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宋福妗,一个三品武官府里不受宠的庶女,没有兄弟可以依仗,亲娘只是位年老色衰的姨娘。这一次,我主动替四妹妹,嫁给了传闻中杀人如麻、冷酷残暴的六十岁平西王。
我,宋福妗,一个三品武官府里不受宠的庶女,没有兄弟可以依仗,亲娘只是位年老色衰的姨娘。这一次,我主动替四妹妹,嫁给了传闻中杀人如麻、冷酷残暴的六十岁平西王。
对我而言,这桩婚事至少让我得了嫡女的名分,娘亲在府中的境遇也能稍稍改善。父亲向来对我漠不关心,在他那心狠手辣的平妻煽动下,与其日后再被指给更糟的归宿,不如嫁给这位命不久矣的老王爷,指望日后早日守寡,落个清净。
踏入王府前,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出嫁那日,四妹妹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回以一个平静的微笑——荆棘密布的路,只要用心走,总能寻到一朵花开吧,不尝试怎知结果?
虽是以侧妃之礼被迎入,但我深知自己的处境。平西王在娶我之前,已经杖毙了三十九位贵妾,我若稍有不慎,便会成为那凑足四十之数的祭品。
新婚夜,老王爷踏入喜殿,并未穿喜服,他坐在床榻上,竟用一只脚轻轻踩上我的肩头,命令道:“抬起头来。”
我顺从地抬起脸,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威严的老者。他发须斑白,面容瘦削凌厉,长年累月的纵情声色,只给他留下了些许病态的英俊。他穿着一件随意的月白绸缎寝衣,连正眼看我的力气似乎都没有,透着一股深深的倦怠。
“你可知,本王为何不穿喜服?”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
我恭敬地回答:“王爷无论穿戴何物,您尊贵的身份都不会改变,世人对您的敬仰也绝不会因此减少半分。”
“大管家夸你聪明,果然如此。”他打量着我的身形,“瞧这身段,是易于生育的,可惜本王已力不从心了。”
接着,他戴着翠玉扳指的拇指轻轻勾住我的下巴,将我整个人拉近,气息微弱却透着压迫:“丫头,本王时日无多,这王府的一切都将留给你,让你成为南国最富裕、最自由的女人。但本王有一个要求——你需纳一名男妾。”
我没有惊慌,而是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语声温柔而坚定:“福妗既已是您的人,自然唯您是从。只是,新婚之夜夫君不愿圆房之事,我宋家已出过一桩。无论男妾也好,什么要求也罢,请王爷今夜务必赏福妗一个脸面。”
他挑了挑眉,眼中掠过一丝迟疑。我贴近他,轻轻转动他手上那碧莹莹的扳指,呵气如兰,声音带着娇媚:“王爷,即便您允诺我一切,福妗也会尽心侍奉您长久安康。旁人的夫君能做到的,您也一样能做到啊……”
出乎所有人意料,我颇得老王爷的宠爱,在整个王府里几乎是一枝独秀。
婚后第三天,老王爷便将那位他指定的“男妾”带到了我的面前。
他名叫萧锦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周身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颓废中又带着一股子桀骜不驯。他有着与老王爷相似的、那种病态的俊美。
老王爷的意思十分明确:萧锦侯现在是他的男妾,等他百年之后,萧锦侯也要留在王府做我的男妾,他无疑是府里半个主子。
“福妗,务必要好生照看他。”老王爷对我谆谆嘱咐。
我伏在他膝上,语气恭顺:“妾身遵命,定会照顾好萧公子,也会寸步不离地侍奉好您。”
老王爷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似是满意。
平西王一生未娶正妻,府中仅有我一位侧妃,因此京中贵妇之间的交际应酬,自然由我出面应对。老王爷恶名在外,人人对他心存畏惧,连带着我这个侧妃,也没人敢轻易招惹攀附。
然而,正是因为萧锦侯的出现,外面的流言蜚语开始变得不堪入耳。坊间早有传闻,老王爷喜好男风,不仅豢养了无数美姬,最宠爱的便是一位年轻的男妾。如今我这个年轻貌美的侧妃入了王府,关于我与男妾萧锦侯之间的风言风语,更是愈发难听。
尤其那萧锦侯,长得俊美又颓废,一副浪荡不羁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不知检点的坏胚。可他偏偏毫无顾忌,蹴鞠、斗鸡、走马、观花,每日里玩乐不断,丝毫不惧外界的议论。更甚者,有时在路上偶遇我的马车,他竟然直接骑马伴在我车边一同回府。他似乎生怕外面的传言不够野,此举分明是故意想让我难堪。
那天,我受邀参加右相嫡长女的及笄礼。由于四妹妹即将高嫁安南世子,而先我出嫁的大姐姐在夫家境遇艰难,京中贵妇们没太多新八卦可嚼,便热衷于拿我们宋家姐妹俩做比较。
一开始,她们谈论我与萧锦侯的流言,我尚且能忍耐。但当她们提及大姐姐倒贴护国将军,我的心头顿时燃起怒火。我再也无法装作听不见,起身将那些搬弄是非的妇人们一一敲打回去:
“王老太君,您那三位嫡子可有为您添上嫡孙?要知道隔壁太傅家,孙儿已经能滚满床榻了呢。”
“太傅夫人,您家世代书香,今年童试,不知考上了几位?”
“孙二太太,您家千金现在与哪家说亲呢?听说城西李家偏爱体态丰盈的美人,您可以让官媒婆去递个帖子试试。”
我的这些话,瞬间让在座的贵妇们脸色大变。特别是那位有二百斤胖闺女的孙二太太,脸色难看得像吞了苍蝇。她们想反驳,却又不敢直接与我这个王爷的侧妃顶撞。毕竟,我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她们讥讽轻视的三品武官庶女了,真要闹起来,老王爷杀人可从不问缘由。
气氛凝滞时,父亲续娶的赵氏,盈盈地走了过来。她声音软糯温柔:“前些日子见到孙大姑娘,瞧着就是个有福气的样子,怎么会不招人喜欢呢?即便丰腴一些,古话不都说:‘大脸撑场面’嘛。”
赵氏惯会利用自己那张善意的面容,装出憨厚无知,这番娇柔天真的话语,虽夸得不得章法,但“笨拙”中透着“真挚”,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顺着台阶作罢。连我也不由感慨,这赵氏果然有两把刷子,扮猪吃老虎,难怪能把我爹那厉害的原配夫人斗垮。我那位像耗子油一样滑溜的老父亲,在朝堂上比膏药还贴心,遇到赵氏可算是彻底栽了。
赵氏好修养,即便刚才有些不悦,此刻依旧在贵妇间周旋寒暄。可我骨子里带着一股子倔强清高,从不肯轻易低头。眼见心里生出烦躁,我只用了半席便匆匆告辞了。
坐在马车上,我的气怒依旧难以平息。想起大姐姐的遭遇,我的心头像是梗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不知何时跟在马车边的萧锦侯,传来他轻蔑的嘲笑声:“侧妃何必如此动怒,你大姐姐的事情早已闹得满城风雨,宋家的女子一个比一个稀奇古怪,既然你们做了,旁人难道还说不得吗?”
我深吸一口气,扬声叫停了马车。
我掀开车帘,径直走出。萧锦侯微感诧异,也勒马停下。我站在车厢门前,与骑在马上的他几乎齐高。街边的微风和闲言碎语拂过我的衣角,那份拉扯仿佛是无声的劝诫。
我毫不犹豫地扬起手,对着那张俊美的脸颊,狠狠一掌掴了下去。
他被打得侧过脸,用舌头从口腔内部顶了顶被打的面颊,转过脸来。他平日里那种懒散的模样瞬间消失,一双黑眸中风雨欲来。
他没有质问我为何动手。
但我傲慢地扬起下巴,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想打你,便打你。萧公子,你这根搬弄是非的舌头,还是留着好好伺候王爷吧。男妾,就该谨守男妾的本分。”
老王爷最近病情日益加重,但府里地位最高的两个人闹到如此地步,即便大管家再有能力,也无从插手,更不敢多管。无奈之下,他只能强撑着病体起身,来处理我们闹出的这烂摊子。
我笔直地跪立在堂前,萧锦侯站得比我还挺拔。
老王爷看了看我们两人,无奈地轻嗤了一声:“怪不得你们能动起手来,原来都是一样的犟脾气。”
我们互相瞥了一眼,各自“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老王爷望向我,语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福妗,你曾答应过本王。”
我应道:“是。”
“既然如此,为何又做出这等事?”
“即便王爷宠爱萧公子,才将他托付给妾身,但在外人眼中,妾身仍是您唯一的妃子。我要维护的是侧妃的体面,是王府的尊严,绝非萧公子的颜面。”
我直挺挺地跪着,目光清定地望着老王爷的眼睛:“王爷若觉得妾身性情偏激,妾身甘愿受罚。但若再有下次,福妗也绝不会改变做法。”
我的目光坚定,毫不退缩。老王爷看了我许久,眼中隐约流露出一丝赞许,随后转向萧锦侯,语气缓和:“锦侯,你当街嘲讽侧妃的姐妹,确实不像个样子,日后应当有所收敛。”
萧锦侯撇开头,老王爷对他招了招手。他走过去俯下身,老王爷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那些不过是妇人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堂堂男子汉,还跟个小丫头置气,不觉得害臊,真是没出息。”
萧锦侯这才撇了撇嘴,大大咧咧地坐到了老王爷腿前的脚踏上,像一只慵懒的猛虎,将头仰靠在老王爷的大腿上。
我深知,萧锦侯无论如何桀骜不驯,浪荡不羁,他唯独不敢与老王爷闹脾气。这正是他多年盛宠不衰的秘诀。
老王爷散漫地用翠玉烟斗轻敲着他的头,对身旁的大管家笑道:“托他们俩的福,我这六十岁的人了,居然还能体会一把被人当街争风吃醋的感觉。”
大管家抿嘴笑着凑趣:“敢问王爷,这被人争抢的感觉,可还舒坦窝心?”
老王爷笑着叼住烟斗:“……还不错。”
我知道萧锦侯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他眼中只有王爷,从未将我放在心上。而我也尽量避免与他有任何瓜葛。
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
大姐姐与护国将军的嫌隙依旧未消,出嫁仅两个月,便被休弃回了娘家。
她是穿着一双苏绣小鞋,在漫天冰雪中徒步走回来的。她高烧不退,浑身滚烫,昏迷了整整七天七夜。我们姐妹几个都焦急地赶回了娘家。
我在王府已能独当一面,统领内宅,自是有些手腕。我审问了大姐姐的乳嬷嬷,才得知大姐姐倾心那个男人已逾十年之久。
我清楚记得大姐姐出嫁时,曾对我说:“凉玉,能嫁给他,是我心甘情愿的。”如今这番凄惨的景象,又该如何诉说?
五妹妹气得直掉眼泪,其他妹妹们也乱作一团,哭闹着围在这里。我沉下脸,语气严厉:“四妹、五妹、六妹、七妹,都把嘴闭上,不许在这里哭哭啼啼。”
这时,下人慌忙来报,护国将军裴诏来了。
我怒不可遏,猛地砸碎了一个碗盏:“现在来做什么?!是想看看大姐姐被他折磨死了没有吗?”
下人吓得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将军说……将军说他是来道歉的……外面的人根本拦不住……”
我怒极,转身就要冲进大姐姐的屋里去拿宝剑。
凉玉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抓起一件狐裘,抢先冲了出去。有五妹妹这个未出阁的嫡女亲自坐在府门口阻拦,裴诏对她是无可奈何,碰不得也摸不得,只能被拦在了外面。
我留在大姐姐房中守着。娘亲端来药汤,看着大姐姐苍白的面容,叹息道:“大姑娘跟元夫人一样,就是个认死理的性子,这样的人,一旦错付终身,就是毁了一辈子啊。”
我默然不语,情爱对我来说遥不可及,我无法理解她这份执念。
娘亲只是叹了口气,对我嘱咐:“福妗,你要对大姑娘好一些,当年若没有她护着,你和五妹只怕早就活不成了。”
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裴诏被拦在府门外,只能傻愣愣地站着。五妹妹像是铆足了劲儿,谁来她都瞪着。
然而,有一个人,五妹妹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那就是萧锦侯。
萧锦侯嘴上说是奉老王爷之命来接我回府,但我心里明白,他是来找我不痛快的。
两个弟弟不在家,后宅里都是未出阁的妹妹们,我不想让萧锦侯男妾的身份污了她们的耳朵,只得吩咐赵氏安排人将姑 娘 们 都带进自己的阁子,不许出来。
我不想让他靠近大姐姐的院子,只好将他引到我自己的院落。
萧锦侯仔细打量着屋子,轻蔑地开口:“都说宋家大姑娘看着清冷孤傲,竟也是个痴情的蠢脑袋,连裴诏那种粗鄙之人都会厌弃她,真是丢尽了宋家的脸面啊。难怪洞房花烛夜,侧妃无论如何都要王爷的临幸,也是,你们宋家以卖女儿出名,那个卖不出去价钱,这个就得赶紧往前凑凑,是吧。”
我深吸一口气,镇定地站到萧锦侯面前:“萧公子不必故意激怒我,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萧锦侯也不客气,从侧面捻起我的一缕发丝,语气轻佻:“你们宋家的女子,哪一个手段不是下作至极?你姐姐用秘籍换圣旨,逼迫护国将军娶她;你 妹 妹往亲爹床上送女人,将自己从王爷贵妾的名单上替换出来。而你,你本不愿嫁给老王爷,先是买通大管家说你的好话,编撰那些老夫少妻的话本子,引得老王爷对夫妻之事上心,又找来云游道士哄骗他服用丹药,出嫁前桩桩件件都是为了让他早死。可嫁进来之后,你却摆出一副以夫为天的姿态。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蛊惑了王爷,但我萧锦侯,绝容不下你这个佛口蛇心的女人!”
我静静地听着,无言以对,也无可辩驳。况且,即便我告诉他,一个可以被随意拿捏的闺阁女子,面对嗜血残忍的掌权者时,心中是何等的恐惧与无助,他又如何能听进去?这世间,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立场绝对正确,谁也不会真正怜悯谁。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我知道不是王爷让你来接我的,我与萧公子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请回吧。”
萧锦侯却懒洋洋地笑道:“方才我进院子时,瞧见你六妹妹,宋湘韵,长得甚是天真可爱。你不是一直深厌你爹那位梅姨娘么?要不要我帮帮侧妃,让你这位妹妹也感受一下王府的‘热情’?”
我猛地转身,手中的一支金簪已稳稳地扎进了他的胸膛。
斑斑点点的血珠从他华丽的袍服下渗了出来。他却丝毫不在意,散漫地垂下眼帘,将眉毛挑起,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我瞪着他,一字一句,声音冰冷:“公子若厌烦我,尽管冲着我来。若是公子不守规矩,敢动我的妹妹们,那么福妗与公子之间,就必须有一个人彻底消失。”
那日之后,我又在娘家多住了几日。萧锦侯几乎每日都来叨扰,我只能将妹妹们全部关进自己的阁子里,以防万一。
在我无暇顾及之际,大姐姐已经清醒了过来。她恢复得不错,虽然没有下榻,但已将与将军之间的所有误会彻底弄清楚。然而,这一次,无论将军裴诏如何纠缠不休,她都坚决不再回头。
四妹妹顺利出嫁后,五妹妹也嫁给了镇北侯。
六妹妹宋湘韵的婚事被提上了日程。湘韵是典型的“笨蛋美人”,胸 大 无 脑 ,梅婉贞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原来是副没人追的宅女模样,被萧锦侯轻轻一撩拨,现在花痴得整个脑子都冒着粉红色的泡泡。
她天天在家绣鸳鸯,她那小阁子里简直都快溢出爱心了。
我气得直捶桌子,指着六妹妹的阁子骂道:“就他那下三滥的浪荡样子,也能把她迷得团团转?梅婉贞的阴险歹毒,她一点都没继承到吗?她哪里像是梅婉贞的孩子,继承的这都是什么东西?”
四妹妹在一旁,声音软糯却一针见血:“可能是继承了咱们爹的恋爱脑。”
我顿时噎住,无法反驳。老爹自从有了赵氏,一天到晚笑得像个痴汉一样。
不过一提到“恋爱脑”……
我和五妹妹下意识地看向大姐姐,大姐姐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皮,语气平静:“你们是讨打吗?”
我和五妹妹对望一眼,赶紧翻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苍蝇。
大姐姐懒得跟我们计较,抿了一口茶,缓缓开口:“梅婉贞是梅婉贞,湘韵是湘韵。我们姐妹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尤其是现在爹爹因为联姻,成了武将军团的纽带,站得越高,就越可能跌得越重。我们更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可重蹈赵家的覆辙啊……”
五妹妹撅起了嘴:“可梅婉贞已经狗急跳墙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心思一偏。毕竟萧锦侯极得宠爱,得宠到老王爷要以三姐姐你的名声当幌子,也要保他周全。这种人物,现在的梅姨娘是看得上的。”
大姐姐用手敲了敲桌子:“我今日就命人将湘韵送去温泉庄子避一段时日。福妗,你要将萧锦侯看紧点。湘韵向来脑子不灵光,将手撒开一阵子,没准儿就忘了。而且——”大姐姐看向我,眼神深邃,“萧锦侯真正的目标,始终不都是你吗?”
萧锦侯的目标确实一直是我。我尽心照顾王爷,打理内宅事务,出门应对交际,没有一丝错处可寻。他便在我妹妹的事情上,乐此不疲地恶心我。
我被他气得发疯,一气之下,剃光了他所有骏马的毛发。
萧锦侯的开支是独立核算的,他自己又有生意,缩减银钱根本制不住他。但他为人极度爱面子,没有马便不会出门。我将他的马匹剃成那个样子,倒要看看他如何出去招摇撩妹。
萧锦锦侯如何能忍受这种侮辱,提着剑就要来砍我,被大管家左拦右挡,才作罢。
老王爷听说此事,被逗得连连发笑。已经好几天吃不下饭的胃口,那天竟然都好了起来。
老王爷的身体状况愈发衰弱,连床榻都很少下了。我心中总是郁郁寡欢,毕竟他对我的好,是真真切切的。
在宋家,大姐姐是父亲心头的至宝,四妹妹有亡母留下的财帛,五妹妹有大姐姐的呵护遮蔽,六妹妹有梅婉贞的偏爱。唯独我和七妹妹,都是妾室所生,连下人送来的东西,都是别人挑剩下的。
可在这位老王爷这里,只要我开口,天下的奇珍异宝都将摆在我面前。那种我从未从父亲那里得到过的宠爱和重视,这位老人却尽数给了我。
——我极度厌恶听到外面那些关于他“快死了”的传言。
随着老王爷病情的加重,西边边境也逐渐动荡不安起来。
一封封密报被送入王府,揭示着边陲形势的险恶。直到此时我才知道,老王爷为何会被尊称为“平西王”,这个“平”字,用得是多么的贴切和深奥。
边境局势混乱,全凭老王爷的杀伐之名震慑宵小。如今不过是他将死的消息传了出去,那些接壤的小国便开始联合起来,蠢蠢欲动。
老王爷靠在榻上,气息微弱却带着一股子不甘的杀气:“本王隐退不到三十年,他们就以为我南国无人了?他娘的,再给我一杆长枪,老子还能去前线痛痛快快地战一场!”
说罢,他急促地咳嗽起来,仍挣扎着要下榻。大管家怎么劝也劝不住,急得满头大汗。
好在九殿下亲自前来王府探病,这才勉强将他按回了床榻。
九殿下有紧急事务召见萧锦侯,我和大管家便恭敬地退了出来。
一踏出老王爷的院落,我立刻吩咐大管家去苏家大小姐那里,再到宫中,借几位老道的嬷嬷和精通人情世故的鸨母来府里帮忙。
全府上下奴仆的盘查立即展开,昼夜不歇,整整三天三夜的彻查,终于揪出了那些搬弄是非、嘴碎多言者;那些为了蝇头小利而出卖王府机密的人;以及在王府外头,与人买卖消息的奸细。
我眼神里布满血丝,凝视着底下跪着的这十二个战战兢兢的奴才。
我出身武将世家,时常为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感到不值。他们九死一生,十年戎马,用性命捍卫的,竟是这般藏污纳垢、鸡鸣狗盗之辈。这些人中,固然有心怀叵测的恶人,但也不乏只图眼前小惠的贪婪之徒。
然而,我无需分辨他们的动机。我命管家召集全府所有仆役,同时从军队中调集了二十四名精壮的军中士卒。
“每个人,给我打足两百军棍,各房管事都到旁边,给我一棍一棍地数清楚。”
将士们手中的军棍,可不同于衙门里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这棍棒落下,声声都能撕裂皮肉,棍棍皆可见血。我就立在这里,与全府所有奴仆一起,亲眼目睹这森然的刑罚。
行刑过半,一位掌事颤抖着跪下回禀:“侧妃娘娘,已经死了三个人了。”
我冷漠的眼神如同寒冰,望着他:“崔掌事,我的命令是打满二百棍。就算是死了,也得把剩下的棍数挨完。”
直到那二百军棍尽数打完,院子地面已然被鲜血染红成河,一滩滩的烂肉触目惊心。所有的下人惊恐万分,大气都不敢出。
我站在抱厦门口,绣着百蝶穿花的苏绣鞋稳稳地踩在了那片深黑的血迹上,声音平静而威严:“我初入王府,总有人不清楚我的脾性,难免自我放松,行事懈怠。今日的刑罚,就算是给所有人提个醒。在王府当差,最好管住自己的舌头。倘若你们管不好,本侧妃不介意代劳。”
“这次打的,只是泄密本人。但若再有人在外头胡言乱语,造谣生事,本人与家人同罪。你们若想让自己的亲人也尝尝寡孤独的滋味,尽管去嚼舌根,我倒要看看,是我的板子硬,还是你们的舌头硬!”我的语气寒彻入骨,掷地有声。
然而,这种亡羊补牢的举措,对于边境日益紧张的局势,终究是于事无补。
因为西面战火突起,其他边陲小地也开始蠢蠢欲动,局势不稳。南国根基原本就不深厚,稍有动荡,便会招致四面八方的联合围攻。
镇北侯、护国将军,都已全身披甲,奔赴前线。
平西军也秣兵厉马,准备着“美后安国”之后,第十四次对西方的征战。
萧锦侯披挂整齐,血红色的披风猎猎作响。他向老王爷深深叩了三个头,接过象征着军权的大印,戴上老王爷那副威震天下的铁面具,率领着雄壮如虎狼的军队,伴随着阵阵铮铮铁蹄声,浩荡西去。
为了不让替身的秘密暴露,大管家也紧随其后,扮作亲随。
偌大的王府,只剩下了我和老王爷。我如同铁卫一般严守府门,亲自把守在老王爷的院子周围,一步不曾离开。
外头的人看不到萧锦侯的身影,便肆意散播流言,说王爷征战在外,我这侧妃独守空闺,寂寞难耐,日夜与男宠厮混,行径淫贱下流。我将府门紧闭,对这些污言秽语,一概不闻不问。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打了大半年,军情密报日夜不停地送入王府。
西面的战况十分不容乐观,西域的敌寇不相信一个六十岁的老者还能有当年那般铁血威势,挑衅之举屡见不鲜。
但萧锦侯,他用赫赫战功向世人证明了,“铁面王”的威力依然无可匹敌。他将西面侵略之地彻底血洗,收复了所有被占领的郡县,一路杀伐,直逼那些不安分的边陲小国。
凡是城门紧闭、拒不投降者,他便下令屠城,其嗜血刚烈的作风,颇有老王爷当年的风范。
老王爷看着一份份战报,抬头望向即将破晓的天空,长叹一声:“如果没有锦侯,西南边境必然大乱;如果没有福祯帝姬,整个南国只怕都会动荡——他们,果然是美后娘娘的后代啊。”
我静静地陪在他身边,拿起他当年赏赐我的雪狐披风,密不透风地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我没有多问一个字。
老王爷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发髻,温和地说:“今日我多言了,难为你如此沉得住气。”
我知道他指的是前年出嫁的帝二十三女福祯帝姬。她和亲嫁给了北国狼主最宠爱的第七个儿子。这位帝姬凭借一双看似柔弱的纤纤玉手,搅得草原内部大乱,成功牵制住了北国,使他们错过了这次与西面联合攻打南国的大好时机。
若非有帝姬在北面周旋,只怕南国这一次真的危在旦夕。纵使朝中有再多良将,但南国安定不过三十载,根基极其薄弱,怎经得起这联手的一击?
南国的主要粮食产地都在西面,萧锦侯的这一仗打得异常艰难。若无钢铁般的坚韧意志,只怕他早已被这泰山压顶的压力生生击垮。
我学着萧锦侯从前的样子,坐在老王爷的脚边,将头轻轻枕在他的膝盖上,真诚地说:“福妗不在乎他们是谁的后代。福妗只知道,帝姬、萧公子和王爷您,是撑起南国安稳的顶梁之柱,这就足够了。”
他听罢,动容不已,又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顶。
沉默良久,我突然开口道:“若萧公子平安归来,福妗会和他好好相处的。”
老王爷挑了挑眉,带着一丝疑问:“你们俩不是一向互相看不顺眼吗?”
我望着他的眼睛。他的身后,是即将到来的黎明,那微弱的光芒将我们二人包裹。我郑重地许下承诺:“福妗头顶的这片天,是他们共同撑起来的。我会像忠诚侍奉王爷您一样,去忠诚对待他们每一个人。”
老王爷只是笑着,那笑容里透着释然,更透着欣慰。
又是一个雪花飘舞的夜晚,萧锦侯终于回来了。
这场各国钳击的战役,南国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损失也极为惨重。萧锦侯被抬入王府时,仍处于深度昏迷之中,军医们仓促处理的伤口,已经开始有些感染和腐烂。
听说几天前归来的护国将军裴诏更加凄惨,像个血人一样被抬进了宫中,他向皇帝陛下求下了再次迎娶我大姐姐的旨意后,便昏死过去了。
直到实实在在地闻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我才真正明白,原来残酷的战争竟是如此血腥可怕。
萧锦侯被安置在偏殿休养。老王爷忧心忡忡,日夜不眠地守着。可他如今已是形销骨立,病体孱弱,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一样,根本抵挡不住夜间的寒风。
“镇北侯还有要事需要处理,大管家也去帮忙了,福妗,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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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下恳求老王爷,请他不要再下榻受寒,并许诺自己会代替他,寸步不离地照顾好萧锦侯。
我从小性子就倔强,一旦承诺,必然做到。老王爷深知我的脾性,终于肯靠回软枕上休息。
我衣不解带地在床榻边照料着萧锦侯。
到了第十二天,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我时,他先是迷茫地眨了眨眼,随后才看清,语气里带着惊诧:“你为何会在这里?你是想趁我病重,要我的性命吗?”
我整理好衣裙,向他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福妗多谢萧公子。”
这一下,直把萧锦侯吓得差点要从床上跳起来。他扶着背部,疼得“哎哟”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喃喃道:“我这是下了地狱吗?”
我跪行上前,用叠好的帕子垫着,小心翼翼地将他摆弄成一个不至于撕裂伤口的姿势,这才开口说道:“福妗在出嫁之前,深惧老王爷的铁血杀名,曾使用过一些卑劣的手段去戕害他。多谢萧公子及时护住了王爷,才使福妗没有酿成大错。”
他呆愣地看着我,那张向来散漫不羁的脸庞,配上这个震惊的表情,显得格外不协调。
我也坦然地与他对视,语气诚恳:“当日我一心想杀死老王爷,嫁进来就做寡妇,是认真的。如今我真心希望老王爷百病全消,平复安康,也是认真的。”
老王爷给予我的,是连我亲生父亲都没有给过的信任、宠爱与呵护。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自己的寿数去换取他的安宁。
萧锦侯转过身,轻轻咳了一声:“王爷从不对任何女子动情,尤其厌恶京城贵女们那种娇滴滴的腔调。一年多前,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扬言要纳一位大家闺秀。如果只是想换换口味也就算了,可你们宋家接二连三出事,你一手接着一手地设局,还没入府就由贵妾被抬成了侧妃……我仔细查探过,你每一步都是杀招。王府又怎能娶进一个诡计多端的女人?”
我点点头,平静地答道:“立场不同,看法自然不同。福妗理解。”
他原本转过脸趴在床上,听了我的话,他扬起了下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萧锦侯的伤势一天天好转。那天,我服侍老王爷洗漱,老王爷笑着看了我一眼:“总觉得锦侯这次回来,沉静了不少。是因为他出征的经历,还是因为你给他磕的那个头?”
我有些茫然,但手上的动作并未停顿,依旧细致地为他卷着衣袖。
老王爷又说:“去把狐裘拿来,扶我到窗边坐坐。”
我拗不过他,只好扶他到珊瑚大窗下。我给他塞了七八个汤婆子,又用那件厚厚的狐裘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窗外正飘着鹅毛大雪,但没有一丝寒风。
老王爷看着我如临大敌的模样,哭笑不得:“哪儿就那么冷了?”
我却不理会,用手使劲摁着狐裘,务求裹得一丝不漏。
老王爷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他看着窗外的静谧雪景,声音低缓地叙述道:
“先帝荒淫无道,将国家治理得民不聊生,后来又被西凉蛮人掳去。国中无主,皇子们又软弱无能,各国铁骑如潮水般涌来。那时的土地,几乎都被鲜血浸成了黑色。是美后娘娘,她凭借一己之力,硬生生地扶住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福妗啊,我是真的没用啊。无论我多么努力,杀再多的人,也无法保她安稳,更无法保障国家的太平。后来,她怀了孩子,是西凉王的骨肉。西凉王没有儿子,她生的也是女儿。她既无法给孩子名分,也不愿让这个孩子沦为政治牺牲品,只好将孩子托付给了我。”
“可惜,我最终也没能保护好她。她十六岁那年,西凉的摄政王趁我出征,血洗了王府,将她掳走。等我将她救回来时,她腹中已怀上了锦侯。西凉王的女儿们,也一直未能生下儿子。而锦侯,他是春休和我那死敌摄政王的孩子。春休生下他之后便去世了。我对外宣称母子俱亡,但摄政王并不相信。他和他仇家,一直在追查这个孩子的下落。因此,我只能将他的身份贬到最低贱——毕竟,谁能想到西凉王女和摄政王的血脉,美后的外孙,竟然只是一个低贱的男妾呢?”
我安静地听着,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爬满了脸颊。护国之艰难,若非是亲身经历者,如何能真正了解?
老王爷摸了摸我的头:“人总要有弱点,对手才会将注意力放在你的弱点上。我每到一处就掳掠美女,西凉人以为我贪花好色,每年都往王府送细作。可我时日无多了,我需要找一个能够替我守住这座王府,守住美后血脉的人。幸好,我找对了。”
“福妗,对锦侯好一些……”
“你为什么哭了?”
我从老王爷那日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在模糊的泪眼中,看清了萧锦侯的面容。
萧锦侯皱着眉头,问道:“是因为你大姐姐要再次嫁给护国将军的事情吗?”
我思考了一下,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萧锦侯撇了撇嘴:“裴诏不顾性命地拼死作战,甚至愿意放弃封侯的机会来换取一个女人,怎么?在你们看来,他还配不上娶你们宋家的一位姑娘吗?更何况,裴诏的脸也是十几年前为了救你大姐姐才毁的。”
与他接触多了,我也了解了他孤傲清高的脾气,有话也不会好好说。我只能耐着性子解释:“公子可知道?上次您来我家之前,母亲曾跟我说了许多事情。或许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明白,大姐姐在清冷孤傲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怎样柔软善良的心。”
“我娘是老夫人赐给父亲的房里人,说她体态丰满,利于生育,也算得过父亲几分宠爱。可惜当时父亲房里早有梅婉贞。我娘怀过三个男胎,才刚成形,就被梅婉贞折腾没了。好不容易生下了二姐。”
“梅婉贞见只是个女儿家,也就懒得搭理了。”
“那时候府里只有大姐姐一个孩子,姐姐年纪小,看到小妹妹,自然是喜欢的,整日往小妹妹屋子里钻。父亲疼爱大姐姐,女儿高兴,他就高兴,女儿去哪里,他就去哪里,连带着我娘也重新得了几分宠爱,二姐姐也才得到了些关注。”
“当时府中都在传言,父亲要在两位最受宠的妾室中扶正一位。我娘有女儿傍身,又有宠爱,还善于生育,更得到了大姐姐的青睐。梅婉贞自然是要下手的。”
“就这样,她一出手,二姐姐就没了。娘说,大姐姐哭了很久很久,自此之后,再有弟妹出生,她都只能保持着距离。若不是小五的娘难产去世,小五实在无法在梅婉贞手下活下来,她也不会抱养小五。”
“大姐姐从小就喜欢将军,心里念着他,想着他,等着他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可惜将军终究辜负了她。将军有将军的不容易,但他不对的地方,就是不对。”
“公子,只有一个人自己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没有人能够轻易评价另一个人。值不值得,也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最清楚。”
萧锦侯静静地听着,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你说得对。以后,我不会再轻易替别人下判断了。”
他后来的确没有再说过大姐姐的坏话,可大姐姐却没打算放过他。
我一直不明白,大姐姐即便再是天下无双的“恋爱脑”,在圣旨第二次颁布之后,也拖延了许久,怎么九殿下一踏入宋府,姐姐就肯出嫁了呢?
“难道是九殿下以太子身份要挟?”我心中焦虑,匆匆赶回家中询问。
大姐姐气得银牙紧咬:“九殿下竟然拿着裴诏以前给我写的那些胡言乱语的情书,当着我的面公开‘处刑’我。”
我一时语塞。
一言不合就公开情书,这种大型“社死”礼包,换了谁也扛不住啊。
萧锦侯知道后,笑得前仰后合,连带着老王爷的心情都好了许多:“瑾怀,他足以安定天下。”
我白了他们一眼。虽然裴诏将心事藏得很好,但与他相熟的人都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个人。对于大姐姐和裴诏之间的纷扰,我们认为裴诏配不上大姐姐,或许这些行伍出身的人,却认定大姐姐配不上保住了国家一方安宁的裴诏也说不定。
战后重建,九殿下将东面的事务交给了大姐姐和裴诏去处理。
而西面虽然收拢了那些小国,但最强大的西凉国,却因为新任女皇的铁腕治国手段,依旧巍然不动。
眼看着战事又要一触即发。
西凉新任女皇递来国书一封,要求南国选一位皇子,与西凉和亲。信末还悄悄补了一句,说女皇本人对九殿下一见倾心,甚有好感。
随同女使带来的,还有一段女王招赘的“感言”:“自混沌开天辟地以来,帝王皆具龙相。寡人乃真龙天子,不曾见过哪个男子能与我相配。幸而今日得见南国太子,实乃天人之姿,潜龙下凡,想必是上天赐予的良缘。寡人愿以一国之富,招太子为王,我愿为后,与他阴阳调和,生儿育女,永传帝业……”
怎么说呢……这做派和她的祖宗如出一辙,主打的就是一个“以国相托”。
萧锦侯听了嗤之以鼻:“那个西凉女王厉害得很,一万个男人绑在一起也斗不过她。她分明是看出了太子殿下将来必会成为西凉的心腹大患,想在太子登基之前除掉他!此等妖妇,歹毒至极,哪里配得上九殿下?”
老王爷叹了口气:“只怕殿下是会答应的。”
萧锦侯激动不已:“殿下少年时就被送到北国当人质,后来又把亲妹妹嫁去北国和亲,现在入赘西凉的事情又要殿下出面,总不能可着一个人这样糟践啊!”
然而——九殿下竟然答应了。
西凉使者步步紧逼,九殿下一旦踏入西凉国境,只怕性命难保。
萧锦侯背上有伤,无法起身,只能在房里气得摔杯子砸碗。
九殿下来探望他时,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孤已经习惯了。”
萧锦侯气得双眼泛红,扭过头去,不愿说话。
老王爷深深地叹了口气:“楼兰联合赫叱向北国宣战,边境动荡不安。锦侯和裴诏伤势严重,现在都无法出征。镇北侯也分身乏术,去不了北面边境……只有先应下西凉的和亲要求,才能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战机啊。”
我感到困惑不解:“镇北侯不是已经去北面了吗?”
老王爷解释道:“并非如此。北面的动乱早有预兆。上次出征,全靠福祯帝姬在内部支撑,锦侯在外部周旋,兵力一旦分散到北面,就无法同时与西凉开战了。”
“那镇北侯他……”我追问。
“江淮以南的官员早已成为了国家的硕鼠,贪婪暴虐之风如果不立即整顿,必然会影响到战后的补给。”九殿下倒是坦荡:“孤扣着安南世子留在京城做障眼法,秘密安排镇北侯微服去了南面,整饬贪腐。”
我心中震惊不已,突然想起前阵子明月楼的红倌人将江淮总督逼疯的事情。
眼前这位风光霁月的人。
三面战火燃起,他派遣两位战将在前线浴血奋战;内部祸起萧墙,他又让安南世子安排妓家勾引江淮总督,获取了贪污账本,让镇北侯在南面神不知鬼不觉地肃清官场。
如此巨大的国运之劫,滔天大祸,他竟然就这样四两拨千斤地扛过去了?
“九殿下您还真是……”艺高人胆大,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
老王爷感叹道:“瑾怀聪慧过人,乃是齐天之龙也。”
我和萧锦侯都点头赞同:这国家要是没有您,只怕早就分崩离析了。
九殿下微微一笑:“齐天之龙,实为亢龙,亢龙有悔,逆则破天。孤也是时候在高位上降一降了。”
老王爷笑了笑:“既然如此,这个‘天’,就让老夫来破吧。”
就在三天后,原本奄奄一息的老王爷突然回光返照,他身披战甲,戴上那象征威严的铁面,如同战神降世,一骑绝尘冲入宫禁之中。他手起刀落,斩下了那西凉来使的首级,只留下一名吓破胆的长随,替他带回一道震慑人心的口信:“滚回去转告你们的女王!想要太子?可以,叫她亲自前来相迎!若是还想摆出那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就先问问我这杆饱饮敌血的大刀答不答应!”
那长随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向西方狂奔而去。
发泄完最后一份怒火,老王爷也彻底油尽灯枯。
他弥留之际,唯一的请求是去二楼的阁台赏月。恰逢那夜是十五月圆,银盘高悬。他躺在宽大的躺椅上,夜风拂过,送来阵阵金银花沁人的幽香。他费力地抬起手,依次轻抚过萧锦侯和我的脸颊。那双浑浊的眼眸仿佛穿透了我们,凝视着遥远的过去。
“楼下谁家烧夜香,玉笙哀怨弄初凉,临风有客吟秋扇,拜月无人见晚妆……”他低吟着哀婉的诗句。
九殿下跪伏在他身侧,嗓音压抑而沉重:“三爷爷,皇祖母生前留下了密诏。她这一生,从未辜负天下黎民,唯独亏欠了您。地宫中的棺椁,不过是贴身的慎嬷嬷代她安葬。皇祖母的真身,其实安葬在西郊的梦蝶峰,她为您在那儿预留了一处长眠之地。”
九殿下的声音带着恳求,在月光下被染上晶亮的霜白:“您若肯原谅她,她愿与您结来世缘分,偿还今生的遗憾。若是您心头仍有恨意,她也甘愿魂魄不入轮回,在梦蝶峰世世代代守护着您,看您鲜衣怒马,恣意潇洒地活在人间……”
老王爷看着他,语气带着了然:“你这般聪慧,怎会猜不透我心中的意愿?”
九殿下眼底的波涛瞬间平息,声音带着一丝释然:“瑾怀,已经按照您的心意安排妥当……”
萧锦侯终于支撑不住,紧紧抓住老王爷枯瘦的手,哭得泣不成声:“阿爷!阿爷……”
老王爷用拇指温柔地拭去他眼角的泪水:“你已经长大了,即便再会撒娇,阿爷也抱不动你了。”
萧锦侯将头埋在他的锦被之中,失声痛哭。
老王爷轻轻摩挲着他的发顶,带着一丝宠溺的责备:“别再像个孩子般赖着了。”
忽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目光定格在前方,转向我,声音带着遥远的追忆:“福妗,你出阁之前,上巳节那天说过的话,再对我重复一遍。”
我努力抹干脸上的泪痕,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哽咽着回答:“福妗愿意嫁给老王爷,福妗就是喜欢老王爷。”
接着,我似乎听见一个少女娇俏的嗓音,如同从遥远的时空传来:“沅沅愿意嫁给小王爷,沅沅就喜欢小王爷。”
老王爷缓缓合上了眼睛,对着那轮圆月,长叹一声:“沅沅啊,这一生,竟然也这样过去了。你终于来找我了……”
老王爷薨逝的消息被严密封锁,对外秘不发丧。他的遗体被悄悄地与皇太后合葬于梦蝶峰。
大管家原本打算追随老王爷而去,但世人尚不知王爷已驾鹤西去。虽然战场厮杀之事可以由萧锦侯接替,可即便是老王爷三十年足不出府,日常事务仍需大管家出面打理一二,才能维持“铁面王爷仍在”的假象。只要老王爷的威名尚在,西邦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就得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脑袋是否还安稳地长在脖子上。
如此一来,萧锦侯便成为了实质上的“平西王”。
他身上本就有伤,自老王爷辞世后,他更是大病一场。他将自己整日关在屋里,不见天日,形容日益憔悴,伤痛欲绝。
大管家看着紧闭的窗户,无奈地叹息:“锦侯出生时,小姐就去了。他是老王爷亲手捧在掌心养大的,搂在怀里学骑马,坐在膝盖上听兵法。骤然失去这般慈爱,叫他如何能活得下去?”
我听着也心头郁郁。我无法开解他,更没有好好照顾他,终究是我无能,辜负了老王爷临终的嘱托。
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熬垮自己。那天,我在院子里徘徊了三五圈,终于鼓起勇气,端着一碗安神汤推开了房门。
他独自坐在冰凉的地上,手臂搭在榻沿,头深埋在臂弯中。房间里,床上、地上,到处都堆满了老王爷的衣物。那层层叠叠的衣衫,密密麻麻,是我们俩都无法忘怀的,那份强大而温柔的慈爱。
我原本准备好的所有劝慰之词,此刻一句也说不出口。连我自己都无法释怀的悲伤,又如何能去劝慰别人呢?
我将碗盏随意丢下,猛地扑过去,紧紧拽住他的衣袖。萧锦侯眼底黑红一片,不见半分光彩,尽是死寂。我再也忍不住,抓着他放声大哭起来。
他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被我抱住。他将下巴轻轻抵在我的肩头,泪水瞬间浸湿了我的衣衫。
我们两个,就像两个在苦海中溺水之人,互相将对方视为此生唯一的浮木。老王爷将我们视如己出,给予了同样的宠爱。这世上,再没有比我们更能真切感受彼此痛苦的人了。
我暗骂自己真是太糟糕了,原本是来开导他,结果自己却惹得他更添伤心。可我真的太想哭了!如果一个人不曾得到过长辈那样强悍又温柔的宠爱,她将永远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安心和依靠。为什么老王爷给了我,却又如此残忍地带走了呢?
外院的人进不了内宅,我在外头打理账务、周旋应酬时,不敢流露半分异样。可每当我想到老王爷已然不在,等我回去时,再也不会有那位威严又慈祥的老者等着我,听我絮絮叨叨今日发生的一切,或提点一二,或对大管家笑着感叹:“这丫头倒有办法,连本王都没料到。”
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了……
大管家如今头疼欲裂。原本只有一个萧锦侯半死不活,现在又多了我一个,两个人都活得像没了魂魄。
我与萧锦侯终日沉浸在伤怀之中,大管家又何尝不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呢?
眼看王府的日常运转已然快要停滞。九殿下再次亲自登门,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同时也想听听我的意见。
北方边境的战乱已经平息。但那位死了半年多的护国公主的夫君——七大王,竟然又杀回来了。而爱慕公主的秃珠大王扬言要迎娶公主为大妃,七大王自然不肯放人。
九殿下决定迎公主还朝,同时挑选一位机敏的贵女,册封为宗姬,远嫁七大王做阏氏,以作安抚。
大姐姐向九殿下推荐了我,殿下便来询问我的意愿。如果我同意,他将安排我“假死”,秘密记入皇家族谱。
我垂下眼眸,陷入沉思。我名义上是平西王的侧妃,而萧锦侯是如今实际上的“平西王”。可自从那次抱头痛哭之后,我若是再想亲近他,他便会侧身躲避,并带着一丝疏离和尊重说道:“你是阿爷的人……”
这样的生活实在尴尬,留在这里也只会徒增伤心。如果能换一个环境,同时还能为国家出力,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福妗愿……”我正准备答应。
“嗙!”房门被人猛地撞开。萧锦侯只穿着中衣,双眼赤红地冲了进来。
我惊呼出声:“你的伤口!”他因为心绪悲绝,对药石懒怠,背上的伤口迟迟不见好转。此刻,背上又滴滴答答地淌下断续的血柱。
我立刻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拿帕子去按住他的伤口,可根本无济于事,捂了这边,那边又流了出来,将我急得六神无主。
九殿下见了此景,了然一笑:“看来侧妃心中有所牵挂,也自是有人心念侧妃。孤今日是得不到答案了。待侧妃主意已定,再告知大管家不迟。”
说完,九殿下便被大管家恭敬地送了出去。
大管家回来的时候,我和萧锦侯还面对面傻愣着。见他回来,我们俩同时皱着眉,异口同声地问道:“怀伯,九殿下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说谁?”
大管家痛苦地一拍脑门:“要不我还是去给王爷守灵吧!伺候你们俩,我简直得折寿!”
萧锦侯竟然喜欢我?!
我竟然喜欢萧锦侯?!
这个发现比让我去给七大王做妾还要令我震惊。
“不对啊,萧锦侯怎么可能喜欢我呢?”我拉着大姐姐,表示难以置信。
大姐姐悠闲地呷了一口茶,毫不留情地评论:“瞎呗。”
我气呼呼地撅起嘴:“那你当初为什么喜欢护国将军?”
“我一直都瞎。”
“……”
最近,萧锦侯对大姐姐的出现感到非常恼火,每次见到她都想把她往外赶——因为大姐姐是坚决支持我去北国的。
她劝我要拿出骨气,学学护国公主,舍得一身剐,把那什么狼主拉下马。
萧锦侯被气得摔盘子摔碗,可大姐姐却巍然不动,稳如泰山。
他反而一时受挫,因为他不仅不能对大姐姐动手,大姐姐外面的马车里还坐着虎视眈眈的护国将军。
每当我被大姐姐洗脑成功,萧锦侯就会气得对我爱理不理。
我始终搞不明白萧锦侯到底在气什么。大姐姐告诉我,那是因为萧锦侯喜欢我。
可萧锦侯并没有接受我的心意啊,他不是还想把我当成王太妃一样供养起来吗?
大姐姐对我这般迟钝感到无语,但她坚决不点破,每天按时来王府坐着,劝说我改嫁,就这么耍着萧锦侯玩儿。
有一次,萧锦侯终于忍不住了,带着怒气问道:“大姑娘为何还不回府?护国将军在我家大门外守着很好玩吗?要是被御史弹劾了,连 你 妹 子我也要跟着一起杀头!”
大姐姐捻起一颗葡萄,一双笑眼看向他:“不着急。我现在才知道,男人嘛,就是要吊一吊,才有趣。”
萧锦侯气得爆出粗口:“你特么天天把正则当风铃一样吊着,你是想求雨还是求晴天?!”
大姐姐眉峰一挑,带着玩味的笑意:“你们果然私交甚密,我问他,他还不肯承认呢。”
萧锦侯:
我:“?”
大姐姐转头看向我,将手里的葡萄扔到了我的眉心:“我昏迷的那几日,他可是天天来!他逼着你将妹妹们关在阁子里,自己拖住你,裴诏才能偷偷溜进我的阁子啊。萧公子,知足吧!若是我的五妹妹知道她大冷天在外面坐着,结果其实根本没拦住裴诏,肯定要放镇北侯砍你的!”
大姐姐轻笑一声:“好了,我要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既然萧公子如此识趣,我也有份大礼送给你。”
说着,大姐姐站了起来。
萧锦侯警惕地防备着她。
却没想到,大姐姐一把抓住我的衣袖,“撕拉”一声用力扯下,然后笑着说:“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她便袅袅娜娜地出去了。
我和萧锦侯都愣在原地。他问我:“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她的用意,红着脸举起手臂给他看。
那手臂上赫然可见的,是一枚鲜红的守宫砂。
萧锦侯挠了挠头:“你这是……胎记吗?”
我气急败坏,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将他往房内拽去。胎个屁的记!胎记!
想想也真是他娘的悲哀。我们宋家的女儿,难道就注定要嫁给这种直男的命吗?!
后记(老王爷视角)
房间里,男声惊诧不已:“你你你……你……”
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恼怒:“我什么我?”
“你胎记怎么不见了……”
“那它娘的哪里是胎记啊!那是守宫砂!”
“可你不是和阿爷……而且你出嫁前请王府嬷嬷教了好几个月,不是为了伺候阿爷吗?”
“老王爷那只是给我脸面罢了!谁说给脸面就一定要……再说,嬷嬷是王爷派来的,也不是我要主动学的啊!”
“那……”
“那什么那!你给我过来!”
“真不愧是王爷,看上的丫头和养大的孩子,在情感上都是笨得要倒贴钱。”
我在天上看着大管家一边贴着墙根听房,一边吐槽我,深深皱起了眉头,表示有点不服气。
我能有什么办法?那王府险象环生,进来的十个女人,能有十一个是细作。那都是里里外外经过训练的,即便是在颠鸾倒凤之时,也不耽误她们一剑封喉。锦侯这孩子,确实没见过贞洁的女子。
“养大的这个是傻了点,但我看上的这个还算不错吧。”我努力挽回一点面子。
沅沅在我的身后,轻声笑着:“确实骁勇。”
我皱起眉头,沅沅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哎呀,真厉害,我的小王爷是在哪儿找到她的?”
“你早就知道了吧。”她的魂体如此浅淡,就是因为不肯轮回,三十年来一直在阳间跟着我的缘故。
她撒娇道:“我想听你亲口讲给我听。”
我这才缓缓道来:“那次西凉刺客下毒,我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我放心不下锦侯,想着以后跟着大管家这老光棍儿混能混出什么名堂?家里总要有一个贤惠的好女子来打理。所以我放出话,要娶一位世家嫡女做妾,就是想看看能在凶险环境中厮杀出来的那个女孩,到底配不配得上咱们的锦侯。”
“真的是给锦侯找的?你还让人调教她房中之事。”
“哎呀,锦侯自从长大成人,每天都提防着刺杀。我总得预备一个知情解趣的女子给他,再说,孩子的幸福也得考虑周全啊。”
沅沅又笑了:“就你最有道理。”
我回过头,拉起她的手,看着彼此那少年时的模样:“我们真的能不再投胎转世,一直相伴吗?”
“嗯。文判官说,你我这一世历经的情劫太过痛苦,魂体皆受了重伤,三灯俱灭,已然入不得轮回。恰逢穷神大士在三清山修养,需要有人陪伴,便推荐了你我二人,去做一对小仙童。”
我叹息一声:“这一世,确实太苦了,苦到每一次回首,都痛彻心肺。”
沅沅的唇轻轻吻上了我的眉心:“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便不苦了。”
我闭上眼,其实苦也值得。我的心是那只孤飞的倦鸟,即便历经多少风霜雨露,你也是我唯一的归属和天空。
我拉紧她的手,突然想起一事,眉头又皱了起来:“穷神?我们就不能去一个富裕一点的神祇那里做仙童吗?”
来源:哈哈爱看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