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巷子东头,靠城门住着三户人家。张炭头靠山吃山,做卖炭营生,老实得和乌黑的炭一般,毫无心机。他的邻居王鱼儿和男人陈老实,日日守着巷尾养鱼的塘子,靠那些甩尾摆鳞的活物度日。还有一个,便是神算陈半仙,常捻着他的灰白胡子,坐在“神机妙算”布招下,靠给南来北往的客商测字
宋朝时期,汴河边的熟鱼巷烧了三天三夜,浓烟把天都熏红了,街坊邻里,人人愁眉紧锁。
巷子东头,靠城门住着三户人家。张炭头靠山吃山,做卖炭营生,老实得和乌黑的炭一般,毫无心机。他的邻居王鱼儿和男人陈老实,日日守着巷尾养鱼的塘子,靠那些甩尾摆鳞的活物度日。还有一个,便是神算陈半仙,常捻着他的灰白胡子,坐在“神机妙算”布招下,靠给南来北往的客商测字卜卦,谋口饭吃。
熟鱼巷那场火,烧得实在猛烈,不仅将那巍峨的城门烧成了焦炭,更是烧得张炭头心里突生寒气。城门遭焚,府尹老爷勃然震怒,怒斥天象警示,民风不纯。衙门捕头率领一班兵丁汹汹而至,竟直冲张炭头家而来,道他常年贩煤贩炭,正是“招火犯”的大凶星。
“好你个张炭头!炭火生意做得兴旺啊,如那火神祝融下凡!不是你的炭招惹的烟火,哪里会起这般冲天燎原的横祸?”捕头斜着眼斥责。
捕头言罢,不由分说,一挥手,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将张炭头押解出了家门。那张炭头急得直冒汗,却百口莫辩,茫然无措地被押进了牢狱。可谁家卖炭,能生出这般的孽火?就像埋怨屠户杀生过多,引来蝗虫灭世一般荒唐。
祸事从来不是只惊扰一家。官衙里修葺破城门的差役,嫌熟鱼巷外塘之水土宜和胶泥,几番折腾,将浊水倒灌进了陈家鱼塘。可怜那些欢腾跳跃的活物,一夕之间尽数死于浊水。王鱼儿目睹此景,眼前发黑,几乎栽倒。她捶胸顿足,凄凉的哭嚎穿透熟鱼巷:“我的鱼呀!老娘祖传的腌鱼手艺,就此断送在我这辈儿了吗?”
陈半仙的日子也难过。自从城门颓塌,往来商贾断绝,摊前冷落如鬼市。眼见糊口的铜板一天少过一天,陈半仙只好摇头自叹:“城门塌闭,神仙也无奈。凡夫俗子,只得饿肚子了。”
张炭头蹲在阴冷暗潮的监牢里,度日如年。王鱼儿夫妇捧着仅有的细软,在街巷间茫然奔走,只想寻个地方告喊冤情。陈半仙和王鱼儿夫妇,在城隍庙外那株枯槐树下,不期而遇,面色晦暗得比树皮还枯槁。
陈半仙揉着空空瘪瘪的肚子,眼神在颓败的庙门上逡巡良久,忽然猛力一拊掌:“对了!城隍老爷!他老人家专管阴阳善恶!”
陈半仙拉着两人,奔至城隍殿。却连城隍爷的面目都看不清楚,只见殿中神座上,空落落地立着一个斑驳的泥胎,金粉早剥落殆尽,露出狰狞的泥土本色,更透着说不尽的颓丧气息。
“泥胎城隍自己都焦头烂额……咱还能指望得上?”王鱼儿颓然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喃喃自语。正在绝望之际,她忽然愣住,手指猛地指向那尊泥像:“咦,神仙、神仙哭了!神仙他也会哭么?”
众人顺指望去,只见泥塑神像眼眶处,蜿蜒流下两道新鲜水痕。那水竟在众人目不转睛的凝视下,流淌着。神龛前香灰被水滴洇开,慢慢浮现三个扭曲却刺目惊心的字:李扒皮。
“李扒皮?”陈半仙惊唤出声,“城隍老爷点的是李通判?咱们汴河的清淤粮饷银子,不是刚由他管吗?”
这消息,瞬间吹遍了汴梁城的大街小巷。城隍爷显灵流泪,直指监营清淤饷银的李通判,贪墨丑行。李扒皮此刻早已如坐针毡,慌忙奔向城隍庙。他身后抬着沉甸甸的一篓“赃银”,口里念着“小人特来上香赎罪”。入庙之后,他扑通一声,朝那金粉褪尽、泪迹未干的城隍像泥胎,直叩响头,声音颤抖得像寒叶簌簌:“小官糊涂!望城隍老爷饶我这一回。”
他忙不迭地,命人将箱子开启:“此乃小官一时失察,误入库府的银子,今日特来奉还神明。”
箱子掀开刹那,箱内竟非黄白银屑,而是“咻咻咻”地,飞出三只金光灼灼的小燕子。鸟儿如闪电般在陈半仙和王鱼儿身边环绕一圈,发出清亮的鸣叫,紧接着盘旋直上,刺破晦暗的云层。人们正瞠目结舌,李扒皮骤然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叫:“疼杀我也!”
众人循声惊望,地上翻倒的箱子,接连滚出一锭锭冰冷的官银。此刻那些银锞子竟全活了过来!它们化为大小不一、带着斑斓鳞片的毒蛇,吐着红信,密密麻麻地缠住瘫软在地的李通判。那恶毒之物专挑李扒皮撕咬噬啮。顷刻间,毒蛇钻进他的袍袖,钻入他冠带深处。李扒皮的惨叫声很快成了破风箱般的嘶哑呜咽,最终被蛇群的嘶声淹没了。
他自食了那份带血带命的赃钱。
府尹老爷吓得瘫软在庙门外,哆哆嗦嗦地发令:“快……快将那张炭头放了!天老爷在上,谁再敢陷害无辜子民……下场当如此獠!”
人们欢天喜地回家时,路过陈家那方被毁得不成样子的鱼塘。只见清冽泉水,竟不知何时重新涌入塘中,水波荡漾处,隐隐透现鳞尾闪动的灵光。陈半仙立在熟悉的老巷口,他那块“神机妙算”的布招,被风刮得猎猎作响,而摊前早已悄然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日头将熟鱼巷的影与光,刻在了汴河光洁的水面上。
张炭头用两块铜板,买了三个烧饼,王鱼儿将烧饼仔细掰成均匀三份。三位老邻居,坐在城隍庙已焕发生机的石阶上,嚼食着。庙檐上,三只金燕停在那里,小小脑袋转来转去,如同守护精灵。
他们抬头时,看见城隍神像的泪痕,不知何时,悄然干去。神龛下方,那堆香灰之上,此刻被风拂过,明明白白,只剩下四个大宇:
人间清醒。
故事完。
来源:乡间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