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信纸的灰烬尚未完全冷却,左贤王须卜浑便已迫不及待地要将他的“战利品”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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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抉择
信纸的灰烬尚未完全冷却,左贤王须卜浑便已迫不及待地要将他的“战利品”带走。
然而,右谷蠡王须卜烈同样对李长歌势在必得。两人在王庭大会上针锋相对,几乎兵戎相见。
最终,在一个颇具威望的老王公调停下,达成了一个看似“公平”,实则将李长歌尊严彻底践踏的决定——让她自己选择。
美其名曰尊重大周公主的意愿,实则是一场赤裸裸的羞辱。她要当着所有匈奴贵族的面,选择自己的“归宿”。
选择大会设在一个宽阔的校场上。旌旗招展,匈奴各部的王公贵族们骑着高头大马,或坐在铺着兽皮的矮榻上,目光各异——好奇、鄙夷、贪婪、淫邪——齐刷刷地聚焦在场中央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上。
李长歌穿着匈奴女子的服饰,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她没有戴繁重的头饰,墨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住,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却因这连日的煎熬和心死,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美。
左贤王须卜浑和右谷蠡王须卜烈分别站在她左右前方,如同两只争夺猎物的雄狮。
“阏氏,选吧!”左贤王声音洪亮,带着志在必得的傲慢,“跟了本王,保你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右谷蠡王则阴鸷地盯着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跟本王,你可以离你的故国更近些。”
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挽月跪在她身后不远处,紧张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了泥土里。
李长歌缓缓抬起眼睫,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两张充满侵略性的面孔,然后,越过了他们,投向远处苍茫的天际。
那里,是长安的方向。
曾经,那里有她的家,有她懵懂的少女情愫,有她以为可以依靠的诺言。
如今,什么都没了。
父皇抛弃了她,心爱之人背弃了她,故国……早已回不去了。
她缓缓抬起手,并非指向左贤王或右谷蠡王中的任何一人,而是指向了校场边缘,一个一直沉默着、身形魁梧如铁塔般的男人。
那是已故大单于的幼弟,也是王庭中公认最勇武、但也最沉默寡言、势力相对单于的王子——须卜狼。
“我选他。”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
一瞬间,满场哗然!
谁也没想到,这位看似柔弱的中原公主,竟然会选择须卜狼!那个性格孤僻、除了打仗对权力似乎毫无兴趣的狼崽子!
左贤王和右谷蠡王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须卜狼显然也愣住了,古铜色的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错愕。他抬起头,那双如同草原野狼般的眸子,锐利地看向场中央那个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身影。
李长歌也正看着他,目光沉静,无悲无喜,仿佛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选择,只是随手指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须卜狼沉默了片刻,然后,迈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李长歌。
他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低头,审视着她,似乎在确认什么。
李长歌仰着头,毫不避讳地迎视着他的目光。
良久,须卜狼什么也没问,只是伸出了他布满老茧和大手,声音低沉沙哑:
“跟我走。”
李长歌看着那只手,然后,缓缓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那只粗糙的掌心。
冰冷与灼热相触。
一场无关风月,只关乎生存与未来的联盟,在这片充满了蛮荒与权力的校场上,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达成了。
第七章:新生
跟随须卜狼离开纷乱的王庭中心,李长歌进入了一个相对简单、却也更加冷硬的世界。
须卜狼的部落驻扎在王庭边缘的草场,这里的人更崇尚武力,心思也相对单纯。他们对这位中原公主的到来,充满了好奇,但也保持着距离和审视。
须卜狼话很少,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安排好她的一切,给她一座独立的、守卫森严的毡帐,提供足够的衣食,然后便忙于部落的事务和练兵。
他从不问她为何选择他,也从不以丈夫的身份自居,更不曾强迫她做任何事。他们之间,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各取所需的合作。
他需要她大周公主的身份所带来的那一点点潜在的政治资本和“名分”,而她,需要他作为暂时的庇护,一个远离核心权力漩涡的栖身之所,以及……他麾下那些骁勇善战的士兵。
李长歌开始主动融入这个部落。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等待和接受庇护。她拿出部分藏匿的、价值连城的嫁妆,让须卜狼帮她换取牛羊、草料和武器。
她利用从中原带来的、远比匈奴先进的医术和卫生知识,帮助部落里的牧民和孩子预防和治疗疾病。
她甚至开始仔细观察匈奴人的骑射和战术,结合自己幼时在宫中阅读过的兵书战策,在须卜狼偶尔问及时,提出一些看似随意、却往往切中要害的建议。
起初,部落里的人对她只是表面的恭敬。但渐渐地,当他们发现这位看似柔弱的公主,不仅拥有他们急需的物资和知识,而且她的智慧往往能在关键时刻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时,态度开始悄然转变。
须卜狼看她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审视和利用,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尊重。
他发现,这个女人,和他印象中那些娇弱的中原女子完全不同。她像漠北的一种草,根系深扎于贫瘠的土地,看似柔弱,却有着惊人的生命力。
在一次与其他部落的小规模冲突中,李长歌提前根据风向和地形,建议须卜狼调整了伏击的位置,使得他们以极小的代价获得了胜利。
庆功宴上,须卜狼将最大的一块烤羊肉和第一碗马奶酒,放在了李长歌面前。
这是匈奴人表示对伙伴最高认可的方式。
篝火映照下,李长歌接过那碗酒,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她的喉咙,也点燃了她眼底沉寂已久的火焰。
她不再是大周那个需要依附他人、等待救赎的永安公主。
在这里,在须卜狼的部落里,她开始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找回掌控命运的力量。
她成了须卜狼部落里,一个特殊而重要的存在。他们称她为“格桑阏氏”,意为像格桑花一样美丽又坚韧的夫人。
她知道,这还远远不够。想要在这弱肉强食的草原上真正立足,她需要更多的力量,需要……权力。
而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第八章:狼烟
漠北的局势,像一堆干燥的柴薪,只需一点火星,便能燃起冲天大火。
老单于死后留下的权力真空,让左贤王和右谷蠡王之间的争斗日趋白热化。小的摩擦不断升级,终于,在一个雨水丰沛、本该是休养生息的夏季,为了争夺一片肥美的草场,两大部落爆发了大规模的武装冲突。
战火迅速蔓延,几乎将整个匈奴王庭都卷入其中。
须卜狼的部落因为地处边缘,且实力相对较弱,起初并未被两大势力放在眼里,反而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但李长歌和须卜狼都知道,这种平衡是脆弱的。一旦左贤王或右谷蠡王任何一方取得决定性优势,下一个要清算的,就是他们这些“不稳定因素”。
毡帐内,油灯如豆。
李长歌铺开一张她根据记忆和打听绘制的、简陋的漠北势力地图。须卜狼站在她身旁,眉头紧锁,看着地图上标注的各方势力范围。
“左贤王兵力强,但粮草不足;右谷蠡王占据水草丰美之地,但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李长歌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分析一盘棋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须卜狼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想做渔翁?”
“不是我们想不想,”李长歌抬起眼,烛光在她深邃的眸子里跳跃,“是必须。否则,无论他们谁赢了,我们都将成为被吞噬的猎物。”
她纤细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落在一个关键的位置:“这里,是左贤王运送补给的要道。我们可以派人伪装成右谷蠡王的人,进行骚扰、劫掠,进一步激化他们的矛盾,拖延战事。”
她又指向另一个方向:“同时,我们可以暗中联系那些对左右贤王都不满的小部落,许以好处,结成联盟。乱局之中,积少成多,便是我们立足的资本。”
须卜狼沉默地听着,眼底的光芒越来越盛。他是一头勇猛的狼,擅长冲锋陷阵,但在这些纵横捭阖的谋略上,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中原女人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和远超常人的智慧。
“很冒险。”他沉声道。
“置之死地,”李长歌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而后生。”
她看向帐外漆黑的夜空,那里,隐约可见远方战火映红的云层。
“而且,我们并非没有盟友。”她轻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提醒须卜狼,“大周,不会永远对漠北的乱局视而不见。”
尤其是,那位刚刚娶了沈清漪、权势正如日中天的骠骑大将军裴琰。
她不知道他是否会来,何时会来。
但这一次,她不再将希望寄托于任何人。
她要将命运,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第九章:重逢
李长歌的预料没有错。
漠北持续的内乱,严重威胁到了大周的边境安全,也给了大周一个千载难逢的介入时机。
朝廷之上,主战派声音高涨。而刚刚完成大婚、地位稳固的骠骑大将军裴琰,无疑是率兵北征、一举解决边患的最佳人选。
武帝下旨,命裴琰率二十万精兵,北伐匈奴。
战报传来时,李长歌正在督促部落里的妇人赶制冬衣,同时清点着须卜狼带人“劫掠”来的物资。他们的势力,在混乱中如同滚雪球般,悄然壮大。
听到裴琰亲征的消息,她清点物资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仿佛只是听到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该来的,总会来。
裴琰用兵如神,加之匈奴内耗严重,周军一路势如破竹。左贤王和右谷蠡王在外部强大的压力下,曾试图短暂联合,但在裴琰的分化打击和内部早已被李长歌、须卜狼暗中撬动的形势下,迅速土崩瓦解。
最终,在一个秋风肃杀的日子,裴琰率领的大周铁骑,如同黑色的潮水,兵临匈奴王庭最后的屏障——狼居胥山。
而此刻,掌控着狼居胥山附近最大一股势力,并与周边数个部落结成联盟,严阵以待的,正是须卜狼和李长歌。
一场不可避免的决战,即将上演。
决战前夜,裴琰派来了使者,要求与匈奴方面的首领“叙旧”。
须卜狼看向李长歌。
李长歌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去。”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第二日,在两军对垒的缓冲地带,搭起了一座临时的毡帐。
李长歌没有盛装打扮,依旧穿着匈奴女子的常服,外面罩着一件御寒的狐裘,素面朝天。只是在手腕上,戴上了一副须卜狼送给她的、以玄铁打造、做工精巧却象征臣服与束缚的锁链——这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用以示弱,麻痹对手。
她在挽月的陪同下,走进了毡帐。
帐内,一个身着玄色铠甲、肩披猩红披风的高大身影,背对着她,正望着墙上悬挂的漠北地图。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三年多的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轮廓和沉稳。曾经的少年锐气被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征战沙场的杀伐之气所取代,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昔。
裴琰的目光,落在李长歌身上。
从她简单甚至朴素的衣着,到她清减却更显风骨的面容,最后,定格在她纤细手腕上,那副刺眼的玄铁锁链上。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帐内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冻结了,只剩下彼此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李长歌迎视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没有被背弃的怨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慌。
良久,她牵起嘴角,露出一抹极淡、却带着致命疏离和嘲讽的弧度,先开了口,声音清冷,打破了一室的凝滞:
“裴将军远道而来,”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他胸前代表无上荣光的铠甲,和他腰间那柄象征着权力的佩剑,语气轻飘飘的,却字字如刀,
“是来赴三年前朱雀门外的十里红妆之约,”
“还是来恭贺本宫与狼王的新婚之喜?”
第十章:锁链
“新婚……之喜?”
裴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艰涩沙哑,像是被砂石磨过。他的目光,如同被钉死一般,死死锁在李长歌腕间的玄铁锁链上。
那锁链在帐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幽暗的光泽,衬得她原本就纤细白皙的手腕,愈发脆弱,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裂。
刺目的红痕,隐约从锁链边缘透出。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痛楚、暴怒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内轰然炸开,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
或许是在尸横遍野的战场,她惊慌无助;或许是在金碧辉煌的王帐,她憔悴哀怨;或许她会哭,会质问,会怨恨……
独独没有想过,会是眼前这般——
她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嘲弄,站在另一个男人的阵营里,用“本宫”自称,云淡风轻地问他,是来赴约,还是来贺喜。
而那副该死的锁链,像最恶毒的诅咒,狠狠抽打在他脸上,将他所有的设想、所有的准备,连同那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愧疚与隐秘的期盼,都击得粉碎!
他踏破王庭,浴血而来,不是为了看到她被如此折辱!
是为了什么?
那句“十里红妆”的承诺,在现实面前,是何等的苍白可笑!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问她这三年是怎么过的,想问她为何会戴上这锁链,想问她是不是恨他……
可所有的言语,在她那双平静无波、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的眸子注视下,都显得那么多余,那么虚伪。
最终,所有的情绪,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血腥气的低吼,和他骤然猩红的眼眶。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几乎能听到自己指骨捏得咯咯作响的声音,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那副锁链,声音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
李长歌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腕间的锁链,然后,轻轻抬起了手。
锁链相撞,发出清脆又冰冷的声响。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漠然:“将军问这个?不过是漠北的规矩罢了。败者之眷,胜者之俘,戴上它,以示臣服,也免得……再起不该有的心思。”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他,语气轻慢:“怎么?将军觉得不妥?还是觉得,本宫配不上这样的‘礼遇’?”
裴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她脸上那无所谓的、甚至带着自嘲的笑容,看着她眼底那片荒芜的沉寂,再想到京城里那场他无法抗拒、最终妥协的盛大婚礼,想到沈清漪温婉的笑脸……
巨大的悔恨与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以为他功成名就,便能掌控一切。
却不知,在他追逐权力的路上,早已弄丢了最珍贵的宝物。
他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红着眼眶,又向前逼近一步,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解、开。”
第十一章:交锋
“解开?”
李长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轻轻笑出了声。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裴琰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向前走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能清晰看到彼此眼中翻涌的情绪——他眼底是滔天的巨浪和无法掩饰的痛楚,而她眸中,只有一片冻结的冰湖。
“裴将军以什么身份命令本宫?”她微微偏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是以大周骠骑将军的身份,还是以……本宫那便宜姐夫的身份?”
“姐夫”二字,她刻意放缓了语调,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入裴琰心中最痛、最无法辩驳的伤口。
裴琰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长歌……”他几乎是本能地唤出这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与狼狈。
“将军慎言。”李长歌冷冷地打断他,疏离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本宫的名讳,不是谁都能叫的。”
她抬起戴着锁链的手,轻轻整理了一下狐裘的领口,动作优雅从容,仿佛腕间束缚的不是屈辱的象征,而是一件寻常首饰。
“这锁链,是狼王所赐,代表着本宫如今的身份和选择。将军一句‘解开’,未免太过轻巧。”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裴琰紧绷的脸,语气渐沉,“况且,将军莫非以为,解开了这铁链,三年前那个傻傻等在漠北、相信着虚无承诺的李长歌,就能回来吗?”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一切伪装,直抵内核:
“你承诺带我回家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在匈奴王庭熬过多少个日夜?”
“你凯旋受封、洞房花烛的时候,可曾记得漠北风沙里还有一个等你兑现诺言的人?”
“如今你大军压境,是为了完成当年的承诺,还是为了你骠骑将军的开疆拓土之功,亦或是……为了替你那位新婚夫人,扫清我这点微不足道的‘障碍’?”
一连串的质问,平静,却重若千钧,砸得裴琰踉跄后退,哑口无言。
每一个字,都像是蘸满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灵魂上。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尖锐、却又如此……耀眼的女人。她不再是他记忆中需要保护的娇弱公主,而是在漠北风沙中淬炼出的一柄利剑。
痛苦、悔恨、愧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她此刻锋芒所慑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翻腾的气血,声音干涩:“我……从未忘……”
“忘了也好,记得也罢,都不重要了。”李长歌再次打断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将军请回吧。两军对垒,还是在战场上见真章。”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姿态决绝。
“至于这锁链,”她侧过头,余光扫过自己手腕,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意味深长的弧度,“它锁住的,早已不是自由。”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径直向着帐外走去。
挽月连忙跟上,在经过僵立原地的裴琰身边时,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
只见那位权倾朝野、威震天下的大将军,此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色灰败,眼眶通红地站在原地,死死望着公主离去的背影,那眼神,像是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珍宝,痛彻心扉。
第十二章:归途
那场看似不可避免的决战,最终并未爆发。
就在裴琰与李长歌帐中交锋的当夜,匈奴内部再生巨变。
右谷蠡王在心腹的挑拨和下毒下暴毙,其部落陷入混乱。左贤王孤掌难鸣,在周军和须卜狼联盟的夹击下,很快兵败如山倒,自刎于狼居胥山下。
曾经强盛一时的匈奴王庭,在内外交攻中,分崩离析。
而在这场权力的重新洗牌中,凭借联盟力量和精准时机把握,须卜狼成为了最大的赢家,顺势整合了大部分匈奴部落,被推举为新的单于。
周军大营,主帅帐内。
裴琰看着案几上刚刚送来的、盖着新任单于金印的盟书,以及旁边一份单独呈上的、以个人名义写就的密信,久久沉默。
盟书约定,匈奴向大周称臣,开放边市,永结盟好。
而那份密信,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是李长歌的亲笔。信中,她以个人身份,请求大周皇帝,允许她留在漠北。
她没有解释原因,也没有诉说委屈,只是平静地陈述,她将以新的身份,协助新任单于,维持漠北与大周的和平,确保边陲长治久安。
她说,这是她能为故国做的,最后一点事。
也是她为自己选择的,最终的归宿。
裴琰握着那薄薄的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想起那日帐中,她腕间的锁链,她平静眼眸下的荒凉,她那句“它锁住的,早已不是自由”。
他忽然明白了。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救赎了。
那个需要他承诺“十里红妆”的永安公主,已经死在了三年前和亲的路上,死在了匈奴王庭的风雪里,死在他背弃诺言、另娶他人的那一刻。
活下来的,是格桑阏氏,是能够凭借自身智慧与意志,在漠北立足,甚至影响局势的李长歌。
他亲手弄丢了她,也亲手……塑造了她。
最终,裴琰带着盟书,和那份沉重的、关于一位公主“陨落”与“新生”的奏报,班师回朝。
他没有再去见她。
回京的队伍浩浩荡荡,再次行经朱雀门外。
依旧是百官相迎,万民欢呼。
裴琰骑在马上,看着那高大熟悉的城门,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那个一身红妆、即将远行的身影,和那个不顾一切冲上前、许下诺言的自己。
物是人非。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铠甲之下,那里,贴身放着一枚早已失去温润光泽的、多年前她遗落下的玉佩。
阳光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看向北方广袤无垠的天空。
那里,是她选择的路。
而他,将带着无尽的悔恨与一座虚无的十里红妆,独自走完他的荣华路。
漠北,新的单于王庭。
李长歌站在最高的土坡上,眺望着南方。
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袂,猎猎作响。
腕间的玄铁锁链早已取下,只留下一圈淡淡的红痕,见证着过往的束缚与挣扎。
须卜狼走到她身边,沉默地将一件厚重的毛氅披在她肩上。
“在看什么?”他问,声音依旧低沉。
李长歌收回目光,看向身边这个将成为她余生盟友的男人,摇了摇头,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
“没什么。”她轻声说,“起风了,回去吧。”
她最后看了一眼南方天际,然后毅然转身,向着那片她亲手参与塑造、也将在未来深深烙印下她痕迹的苍茫草原走去。
身后,长安春暖花开,漠北风沙正起。
前路漫漫,归途,已在脚下。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