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梅雨季节的雨总下得黏腻,像扯不断的银线裹着湿冷的风,把青石板路浸得发亮。我撑着伞站在巷口,望着那座被爬山虎半掩的旧屋,指节因用力攥着伞柄而泛白。三天前整理父亲遗物时,我在樟木箱底摸到个硬壳本子,翻开才发现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年前的父亲穿着白衬衫站在这栋
雨巷旧屋
梅雨季节的雨总下得黏腻,像扯不断的银线裹着湿冷的风,把青石板路浸得发亮。我撑着伞站在巷口,望着那座被爬山虎半掩的旧屋,指节因用力攥着伞柄而泛白。三天前整理父亲遗物时,我在樟木箱底摸到个硬壳本子,翻开才发现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年前的父亲穿着白衬衫站在这栋屋子前,身边依偎着个穿旗袍的女人,她怀里抱着幅卷起来的油画,面容被岁月晕得模糊,可那双眼睛,竟让我莫名觉得熟悉。
“姑娘,别瞅了,这屋邪性得很。”巷口修鞋的老王头突然探出头,手里的锥子还悬在半空中,“前几年有个老板想拆了盖民宿,头天夜里就听见屋里有女人哭,第二天工人去看,刚搭的脚手架塌了半边,后来再也没人敢碰。”他压低声音,“我在这巷口守了三十年,总见着夜里有光从二楼窗户透出来,可这屋早没人住了啊。”
风裹着雨丝扫过脸颊,我打了个寒颤,从包里掏出父亲留下的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朵小小的海棠花,磨得发亮,想来父亲生前常摩挲它。插进锁孔时,铁锈与金属摩擦发出干涩的“咔嗒”声,像是唤醒了沉睡多年的东西。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霉味、灰尘与淡淡松节油的气息扑面而来,屋檐下的蛛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在昏暗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兜住满室沉寂。
一楼的家具都蒙着厚厚的白布,轮廓臃肿,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蹲在原地。我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地板上楼,每一步落下,木板都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像是有人在脚下轻轻叩问。二楼走廊墙壁上贴着褪色的墙纸,边角卷翘,露出里面暗黄色的墙皮,墙皮上隐约有深色的印记,像干涸的水渍,又像……我不敢再想,加快脚步往走廊尽头走——照片里女人站的位置,似乎就在那扇虚掩的房门前。
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不是窗外的雨光,倒像是屋里点了支蜡烛,忽明忽暗地晃着。我伸手推开门,指尖刚碰到门板,就听见屋里传来“哗啦”一声轻响,像是画笔掉在地上。
我倒吸一口凉气,举着手机手电筒往里照。房间正中央的画架上,挂着一幅未完成的油画。画布上是个穿着月白旗袍的女人,侧脸对着观者,眉梢眼角带着淡淡的忧愁,鬓边别着朵海棠花——和我母亲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里,她别着的那朵一模一样。最让我心惊的是,画中女人的眉眼,竟与我有七分相似,尤其是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连位置都分毫不差。
画架旁的红木书桌积着薄尘,抽屉是拉开的,像是有人刚翻找过东西。我走过去,指尖刚碰到抽屉边缘,就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砸在地板上。我猛地转身,手机手电筒的光扫过房间,只见墙角的木箱倒在地上,里面的旧书散了一地,其中一本摊开的书里,夹着根长长的黑发。
我蹲下身去捡书,指尖触到一本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封面上绣着朵海棠花,线色已经发黑。翻开第一页,是父亲熟悉的字迹,墨水有些晕开,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1998年7月12日,雨。阿棠来借《追忆似水年华》,她说喜欢普鲁斯特笔下的时光,说想把我们的日子也画进画里。她今天穿了月白旗袍,鬓边别着我送的海棠花,好看得让我不敢眨眼。”
往后的日记断断续续,大多是关于“阿棠”的日常。她喜欢在雨天画画,画累了就坐在窗边喝加了蜂蜜的红茶;她怕黑,夜里总要留盏小灯;她说话时总爱轻轻咬着下唇,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日记里还夹着几张素描,都是同一个女人的侧脸,线条温柔,看得出来画者满心爱意。直到最后一页,字迹变得潦草,墨水洇透了纸页:“他们说她走了,可画架上的画还没完成,她答应过要给我们的孩子画一幅肖像的。我把画藏在这里,等有一天,让孩子来看看,她的母亲有多美。”
“我们的孩子”这五个字像惊雷在我耳边炸响。我猛地抬头,目光落在油画上——画中女人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指,款式与我从小戴到大的那枚一模一样,戒指内侧刻着的“棠”字,被岁月磨得只剩浅浅的印记。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外面敲窗。我下意识地往窗边退,后背撞到了画架,画布轻轻晃动,画中女人的眼睛似乎也跟着动了动,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那里戴着条红绳,是父亲在我十岁生日时给我的,说这是“妈妈留下的”。
我伸手去摸画框,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眼花,指尖刚碰到木质画框,就触到一处凸起。用力一按,画框背面“咔嗒”一声弹出个小暗格,里面放着一张黑白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的女人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笑得眉眼弯弯,婴儿的手腕上系着条红绳,和我手腕上的一模一样。信是用钢笔写的,字迹娟秀,纸页边缘已经发脆:“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找到了这里。我是你的母亲苏棠,很抱歉没能陪你长大。当年我查出胃癌晚期,不想让你父亲看着我日渐憔悴,便谎称要去国外深造,让他好好把你养大。这栋屋子是我们的婚房,画架上的画,是我为你画的——我怕等不到你长大,就先把你的样子画下来,我想记住你,也想让你记住我。”
信纸的最后,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等你来看日出”。我攥着信纸,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翻动书页。
我猛地转身,手机手电筒的光扫过房间,却空无一人。可刚才散落在地上的旧书,此刻竟都整整齐齐地摞在木箱上,那本夹着黑发的书,正摊开在第一页,上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字:“她没走,她在等你。”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手心全是冷汗。这不可能,刚才明明只有我一个人,谁会动这些书?我后退一步,撞到了书桌,桌上的笔筒掉在地上,里面的画笔滚了出来,其中一支红色的画笔,笔尖竟沾着新鲜的颜料,像是刚被人用过。
“谁?谁在里面?”我声音发颤,举起手机往床底照去。床底空荡荡的,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可灰尘上,却印着一双小小的脚印,像是女人穿的绣花鞋踩出来的,脚印朝着画架的方向,仿佛刚从床底走出来,站在画前看过画。
窗外的雨还在下,风裹着雨丝吹进房间,窗帘被吹得猎猎作响,像是有人的衣角在晃动。我盯着那双脚印,突然想起老王头说的话——“夜里有光从二楼窗户透出来”。难道……这里真的有什么东西?
我不敢再待下去,转身就往门口跑,刚跑到走廊,就听见身后传来“啪嗒”一声,像是台灯被打开的声音。我回头看,二楼房间的灯竟亮了,暖黄色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映在走廊的墙面上,形成一道长长的光带,像是在邀请我回去。
“别去……”我咬着牙,加快脚步往楼下跑,可刚跑到楼梯口,就看见楼梯转角处站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月白旗袍,鬓边别着海棠花,背对着我,似乎在看墙上的照片。
“你是谁?”我停住脚步,手机手电筒的光打在她身上,可她的身影却像雾一样,怎么也照不清晰。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抬起手,指向一楼客厅的方向。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客厅中央那盏蒙着白布的吊灯,竟微微晃动起来,白布下的灯泡,忽明忽暗地闪着,像是有人在里面按开关。
我攥紧了手里的黄铜钥匙,钥匙柄上的海棠花硌得手心生疼。突然,那个身影动了,她缓缓转过身,可我却看不清她的脸,她的脸像是被一层雾遮住,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和画中女人的眼睛一模一样,也和我的眼睛一模一样。
“孩子……”她开口说话,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看看那幅画……画还没完成……”
我浑身发冷,想转身跑出门,可双脚却像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那个身影一步步朝我走来,她的脚步很轻,踩在木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是飘过来的。就在她快要走到我面前时,楼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门被撞开的声音。
“谁在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警惕。那个身影猛地停住脚步,像是被吓到了,转身就往二楼房间跑,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二楼房间的灯也瞬间灭了,走廊又恢复了黑暗。
我大口喘着气,回头往楼下看,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拿着个手电筒,光束在白布覆盖的家具上扫来扫去,他的身边,还跟着个穿警服的人。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男人看到我,快步走上楼,手电筒的光打在我脸上,有些刺眼。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眼角有淡淡的细纹,手里拿着个牛皮本,胸前挂着个证件,上面写着“市档案馆 林哲”。
“我……我是这栋屋子的主人,我父亲留下的。”我定了定神,掏出父亲的遗嘱和钥匙,“你们是谁?为什么进来?”
穿警服的人走过来,亮了亮警徽:“我们是辖区派出所的,接到群众报警,说这栋空屋有异常灯光,过来查看。这位林先生是市档案馆的,说你父亲生前委托他处理这栋屋子的产权问题。”
林哲接过我手里的遗嘱,仔细看了看,又从牛皮本里掏出一张文件:“没错,你父亲在去世前三个月,就把这栋屋子的产权转给你了,还说如果你来这里,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递给我一个牛皮袋,“这里面有你父母的一些资料,还有你母亲苏棠女士的画展邀请函。”
我打开牛皮袋,里面除了画展邀请函,还有一张泛黄的病历单——是苏棠的胃癌诊断书,日期是2000年3月,也就是我出生后不久。还有一张旧报纸,2000年10月的晚报,上面报道了苏棠的画展,标题是“用画笔留住时光的画家”,报道里说,苏棠在画展结束后不久,就因胃癌去世了,去世前,她把所有的画作都捐给了市美术馆,只留下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画,说是要留给女儿。
“我母亲……她真的去世了?”我看着报纸上的照片,苏棠站在画前,笑容明媚,和我在画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林哲点点头:“是的,苏棠女士是很有才华的画家,可惜天妒英才。你父亲为了不让你难过,一直没告诉你真相,只是说你母亲去了国外。他还委托我们,在你成年后,带你来看这栋屋子,说这里藏着你母亲的心愿。”
我想起刚才在走廊看到的身影,想起那双脚印,想起那句“画还没完成”,突然明白过来——那不是什么鬼怪,而是我母亲的执念,她放心不下那幅没画完的画,放心不下我,所以一直在这里等着,等着我来完成她的心愿。
“我能……再去看看那幅画吗?”我看着林哲,声音有些哽咽。
林哲和警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我们陪你一起去。”
我们三个一起上了二楼,林哲打开手电筒,照向那间房间。房间里还是老样子,画架立在中央,油画挂在上面,只是刚才散落在地上的旧书,此刻都整整齐齐地摞在木箱上,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正摊开在最后一页,父亲画的小房子旁边,多了一笔小小的太阳,像是有人用铅笔轻轻添上去的。
我走到画架前,看着画中女人的侧脸,突然发现,画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棠”字,是用红色颜料写的,和我母亲信里的字迹一模一样。画的空白处,还留着一块,像是等着有人添上什么。
“她想让我把画完成。”我轻声说,伸手摸了摸画布,画布上的颜料已经干透,只有空白处的画布,还带着几分湿润,像是刚准备好,等着有人下笔。
林哲看着画,叹了口气:“苏棠女士生前最喜欢画日出,她说日出代表希望,代表新的开始。你父亲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和你一起看一次日出,把你看日出的样子画进画里。”
我想起信里最后那句“等你来看日出”,想起父亲笔记本里那句“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看日出”,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我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画笔——这是我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我的,他说这是“妈妈用过的画笔”。我蘸了点黄色的颜料,在画的空白处轻轻添上一笔,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太阳的光芒洒在画中女人的身上,像是在拥抱她。
就在我画完最后一笔时,窗外的雨突然停了,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房间,落在画架上,刚好照在那个小小的太阳上,让画中的太阳看起来像是真的在发光。我仿佛看到,画中的女人微微笑了,鬓边的海棠花,也像是更鲜艳了些。
“好了,她放心了。”我轻声说,心里的恐惧早已消失,只剩下温暖。
林哲和警察看着画,也露出了笑容。林哲收拾好文件,拍了拍我的肩膀:“如果你需要帮忙整理屋里的物品,或者想了解更多关于你父母的事,随时联系我。市美术馆下个月会举办苏棠女士的纪念画展,到时候可以带你去看看她的其他作品。”
我点点头,送他们到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我转身回到二楼的房间,坐在画架旁的椅子上,翻开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纸页上,父亲的字迹变得格外清晰,我仿佛看到父亲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地写着日记,旁边坐着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正低头画着画,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巷子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还有卖花姑娘的吆喝声。我拿起画笔,又蘸了点颜料,在画的空白处添上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个小女孩,牵着一个女人的手,站在阳光下,望着远处的日出。
我知道,从今天起,这栋旧屋不再是别人口中“邪性”的屋子,它成了我与父母连接的纽带,成了我心中最温暖的港湾。母亲的执念已经完成,她会带着父亲的爱,和我们一起,看着日出,看着我好好长大。
夕阳西下时,我锁上了旧屋的门,黄铜钥匙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我回头望了一眼那栋屋子,二楼的窗户里,似乎有一道温柔的光闪过,像是有人在和我挥手告别。我笑了笑,转身走进巷口,走向属于我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来源:湘史晓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