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天底下有些事,就是这么怪。你请来九个秀才,未必能顶上一个屠夫。千军万马解决不了的难题,说不定街边一个捏泥人的,他就有法子。
天底下有些事,就是这么怪。你请来九个秀才,未必能顶上一个屠夫。千军万马解决不了的难题,说不定街边一个捏泥人的,他就有法子。
老话说,英雄不问出处。可这世道,偏偏就爱看出处。你是个将军,放个屁都是响的。
你是个伙夫,说出天大的道理,旁人也只当你是烧火烧糊涂了。
可这理儿,它不认人,它就在那儿。就看有没有一双识货的眼睛,能从沙土堆里,把那颗蒙尘的珠子给捡起来。
01
洪武初年的这个冬天,冷得邪乎。
应天府,也就是现在的南京城,刚被朱元璋定为国都,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可这老天爷,就像是故意要给这个新生的王朝一个下马威。那雪,下得跟不要钱似的,一连十几天,鹅毛一样的大雪片子,把整个南京城都给埋了。屋檐底下,挂着一尺多长的冰溜子,像狼牙。城外那条日日夜夜都淌着风流的秦淮河,都结了能走人的厚冰。
街上早就没了人影,连军队的日常操练都停了。整个南京城,像是被冻住了,死气沉沉的,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压抑。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北边来了八百里加急军报。说是被赶到漠北的元朝残余势力,又不老实了,集结了好几万的人马,看样子是想趁着天冷,南下骚扰边境。
朱元璋那是什么人?放牛娃出身,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皇帝。他最恨的,就是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他当即就在奉天殿里拍了桌子,决定派大将军徐达,领着最精锐的主力部队,即刻北上,把那帮前朝的余孽,给彻底打服了,一劳永逸。
军令如山。徐达这边,立马就开始集结人马,调配粮草。几天功夫,浩浩荡荡的大军,就在城里整装待发,只等一声令下,就开出城门,北上征讨。
可问题,就出在这城门上。
大军出征,走的自然是新建好的、最雄伟的正南门——聚宝门。这门修得是真气派,光是城门洞子就有好几个,里头藏着各种精巧的机关,什么千斤闸,什么转盘,复杂得很。
这天一早,天还没亮,开门的士兵就去了。可到了那儿,傻眼了。
那扇用来控制千斤闸的、重达万斤的巨大门栓,竟然被冻得跟城墙成了一个整体,纹丝不动。驱动门栓的绞盘,也像是被灌了铁水,几个士兵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那绞盘连晃都不晃一下。
原来,这几天的极寒天气,雪水顺着城墙缝子渗进了机关的石槽里,又跟里头那些起润滑作用的水道结成了一块巨冰。这一下,是把整个聚-宝门的“五脏六腑”都给冻死了。
国门,出征前夕,被冰给锁死了!
02
这消息传到宫里,朱元璋正准备升朝。他一听,当场就把手里那个把玩了多年的玉如意,“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他那张被岁月和杀伐刻满了痕迹的脸上,顿时布满了阴云。
大军就要出征了,国门却打不开?这不仅仅是耽误军机的事儿,在他这个极其信奉天命兆头的皇帝看来,这简直就是天降的不祥之兆!是老天爷在警告他,还是他手底下这帮人,连个门都看不好?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他在大殿上咆哮着。底下跪着的文武百官,一个个噤若寒蝉,头都不敢抬。
他立刻就下了一道死命令,让工部的官员和军中的将领,不管用什么法子,火烧也好,水淹也罢,三天之内,必须把聚宝门给朕打开!
大将军徐达,那是跟着朱元-璋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老兄弟,脾气最是火爆。他领了军令,二话不说,亲自带着一队亲兵就冲到了聚宝门下。
他用的,是战场上最直接的法子。
先是火攻。他命人拉来好几车的木炭,在城门洞子里架起十几堆大火,烧得那叫一个旺。熊熊的火苗子,把城门洞的顶都给熏得漆黑。可这法子根本不管用。那城墙和机关都是用巨大的条石砌的,厚实得很。火烤了半天,外头的石头都烤热了,可里头的冰,根本就没感觉到热乎气儿。热量全被巨大的城门给吸走了。
火攻不成,徐达又来了蛮的。他让人从军营里,抬来了专门用来撞城门的巨大攻城锤。几十个膀大腰圆的士兵,喊着号子,抬着那根几千斤重的巨木,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撞向那被冻住的门栓和千斤闸。
“哐!”
“哐!”
那巨响,震得整个南京都能听见。城墙都在微微发抖,墙上的土“簌簌”地往下掉。可那被坚冰冻成一体的机关,就跟长在山里一样,硬是一动不动。反倒是那几根上好的铁木,被撞得裂开了好几道大口子。
工部那帮穿官服的文人,也急得团团转。他们围着一张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已经泛黄的城门图纸,指指点点,争论不休。这聚宝门的机关,是前元朝留下的一个姓陈的老臣设计的,里头的道道多得很,复杂得像个迷宫。现在冻在里头,根本看不清是哪儿出了问题,谁也不敢下令乱凿乱挖,生怕把整个机关给彻底毁了,那罪过可就更大了。
两天过去了,城门还是纹丝不动。北边的军情,却一道紧似一道地传来。
朱元璋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底下那帮愁眉苦脸的文臣武将,怒不可遏。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下了一道圣旨,声音传遍了整个南京城。
“三日为限!不问出身,不论文武,不论官民,只要有谁,能想出法子,给朕打开这聚宝门,朕破格擢升,官升三级!赏黄金千两!”
03
“官升三级,赏金千两!”
这道悬赏令,像块大石头,一下子就在军营里砸开了锅。兵士们议论纷纷,摩拳擦掌,可想来想去,连徐达大将军都没法子,他们这些大头兵,又能有什么好主意呢?
在离前营最远、也最不起眼的伙夫营里,一群刚忙完午饭的伙夫兵丁,也正凑在一块儿,蹲在墙根底下晒着那点可怜的太阳,闲扯着这件全城皆知的大新闻。
角落里,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正默默地挥着斧头,劈着柴火。他叫马三宝,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脸上还有一道打仗时留下的浅浅刀疤。他平时话不多,干活却很麻利,劈柴、烧火、切菜,样样都是一把好手。在这伙夫营里,他就像一滴水掉进了河里,毫不起眼。
没人知道,这个天天跟锅碗瓢盆打交道的伙夫,其实是前元朝一个水利工匠世家的后人。他家祖上几代人,都是给朝廷修河道、建城池的大工匠。后来天下大乱,家也破了,人也亡了,他才隐姓埋名,混进了朱元璋的军队里,只为求一口饱饭,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要我说,徐将军他们也真是的,”一个脸膛黑红的伙夫,吐了口唾沫,说道,“那么厚的冰,你拿火去烧,那能行吗?就跟咱们冬天烤那冻得邦邦硬的猪腿一样,外面一层都烤焦了,你拿刀一划,里头还是冰疙瘩呢。”
“就是,就是,”另一个瘦猴似的兵丁接上话,“这得想个法子,让那热气儿钻到里头去才行啊。光在外面烤,顶个屁用。”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挺热闹,其实都是瞎猜。
一直没说话的马三宝,听着这些议论,手里劈柴的动作没停。他下意识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那些议论不屑一顾,低声地、含含糊糊地嘀咕了一句。
“光让热气进去,又有啥用……”
他把一根木头劈成两半,又接着说。
“水嘛,遇冷就结成冰,遇热就化成水,这是死理儿。可这水要是被堵在里头,它化是化了,可流不出去啊。回头这天儿一冷,热气一散,不又给冻上了?得先让它有个去处,有个地方可走,这才是正经。”
他这句话,说得条理分明,跟旁边那些伙夫们的胡说八道,完全不一样。那道理,简单,却又没人想到。
恰巧就在这时候,军师刘伯温,正因为城门的事儿心烦意乱,在军营里溜达散心。他正好从这伙夫营的墙外路过。马三宝那几句嘀咕,声音虽然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清清楚楚地掉进了他的耳朵里。
刘伯温是什么人?那脑子比算盘珠子还精。他一听这话,脚步立马就停住了。他那双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透过墙头的缝隙,一下子就落在了那个正在埋头劈柴的、普普通通的伙夫身上。
04
刘伯温觉得,这个伙夫不简单。
他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地记下了马三宝的模样。回到中军大帐,他立刻就派人,把马三宝给叫了过来。详细问了一遍,马三宝刚开始还支支吾吾,不敢多说,可被刘伯-温几句话一套,就把自己那套“先通后融”的法子,给说了个大概。
刘伯温听完,当即拍板,立刻就带着马三宝,去面见朱元璋。
此时的奉天殿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朱元璋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看着底下那些垂头丧气的文臣武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
就在这时候,刘伯温领着一个穿着伙夫号服、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烟火气的汉子,走了进来。
大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马三宝身上。徐达那些武将,一看是个伙夫,脸上顿时就露出了不屑的神情,觉得刘伯-温是不是急糊涂了,在这节骨眼上胡闹。
朱元璋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抬起眼皮,用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马三宝。
“你,一个做饭的,”他开口了,声音不响,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颤的威严,“也懂开城门?”
马三宝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吓得浑身都在发抖。可当他抬起头,看到朱元璋那审视的目光时,心里头反而镇定了下来。他想起了自己家传的那点手艺,想起了死在战乱里的爹娘。他一咬牙,把心一横。
他重重地磕了个头,大声说道:“回皇上的话!小人不懂开城门,小人只懂点水性和土木的皮毛。小人以为,徐将军他们火攻斧凿,都是治标不治本的下策。这冰的根源,在于水。要想化开这冰,就必须先治水!”
他抬起头,迎着满朝文武或惊愕或鄙夷的目光,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案。
“请皇上准许小人,在聚宝门城墙两侧,各离门洞数十步的墙基上,各凿开一个碗口大小的小孔!”
这话一说出来,整个大殿“嗡”的一声,就炸开了锅。
在城墙上凿洞?还是在京城的城墙上?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是动摇国本的大罪啊!
大将军徐达第一个就跳了出来,指着马三宝的鼻子就骂:“大胆的伙夫!竟敢妖言惑众!城墙乃国之根基,是护佑我大明江山的屏障,岂是你说凿就能凿的!”
工部尚书也赶紧出列,躬身奏道:“皇上,万万不可!聚宝门城墙,厚达数丈,结构复杂。若是在墙基上随意开凿,恐会影响整个城墙的稳固,后患无穷啊!”
一时间,大殿里全是反对的声音。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伙夫,不是疯了,就是个奸细,想借机毁掉南京的城防。
05
面对着满朝文武的反对和呵斥,跪在地上的马三宝,却显得异常坚定。他没有被吓倒,反而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他抬起头,朗声说道:“小人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若城门因此打不开,或是城墙有半点损伤,小人甘愿领受千刀万剐的军法!小人请求凿开的那两个孔,并非是乱凿,而是有讲究,有说法的!请皇上明鉴!”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大殿里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龙椅上的朱元璋身上。
朱元璋没有说话。他一手托着下巴,一双眼睛,像两把刀子,死死地盯着马三宝。他从这个伙夫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慌乱和狡诈,只看到了一种胸有成竹的镇定。这种镇定,不像是一个普通伙夫能有的。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刘伯温,适时地站了出来。
他对朱元璋躬身说道:“皇上,臣以为,此人言之凿凿,不像是在信口开河。如今,徐将军他们已经无计可施,时日紧迫。何不就让他试上一试?就像他说的,即便是试不成,损失的,也不过是两块墙皮而已。若是成了,那便解了这燃眉之急啊。”
朱元璋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他在赌。他这一辈子,就是从一场又一场的豪赌中走过来的。这一次,他决定,再赌一把。赌这个不起眼的伙夫,没有骗他。
他猛地一拍扶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好!”他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朕,就信你这一次!朕给你一个时辰,去凿你说的那个孔!朕亲自去城楼上看着!”
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徐达和工部尚书,语气变得森冷。
“你们,都给他打下手!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不许有半句废话!”
最后,他的目光,又落回到了马三宝身上。
“一个时辰之后,若是城门还无半点动静,你,还有你,”他指了指马三宝,又指了指刘伯温,“一同提头来见!”
06
皇上一声令下,谁还敢多说半个字。
马三宝领了旨,立刻就带着几个工部最好的工匠,还有一大堆的工具,赶到了聚宝门下。朱元璋和刘伯温,还有徐达等一众文武大臣,也都登上了城楼,居高临下地看着。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伙夫,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可马三宝到了城墙根底下,却没有急着让人动手凿墙。他先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看起来很古旧的鲁班尺,又拿出墨斗和一根细麻绳,就在那厚实的墙基上,来来回回地,量过来,算过去。
他在地上画着各种看不懂的记号,嘴里还念念有词。那样子,不像个伙夫,倒像个神神叨叨的阴阳先生。
徐达在城楼上看得不耐烦,嘟囔道:“这小子,神神鬼鬼的,在搞什么名堂!”
刘伯温却捻着胡须,微笑着说:“将军稍安勿躁。我看此人,步步为营,胸有章法,非同一般啊。”
过了足足半个多时辰,马三宝才终于直起身子,用石灰,在城门两侧,离地三尺左右的墙面上,各画了一个圈。那两个圈,位置取得极为刁钻,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看起来毫不对称。
“就这儿,”他对旁边的工匠说,“从这儿,往里凿。”
工匠们领了命,虽然心里头犯嘀咕,可也不敢违抗。他们抡起锤子,叮叮当当地就凿了起来。
奇怪的事儿发生了。
他们原以为这城墙结实得很,得费好大的劲儿。可没想到,凿子下去,只凿了不到半尺深,就听见“噗”的一声,感觉像是凿到了空处。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外头那层厚重的青砖敲掉。
青砖的后头,露出来的,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泥土和石块,而是一条被黑色的冰块堵得严严实实的、用光滑的青石板砌成的狭窄水道!那水道,碗口大小,黑乎乎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原来,这聚宝门的机关底下,竟然还藏着一套谁也不知道的、极为精密的排水系统!这套系统,就埋在城墙的里头,连工部存档的那些图纸上,都从来没有标注过!
马三宝一看,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他立刻就指挥着士兵,抬来几十桶早已烧得滚烫的浓盐水,对着那两个刚刚凿开的孔洞,就灌了进去。
滚烫的盐水,可以降低冰的熔点,加速融化。
一开始,只听见孔洞里传来“滋滋啦啦”的声音,像是在烙饼,却没什么别的动静。围观的人群里,又开始有人小声议论,觉得这法子恐怕也是不管用。
可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忽然,从其中一个地势较低的孔洞里,毫无征兆地,就流出了一股黑色的、带着一股子腥臭味的污水!
那污水一开始只是涓涓细流,很快就变成了“哗哗”的水流。随着那黑水越流越多,一些乱七八糟的、黏糊糊的东西,也跟着被冲了出来。
一个眼尖的士兵,看到水流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他好奇地弯腰捡了起来,用袖子擦去上面的污泥,拿到了徐达的面前。
徐达凑过去一看,当场就惊呆了!
那是一枚小小的、已经锈得不成样子的铜腰牌。可腰牌上,还模模糊糊地,能辨认出一个用蒙文刻的字!那分明就是一个“元”字!
他再低头,去看那些从孔洞里不断冲出来的东西。里头有腐烂得看不出原样的木头碎屑,有烂成一缕一缕的破布条,甚至,还有几小块颜色发黄的、像是人骨头的碎片!
徐达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两个还在不断往外冒着黑水的孔洞,一个让他汗毛倒竖的可怕念头,瞬间就蹿进了他的脑海:
这条藏在城墙里的排水暗渠,堵住它的,不仅仅是冰!这里头,还藏着别的东西!一个不为人知的、从前朝留下来的惊天秘密!
07
城门上的朱元璋和刘伯温,也看到了底下这诡异的一幕。朱元璋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随着暗渠里的冰水不断地被排出,城门机关内部的压力开始减小。那些被冻住的部件,发出了“嘎吱嘎吱”的松动声。
马三宝见状,立刻指挥士兵,又把火把点了起了,对着门栓和千斤闸的几个关键连接部位,进行重点烘烤。
这一次,效果立竿见影。
没过多久,就听见城门深处,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某个巨大的锁头被打开了。紧接着,那面沉重无比、让徐达他们束手无策的千斤闸,在一片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竟然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升了起来!
冰封了数日的国门,终于打开了!
城楼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可城楼上的朱元璋,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条还在流淌着黑水的暗渠。
他立刻就下令,把当初负责设计和监造这套城防工事的、一个已经投降了明朝的元朝旧臣,叫陈同知的,给带了过来。
那陈同知一看到从暗渠里冲出来的那些东西,尤其是那枚元朝的腰牌,当场就吓得两腿发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
在朱元-璋那杀人般的目光逼视下,他哪里还敢有半点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的秘密都给说了出来。
原来,这条排水渠,从设计的时候起,就被他们悄悄地动了手脚。它的作用,不仅仅是排水。在最紧急的情况下,它还可以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机关,堵死下游的出口,然后引水倒灌,在极寒的天气里,就能把整个聚宝门的开启机关,给彻底冰封住。
这是元朝廷为了防止城池被攻破后,守城的将领轻易开门投降,而留下的一招玉石俱焚的“后手”。
而且,这条暗渠的另一端,还连接着一条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逃生密道。当年,朱元璋的大军攻破南京城的前夕,一批忠于元朝的工匠和官员,就想带着一些机密的图纸和搜刮来的金银财宝,从这条密道逃走。结果,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机关失灵,所有人,连同那些财物,全都被永远地困死在了这条又湿又冷的暗渠里头。
陈同知因为当时不在场,侥幸逃过一劫。他投降之后,因为害怕自己设计这种“阴损”机关的事被朱元璋知道,会牵连到自己,所以就一直把这个秘密烂在了肚子里。
直到此刻,朱元璋才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马三宝那个看似鲁莽的法子,到底高明在哪里。
在城墙上凿开两个孔,看似是破坏,实则是一石二鸟。一,是用滚烫的浓盐水灌进去,从机关的内部,来瓦解那坚冰。二,是给融化了的冰水,提供一个可以排出的通道,防止它们在里头,二次结冰。
这一招,正好就破了陈同知当年设计的那个引水倒灌的“死局”。
而马三宝之所以能那么精确地,找到暗渠的位置,也正是因为,他的家族,当年在元朝,就专门参与过类似这种复杂排水系统的设计。他虽然没见过这张图纸,可他深知这里头的构造和门道。
08
城门开了,军机没误。徐达的大军,当天下午就浩浩荡荡地开出了聚宝门,北上平叛。
朱元璋站在城楼上,看着自己的大军如潮水般涌出,心里头总算是舒坦了。他当即下令,把那个立了大功的伙夫马三宝,叫到了面前。
他看着这个还穿着一身油腻腻号服的汉子,心里头是越看越喜欢。
“马三宝,”他大笑着说,“你今日,为我大明立下了奇功一件!朕说话算话,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伙夫了。朕破格擢升你为工部主事,官升三级!再赏你黄金千两!”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从一个烧火做饭的伙夫,一下子就变成了朝廷命官。底下的人,都用又羡慕又嫉妒的眼神看着马三宝,觉得这小子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可马三宝的反应,却又一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欣喜若狂地谢恩,反而是“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个头。
“皇上,”他抬起头,眼神诚恳,“小人一介伙夫,大字不识几个,更不懂得为官做宰的道理。今日能侥幸打开城门,靠的也不是小人有多大能耐,而是祖上传下来的一点微末手艺。小人斗胆,不敢求官,也不敢要赏金。小人只有一个请求,恳请皇上能够恩准。”
朱元璋一愣,来了兴趣。“哦?你说说看,是什么请求?”
马三宝从他那破旧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本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早已泛黄了的书册。他双手举过头顶,将书册呈了上去。
“皇上,这是小人祖上几代人,穷尽心血,留下的一本《水经注疏》。里头记载的,都是些关于水利、机关、营造方面的法子和心得。如今,天下刚刚安定,百废待兴,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小人斗胆,恳请皇上能在工部之下,设立一个‘匠学馆’,把天下间那些身怀绝技的能工巧匠都召集起来,让他们把这些散落在民间的技艺,都重新整理出来,传承下去。这,比赏赐小人一个人,要更能造福我大明的千秋万代啊!”
朱元璋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走下台阶,亲自从马三宝手里,接过了那本厚厚的、沉甸甸的册子。
他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伙夫,眼中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欣赏。他意识到,自己今天得到的,远远不止一个打开城门的法子。他得到的,是一个能为他建造万世基业的真正的人才,更是一种尊重技术、尊重匠人的治国思想。
他最终,没有让马三宝去当那个什么工部主事。他当场下旨,成立“大明匠学馆”,专门负责天下工匠技艺的整理、研究和传承。
而马三宝,被他任命为“匠学馆”的第一任总教习。这个职位,虽然没有品级,不算正式的官员,但朱元-璋给了他一个特权:可以随时出入宫廷,直接向皇帝奏报,地位等同于工部尚书。
马三宝,最终没有成为一个领兵打仗的将军,也没有成为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员。他又回到了他最熟悉,也最热爱的那个领域。他脱下了伙夫的号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衣,终日与那些图纸、榫卯、器械为伴。
许多年以后,大明王朝那些举世闻名的水利工程,那些远航万里的巨大宝船,那些威力无穷的新式火器,都或多或少地,带着这个由一个伙-夫开创的“匠学馆”的印记。
而“冰锁应天”的这个故事,也成了一段君臣相遇、英雄不问出处的千古佳话,在南京城的街头巷尾,流传了许多许多年。
来源:高冷铅笔11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