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凌晨一点，走廊灯光亮着，门口挂号单写着“27岁，女，空乘”。我翻开病例卡，体温记录：38。6℃——38。9℃——37。8℃，三条数字排在表格最上面，时间不连贯，看不出规律，只知道发烧反复。

凌晨一点，走廊灯光亮着，门口挂号单写着“27岁，女，空乘”。我翻开病例卡，体温记录：38。6℃——38。9℃——37。8℃，三条数字排在表格最上面，时间不连贯，看不出规律，只知道发烧反复。

“为什么总在夜里出汗？”我刚问完，她低头扣着袖口，嘴角起了一道口腔破损的小白线。诊疗室外空调声哄响，她没立即作答，只抬手摸了摸额头。短暂停顿，让我注意到她指甲干净、妆面细致，与病程描述有落差。

回到检查单：血常规、肝功、肾功都在打印纸上。数字分列——白细胞:5。2；中性:51%；淋巴:39%。再往下，HIV抗体一栏标着“+”。这行符号被加粗复制在第二页，旁边有检验员签名。数据不需要解释，答案已经清晰。

门诊重症隔离要求写得明确：先评估、再转介。我给她留出30分钟复诊时间，可她坐下只用了10分钟说完近三年生活细节。交往过的男友两位，分手又和好；“基础体检”一年一次，勾选常规套餐；偶尔一夜情，两次，都未使用套；共用剃须刀一次；网络自查症状多次；正式筛查从未主动申请。

门诊系统跳出提示：急性期。伴随提示的是感染时间估算——“暴露后约3至6周”。那段时间，她正值集中飞行排班，常跨两条航线。她回忆不清具体哪天高空作业，哪天休息。记录难以拼接，像打乱的拼图。

——“我以为熟人不会出问题。”她讲这句话时没带表情，声音轻。信任和风险在同一句里并排，没有连接词。医学条款提到“稳定伴侣传播占比35%”，我把这串数字写进病例备注，末尾加逗号，再续一句“双方均未知状态”。

空姐职业要求作息规律，她自述不烟不酒。抽象的健康标签在此刻并无意义。另一页统计资料显示：18至30岁人群对艾滋病传播路径误解率42。7%。这页报告安静躺在桌角，灰色小字，冷静陈列。

检查间里有时钟，指针滑过两格。她忽然问：“能治好吗？”我答：“抗病毒药物可以压低病毒量。”句子短，不带承诺。她点头，两秒无语，继续翻看手机，屏幕光反射在她眼角，像一小块水渍。

七个误区在她陈述中逐一浮现。熟人无防护；体检漏查；异性即安全；情绪低谷放弃防护；体液接触低估；网络自诊；不主动检测。它们散落在三年时间线上，没有戏剧性高点，却合成一个确诊结果。

我将各项误区对应数据抄写在空白便签：稳定伴侣传播35%；漏查延误1。1万例；男性携带者隐性传播23%；心理应激期占四分之一；无症状急性期30%。便签贴满显示器边缘，像一圈散乱绳结。

病例移交传染科前，我需要开立首张治疗医嘱。药物名称、剂量、用法一列列输入，系统弹窗要求二次确认。我点“是”。期间她没再说话，只把长发扎起，松紧带绕了三圈，脖颈上一粒汗珠滑进衣领。

——“我是不是太相信自己？”这句话在走廊出口飘回诊室。语调平直。听者不必回应，事件已经给出答案。

同时段，中国疾控中心流调报告列出结论：女性感染者首发暴露59%来自“非典型高危行为”。数字之后无情感副词。报告附图横轴是年份，纵轴是感染人数，线条缓缓上升。最后一点停在最新月度标记。

走廊尽头有窗，夜色压低云层。她签完知情同意书，文件夹边缘露出印刷页脚：世卫组织建议成年人每年一次HIV筛查。文字呈灰黑色，与窗外夜色同调。无声信息并不急迫，却在此刻具象成必然程序。

转科手续打印完成。纸张从打印机滑出，带有细小热度。我递给她，她收下，指尖碰到纸边的那一刻，像敲下一颗不明显的标点。没有余话，没有自责。走廊灯仍亮，值班台记录时间：02:05。

做完记录，我关掉电脑屏幕。荧光熄灭，便签上那些数字仍在，我没撕下。门外空调还响，科室里却静止。故事没结束，只是换了场所继续。

来源：老迪文化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