556辆、飞机3721架、火炮和迫击炮26137门,组建了后贝加尔方面军、远东第一方面军、远东第二方面军三个重兵集团,分别部署在蒙古东部、黑龙江沿岸和海参崴地区,形成对中国东北的三面包围。
1945年7月26日,美、英、中三国发表《波茨坦公告》,勒令日本立即无条件投降,否则将“遭到立即且彻底的毁灭”。但日本军部仍抱有“本土决战”的幻想,对公告置若罔闻。8月6日,美国在广岛投下原子弹,蘑菇云腾空而起的瞬间,日本统治阶层的心理防线开始松动。斯大林敏锐地察觉到,不能再等——若日本提前投降,苏联将错失占领东北的最佳时机。
8月8日晚,苏联外交人民委员莫洛托夫紧急召见日本驻苏大使佐藤尚武,当面递交《苏联对日宣战书》,宣布“自1945年8月9日起,苏联与日本处于战争状态”。此时距离广岛原子弹爆炸仅过去72小时,日本还没从核打击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苏军的“钢铁洪流”已轰然越过边境。
8月9日凌晨零点,后贝加尔方面军率先从蒙古东部出击,以坦克第六集团军为先锋,穿过茫茫戈壁和大兴安岭,直扑东北腹地的沈阳、长春。这支机械化部队堪称当时世界最强的装甲集群之一,配备的T-34/85坦克能轻松击穿日军的轻型坦克装甲,而日军部署在大兴安岭的“兴安岭防线”,仅有少量碉堡和反坦克炮,根本无法阻挡苏军的推进。时任后贝加尔方面军司令的马利诺夫斯基元帅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们的坦克纵队像一把尖刀,切开了日军的防线,士兵们甚至不需要下车战斗,只需要用履带碾过那些简陋的工事。”
与此同时,远东第一方面军从海参崴方向发起进攻,目标直指牡丹江和吉林。这里是关东军的“东部屏障”,日军部署了第二军的主力,但面对苏军的空中轰炸和坦克冲锋,防线很快崩溃。牡丹江战役中,日军第124师团依托牡丹江边的碉堡群抵抗,苏军则调来重型榴弹炮和伊尔-2攻击机,将碉堡逐一摧毁,激战三天后,牡丹江落入苏军手中。远东第二方面军则从黑龙江北岸出击,渡过黑龙江和乌苏里江,包围了齐齐哈尔和哈尔滨,日军在江边的防御工事被苏军的登陆艇和两栖坦克突破,守军仓皇撤退。
此时的关东军,早已不是“九一八事变”时那支精锐之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关东军的主力师团陆续被调往东南亚和太平洋战场,到1945年8月,名义上拥有70万兵力的关东军,实际战斗力较强的仅剩下11个师团,其余多是由老人和学生组成的“补充师团”,装备也以老旧的三八式步枪和九二式重机枪为主,几乎没有像样的反坦克武器和防空武器。面对苏军的“闪电攻势”,关东军总部陷入混乱,司令山田乙三甚至在8月12日才意识到“防线已全面崩溃”,下令向长春、沈阳方向收缩,但为时已晚。
8月10日,苏军先头部队抵达哈尔滨郊外,驻守哈尔滨的日军第4军司令上村干男见大势已去,派参谋前往苏军阵地谈判,请求“体面投降”。8月11日,苏军坦克开进哈尔滨市区,街道上挤满了围观的中国百姓,有人举着写有“欢迎苏军”的小旗,也有人躲在巷口偷偷观察——他们既盼着日本人走,又对这支陌生的军队充满疑虑。同日,沈阳外围的日军第30师团与苏军坦克第六集团军遭遇,日军的九七式坦克根本不是T-34的对手,不到两小时,日军就损失了30多辆坦克,残余部队向沈阳城内撤退。
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通过广播发表《终战诏书》,宣布无条件投降。但关东军仍在犹豫——山田乙三担心向苏军投降会遭到报复,试图与国民政府联系,希望向中国军队缴械。但苏军根本不给他们机会,8月16日,苏军远东总司令华西列夫斯基元帅向关东军下达最后通牒:“立即放下武器,否则将予以毁灭性打击。”同日,关东军总部在长春召开紧急会议,最终决定向苏军投降。8月19日,山田乙三带着关东军参谋长秦彦三郎等人,乘坐飞机前往苏军远东第一方面军司令部所在地伯力,签署投降书。至此,盘踞东北14年的日本关东军彻底覆灭,苏军仅用10天时间,就控制了东北的主要城市和交通线。
日军投降后,东北陷入权力真空——国民政府的接收部队远在西南,短期内无法抵达;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东北抗日联军虽在各地活动,但兵力有限;而苏军作为战场上的胜利者,自然成了东北的“实际管理者”。8月20日,苏军在沈阳、长春、哈尔滨等城市设立“军管会”,宣布对东北实行“临时军事管制”,负责维持治安、接收日军物资和管理城市设施。
起初,东北百姓对苏军抱有好感——毕竟是他们赶走了日本人,结束了14年的殖民统治。长春市民李桂兰回忆:“苏军刚进城时,纪律还不错,有的士兵会给小孩糖吃,也不随便进老百姓家。我们家隔壁的张大爷,儿子是抗联战士,还专门给苏军送了鸡蛋。”但这种好感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苏军对“战利品”的处置开始,东北百姓逐渐意识到,这支军队带来的不仅是解放,还有一场“看不见的掠夺”。
苏军对“战利品”的定义,远比想象中宽泛。根据《雅尔塔协定》和随后签订的《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苏联有权接收“日本在东北的一切公私财产”,但这份协议并没有明确“公私财产”的范围。在苏军看来,日本在东北修建的工厂、矿山、铁路、电站,甚至是医院里的设备、学校里的仪器,都属于“战利品”,可以随意处置。1945年10月24日,在长春的满洲重工业开发株式会社(简称“满业”)总部,苏军中将卡尔涅耶夫召见了“满业”总裁高崎达之助,将一份事先拟好的《财产移交书》放在他面前,要求他签字确认——这份文件将“满业”下属的72家主要工厂、150家辅助企业,以及所有矿山、铁路支线,全部划归苏联“临时保管”。高崎达之助试图争辩,却被卡尔涅耶夫强硬地打断:“这是根据雅尔塔协议和中苏条约的规定,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签字仪式结束后,苏军立即派兵接管了这些企业。在鞍山钢铁厂,苏军中校柯刹罗夫带领80名军官、8000多名日俘和中国工人,开始了大规模的拆卸工作。鞍山钢铁厂是当时亚洲最大的钢铁联合企业,日本占领期间投入了20多亿日元,建成了从采矿、炼铁到炼钢、轧钢的完整生产线,年产钢能力达250万吨,占当时中国钢铁产量的90%以上。柯刹罗夫的拆卸队采取“地毯式”清理——先是用起重机将重达数百吨的炼铁炉、炼钢炉吊上火车,然后拆卸轧钢机、热处理设备,甚至连车间里的电缆、管道都不放过。为了方便运输,他们还将一些大型设备拆解成零件,用粉笔在上面标注俄文字母编号。
王铁山当时就在鞍山钢铁厂当学徒,他亲眼目睹了拆卸的全过程:“苏军士兵拿着图纸,指挥我们拆机器,谁要是慢了,就用枪托砸。有个老工人舍不得拆轧钢机,跟苏军军官理论,结果被绑在柱子上饿了一天。拆下来的东西都用黑布盖着,夜里用火车运走,我们根本不知道运到哪里去。四十多天后,整个钢厂就剩下空厂房和满地的螺栓,连水泥基座都被他们砸了,说是‘防止中国人再用’。”
沈阳飞机制造厂的命运同样悲惨。这家工厂是日本为了生产军用飞机建立的,拥有两条完整的战斗机生产线,每月能组装70架零式战斗机和 Ki-84 战斗机。苏军接管后,首先将厂里的图纸、技术资料全部运走,然后拆卸生产线——从发动机装配台到机身铆接机,再到喷漆设备,几乎被洗劫一空。工厂的日籍工程师曾试图保留部分核心设备,却被苏军士兵粗暴地推开,他们甚至还炸毁了厂里的飞机库,理由是“里面的飞机都是日本军用物资,不能留给任何人”。
除了工业设备,苏军还盯上了东北的电力系统。东北是当时中国电力最发达的地区,拥有丰满水电站、抚顺火电站等大型电力设施,总装机容量达180万千瓦,占全国的70%以上。苏军对电站的拆卸同样彻底——在丰满水电站,他们拆走了4台主力发电机组的核心部件;在抚顺火电站,400多台变压器、46组控制柜被运走,只剩下空壳子。当时负责电站维护的工程师赵景明回忆:“苏军走后,我们去检查设备,发现连发电机的线圈都被拆走了,恢复供电至少需要三年,而且很多零件只能从国外进口,国内根本造不出来。”
如果说工业设备的拆卸还能以“战利品”为借口,那么苏军对伪满中央银行金库的劫掠,则完全暴露了其掠夺本质。伪满中央银行成立于1932年,是伪满洲国的“国家银行”,负责发行货币、管理国库,其金库中存放着伪满政府14年来积累的财富——包括黄金、白银、外汇、有价证券,以及从中国百姓手中掠夺的贵重物品。
1945年9月15日凌晨,苏军派兵包围了位于长春的伪满中央银行总行,禁止任何人进出。随后,苏军军官带领士兵进入金库,用炸药炸开了厚重的铁门。当时驻守金库的伪满士兵回忆:“金库里面有三个大房间,第一个房间放着满洲币,堆得有一人高;第二个房间是黄金和白银,金条用木箱装着,银元装在麻袋里;第三个房间是钻石和珠宝,用玻璃柜摆着。苏军士兵用卡车把这些东西运走,整整运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放了一把火,烧毁了金库的账目。”
据国民政府战后派出的“东北工矿调查团”统计,苏军从伪满中央银行运走的财富包括:黄金36公斤、白金31公斤、银元66公斤、钻石3705克拉、满洲币7亿元、有价证券75亿元,以及大量的外汇票据。这些财富被先运到哈尔滨,然后通过西伯利亚铁路运回苏联,没有留下任何交接记录。国民政府财政部得知消息后,立即通过外交渠道向苏联提出交涉,要求归还这些财产,但苏联方面始终以“这些是日本掠夺的物资,应归苏联所有”为由,拒绝回应。
更让国民政府不满的是,苏军还在东北各地进行“民间掠夺”。在沈阳、长春等城市,苏军士兵经常闯入商铺和百姓家中,抢走手表、钢笔、衣物等物品,甚至有士兵强行征用百姓的马车、自行车,用于运输物资。沈阳商人刘振海回忆:“我家开了家布店,苏军来了之后,二话不说就把货架上的布全搬走了,我想拦着,他们就用枪指着我。还有邻居家的姑娘,因为不愿意把首饰交出来,被苏军士兵打了一巴掌。那时候晚上没人敢出门,家家户户都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为了遏制苏军的掠夺行为,1945年9月18日,国民政府外长宋子文致电美英苏三国,声明“东北的一切资产,包括日本在东北的企业和伪满政府的财产,均属于中国,任何国家不得擅自处置”。但美国和英国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对宋子文的呼吁置之不理——美国希望苏联能在战后牵制中国共产党,英国则担心得罪苏联会影响其在欧洲的利益。苏联更是直接拒绝了宋子文的要求,甚至在10月召开的中苏谈判中,斯大林明确表示:“苏军在东北的行动,是根据雅尔塔协议进行的,中国没有权利干涉。”
1945年11月,国民政府派出“东北接收代表团”前往长春,与苏军商谈接收事宜。代表团成员在考察沈阳、鞍山、抚顺等地后,提交了一份《东北工业损失报告》,称苏军拆运的工业设备价值约8.58亿美元,加上金融损失和其他财产损失,总金额超过20亿美元——这相当于当时中国外汇储备的两倍。代表团还要求与苏军共同勘查受损情况,但被苏军以“军事机密”为由拒绝。
1946年2月,随着国民政府接收部队陆续抵达东北,以及美苏关系的逐渐紧张,苏联开始意识到“长期占领东北”已不现实。2月11日,美英苏三国发表《雅尔塔协定》全文,中国民众才知晓这份“牺牲中国权益”的秘密协议,全国范围内掀起了“反苏游行”,要求苏联归还东北财产、立即撤军。在舆论压力下,苏联政府于2月22日宣布“将在1946年3月底前撤出东北”。
3月中旬,苏军开始从沈阳、长春等城市撤军。撤军过程同样混乱——苏军在离开前,对尚未拆运的设备进行了破坏,在鞍山钢铁厂,他们炸毁了剩余的高炉;在沈阳飞机制造厂,他们烧毁了厂房的图纸库;在抚顺煤矿,他们用炸药封堵了矿井入口,导致这些企业在战后多年都无法恢复生产。王铁山回忆:“苏军走的时候,火车上装满了东西,连铁轨都被他们拆了一段,说是‘作为战利品带回苏联’。我们去厂里看,到处都是碎玻璃和钢筋,跟被炸过一样。”
到1946年5月,苏军全部撤出东北,但留给中国的却是一个“空壳子”:东北的工业体系被彻底摧毁,钢铁产量从1945年的250万吨骤降至1946年的不足10万吨;铁路里程减少了1200公里,很多路段因为铁轨被拆,无法通行;电力供应中断,大部分城市只能靠小型发电机维持基本照明;农业也因农具被抢、牲畜被牵走,陷入停滞。国民政府接收官员在报告中写道:“东北之工业,已被苏军劫掠殆尽,接收之日,即重建之始,然重建所需资金与技术,皆非短期内所能解决。”
苏军对东北的掠夺,不仅给东北的经济造成了重创,也影响了中苏关系的发展。新中国成立后,虽然中苏建立了“友好同盟关系”,但东北的损失始终是两国关系中的一个敏感话题。直到20世纪90年代,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才陆续解密了部分关于1945年东北的档案,承认了“拆运工业设备”的事实,但对于具体的损失金额和归还问题,仍未给出明确答复。
如今,当人们走进鞍山钢铁厂的“工业纪念馆”,还能看到当年被苏军拆剩下的半截炼钢炉——它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诉说着1945年那个夏天,东北工业命脉被掏空的往事。而这段历史,也成了二战后期国际关系中一个复杂的注脚:它既有反法西斯联盟共同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正义性,也有大国博弈中弱小国家权益被牺牲的无奈;既有苏军解放东北的历史功绩,也有其掠夺行为带来的深远伤害。
历史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1945年苏军开进东北的始末,正是这样一段充满矛盾与争议的记忆——它提醒着我们,在回望过去时,既要看到战争的残酷与大国的博弈,也要铭记那些被历史洪流裹挟的普通人,以及他们所经历的苦难与希望。
来源:秋水兮长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