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爸妈,还有我姐一家,他们那边太热了,想来我们这儿住几天,避避暑。”
周明打来电话时,我正在阳台上收刚晒干的裙子。
六月的风带着一股子雨前的黏腻,吹在身上,很不舒服。
“淼淼,跟你说个事儿。”他声音里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把裙子搭在臂弯里,闻到了一股阳光和洗衣液混合的清香。
“说。”
“我爸妈,还有我姐一家,他们那边太热了,想来我们这儿住几天,避避暑。”
我捏着衣架的手指紧了一下。
“他们?八口人?”
我公婆,公婆的父母,也就是太公太婆,再加上我那个从不做家务的小姑子周莉,和她老公,还有他们那对能把屋顶掀翻的龙凤胎。
不多不少,正好八位。
“是啊,咱家不是空着两个房间嘛,挤一挤就住下了。”周明说得轻描淡写。
我气笑了。
我们家三室两厅,我和周明一间,女儿甜甜一间,剩下一间是我的书房,也是我的工作室。
我一个做平面设计的,全靠这间书房吃饭。
“周明,你管我那吃饭的家伙叫‘空房间’?”
“哎呀,你把电脑搬到客厅不就行了嘛,就几天,几天而已。”
电话那头传来他略显不耐烦的声音,好像我在无理取闹。
“不行。”我斩钉截铁。
“淼淼,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我爸妈都跟我姐他们说好了,大热天的,你让他们去哪儿?我面子往哪儿搁?”
又是面子。
他的面子,永远比我的里子重要。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周明,这不是面子问题。八个人住进来,吃喝拉撒,我一个人怎么弄?我还要不要工作了?”
“我妈跟我姐能搭把手嘛,你别想得那么严重。”
我简直想把手机扔出去。
他妈和他姐?一个来了就跟老佛爷似的等着人伺候,一个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
她们搭把手?搭着手看我一个人忙得团团转吗?
“总之,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晚了,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傍晚就到。”
说完,他飞快地挂了电话,好像怕我再多说一个字。
我举着手机,听着里面“嘟嘟”的忙音,愣在原地。
风刮得更大了,乌云从天边压过来,阳台上的绿植叶子被吹得哗哗作响。
一股无名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傍晚六点,门铃准时响起,跟催命符似的。
我打开门,一股热浪夹杂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火车上那种沉闷的气味,扑面而来。
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公婆、太公太婆、小姑子周莉和她老公,还有那对六岁的龙凤胎,大包小包,跟逃难似的。
“哎哟,可算到了,热死我了!”婆婆一头扎进来,自顾自地换鞋,嘴里还抱怨着,“淼淼,怎么才开门啊?”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周明跟在最后,一脸尴尬的笑,冲我使眼色,让我别黑着脸。
我懒得理他。
“哇,舅妈家好凉快!”小姑子的儿子,小名叫闹闹的,扔下手里的小水枪就往里冲。
他妹妹腾腾紧随其后,两双沾满灰尘的凉鞋,就这么直接踩在我刚拖干净的地板上。
一深一浅的脚印,像两排挑衅的惊叹号。
“哎,闹闹,腾腾,换鞋!”我忍不住出声。
周莉瞥了我一眼,慢悠悠地说:“嫂子,小孩子嘛,别那么讲究。再说了,你这天天在家的,一会儿再拖一遍不就行了?”
我被她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噎得说不出话。
周明赶紧打圆场:“对对对,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
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帮着拿行李。
一时间,我那个不算大的客厅,被塞得满满当当。
行李箱、蛇皮袋、各种土特产的塑料袋,堆得像个小山。
太公太婆年纪大了,一坐到沙发上就开始喘气。
婆婆则像个指挥官,开始发号施令:“周明,快,把那个房间的空调打开,让你太公太婆先进去歇着。”
她指的是我的书房。
“还有我们这间,也打开。”周莉指着甜甜隔壁的客房。
“妈,那是我书房……”我试图解释。
婆婆眼睛一瞪:“书房怎么了?你一个人用那么大个房间,多浪费!现在我们来了,正好住人。你那电脑,搬出来不就得了?”
她说话的口气,好像这房子是她买的,我只是个暂住的租客。
周明已经拿着空调遥控器,把所有房间的空调都打开了。
“滴——”
“滴——”
“滴——”
三声清脆的响声,像三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眼睁睁看着他把我的书房门打开,把公婆的行李搬了进去。
然后是小姑子一家,住进了甜甜旁边的客房。
太公太婆年纪最大,理所当然地被安排进了主卧,也就是我和周明的那间。
我和周明呢?
“淼淼,咱俩这几天就睡客厅沙发吧,委屈你了。”周明过来拉我的手,声音压得极低。
我甩开他。
“委屈我?周明,这是我们的家!”
“我知道,我知道,就几天,忍一忍就过去了。”他还在重复这句让我脑子都要气炸了的话。
我看着满屋子的狼藉,听着各个房间传来的空调外机的轰鸣声,还有小孩子追逐打闹的尖叫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这才第一天。
不,这才第一个小时。
晚饭时间,婆婆坐在沙发上,一边给闹闹削苹果,一边头也不抬地“点菜”。
“淼淼啊,忙一天了,去做饭吧。闹闹想吃可乐鸡翅,腾腾要吃糖醋里脊。你爸喜欢吃红烧鱼,我呢,随便来个清炒虾仁就行。”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哦对了,你太公太跑不动牙,给他们炖个鸡蛋羹。”
我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抹布,感觉自己像个被临时召唤来的厨子。
周莉在旁边刷着短视频,手机外放的声音开得巨大,咯咯地笑个不停。
她老公在阳台上抽烟,烟灰弹得满地都是。
周明?他在房间里陪太公太婆说话,扮演他的孝子贤孙。
没有一个人,看我一眼,或者问一句,我累不累。
“我今天不舒服,做不了。”我冷冷地开口。
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婆婆削苹果的手停住了,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不舒服?我看你下午还好好的嘛。”
“就是现在不舒服了。”我靠着门框,环抱双臂。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们大老远来,一口热饭都不给吃吗?存心给我们脸色看是不是?”婆婆的声音尖利起来。
周莉也收起手机,帮腔道:“就是啊嫂子,我妈都点好菜了,你现在说不做?这不是耍我们玩儿吗?”
我看着她们,突然觉得很可笑。
“点菜?这是我家,不是饭店。想吃饭,要么自己做,要么点外卖。”
“你!”婆婆气得脸都涨红了。
周明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冲出来:“怎么了怎么了?一家人,吵什么?”
婆婆立刻换上一副受尽委屈的表情,对着周明哭诉:“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我们刚来第一天,她连饭都不给我们做!这是要把我们饿死啊!”
周明皱着眉看我:“淼淼,你怎么回事?妈他们坐了一天车,你做顿饭怎么了?”
我看着他,心一点点往下沉。
“我怎么了?我下午刚把整个家打扫干净,他们进门踩得一塌糊涂。我的书房被占了,我的工作被搅了,现在我连不做饭的权利都没有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你的家?这也是我周家的家!我儿子买的房子,我们来住几天怎么了?”婆婆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
“妈,你别说了!”周明去拉她。
“我偏要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让她做顿饭就跟要她的命一样!这么金贵,当初娶她干什么!”
闹闹和腾腾被这阵仗吓到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整个屋子,吵得像个菜市场。
我脑子嗡嗡作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这场闹剧以周明点了一大桌子外卖收场。
他一边安抚他妈,一边哄着他姐,还得时不时瞪我一眼,好像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吃饭的时候,没有人跟我说话。
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大声说笑,仿佛我才是那个外人。
我抱着甜甜,在角落里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甜甜小声问我:“妈妈,你怎么不吃菜?”
我摸摸她的头,说:“妈妈不饿。”
其实我是被气饱了。
饭后,周明把我拉到阳台。
“你就不能忍忍吗?非要闹得这么难看?”他压着火气问。
“我忍不了。周明,这不是忍几天的问题,这是底线问题。”我看着窗外的夜色,城市的霓虹灯闪烁着,却没有一盏能照进我心里。
“什么底线不底线的,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讲究?”
“一家人就可以不尊重人吗?一家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反问。
他被我问住了,半晌才说:“我妈就是那个脾气,你让着她点不就行了。”
“我让了十年了,周明。从结婚到现在,我让了多少次,你心里没数吗?”
他沉默了。
是啊,他怎么会没数呢。
只是习惯了我的退让,就以为我可以无限退让。
“这次,我一步都不会再让。”我一字一句地说。
深夜,等所有人都睡下,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客厅。
空调外机的嗡嗡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四个房间,四个空调,全都开着。
我走到婆婆住的那个房间,也就是我的书房门口,冷气从门缝里丝丝地往外冒。
我轻轻推开一点门缝。
婆婆和公公睡得正香,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空调遥控器就放在床头柜上,显示着刺眼的“16℃”。
我拿出手机,点开国家电网的APP,看着上面飞速跳动的用电量,心都在滴血。
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
这是赤裸裸的“薅羊毛”,是明晃晃的“我占你便宜你活该”。
我回到客厅,蜷缩在沙发上。
周明打着地铺,睡得像头猪,还微微打着鼾。
我看着他熟睡的脸,第一次觉得如此陌生。
这个男人,是我选择的伴侣,是我孩子的父亲。
可是在他的家人和我之间,他永远选择委屈我,来成全他的“孝顺”和“面子”。
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尖叫声吵醒。
是甜甜。
我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冲进她的房间。
只见闹闹和腾腾正拿着甜甜的画笔,在她最心爱的一套《小王子》精装绘本上疯狂涂鸦。
书页上被画得乱七八糟,甜甜站在旁边,眼泪汪汪,哭得抽噎。
“你们在干什么!”我怒火中烧,一把夺过他们手里的画笔。
“我要画画!就要画!”闹闹不服气,伸手就来抢。
“这是我女儿的书!不是给你们画画的!”我把甜甜护在身后。
周莉闻声而来,看到这一幕,不但不道歉,反而怪我大惊小怪。
“嫂子,你吼什么呀?吓到孩子了!不就是几本书嘛,小孩子不懂事,回头我赔你一套不就行了。”
她那轻飘飘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赔?这套书是绝版了,你上哪儿去赔?”我气得浑身发抖。
这套书是我跑了好多家书店才淘到的,是甜甜五岁的生日礼物。
“绝版了不起啊?不就是几张破纸,值几个钱?”周莉撇撇嘴,“你至于吗?跟个泼妇一样。”
“你说谁是泼妇!”
“谁应说谁!”
婆婆也过来了,不问青红皂白就指责我:“一大早的,跟个孩子计较什么?书画坏了就再买,甜甜这么大了,也该看点别的书了。你这个当妈的,就是小气。”
我看着这一家子人,他们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犯错的人理直气壮,受害者反而要被扣上“小气”、“计较”的帽子。
我被他这种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好,好得很。”我拉起甜甜的手,“我们走,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把甜甜带进卫生间,给她洗脸。
甜甜还在小声地哭,肩膀一耸一耸的。
“妈妈,我的小王子……被画坏了……”
我心酸得厉害,抱着她,一遍遍地安慰:“没关系,妈妈再给你买新的,买更好看的。”
可我自己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坏了就是坏了,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我的心。
上午,我接到一个合作方的电话,有个紧急的设计稿要修改。
这是个大单,我不敢怠慢。
我把笔记本电脑搬到客厅的餐桌上,想安安静静地工作一会儿。
可是,根本不可能。
客厅里,电视开着震耳欲聋的动画片,闹闹和腾腾为了抢一个玩具,又打又叫。
太公太...婆在旁边看着,非但不阻止,还乐呵呵地说:“小孩子,精力就是旺盛。”
周莉在跟人视频通话,嗓门大得像在吵架。
我戴上降噪耳机,都还能听到那些魔音穿脑。
我忍无可忍,对周莉说:“周莉,你能不能小点声?我要工作。”
她白了我一眼:“你在家上个什么班?不就是随便画画图嘛。我这谈正事呢,几百万的生意,耽误了你赔得起吗?”
几百万的生意?
我瞥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上面是某直播平台的带货界面。
我深吸一口气,抱着电脑,准备回卧室。
至少卧室的门可以关上。
结果,我发现主卧的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是太公太婆。
他们说要午睡,谁也不能打扰。
我唯一的选择,只剩下甜甜的房间。
可甜甜的房间里,婆婆正带着闹闹和腾腾,把我给甜甜买的乐高积木倒了一地,三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我站在门口,看着我那个精心布置、充满温馨气息的家,变成了一个混乱的游乐场。
而我,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电话又响了,是合作方。
“林小姐,稿子改好了吗?我们这边急着要。”
“抱歉抱歉,马上就好,家里有点事……”我窘迫地解释。
“林小姐,我们是签了合同的,如果不能按时交付,要按合同条款处理的。”对方的语气已经很不耐烦了。
我急得满头大汗。
最后,我只能抱着电脑,下了楼。
我就坐在小区楼下的石凳上,顶着头顶火辣辣的太阳,用滚烫的键盘,赶完了那份设计稿。
蚊子在我腿上叮了好几个包。
路过的邻居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有家不能回的笑话。
等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已经快中午了。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
我愣了一下,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走到厨房一看,原来是周明。
他系着我那条粉色的围裙,正在手忙脚乱地炒菜。
看到我回来,他如释重负:“你可算回来了,快来帮忙,我快不行了。”
我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你妈呢?你姐呢?”
“妈陪太公太婆在房间里看电视,我姐……她说她头疼,在睡觉。”
我冷笑一声。
真好啊。
一个看电视,一个睡觉,把我老公使唤得团团转。
“周明,你现在知道我每天过的什么日子了?”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辛苦,可他们是长辈,是客人,我能怎么办?”
“客人?有在主人家反锁房门,把主人赶出去的客人吗?有把主人的工作间当卧室,心安理得吹着16度空调的客人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积压了几天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你小点声!让他们听见多不好!”他急忙过来捂我的嘴。
我一把推开他。
“听见又怎么样?我就是要让他们听见!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凭什么我要为你们一家的‘面子’,牺牲我的一切!”
“林淼!”他连名带姓地吼我,“你能不能别闹了!”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他第一次这么大声地吼我。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我累了。
真的累了。
我不再跟他争吵,转身走进卫生间,关上了门。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憔悴,眼圈发黑,像个怨妇。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冲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午饭,周明做了四菜一汤。
端上桌的时候,婆婆从房间里晃出来,看了一眼,撇撇嘴:“怎么就这几个菜?连个荤的都没有。”
周明一脸尴尬:“妈,我……我不太会做。”
“不会做就学啊!一个大男人,连老婆都管不住,饭也做不好,还能干点啥?”婆婆毫不留情地数落他。
周莉也揉着眼睛出来了,打了个哈欠:“哥,有没有可乐鸡翅啊?我想吃那个。”
“没有,我不会。”
“哎,真没用。”周莉一脸嫌弃地坐下。
周明涨红了脸,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种病态的快感。
活该。
让你打肿脸充胖子,让你当孝子贤孙。
现在,轮到你了。
下午,甜甜有点发烧。
我用额温枪一测,38度5。
我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肯定是这几天空调吹的。
那些房间,空调开得像冰窖,小孩子哪里受得了。
我赶紧找出退烧药给甜甜喂下,又用温水给她擦身子。
甜甜蔫蔫地靠在我怀里,小脸烧得通红。
“妈妈,我难受……”
我的心都碎了。
我抱着甜甜,走到客厅,对正在看电视的婆婆说:“妈,能不能把空调关了,或者温度调高一点?甜甜发烧了。”
婆婆眼皮都没抬一下:“发烧了就去看医生,关空调干什么?这么热的天,你想热死我们啊?”
“她就是吹空调吹病的!”我急了。
“胡说八道!我们这么多人怎么都没病,就她病了?肯定是她自己身体差,你这个当妈的没带好!”婆婆振振有词。
“就是,”周莉在旁边嗑着瓜子,附和道,“小孩子发烧很正常的,我儿子女儿以前也老发烧,烧一烧抵抗力就好了。嫂子你太大惊小怪了。”
我看着她们事不关己、冷漠至极的嘴脸,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已经不是自私了,这是冷血。
我什么都没说,抱着甜甜回了房间。
我找出家里的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衣服,甜甜的衣服,常用的药品,甜甜最喜欢的几个玩具。
周明下班回来,看到我拖着行李箱,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什么?又要闹哪一出?”
“甜甜发烧了,我要带她回我妈家住几天。这个家,乌烟瘴气,没法待了。”我平静地说。
我的平静,似乎比争吵更让他害怕。
“发烧了?严重吗?看过医生没有?”他过来摸甜甜的额头。
“你说呢?16度的空调对着吹,能不严重吗?”我打开他的手。
“我跟他们说,让他们把空调关了!”他转身就要出去。
“不必了。”我拉住他,“周明,这不是关一次空调就能解决的问题。”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我把他们都赶走你才满意吗?那是我爸妈!”他急得口不择言。
“我没让你赶他们走。”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走。”
“我带着甜甜走。这个家,既然是你们周家的,那就留给你们周家人自己住吧。”
“你们想把空调开到几度就开到几度,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你不是能干吗?你不是孝顺吗?你不是要面子吗?”
“好,我成全你。”
“从今天起,你妈的饭,你做。你姐的烂摊子,你收拾。你外甥的玩具,你买。家里的水电费,你一个人交。”
“我倒要看看,没有我这个‘不懂事’的老婆,你这个‘大孝子’能撑几天。”
说完,我不再看他震惊的脸,拉着行李箱,抱着甜甜,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家。
打开门的那一刻,我甚至能听到身后传来婆婆的叫骂声和周莉的嘲讽声。
“走了好!走了清净!看她能横到哪里去!”
“就是,没她我们还吃不上饭了?哥,别管她,让她走!”
我关上门,把那些污言秽语,连同那个所谓的“家”,一起隔绝在身后。
电梯里,甜甜靠在我怀里,迷迷糊糊地问:“妈妈,我们去哪儿?”
我亲了亲她滚烫的额头,轻声说:“我们回外婆家,回我们自己的家。”
是的,那才是我的家。
一个有爱,有尊重,有温暖的地方。
我妈开门看到我们时,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甜甜怎么脸这么红?”
我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积压了这么多天的委屈,在看到我妈的那一刻,彻底决堤。
我妈什么都没问,接过甜甜,让我先进屋。
她给我倒了杯温水,拿来毛巾,又手脚麻利地给甜甜物理降温。
等我情绪稍微平复下来,我才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我妈听完,气得直拍大腿。
“这叫什么事儿!这哪是亲家,这是土匪!”
“那个周明,也是个拎不清的!由着他家里人这么欺负你!”
骂完,她又心疼地拉着我的手:“淼淼,你受委屈了。不过,你做得对,该走就得走。人不能没有底线。”
“住在妈这里,想住多久住多久。这里才是你的家。”
我点点头,眼泪又忍不住了。
在娘家的第一个晚上,我睡得格外踏实。
没有空调的轰鸣,没有吵闹的喧哗,只有身边甜甜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熟悉的蝉鸣。
第二天,甜甜的烧退了。
我带着她去社区医院检查了一下,医生说是病毒性感冒,开了点药,说多喝水多休息就好。
我的心,彻底放下了。
手机很安静。
周明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微信。
我猜,他大概还在跟他那一家子人“共度天伦”吧。
也好,乐得清静。
我妈看我无所事事,就拉着我一起去逛超市。
我们买了菜,买了水果,还给甜甜买了一大堆她爱吃的零食。
推着购物车,走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之间,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平静,安宁,充满烟火气。
直到第三天下午,周明的电话才姗姗来迟。
“你在哪儿?”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在我妈家。”
“甜甜怎么样了?”
“烧退了。”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淼淼,你回来吧。”
我笑了。
“回去干什么?回去继续给你们一家当保姆吗?”
“不是……我……我快撑不住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崩溃。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那边的情景。
一个甩手掌柜的妈,一个好吃懒做还带着两个“破坏神”的姐,还有两个需要时时照顾的老人。
没有了我这个免费劳动力,所有的压力,都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怎么,饭没人做了?衣服没人洗了?孩子没人管了?”我故意问。
“……他们……他们太能折腾了。”周明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哭。
“昨天晚上,闹闹把可乐洒在了我的笔记本电脑上,电脑坏了。”
“今天早上,我姐说她看上一个包,非要我给她买,不买就又哭又闹。”
“我妈嫌我做的菜不好吃,把我骂了一顿,晚饭直接不吃了。”
“还有电费,我刚刚看了一下,就这几天,已经用了五百多块钱了!”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我说,“你不是要尽孝吗?不是要面子吗?现在,机会来了。”
“淼淼,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回来吧,我求你了。我们把他们送走,以后再也不让他们来了,好不好?”
“不好。”我干脆地拒绝。
“周明,送走他们,是你该做的事,不是你求我回去的条件。”
“你想让我回去,可以。但不是现在。”
“等你什么时候把这个家,清理得像个‘家’的样子了,我再考虑。”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妈在旁边听了个大概,冲我竖起大拇指:“闺女,干得漂亮!就得这么治他!”
那天晚上,周明又打了好几个电话,我一个都没接。
他发的微信,我也没回。
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火候还不够。
必须让他自己,真真切切地体会到那种孤立无援、焦头烂额的滋味,他才会真正地长记性。
第四天,我带着甜甜去了附近的公园。
甜甜在草地上追着蝴蝶跑,笑得像朵花。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她,心里一片柔软。
为了她,我也必须强大起来。
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委曲求全,以为退让可以换来和平。
事实证明,退让换来的,只会是得寸进尺。
下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接起来一听,是小姑子周莉。
“林淼!你什么意思啊?躲回娘家算怎么回事?我哥都快被你逼疯了!”她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的语气。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他疯了,你应该带他去看医生,而不是来找我。”
“你!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你再不回来,我哥就要跟我们回老家了!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好啊。”我说,“那我就提前祝你们一路顺风了。”
“你……你这个女人,心怎么这么狠!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见不得我们一家人好!”
“对,我就是见不得你们好。”我懒得再跟她废话,“以后别再打我电话了,你没资格。”
我直接把她的号码拉黑了。
世界清净了。
第五天,是周六。
我正陪着甜甜拼乐高,我妈在厨房包饺子。
门铃响了。
我妈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满脸憔悴、眼圈乌黑的周明。
他手里提着一堆水果和礼品,看起来像个上门道歉的女婿。
“妈……”他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我妈没让他进门,只是倚着门框,冷冷地看着他。
“你来干什么?”
“我……我来接淼淼和甜甜回家。”
“回家?回哪个家?那个被你们家八口人占领的冰窖吗?”我妈的嘴,比我还毒。
周明被噎得满脸通红。
“妈,他们……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我从客厅走过去,有些意外。
“嗯,今天一早的火车,我把他们都送走了。”周明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是你让他们走的?”
他点点头:“是我让他们走的。我对妈说,公司有急事要派我出差一个月,家里没人,让他们先回去。我还给了他们两千块钱路费。”
我看着他,没说话。
“淼淼,跟我回家吧。”他再次恳求,“家里我都打扫干净了,空调也都关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你的保证,值几个钱?”我妈在旁边凉凉地插了一句。
周明的脸,瞬间白了。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他这次是真的被折腾惨了。
但是,一句“我错了”,一次“我保证”,就能抹平所有的伤害吗?
“周明,”我开口了,“你先回去吧。”
“淼淼……”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等我想清楚了,会联系你。”
我没有给他任何承诺。
因为我知道,这次如果轻易地原谅,那么下一次,更猛烈的暴风雨,一定还在等着我。
有些仗,必须一次性打赢,打到对方心服口服,再也不敢冒犯。
关上门,我妈拉着我的手,叹了口气。
“傻孩子,心里不好受吧?”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妈,我只是觉得累。”
“累就对了。说明你在乎这个家,在乎他。”我妈拍拍我的手背,“但是,再在乎,也不能丢了自己。一个女人,要是连自己的底线和尊严都守不住,那谁也瞧不起你。”
我妈的话,像一束光,照亮了我混沌的思绪。
是的,尊严。
这几天,我所做的一切,争吵、反抗、离开,为的不仅仅是舒适和安宁,更是为了夺回我作为一个妻子、一个女主人、一个独立个体,本该拥有的尊严。
晚上,我给周明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
我没有指责,也没有谩骂。
我只是平静地告诉他,我们的婚姻出现了什么问题。
告诉他,他的“孝顺”和“面子”,是如何一步步把我推远的。
告诉他,一个健康的家庭关系,应该是怎样的。
最后,我提出了我的要求。
第一,以后他的家人再来,必须提前征得我的同意,并且最多只能住客房,不能超过三天。
第二,他们在我家期间,必须遵守我的生活习惯,不能干涉我的工作和生活。
第三,家里的开销,包括水电费,如果因为他们的到来而超出正常范围,需要他们自己承担,或者由他个人出钱补贴,不能动用我们的共同财产。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当我和他的家人发生矛盾时,他必须无条件地,站在“道理”这一边,而不是“亲情”那一边。如果他做不到,那我们之间,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我写道:“周明,我爱的,是一个能为我遮风挡雨的丈夫,而不是一个只会把风雨引向我的‘好儿子’。”
发完这条微信,我关掉了手机。
结果如何,我交给了他,也交给了时间。
如果他能懂,能改,那我们的家,还有救。
如果他不懂,不改,那我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不是非他不可。
我可以一个人,带着甜甜,过得很好。
第二天,我打开手机,看到了周明的回复。
很长,比我写的还长。
他没有辩解,没有推诿。
他承认了自己的懦弱,自己的愚孝,自己的自私。
他说,我走后的那几天,他才真正体会到,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他说,他以前总觉得,我是他的妻子,就应该包容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家人。
现在他明白了,爱是尊重,不是绑架。
对于我提出的四个要求,他全部答应。
并且,他还自己补充了一条。
他说,他会把我们共同存款的一部分,划到我的个人账户下,作为我的“家庭贡献基金”。他说,我为家庭的付出,不能被无视,也应该被量化。
看到这一条时,我的眼眶湿了。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钱。
但他的这个举动,让我看到了他的诚意,和一种迟来的尊重。
周末,周明又来了。
这次,他没有提任何“回家”的话。
他只是买了我妈爱吃的点心,陪甜甜玩了一下午的游戏,然后默默地,把厨房的水槽修好了,还把阳台堵了很久的下水道给疏通了。
晚饭,他留下来吃的。
饭桌上,他给我妈和我,分别夹了菜,然后郑重地对我妈说:“妈,对不起。以前是我混蛋,让淼淼受委屈了。我跟您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妈看了他半天,叹了口气:“行了,别光说不练,看你以后表现吧。”
吃完饭,他主动收拾了碗筷,在厨房里洗碗。
我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笨拙但认真的背影,心里那块冻了很久的冰,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一边擦着盘子,一边低声问。
“下周吧。”我说。
他回过头,眼睛里闪着光。
“真的?”
“嗯。”我点点头,“不过,我有言在先。我回去,不是因为我原谅你了,而是因为,我想再给我们的家一次机会,也给你一次机会。”
“如果再有下次……”
“不会了!绝对不会了!”他立刻举手发誓。
我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那是我这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一周后,我带着甜甜,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家。
家里很干净,一尘不染。
阳台上的绿植,被浇了水,绿油油的。
我的书房,恢复了原样,桌上的电脑和画板,被擦得干干净净。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点。
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天晚上,周明主动把家里的银行卡、密码,还有房产证,都交到了我手里。
“以后,这个家,你说了算。”他认真地说。
我把东西推了回去。
“家是两个人的,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要你把权力交给我,我只要你把尊重还给我。”
他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但那八个人,像一根刺,永远地扎在了我和周明的婚姻里。
偶尔,婆婆还会在家庭群里,旁敲侧击地抱怨儿子不孝,娶了媳妇忘了娘。
周莉也时不时地发一些阴阳怪气的朋友圈。
但周明,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要求我去附和,去讨好。
他学会了自己去处理这些关系。
他会直接在群里回复:“妈,淼淼工作很忙,也很辛苦,你们别老给她找事。”
他也会私下里打电话给他姐:“你发的那些东西,淼淼都看见了,你让她怎么想?以后别再发了。”
他开始学着,在我面前,筑起一道墙。
一道,保护我和这个小家的墙。
我知道,这道墙或许还不够坚固,或许还会被风雨侵蚀。
但至少,他开始建了。
而我,也愿意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守护我们的家。
因为我终于明白,不被尊重的家,只是个收费的旅馆。
来源:正直葡萄v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