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个月了,我坐在单位最角落的资料室里,鼻子里闻到的全是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霉味。我的工作,就是把那些堆积如山、十年都没人碰过的文件重新归类、编号。窗外是初夏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楼下停车场那些锃亮的车顶上,偶尔有熟悉的身影走过,说说笑笑,声音隔着玻璃传进来,显得那
三个月了,我坐在单位最角落的资料室里,鼻子里闻到的全是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霉味。我的工作,就是把那些堆积如山、十年都没人碰过的文件重新归类、编号。窗外是初夏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楼下停车场那些锃亮的车顶上,偶尔有熟悉的身影走过,说说笑笑,声音隔着玻璃传进来,显得那么遥远。
没人会想到,就在三个月前,我还是技术部最被看好的项目组长,陈总嘴里那个“未来可期”的张劲。而把我从云端打落到这尘埃里的,不是什么技术失误,也不是什么项目亏损,仅仅是因为一次上楼。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和女同事一起上楼。
事情发生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是个周二的下午,我拿着一份加急文件要找陈总签字。我们单位是栋老式办公楼,电梯慢得像个退休老头,大部分时候我们都习惯走楼梯。我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就碰见了财务部的林薇。
林薇是我们单位公认的美女,三十出头,刚离婚半年,身上有种成熟女人特有的风韵,又带着点挥之不去的忧郁。我们县城就这么大,单位里有点风吹草动,不出半天就能传遍。关于她离婚的原因,版本多得能写本小说。
“张组长,这么急,赶着去哪?”她看见我,笑着打了个招呼,手里也抱着一摞报销单。
“找陈总签个字,急用。”我笑了笑,很自然地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上。”
这是最基本的礼貌,不是吗?尤其是在我们这种狭窄的老式楼梯上,一前一后是必然的。她穿着一条浅色的包臀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身体的曲线,脚上一双细高跟鞋,走在水泥楼梯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
我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三四个台阶的距离。我当时满脑子都是文件里的数据,根本没注意别的。只是那高跟鞋的声音太过规律,加上楼道里空旷的回音,让我有点走神。走到三楼拐角,她忽然停了一下,好像是鞋跟崴了,身体晃了一下。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但手还没碰到她,她已经自己站稳了,回头对我抱歉地笑了笑:“这鞋,中看不中用。”
“慢点走,不碍事。”我回了她一个同样礼貌的微笑。
全程,我们之间连一句多余的对话都没有,身体接触更是没有。到了四楼,她去了财务室,我去了总经理办公室。我以为,这只是工作中一个再微小不过的插曲,像投入湖面的一粒石子,连一丝涟漪都不会留下。
可我错了。湖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早已暗流涌动。
一个星期后,我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以前在食堂吃饭,总有几个同事凑过来跟我聊项目、侃大山,可那几天,他们看到我,眼神都有些闪躲,打个哈哈就端着餐盘走开了。就连平时跟我关系最好的老刘,也变得言辞含糊。
“老刘,最近大家怎么了?看见我都跟看见鬼似的。”午休时,我把他堵在吸烟区,递了根烟过去。
老刘接过烟,点上,猛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阿劲,没什么,就是……最近风声紧,陈总开会批评了好几个人,大家都有点紧张。”
这个理由太拙劣了,我根本不信。我感觉自己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了,动弹不得,却又不知道这网是谁织的,线头又在哪里。
真正的暴风雨,在一个月后到来。我手头一个跟了半年的项目,在即将进入关键阶段时,被陈总毫无征兆地叫停,然后转交给了我的副手小李。
我在陈总办公室里站了足足半个小时,从震惊、不解到愤怒,最后只剩下无力。
“陈总,您总得给我个理由吧?这个项目从立项到实施,我花了多少心血您是知道的。现在说换就换,我不明白。”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陈总坐在宽大的老板椅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眼睛却不看我,只是盯着窗外的天空。“张劲啊,你的业务能力,我一直很认可。做人比做事更重要。一个干部,不光要技术过硬,作风更要过硬。单位是工作的地方,不是搞那些乱七八糟事情的地方。”
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自问工作兢兢业业,生活上更是两点一线,除了家就是单位,连应酬都很少。我能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陈总,我不知道您听说了什么,但我可以保证,我张劲行得正坐得端!”我急了,声音也高了八度。
“行了,你不用说了。”陈总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先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状态。去资料室帮帮忙吧,那边正好缺人手。”
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我感觉天都塌了。从项目组长到资料室管理员,这不叫休息,这叫发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一遍遍地问自己,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在资料室的第一个星期,我度日如年。同事们同情的、幸灾乐祸的、避之不及的目光,像一根根针扎在我身上。我试着找人打听,可所有人都讳莫如深。那种被全世界孤立的感觉,几乎要把我逼疯。
直到那天晚上,我约了已经退休的老领导周叔喝酒。周叔是我们单位的老书记,德高望重,看人看事都通透。三杯白酒下肚,我再也忍不住,把心里的委屈和不解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说到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眼眶都红了。
周叔沉默地听着,给我又满上一杯酒,长长地叹了口气:“阿劲,你还是太年轻,不懂人心险恶啊。”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说:“你得罪人了。或者说,你挡了别人的路,被人抓住了把柄。”
“把柄?我能有什么把柄?”我苦笑。
“还记得那天下午,你和财务的林薇一起上楼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点头道:“记得,就一起走了两层楼,话都没说几句。”
“坏就坏在这‘一起走’上。”周叔说,“有人看见了,而且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版本有好几个,最毒的一个是说,你看着人家林薇刚离婚,就动了歪心思,故意跟在她后面上楼,眼睛不老实,盯着人家不该看的地方看。还有人说,你在楼梯拐角,借着她站不稳的机会,故意去‘扶’她,实际上是想占便宜。”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荒谬!无耻!我气得浑身发抖。那么简单的一个举动,一次出于礼貌的谦让,怎么就能被扭曲成这样一副龌龊的画面?
“是谁?是谁这么害我?”我咬着牙问,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还能有谁?你那个副手,小李。”周叔摇了摇头,“他早就盯着你那个位置了。这小子,业务上比不过你,就专门在这些地方下功夫。那天他正好在二楼办公室窗口看见你和林薇一前一后上了楼。就这么点事,被他拿到嘴里,说给了办公室那个最爱传闲话的王姐。王姐的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就是个广播站。一天之内,全单位都知道你张劲是个‘作风有问题’的人了。”
周叔接着说:“林薇刚离婚,本来就是个话题人物。你一个大男人,跟在一个单身女同事后面上楼,本身就容易引人遐想。尤其是在楼梯那种半封闭的空间里,你的目光落在哪里,别人根本看不见,全凭一张嘴去说。你以为的绅士风度,在有心人眼里,就是别有用心的证据。陈总最忌讳的就是男女关系上的闲话,他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愿自己单位出这种丑闻。不管你有没有做,只要这个风声传到他耳朵里,你就输了。”
那一刻,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一直以为,职场竞争靠的是实力,是业绩。我从没想过,一次微不足道的上楼,一个善意的举动,就能成为毁掉我前途的武器。我甚至都无法为自己辩解,因为这种事,你越解释,别人越觉得你是在掩饰。难道我要跑到陈总面前,大声说“我那天真的没看林薇的屁股”吗?那只会让我显得更可笑,更猥琐。
那天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我恨小李的阴险,恨王姐的长舌,也恨陈总的武断。但冷静下来后,我更恨自己的愚蠢和天真。我以为自己活在一个讲道理、凭实力的世界里,却忘了人心有多么复杂,人性有多么幽暗。
在资料室的日子,我慢慢沉静下来。我不再去想那些委屈和愤怒,而是开始反思。周叔的话,像一把刻刀,在我心里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
他说:“阿劲,记住,混社会,尤其是在单位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要懂得避嫌。和女同事相处,尤其要注意分寸。比如上楼这件事,你让她先走,是礼貌。但如果你走在她正后方,视线不可避免地会落在她的背影和下方。你自己心无杂念,不代表别人也这么想。最好的做法是什么?要么,你让她先上,自己放慢脚步,等她走远一点再跟上去。要么,你就客气一句‘你先请’,然后自己转身去等电梯。再或者,大大方方地跟她并排走,边走边聊几句工作。就是要避免那种一前一后、沉默不语的尴尬局面,不给任何人留下可以嚼舌根的想象空间。”
这番话,我以前听了可能会觉得是小题大做,是迂腐。但现在,用我的前途作为代价,我才明白这其中的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淋淋的教训。这不是什么阴谋论,这是复杂社会里最现实的人性铁律。你永远无法控制别人的思想和嘴巴,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规范自己的行为,不给小人留下任何可以利用的缝隙。
我开始观察单位里那些真正“混得开”的人。他们为人处世,确实滴水不漏。他们热情,但有距离;他们帮忙,但有原则;他们开玩笑,但有底线。他们深谙人际关系里的“安全距离”,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也懂得如何尊重他人。
我甚至想起了林薇。这件事对她的伤害,恐怕比我还大。一个刚刚走出失败婚姻的女人,又被卷入这种桃色流言的漩涡,她要承受多少指指点点?可我从没见她抱怨过什么,每次在单位里碰到,她依然是淡淡地对我点头微笑,眼神平静无波。她的那份隐忍和坚强,让我感到敬佩,也让我更加痛恨那些制造和传播流言的人。
有一次,在水房接水,我们又碰到了。四下无人,她忽然低声对我说了一句:“张组长,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我愣住了,心里五味杂陈。我摇摇头,苦笑道:“这事不怪你,是我自己太傻。是我应该跟你说对不起,让你也受了这么多委屈。”
她眼圈红了,转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但那一刻,我们成了这条战线上无声的盟友,共同承受着这场无妄之灾带来的伤害。
在资料室待了半年后,单位空降了一位新领导,雷厉风行,要对所有积压项目进行重审。我整理的那些旧资料,竟然派上了大用场。我凭借对单位历史项目数据的了如指掌,给新领导做了几次漂亮的汇报,让他对我刮目相看。
而小李,接手我的项目后,能力不济,搞得一团糟,被新领导狠狠批评了几次。此消彼长,单位里的风向又开始变了。那些曾经躲着我的人,又开始主动跟我打招呼了。
终于有一天,新领导把我叫到办公室,递给我一份新的任命通知。我被调回了技术部,担任新成立的数据中心主任。
拿着那份红头文件,我心里很平静,没有想象中的狂喜。我走到楼梯口,看着那道曾经改变我命运的楼梯,站了很久。
恰好,林薇又从楼下走了上来。我们对视了一眼,都笑了。那笑容里,有历经风雨后的释然,也有对人性复杂性的无奈和理解。
“我坐电梯。”她笑着说。
“我走楼套,活动活动筋骨。”我也笑了。
我转过身,从另一侧的安全通道,一步一步,沉稳地向上走去。我知道,从今往后,我的人生将踏上新的台阶。而那条关于人性的铁律,已经被我牢牢地刻在了骨子里:与女同事一起上楼,永远不要走在她的后面。这无关对错,无关道德,这只是一种生存的智慧,一种对自己的保护,也是对他人最起码的尊重。有些坑,掉进去一次,就足够了。
来源:稀鸿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