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杜凤治火了,把人抓来一顿审,才发现这 “周超” 根本是个替身,说话土得掉渣,“村俗不似公门中人”。更绝的是,审明了是替身,杜凤治也没把人革了,打一顿骂几句,还让他接着当差—— 只让自家 “家人(我的前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杜凤治日记看,清代县令是怎么安排亲属
最近翻杜凤治的日记,看到个离谱事儿:同治九年,这老哥在广宁当知县时,派头役周超去送信、押犯人,结果周超连着耽误事。
杜凤治火了,把人抓来一顿审,才发现这 “周超” 根本是个替身,说话土得掉渣,“村俗不似公门中人”。更绝的是,审明了是替身,杜凤治也没把人革了,打一顿骂几句,还让他接着当差—— 只让自家 “家人(我的前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杜凤治日记看,清代县令是怎么安排亲属的》中有介绍)” 多盯着点。
这就纳闷了:清朝的衙役,连身份都是假的?这群天天拿着官差牌子晃悠的人,到底是啥来头?
壹
要是翻清朝的官文书,你会发现州县衙役的 “编制” 写得明明白白,看着特正规。比如广宁县,额定壮、皂、快三班衙役 78 人,再加 1 只巡船、1 个勇目、11 个勇丁,凑够 90 来号人。
南海县更详细,道光《南海县志》记着,门子 7 名、皂隶 12 名、马快 8 名,连轿伞扇夫都算上,总共才 84 人,每人每年工食银 6 两,赶上闰月多给 5 钱 —— 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
可真到实际里,这 “编制” 就是张废纸。杜凤治在日记里吐槽,南海县要管半个省城(广州),还得管包括佛山在内的周边乡镇,84 个衙役连应付日常跑腿都不够,更别说催粮、办案、维持治安了。
瞿同祖在书里写过,湖南一个县的衙役常达数百人,浙江、山东能到 1500-1600 人,巴县知县刘衡上任时,县衙居然有 7000 个衙役,他砍了大半还剩不少。四川南部县更夸张,额定 33 个 “正役”,实际 “帮役” 是正役的 10 倍,最多时快上千人。
南海县比南部县富庶多了,杜凤治自己都承认 “不清楚实际有多少衙役”,但照着这比例算,数千人肯定跑不了。就连广宁这种 “疲弱小县”,2400 多平方千米、30 多万人,靠 78 个衙役管?杜凤治日记里动不动就提 “总役带帮役下乡”,明摆着正役不够,全靠 “编外人员” 凑数。
贰
更有意思的是,这些 “帮役” 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
同治九年杜凤治在揭阳催粮,总役忙不过来,他就让人 “多找几个伙伴”—— 这些 “伙伴”没工资没编制,连那 6 两工食银都摸不着,全靠跟着正役 “捞外快” 过活。
有次南海县处理外交案,派去封店的差役 “形同乞丐”,人数还多,德国商人直接怀疑是假冒的,把人扣了送总督署—— 在省城当差都混成这样,底下州县的帮役日子更别提了,多半是穷得活不下去的流民、地痞,凑个数混口饭吃。
衙役
可别以为衙役都是这种底层混子,里头还有更离谱的:役名都能当债来抵。广宁有个衙役梁昌,欠了何广的钱,直接把 “总役” 的名头押给人家。
后来梁昌被革职,其他衙役还联名求着复职 —— 结果复的是何广弟弟的名,这新 “梁昌” 照样耽误事。杜凤治明明知道是冒名,也没硬拦,只跟求情的衙役说 “让他好好干活,再误事就重罚”—— 合着只要有人干活,是谁根本不重要?
更吓人的是,还有著匪混进衙役里。杜凤治回任广宁前,听说头役 “冯高” 其实是通缉的匪首冯亚来,靠前任包庇顶的名。他上任点名,叫 “冯高” 出来的却是个叫王祖的人,一查才知道冯亚来让王祖替自己应付点名。这事儿要是没被捅出来,匪首照样拿着官差牌子,在县里横着走 —— 可见衙役私相授受职位,早成了公开的秘密。
叁
那这群人素质咋样?
杜凤治在四会当知县时,下乡验尸,派了陈兴、丁贵、林昌三个总役值班,结果这三人 “形同乞丐”,连轿子、桌椅都没备好。杜凤治到了现场,地保才用几根木头、一张席子搭棚,林昌磨磨蹭蹭半天才到,陈兴、丁贵直接没来。
杜凤治气得用靴脚踢林昌,回县衙就把丁贵、陈兴革了 —— 可革了也没用,新补的衙役也好不到哪去,最后还得留着林昌干活。
更离谱的是办案能力。
南海县是广东首县,结果缉捕差 “两年没拿过一个真要犯”,平时只会 “拿无辜人搪塞,讹钱后就私放”。
杜凤治审过一个命案,罗定州衙役居然盼着多出事,因为 “命案里亲戚有钱怕连累,就算两造都穷,也能旁敲侧击捞钱”——广东人管这叫 “红袍金”,还美其名曰 “树上开花”。杜凤治自己都笑骂 “真可恶可恨”,可也没辙,县衙离了衙役,连文书都送不出去。
为啥会这样?
说到底还是没钱没管理。衙役每年 6 两工食银,约合现在 6000 块,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养家了。杜凤治算过,南海县帮役要给正役 “上供”,还要给知县的幕客、“家人” 送钱,不靠勒索、庇赌根本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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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瑞麟都跟杜凤治明说 “南、番两县衙役靠番摊养家办公,不告就装作不知”—— 连总督都默许,这规矩能改才怪。
有次按察使下札子禁赌,杜凤治拿不定主意,按察使干脆说实话 “札子是官话,你看着办”。杜凤治在日记里吐槽 “让赌馆具结不开,简直是笑话”—— 因为赌规是县衙办公经费的补贴,真禁了,门房、小差的伙食费都没着落,连处决犯人抬人的筐子都得现雇。
可别以为衙役都穷,里头也有暴发户。同治十年,南海头役刘标牵头,跟四家一起承包了闱姓,承饷额 40 万元(西班牙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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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承包闱姓得先交押金和预饷,非财力雄厚者根本扛不住。刘标一个衙役能当首领,可见捞了多少油水—— 一边是形同乞丐的帮役,一边是承包赌饷的头役,这差距比知县和百姓还大。
肆
说到底,清朝的衙役制度,就是个荒唐的闭环:编制不够就招帮役,工资太低就默许捞钱,管理松散就滋生乱象,可离了这群人,州县官连税都收不上来。杜凤治一边骂衙役 “贪鄙无能”,一边还得靠他们催粮办案 —— 就像他自己说的 “革了一个,还得补一个,换汤不换药”。
这种乱象,其实早给清朝埋了雷。衙役勒索良民,百姓恨得牙痒痒,可又告不倒;官员依赖衙役,却管不住他们胡来,最后矛盾全算在朝廷头上。太平天国起来时,多少百姓跟着造反?未必是真信 “天父下凡”,更多是被衙役逼得活不下去了。
现在看杜凤治的日记,还觉得荒诞:一群替身、地痞、甚至著匪,拿着官差的牌子,在清朝的州县里横行,而知县明明知道,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哪是 “公门中人”?分明是一群寄生在王朝身上的蛀虫,最后把整个王朝都蛀空了。
要是搁现在,早把这些乱象整治了。可在清朝,也就只能靠杜凤治这样的知县,踢踢衙役、骂几句,再接着用 —— 毕竟,总不能让县衙停摆吧?
来源:六得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