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宋代景祐年间,泉州刺桐城的老巷像盘绕的丝线,织着闽南独有的烟火气。巷尾的林记纸鸢作坊,红砖墙爬满三角梅,燕尾脊下悬着十几只纸鸢——有的是“沙燕”剪着流线尾,有的是“金鱼”鼓着圆肚皮,最惹眼的是那只“墨线描金蝴蝶”,翅膀上用朱砂勾出缠枝莲,翅尖点着细碎金粉,风一
宋代景祐年间,泉州刺桐城的老巷像盘绕的丝线,织着闽南独有的烟火气。巷尾的林记纸鸢作坊,红砖墙爬满三角梅,燕尾脊下悬着十几只纸鸢——有的是“沙燕”剪着流线尾,有的是“金鱼”鼓着圆肚皮,最惹眼的是那只“墨线描金蝴蝶”,翅膀上用朱砂勾出缠枝莲,翅尖点着细碎金粉,风一吹就像真蝴蝶要从绳上飞下来。守着作坊的林阿公,年过七旬,双手布满老茧,指缝里总嵌着点颜料,那是六十年扎纸鸢留下的印记。
林阿公是刺桐城有名的纸鸢匠,祖上三代都做这营生。他扎纸鸢有个规矩:选竹要选闽北三年生的毛竹,趁晨露未干时砍伐,这样竹骨柔韧不易折;扎骨要用浸过桐油的棉线,每道缠绕都得是“九圈一结”;糊纸更讲究,得用泉州特产的桑皮纸,先在米浆里加少许盐,这样糊出来的纸鸢防水耐风。街坊们都说:“林阿公的纸鸢,能在台风里飞三个时辰不栽跟头。”
那只墨线描金蝴蝶,是阿公的心头宝。十年前他为了给病重的老伴解闷,花了整整半月扎成——翅膀上的缠枝莲,是照着老伴年轻时绣的肚兜纹样画的;金粉是托海商从暹罗捎来的,细得像雾。老伴去世后,阿公每天都要把蝴蝶纸鸢挂在作坊最显眼的梁上,擦拭得一尘不染,嘴里念叨:“老婆子,你看这蝴蝶,还跟当年一样艳。”
变故发生在这年盛夏。闽南的台风来得猛,一夜之间,狂风卷着暴雨砸向刺桐城。老巷的石板路积满雨水,三角梅被连根拔起,林阿公的作坊更是惨不忍睹——屋顶被掀去半角,扎好的纸鸢散落在泥水里,竹骨断的断、弯的弯,颜料罐摔得粉碎,红的、蓝的、金的颜料混在雨水里,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天蒙蒙亮时,台风终于停了。阿公拄着拐杖跌跌撞撞跑到作坊,看着满地狼藉,老泪纵横。他蹲在废墟里,颤巍巍地扒开碎木和湿纸,突然眼睛一亮——那只墨线描金蝴蝶纸鸢,竟立在作坊中央的石磨上,翅膀虽沾了泥污,却没断一根竹骨。阿公伸手去捡,指尖刚碰到蝴蝶翅膀,就觉得一阵刺痛——原来昨夜他慌乱中被竹片划伤的手,血滴在了蝴蝶的描金纹样上,那血迹竟顺着纹路晕开,像给蝴蝶添了层活气。
夜里,阿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闭着眼,眼前总晃着那只蝴蝶纸鸢的影子。迷迷糊糊间,他听见作坊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翻纸。阿公披上衣服走过去,只见月光从破屋顶照进来,落在石磨旁——那里站着个尺把高的纸人,穿件月白衫,头发用朱砂画成发髻,脸上没画五官,却透着股温和的气息。纸人手里拿着支狼毫笔,正在桑皮纸上画着什么。
“你是……什么人?”阿公声音发颤。纸人转过身,声音像风吹过桑皮纸,轻轻柔柔的:“阿公莫怕,我是蝴蝶纸鸢沾了您的心血化的,替您守着作坊里的纹样。”阿公愣住了,凑过去一看,纸人画的竟是“百鸟朝凤”——那是林家失传三代的纹样,据说最后一代传人在清初战乱时把图谱丢了,阿公只在爷爷的日记里见过描述。“这……这是百鸟朝凤?”阿公激动得声音发抖。纸人点点头:“您心里记着纹样的魂,我不过是帮您画出来。”说完,纸人化作一缕轻烟,钻进了梁上的蝴蝶纸鸢里。
第二天一早,阿公坐在作坊的门槛上,闭着眼,手里拿着狼毫笔,竟真的画出了百鸟朝凤——凤凰的尾羽用金线勾勒,周围的百鸟或展翅、或啼鸣,每只鸟的羽毛都细致入微,连麻雀的爪子都画得栩栩如生。街坊们来看热闹,见了画都惊呆了:“林阿公,您这是把失传的纹样找回来了!”阿公笑着指了指梁上的蝴蝶纸鸢:“是它帮我的。”
从那以后,阿公的纸鸢作坊又热闹起来。他扎的百鸟朝凤纸鸢,成了刺桐城的稀罕物,连泉州知府都派人来订,说是要送给京城的官员。阿公依旧每天天不亮就开工,选竹、扎骨、糊纸、描金,每一步都不马虎。有时他累了,就坐在竹椅上,看着梁上的蝴蝶纸鸢发呆,嘴里念叨:“老婆子,你看,咱们的纹样又活了。”
作坊里的学徒阿明,总好奇阿公怎么突然会画百鸟朝凤。阿公不藏私,把纸人托梦的事讲给他听,还教他扎纸鸢的手艺:“扎纸鸢讲究‘三心’——选料要用心,扎骨要细心,描金要诚心。心到了,纸鸢才能飞上天,纹样才能活起来。”阿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阿公学揉竹骨,学调颜料,学画缠枝莲。有次阿明扎的沙燕纸鸢总飞不高,阿公拿起纸鸢看了看,笑着说:“竹骨扎得太密,风透不进来。你看,就像做人,得留些余地。”说着,他拆了两根竹骨,再放飞时,沙燕果然飞得又高又稳。
闽南的春天来得早,老巷里的三角梅开得如火如荼。阿公的孙儿林小满放了学,总跑到作坊里玩。小满才八岁,梳着朝天辫,手里总攥着根竹条,学着阿公的样子扎“迷你纸鸢”。阿公从不嫌他捣乱,还教他用朱砂画简单的纹样:“小满,你看,这朵三角梅要画得艳,就得多调点胭脂。”小满歪着脑袋问:“阿公,为什么您的纸鸢能飞那么高呀?”阿公摸了摸他的头:“因为纸鸢里有匠心,有咱们林家的魂。”
三年后的冬天,阿公得了场重感冒,躺在床上起不来。他让阿明把小满叫来,又让阿明把梁上的蝴蝶纸鸢取下来,放在小满手里。“小满,这只蝴蝶纸鸢,以后就交给你了。”阿公声音虚弱,却很坚定,“扎纸鸢的手艺,还有百鸟朝凤的纹样,都要传下去,不能断。”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紧抱着蝴蝶纸鸢:“阿公,我会好好学扎纸鸢的。”
腊月初八那天,阿公去世了,临终前,他手里还攥着一支狼毫笔,笔尖上沾着点金粉。街坊们都来送他,阿明和小满跪在灵前,手里捧着阿公画的百鸟朝凤图。梁上的蝴蝶纸鸢,不知什么时候飘了下来,停在小满的肩头,翅膀轻轻颤动,像是在安慰他。
阿公去世后,小满每天放学后都会去作坊,跟着阿明学扎纸鸢。他学着阿公的样子,选竹、扎骨、糊纸,虽然手指被竹条划破过好几次,却从不哭。有次他画百鸟朝凤,凤凰的尾羽总画不好,急得眼泪掉在纸上。突然,他感觉肩头的蝴蝶纸鸢动了动,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帮他画完了尾羽。小满抬头一看,蝴蝶纸鸢的翅膀上,朱砂缠枝莲更艳了。
开春后的第一个晴天,小满拿着自己扎的第一只百鸟朝凤纸鸢,跑到刺桐城的东门外。阿明和街坊们都跟着,看着小满抖了抖手里的线——纸鸢借着闽南的春风,扶摇直上,越飞越高。阳光下,凤凰的金线闪着光,百鸟的羽毛像活了一样,比阿公扎的纸鸢还要艳。小满仰着头,笑着喊:“阿公,您看,我的纸鸢飞起来了!”
从那以后,刺桐城的东门外,总能看见小满的身影。他扎的纸鸢,不仅有百鸟朝凤、墨线描金蝴蝶,还有闽南特色的“蟳埔女”纸鸢——头上插着纸做的簪花围,手里提着小竹篮;“开元寺塔”纸鸢——塔身画着浮雕,连塔檐的铃铛都做得活灵活现。街坊们都说:“林阿公的匠心,全传到小满身上了。”
有年元宵节,刺桐城举办纸鸢赛。小满扎了只“闽南十二景”纸鸢,把开元寺、东西塔、清源山都画在了上面。比赛那天,他的纸鸢一飞起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风一吹,纸鸢上的景物像在动,连清源山的瀑布都像在流淌。最终,小满得了第一名,领奖时,他捧着奖状,对着天空说:“阿公,我做到了。”
很多年后,小满也成了刺桐城有名的纸鸢匠,他的作坊依旧在老巷尾,红砖墙的三角梅开得更艳了。梁上悬着两只墨线描金蝴蝶纸鸢,一只旧的,是阿公留下的;一只新的,是他扎的。每当有学徒问他扎纸鸢的秘诀,他都会指着梁上的蝴蝶纸鸢,笑着说:“用心就好,匠心不灭,纸鸢就永远能飞上天。”
闽南的风,年复一年地吹着刺桐城的老巷,吹着东门外的纸鸢。林阿公的故事,像扎纸鸢的棉线,一头连着过去,一头连着未来。那只沾了心血的蝴蝶纸鸢,依旧守着作坊里的纹样,守着林家代代相传的匠心,也守着闽南老巷里,那份永不消散的温情与传承。
来源:故事会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