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古时中秋,帝王祭月,百姓拜月,文人留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绝唱。
中秋:月是故乡明,故乡月最圆
图/文 | 三只熊
那会儿不懂,歪着头想,天上的月亮不就只有一个吗?
哪儿还分故乡与他乡?
直到后来,一个人在外头漂泊多年,才渐渐咂摸出这句话里的滋味儿。
“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这话一点不假。
中秋月圆时,思乡情更浓。
遥想嫦娥奔月的故事,团圆的期盼,早种在心里。
古时中秋,帝王祭月,百姓拜月,文人留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绝唱。
故乡的月最圆,一家人围坐,孩子嬉闹、大人谈天,月饼甜香,亲情流淌。
故乡的一切,都印在心里,团圆的美好,永不褪色。
记忆里的故乡月,是挂在老屋后院,那棵歪脖子枣树梢上的。
黄昏时分,炊烟刚散,天色由蓝转黛,月亮就悄没声儿地爬上来,先是淡淡的、羞怯的一抹白,像母亲刚用米汤浆洗过的白布衫子,带着一股子温润的皂角清气。
渐渐地,它亮堂了起来,却不是那种晃人眼的、清冷冷的亮,而是一种黄澄澄、暖融融的光,仿佛刚在外婆的桂花蜜里浸过,能淌出蜜汁儿来。
月光洒在院子里那口青石井栏上,井水映着月影,幽幽地晃着;洒在晾衣绳上未收的粗布被单上,像是给它们镀了一层柔柔的银边儿。
祭月的案桌,早早地就在院中摆开了。
祖母是总指挥,指挥着母亲、婶娘、姑姑们,摆上月饼、菱角、莲藕、毛豆,还有那水灵灵、红艳艳的石榴,必定要咧开了嘴,露出里面晶莹饱满的籽儿,寓意着多子多福。
正中供的,是一个硕大的“月光饼”,上面用模子印着“广寒宫”、“桂树玉兔”的图案,比现在市面上任何精致的月饼,都来得郑重。
祖母点上三炷香,对着那轮圆月,恭恭敬敬地拜下去,嘴里喃喃自语地念叨着,都是一些祈求全家平安顺遂的话。
我们一大帮小孩子,则猴急地等在一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摞得高高的月饼,只等那炷香燃尽,便可大快朵颐。
最早的时候,月饼多数是那种酥皮儿的,一碰就掉渣,馅料无非是冰糖、青红丝、核桃仁,简单,却扎实、醇厚。
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掉了一丁点碎屑,那甜味儿,能一路从舌尖暖到心底,足足回味一个晚上。
后来,才便有了广式月饼,油光锃亮,馅料也丰富了,莲蓉、豆沙、五仁……
但不知怎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或许,少的就是那份在故乡院子里,伴着桂花香、听着长辈闲话、分食一块月饼的、独一无二的氛围吧。
李太白的这千古一叹,我们小时候,在课本里念,只觉得顺口。
而如今,在异乡的高楼缝隙里,看到那轮被霓虹灯衬得有些苍白的月亮,才猛地被这十个字击中胸口,闷闷地疼。
那月光,不再是暖暖的、黄黄的,而是清清的、凉凉的,像一层薄霜,冷冷地敷在阳台上,也敷在游子的心上。
他被贬黄州,与友人中秋夜游,写下“谪仙狂客何如?我看今古悠悠。”的句子,看似狂放,内心里,又何尝不是一种苍凉?
但他终究是豁达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给了天下不能团聚的离人,一个最浪漫的慰藉。
是啊,纵然相隔千里,我们仰望的,终究是同一轮月亮。
这月亮,曾照过李白床前的霜,也曾拂过苏轼把酒的襟,今夜,它又穿过我的窗,无声地,询问着我的乡愁。
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里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这是对宇宙洪荒的哲思。
而在《诗经•陈风》里,月已是相思的载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那月光下的美人,让少年辗转反侧。
到了唐宋,月更成了诗词中,更加不可或缺的意象。
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隐士的禅意与清寂。
杜甫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则直接道破了离乱中,人对故土的魂牵梦萦。
——这轮月,承载了太多华夏儿女的悲欢离合,它已不只是一颗星球,而是一个文化的符号,一个情感的容器。
这份“亲”,就亲在那份割舍不断的血脉与烟火气。
记得的是曾经,故乡的中秋,是吵吵嚷嚷、热气腾腾的。
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菜未必珍馐,但一定是满满的、实诚的。
父亲会温一壶老酒,叔伯们高声划着拳,脸上泛着红光。
母亲和姑嫂们,则在厨房与餐桌间穿梭,当端上最后一道汤,嘴里还不住地招呼:“多吃点,多吃点!”
我们这些小辈,在桌底下钻来钻去,追逐打闹,口袋里,塞满了炒花生和瓜子。稍不注意,便漏了口袋,或者泼洒出来,不怕粘泥脏了的,又不舍得地高兴地捡拾了装回去,实在是馋了的时候,才舍得吃上一两颗,聊以慰藉物质馈乏的饥肠辘辘的馋虫。
那份喧嚣,那份甚至有些扰人的热闹,如今回想起来,竟是那样的安稳、富足,也是现在的孩子们不能领会的满足、快乐。
大人们搬了竹椅、板凳,坐在月下拉家常。
从今年的收成,聊到邻家的嫁娶,再到很远很远的、我们听不懂的陈年旧事。
祖父会拿出他的二胡,咿咿呀呀地,拉上一段《二泉映月》,那琴声在月光里飘荡,悠长又带着些许沧桑。
我们则躺在冰凉的竹席上,一边啃着月饼,一边听祖母讲那讲了无数遍的“嫦娥奔月”和“吴刚伐桂”。
“嫦娥偷吃了仙药,飞到了月亮上,再也回不来了……”
祖母的声音,总是慢慢悠悠的,像缓缓地流淌着的月光一样。
我们便仰起头,使劲地在月亮上的暗影里寻找,哪一片是桂树的紅,哪一块是玉兔捣药的白。
那时的我们,只是觉得故事神奇,到了现在,才品得出里面的悲剧意味——嫦娥的孤独,不正是千百年来无数离人的写照吗?
而那永远砍不倒桂树的吴刚,又何尝不是一种永恒的、关于等待与徒劳的象征?
窗外的月亮,透过双层隔音玻璃看出去,轮廓清晰,光芒却显得有些隔阂。
楼下街道的车流声,取代了故乡的虫鸣。
我拿起手机,家族群里热闹非凡,红包飞来飞去,祝福的语音一条接一条。
我发了一个“中秋快乐”的表情包,又给父母打了个视频电话。
屏幕里,他们的笑容依旧,却明显能看到鬓角新添的白发。
他们絮絮地问:“吃月饼了吗?”“晚上吃的什么?”“天气凉了,要加衣服。”
我一一应着,心里那股酸酸暖暖的潮流,又一次汹涌而来。
我们可以瞬间看到彼此的脸,听到彼此的声音,但那个需要跋山涉水、历经数月才能团聚的时代所蕴含的、那种“近乡情更怯”的厚重情感,那种提笔写家书时“意恐迟迟归”的牵肠挂肚,似乎也在快节奏中,变淡了。
我们拥有了更多,是否也失去了些什么?
比如,我们对团圆的渴望,对亲情的眷恋。
这轮中秋月,它见过古人的离别,也见证着今人的思念。
它提醒着我们,无论走了多远,飞得多高,根,始终在那片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上。
那片土地上,有我们蹒跚学步的脚印!
有我们琅琅的读书声!
有我们青春年少的秘密!
更有我们日渐老去的爹娘!
那土地上的月亮,之所以更明,是因为它浸泡在我们整个童年和少年的记忆里,与故乡的山水、人情、风俗,紧紧地融合在了一起。
它不只是一束反射的太阳光!
它还是祖母的故事,它还是祖父的二胡!
它还是母亲做的饭菜香,它还是父亲的那壶老酒!
它还是玩伴们的嬉笑!
它还是整个故乡浓缩而成的、一颗悬在天上的、温柔的魂!
夜深了,月光如练,静静地洒满房间。
我关掉刺眼的顶灯,只留一盏昏黄的小台灯。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小院,听到了那熟悉的虫唱,闻到了那清甜的桂花香。
这或许不是物理的真实,但它是情感的绝对真实。
它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牢牢地,系着每一个天涯游子的心,无论如何,都割舍不断,从始至终,都放不下。
无论我们身在何方,每当秋风起,月儿圆,我们都会不由自主地,朝向故乡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望上一眼。
因为那里,有我们最初的来路,也终将是我们灵魂的归处。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