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妇产科的走廊里,消毒水味儿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廉价香薰,腻得人发慌。
那天是周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
妇产科的走廊里,消毒水味儿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廉价香薰,腻得人发慌。
我攥着那张B超单,指尖冰凉。
“林蔚?”
我抬起头,是陈阳,我丈夫。他刚停好车,额上还带着一层薄汗,眼神里满是惯常的温和。
“怎么样?宝宝今天乖不乖?有没有踢你?”
他笑着想来摸我的肚子,手伸到一半,看到了我的脸色。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了?”
我把那张轻飘飘的纸递过去,它却像有千斤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陈阳接过去,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变得和我手里的B超单一样惨白。
“胎心……消失?”他喃喃自语,像是不认识这几个字。
我的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沙漠。
“医生说,是稽留流产,通俗点讲,就是……胎停了。”
“建议尽快……手术。”
最后几个字,我说得极轻,轻得像一阵风,却把陈阳吹得一个趔趄。
他扶住墙,眼睛无辜地望着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不可能。”他说,声音很哑,“上个月不还好好的吗?医生还说他很活泼。”
是啊,上个月,他还像条小鱼,在我肚子里吐着泡泡。
我这个做数据分析的,第一次觉得数据是多么冰冷无情的东西。
屏幕上那条平直的线,像一把刀,直直插进我心里。
“医生说,这种事……有概率的。”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理智的成年人。
陈阳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们换家医院!肯定是他们这破机器坏了!我跟你说,我们单位老王他老婆,上次也说有问题,换了家医院一查,好好的!”
他的手很用力,抓得我生疼。
但我没有挣扎。
因为那一刻,他眼里的那点不顾一切的疯狂,是我唯一的光。
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鸡汤味。
我婆婆,张阿姨,正端着一锅汤从厨房里出来,看见我们,笑得像朵花。
“回来啦?快快,妈给你们炖了乌鸡汤,给我的大孙子补补。”
陈阳的脸色瞬间垮了下去。
我没说话,换了鞋,径直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听见客厅里,陈阳压低了声音,艰难地对我婆婆解释着什么。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接着,是婆婆拔高的嗓门:“什么?怎么会这样!我早就说了,让她别天天对着那破电脑,辐射多大!”
“叫她辞职她不听,现在好了吧!”
“作孽啊!”
我靠在门板上,听着那些话,像一根根针,扎进我的耳朵。
怒火中烧。
我怀孕六个月,孕吐反应大,闻不得一点油烟。陈阳工作忙,是,他工资比我高,是一家人的指望。
可我自己的工作,一个数据分析组的小组长,每天对着成千上万条枯燥的数据做内容审核策略,加班是家常便饭,难道就是为了好玩吗?
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即将到来的孩子,想多攒点奶粉钱。
门被敲响了。
“蔚蔚,开门,妈也是担心你。”是陈阳。
我没动。
“林蔚!你开门!你这是什么态度?出了事就知道躲起来?你当妈的,就这点担当?”婆婆的声音尖利起来。
我猛地拉开门。
婆婆被吓了一跳,手里还端着一碗鸡汤。
“妈,”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孩子还在我肚子里,他只是睡着了。请你,不要咒他。”
婆婆愣住了,随即气得满脸通红。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咒他?我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孙子,我咒他?我看你真是伤心伤得脑子糊涂了!”
“我没糊涂。”我转向陈阳,“明天,我们去市一院,找刘主任。我不信。”
陈阳一脸为难:“蔚蔚,王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了,他说……”
“他说的是概率,”我打断他,“我做数据分析的,我知道,只要不是百分之百,就存在变量。万一呢?万一我们的孩子,就是那个变量呢?”
婆婆把鸡汤重重地放在桌上,汤汁溅了出来。
“变量?你拿自己的身体当什么了?当试验品吗?医生让你手术,是为了你好!拖下去,对你身体伤害多大你想过没有?”
“为了一个……一个已经没希望的,你连自己都不要了?”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我的肉。
我看着陈阳,他低着头,躲避我的目光。
那一刻,我心酸得无以复加。
在这个家里,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还把肚子里的生命当成一个活着的人。
他们已经开始计算我的“损失”,我的“健康”,以及如何“为下一个做准备”。
我笑了,气笑了。
“我的身体,我自己负责。”
“明天你不去,我自己去。”
说完,我“砰”地一声,再次关上了门。
我听见婆婆在外面骂骂咧咧:“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陈阳,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
陈阳喏喏地应着:“妈,她心情不好,您少说两句……”
“我少说两句?我为了谁啊?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为了我们老陈家的香火!”
香火。
又是香火。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第二天,陈阳还是开车送我去了市一院。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像要爆炸。
我知道,他是被我逼来的。
市一院的走廊,比昨天那家医院更拥挤,空气里混杂着各种味道,更多的是焦虑。
刘主任的号,是我半夜从黄牛手里高价买的。
等了整整一上午,快到午饭时间,才轮到我。
刘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医生,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眼神却很锐利。
她看了我的B超单,又看了看我,没说话,直接开了新的检查单。
“去做个彩超,还有胎心监护,要探头绑得久一点的。”
陈阳去缴费,我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手脚冰凉。
做彩超的医生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她很仔细,探头在我肚子上滑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几乎要放弃了。
“咦?”她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
“别动。”她皱着眉,在某个位置上反复探寻,然后把音量开到最大。
我听见了。
我真的听见了。
从那冰冷的机器里,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极其缓慢,却无比清晰的声音。
“咚……咚……咚……”
像从很远很远的山谷里传来的回音,微弱,却执着。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堤了。
年轻医生也松了口气,对我笑了笑:“心跳很慢,非常慢,低于正常值很多,而且位置很刁钻,刚才差点就错过了。你得赶紧拿给刘主任看。”
我拿着那张新的彩超单,手抖得像筛糠。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可见微弱胎心搏动。
我冲出B超室,陈阳正等在门口,看到我满脸是泪,吓了一跳。
“蔚蔚,怎么了?是不是……”
我把单子塞进他怀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哭。
他低头一看,整个人愣如木雕。
“有……有心跳?”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真的有?”
我用力点头。
他一把抱住我,抱得很紧很紧,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太好了……太好了……”他哽咽着,在我耳边重复着。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愤怒,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我们拿着单子冲回刘主任的诊室,她已经准备下班了。
她仔细看了报告,又看了看我,表情依旧严肃。
“情况很不乐观。”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浇了我一头冷水。
“这叫胎儿心动过缓,原因很复杂,有可能是缺氧,有可能是发育问题,也有可能是你自身的原因。心率这么低,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停止。”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那……那怎么办?”陈阳急切地问。
“现在能做的,就是保胎。你必须立刻住院,二十四小时监护。我们会用最好的药,但结果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刘主任看着我,眼神很深。
“小姑娘,我要跟你说清楚。保这个孩子,风险极高。不仅孩子随时可能保不住,对你自己的身体也是巨大的负担和风险。而且,就算保到最后,生产的时候,也可能是九死一生。”
“甚至,孩子生下来,也可能因为长期宫内缺氧,有……后遗症。”
“你,想好了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想好了。”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在努力,我就没有理由放弃。
刘主任叹了口气:“行。去办住院吧。”
从诊室出来,陈阳的表情很复杂。
“蔚蔚,你真的想好了吗?刘主任说的……后遗症……”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陈阳,如果今天躺在里面,心跳微弱,需要别人决定生死的是你,你会希望我放弃吗?”
他愣住了。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盯着他的眼睛,“在我心里,他和你一样,是我的家人。我不能因为他弱小,就剥夺他求生的权利。”
“我不管什么后-遗-症,”我一字一顿地说,“我只要他活着。”
陈阳沉默了。
良久,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我陪你。”
给婆婆打电话的是陈阳。
我能想象电话那头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果然,不到一个小时,婆婆就杀到了医院,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脸上却不是送温暖的表情,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
她一把推开病房门,陈阳正给我削苹果。
“陈阳,你出来!”
陈阳看了我一眼,放下苹果,跟了出去。
病房的隔音不好,我能清晰地听到婆婆在走廊里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你们疯了?啊?什么叫保胎?医生都说了有危险,你们还往里冲?”
“妈,您小点声,这是医院。”
“我小声不了!林蔚呢?让她出来!我今天非要跟她把话说清楚不可!”
“她要住院,医生不让她乱动。”
“我看她就是想上天!陈阳我跟你说,这事我不同意!为了一个不一定保得住的,把大人也搭进去,有这么做事的吗?她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怎么办?我们老陈家怎么办?”
“妈!”陈阳的声音也提高了,“那是我儿子!”
“是你儿子,就更不能这么糊涂!听妈的,咱不冒这个险。你们还年轻,身体养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听见没有?”
我躺在床上,攥紧了床单。
“让她把字签了,明天就手术!长痛不如短痛!”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
我掀开被子,撑着身体下了床。
我拉开病房门,婆婆正唾沫横飞地说着,看到我,愣了一下。
“妈。”我扶着门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第一,这是我的肚子,我的孩子,我说了算。”
“第二,他现在还活着。只要他活着一天,我就是他妈,我就要保他一天。”
“第三,请您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您盼着您孙子没,我盼着他活。我们不是一路人。”
婆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你……你……”
她旁边的陈阳,一脸的为-难和痛苦。
“好,好,好!”婆婆连说了三个好,“林蔚,你行!你有种!我告诉你,这事我管不了,我也不管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以后出了事,别来找我哭!”
说完,她把手里的保温桶重重往地上一掼,“砰”的一声,里面的鸡汤洒了一地,油腻腻的。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陈阳,以及一地的狼藉。
陈阳蹲下去,默默地收拾着碎片。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很累。
“陈阳,”我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错了?”
他收拾的动作一顿,没有抬头。
“我不知道。”他闷声说,“我只知道我害怕。”
“我怕孩子保不住,你伤心。我也怕……你出事。”
我的心,软了一下。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对不起。”我说,“把你也拖进来了。”
他转过身,回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颈窝。
“我们是一家人。”他闷闷地说。
住院的日子,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每天,我的肚子上都绑着胎心监护的带子,看着屏幕上那条缓慢起伏的曲线,成了我唯一的精神支柱。
一开始,那条线几乎是平的,心率一直在45到50之间徘徊。
护士每次来查房,表情都很凝重。
陈阳请了长假,每天守在医院。他学会了看监护仪,学会了给我打各种营养针,学会了怎么按摩我肿胀的双腿。
他不再提放弃的话,只是默默地做着一切。
婆婆再也没来过。
只是偶尔会打个电话给陈阳,拐弯抹角地问我的情况,但每次的结尾,都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孩子的胎动,却几乎感觉不到。
有时候,我整整一天都感觉不到他动一下,就会陷入巨大的恐慌。
我会发疯一样地拍肚子,叫他的名字。
“宝宝,动一下,求求你,给妈妈一点反应。”
陈阳就会抱住我,让我冷静下来,然后把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听很久很久。
“别怕,他在呢,我听见了。”他总是这么说。
我知道他可能什么都听不见,他只是在安慰我。
但这份安慰,是我在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的同事和朋友也来看过我。
她们带来了鲜花和婴儿用品,脸上却带着欲言又止的担忧。
我的闺蜜小冉,私下里拉着我的手说:“蔚蔚,你这是何苦呢?我们都心疼你。”
我笑了笑:“你不懂。”
是啊,她们不懂。
那种血脉相连,那种微弱却执着的心跳,只有我能感觉到。
他那么努力地想活下来,我怎么能先放手?
我开始给他讲故事,放音乐。
我把我的数据分析报告拿来,对着肚子念。
“宝宝你看,这是上个季度的短视频用户活跃度分析,这个留存率曲线做得非常漂亮……虽然内容审核的压力越来越大,但只要我们找到用户的核心痛点……”
陈阳每次都笑我,说我这是在做胎教还是在做工作汇报。
我说:“你不懂,我儿子以后肯定是个学霸。”
日子就在这种希望和焦虑的交织中,一天天过去。
孕30周的时候,我去做了一次详细的四维彩超。
刘主任亲自做的。
当我在屏幕上,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他的脸时,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闭着眼睛,很安静,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像极了陈阳。
“发育得比我想象的好。”刘主任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暖意,“虽然还是比正常孕周小了两周,但五官和脏器都基本成型了。心率也稍微上来一点了,能稳定在60左右了。”
“这是个小战士啊。”她感叹道。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生命,心里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满。
“刘主任,”我问,“他……他会健康吗?”
刘主任沉默了一会儿。
“我只能说,我们都在尽力。他自己,也在尽力。”
从那天起,我心里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孕35周,我开始出现不规律的宫缩。
刘主任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的身体快到极限了,孩子也等不了了。”
“我们必须做好随时剖宫产的准备。”
她召集了全院最好的麻醉师、儿科医生、心脏科专家,开了好几次会诊。
每一次,陈阳都陪着我。
他会详细地记录下每一个医生的嘱咐,每一个可能的风险。
他的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
一天晚上,他给我念完故事,掖好被角,忽然说:“蔚蔚,我们给他取个名字吧。”
我愣了一下。
“你说,叫‘安安’好不好?”他看着我,眼睛里有光,“平安的安。”
我的鼻子一酸。
“好。”我说,“就叫陈安。”
婆婆是在我孕36周的时候,再次出现在病房的。
她瘦了,也憔悴了,头发白了更多。
她没有像上次那样气势汹汹,只是默默地走进来,把一个布包放在床头。
“这是……我去庙里给你和孩子求的平安符。”她低声说,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妈……”
“别说了。”她打断我,眼圈红了,“是我不好,是我糊涂。你……你们都要好好的。”
陈阳走过去,扶住她的肩膀。
婆婆终于忍不住,靠在自己儿子身上,小声地哭了起来。
我看着他们,也流下了眼泪。
这一场漫长的战役,我们一家人,终于站在了同一条战壕里。
临盆的那天,来得毫无征兆。
是夜里两点。
窗外下着瓢泼大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地响。
我被一阵剧烈的腹痛惊醒,然后,我感觉到一股热流。
破水了。
陈阳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他按响了床头的紧急呼叫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医生!护士!我老婆要生了!”
整个楼层瞬间灯火通明。
我被飞快地推进了手术室。
走廊里,陈阳和婆婆跟在推车旁,他们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写满了恐惧。
我抓住陈阳的手。
“别怕。”我说,“等我出来。”
他用力点头,眼泪已经下来了。
手术室的门,在我面前缓缓关上,隔绝了他们的世界。
里面,是一个更紧张的战场。
刘主任、麻醉师、儿科医生……所有专家都到位了。
气氛严肃得像要凝固。
麻药从脊椎推进去,下半身很快失去了知觉。
一块绿色的布,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只能看到头顶那盏巨大的无影灯,和医生护士们忙碌的身影。
我能感觉到肚皮被划开,能感觉到医生在我的身体里操作,但我感觉不到疼。
我只是在害怕。
前所未有的害怕。
我的心跳得飞快,监护仪发出急促的警报声。
“病人血压下降!心率过快!”
“加大镇静剂剂量!”
我听到刘主任沉着的声音:“别慌,注意胎心监护!”
我死死地盯着旁边那台属于宝宝的监护仪。
那条线,还在缓慢地、顽强地跳动着。
“宝宝,加油啊。”我在心里默念,“我们一起加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感觉有人在用力地按压我的肚子。
“出来了!”一个医生喊道。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顶点。
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
但是,手术室里,一片死寂。
没有哭声。
什么声音都没有。
只有仪器单调的“滴滴”声。
我的血,在那一刻,凉透了。
为什么不哭?
为什么我的孩子不哭?
“宝宝……?”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没有人回答我。
我看到儿科医生和护士围在一个小小的台子旁,紧张地忙碌着。
吸氧,拍背,清理呼吸道……
我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难道……我坚持了这么久,赌上了所有,最后还是输了吗?
就在我陷入绝望的深渊时,突然,一声微弱的、像小猫一样的声音,响了起来。
“嗯……啊……”
很轻,很弱,但在死寂的手术室里,却像一声惊雷。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紧接着,那一声微弱的呻吟,变成了一声虽然不大,但无比清晰、无比清亮的——
“哇——”
哭了!
我的孩子,哭了!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想撑起身子。
一个护士按住我:“别动!别动!”
刘主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欣慰。
“五斤一两,男孩。生命体征平稳。快,抱去给妈妈看看。”
一个小小的、被包裹在襁褓里的婴儿,被抱到了我的面前。
他浑身通红,小脸皱巴巴的,眼睛紧紧闭着,嘴巴却张得大大的,努力地哭着。
那哭声,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音乐。
我伸出颤抖的手,碰了碰他的脸。
温的,软的。
是我的儿子。
我的陈安。
“宝宝……”我泣不成声,“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我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雨停了。
陈阳和婆婆像两尊雕塑一样,守在门口。
看到我出来,他们疯了一样地扑上来。
“蔚蔚!蔚蔚你怎么样?”
“孩子呢?孩子怎么样?”
护士把小小的陈安抱给他们看。
“母子平安。”
陈阳看着那个小小的婴儿,先是愣住,然后,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婆婆也抱着孩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他们,笑了。
回到病房,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暖洋洋的。
陈安就睡在我旁边的婴儿床里,他睡得很沉,小小的胸膛有规律地起伏着。
我怎么也看不够。
陈阳握着我的手,眼睛又红又肿,像只兔子。
“蔚蔚,谢谢你。”他一遍又一遍地说,“谢谢你没有放弃。”
我摇了摇头。
“是我们,没有放弃他。”
下午的时候,刘主任来看我。
她检查了我的伤口,又看了看孩子。
“这小子,是个奇迹。”她笑着说,“也是你这个当妈的,创造了奇迹。”
我看着她,真心实意地说:“刘主任,谢谢您。如果没有您,就没有我们母子。”
刘主任摆摆手:“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真正厉害的,是你,还有这个小家伙自己。”
她顿了顿,又说:“对了,你们之前那家医院的王医生,今天特地打电话过来,询问孩子的情况。我告诉他了。”
我愣了一下。
“他听完,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他从医二十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病例。他说,谢谢你给他上了一课。”
我笑了。
我不是为了给谁上课。
我只是想我的孩子活着。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
陈阳抱着孩子,婆婆提着大包小包,我跟在后面。
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
坐上车,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住院楼。
那是我战斗了几个月的地方。
我赢了。
不是赢了医生,也不是赢了命运,我只是没输给我自己。
回到家,一切都是新的。
新的婴儿床,新的尿布台,墙上贴着可爱的卡通贴纸。
都是在我住院期间,陈阳和婆婆一点点布置的。
我抱着陈安,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个被爱意填满的家,心里无比安宁。
做母亲的第一年,是兵荒马乱的一年。
陈安因为早产和宫内发育迟缓,体质比一般孩子弱很多。
三天两头跑医院,成了家常便饭。
黄疸、湿疹、肺炎……几乎所有新生儿能得的病,他都得了一遍。
每一次,都让我们全家心惊胆战。
有一次他半夜发高烧,烧到惊厥,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抽搐,口吐白沫。
我吓得魂飞魄散,抱着他就往医院冲。
陈阳开车,手抖得连方向盘都握不稳。
婆婆在后座,抱着孩子,哭得喘不上气。
那一夜,在急诊室,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幸好,抢救及时,他挺了过来。
医生说,孩子底子弱,要精心养。
从那天起,我辞掉了工作。
我把我的数据分析能力,全部用在了儿子身上。
我做了详细的Excel表格,记录他每天的体温、奶量、睡眠时间、大便次数和颜色。
我研究了市面上所有的奶粉成分,对比了上百篇育儿论文。
我像做项目一样,给他的成长制定了详细的KPI。
陈阳笑我,说我把养孩子当成了工作。
我说,这是我这辈子,接过的最重要的项目,不容有失。
婆婆也彻底变了。
她不再提什么“香火”,不再抱怨我这不对那不对。
她成了我最得力的助手。
她学着用手机App查辅食菜谱,学着给孩子的玩具消毒,学着分辨哪种尿不湿更透气。
我们婆媳俩,围绕着陈安这个小小的核心,组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联盟。
有一次,社区团购买的冷链海鲜有点不新鲜,婆婆立刻拍照取证,跟平台客服理论了半个小时,最后拿到了三倍赔付。
她得意地跟我说:“不能让他们薅了羊毛还觉得我们好欺负!”
我看着她那副“斗争胜利”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医院走廊里,为了儿子据理力争的自己。
陈安一岁的时候,我们给他办了个小小的抓周宴。
他长得白白胖胖,眼睛又黑又亮,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谁也看不出,他曾经是个在生死线上徘徊过的孩子。
他爬得飞快,在地毯上,对那些玩具看都不看,径直爬向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他伸出小胖手,在键盘上一通乱拍。
婆婆乐得合不拢嘴:“哎哟,我大孙子随他妈,以后肯定是个高材生!”
陈阳把他抱起来,亲了又亲。
我看着他们,眼眶湿润。
晚上,等陈安睡了,陈阳从背后抱住我。
“老婆,辛苦了。”
我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只要他好好的,就不辛苦。”
“蔚蔚,”他忽然说,“我们……再生一个吧?安安一个人,太孤单了。”
我转过身,看着他。
“好啊。”我笑着说,“不过这次,我要休个长假,我要去旅行,我要吃火锅,我要把这两年没干的事,全都补回来。”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好,都听你的。”
他踹了我一脚,把我赶去书房。
生活,有时候就像心电图,总要有起有落,才证明你还活着。
而我的那张图,因为陈安,画出了一道最险峻,也最壮丽的曲线。
两年后,我生下了一个女儿。
很顺利,很健康。
她叫“宁宁”,安宁的宁。
陈安很喜欢妹妹,每天都要趴在摇篮边,看很久很久。
他会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小汽车,放在妹妹的手里。
然后回头,冲我得意地笑。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他和妹妹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着他们,觉得这辈子,再没有比这更圆满的时刻了。
我的人生,因为当初那个看似不理智的坚持,拐进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轨道。
它更辛苦,更操心,却也更丰盈,更踏实。
我常常会想起刘主任说的那句话:这是个奇迹。
但现在我知道,这世上最大的奇迹,不是战胜了万分之一的概率,而是爱与永不放弃的决心。
因为这份决心,能让最微弱的心跳,奏出生命最强的音。
来源:小模型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