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还有多久到啊?我腰快断了。”我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感觉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还有多久到啊?我腰快断了。”我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感觉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车里暖气开得足,女儿乐乐在后座的安全座椅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嘴巴微微张着。
“快了,下个高速口就到了。”陈阳一边盯着导航,一边腾出一只手来,在我肩膀上捏了捏,“再坚持一下,老婆辛苦了。”
他的声音带着长途驾驶后的沙哑,但我听着,心里还是暖了一下。
从我们打拼的城市,开回他老家,导航显示是十三个小时。但算上中途进服务区给孩子喂奶、换尿布、我们自己扒拉几口泡面,整整十五个小时,我们才看到那个熟悉的,挂着“某某县欢迎您”的牌子。
天已经全黑了,路灯昏黄,把冬日里光秃秃的树影拉得老长。
我心里盘算着,这个点到家,差不多晚上八点了。婆婆应该已经做好了一大桌子菜,就等我们回来。她电话里念叨了好几次,说给我们炖了老母鸡汤,要好好补补。
想到热气腾腾的鸡汤,我这十五个小时的疲惫,好像都减轻了几分。
车子拐进熟悉的巷子,停在院子门口。
陈阳先下车开门,我解开安全带,回头去抱睡眼惺忪的乐乐。小家伙被冷风一吹,哼哼唧唧地往我怀里钻。
“妈,我们回来了!”陈阳推开屋门,一股暖气夹杂着……嗯?没有饭菜的香味。
我心里咯噔一下,抱着乐乐走进去。
婆婆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我公公一起看电视,电视里正放着热闹的晚会。茶几上摆着瓜子和花生。
看见我们,她站起来,脸上堆着笑:“哎哟,可算回来了,路上累了吧?”
“还行,妈。”我笑着回应,把怀里的乐乐放下来,小家伙还有点懵,揉着眼睛喊了声“奶奶”。
婆婆摸了摸乐乐的头,然后视线转向我,那笑容里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熟稔。
“小林回来了?正好,快去把这鱼收拾了,大家都等着你这大厨呢。”她指了指墙角的一个红色塑料桶,里面一条大鳙鱼正有气无力地吐着泡泡。
旁边,还放着一袋子没洗的青菜,和一块四四方方的猪肉。
我抱着乐乐的手臂,瞬间就僵住了。
客厅里的暖气很足,可我感觉一股冷气,顺着我的脚底板,一点点往上爬,一直凉到我后心。
我看着那条鱼,又看了看婆婆,她脸上的表情那么自然,仿佛在说一件“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常的事。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我说,妈,我们开了十五个小时的车,现在……
我说,妈,你不是说炖了鸡汤吗?
我说,妈,我真的很累,能不能先让我歇口气?
可这些话,一句都没说出口。
陈阳已经开始从车上往下搬行李了,大包小包的,都是给家里人带的年货。他没注意到这边的气氛。
公公从始至终都没从电视上挪开眼睛,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
乐乐拉着我的衣角,小声说:“妈妈,我饿。”
孩子的声音像一根针,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心里翻腾的情绪往下压了压。
大过年的,第一天到家,不能闹不愉快。这是我嫁给陈阳这五年来,一直遵守的准则。
“好,妈,我这就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把乐乐交给婆婆,对她说:“妈,你先带乐乐玩一会儿,我去厨房。”
婆婆笑着接过孩子,顺手把遥控器递给乐乐:“来,乐乐看动画片。”
我脱下厚重的羽绒服,只穿着一件薄毛衣,走进了那个许久未用的厨房。
老家的厨房是单独在院子一侧盖的小平房,没有暖气。一进去,一股寒气就扑面而来。
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是刺骨的冰。
我挽起袖子,把手伸进冷水里,捞起那条还在挣扎的鱼。鱼鳞又冷又硬,刮在手上,像是被小刀子一下下地割。
我的手指很快就冻得通红,然后渐渐发麻,失去了知觉。
我机械地刮着鱼鳞,开膛破肚,清洗内脏。脑子里一片空白。
客厅里的欢声笑语,电视里的热闹音乐,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到我耳朵里,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我只是觉得,这十五个小时的路,好像还没开到头。
我把鱼收拾好,又开始洗菜,切肉。
厨房的灯很暗,是一只昏黄的灯泡,我切菜的时候,得格外小心。案板是那种很老旧的木头案板,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刀痕。
我每切一刀,那沉闷的“笃笃”声,就好像敲在我的心上。
陈阳搬完行李,走进来,看到我正在忙活,愣了一下。
“老婆,怎么你在做饭?我妈呢?”他走过来,想从后面抱我。
我身子一侧,躲开了。
“妈在陪乐乐看电视。”我没回头,声音平平的。
他大概是感觉到了我的情绪,有点尴尬地搓了搓手:“那个……我妈她可能觉得你做的菜好吃,想让你露一手。”
“是吗?”我停下切肉的刀,转过头看他,“她有没有想过,她的‘大厨’刚开了十五个小时的车,连口热水都没喝上?”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阳的脸色变了变,他凑过来说:“好了好了,别这样。大过年的,高高兴兴的。要不我来帮你?”
他说着,就要来拿我手里的刀。
我没松手。
“你会做什么?”我看着他,“你会杀鱼,还是会切肉丝?”
他语塞了。
陈-阳从小就没进过厨房,这是婆婆最得意的事之一。她总说,男人就该在外面干大事,厨房是女人的地方。
“那我给你烧火。”他说着,就往土灶那边走。
老家的厨房还是烧柴的土灶,旁边堆着一捆捆的柴火。
他笨手拙脚地点了几次,不是烟太大,就是火苗刚起来就灭了。弄得整个厨房里都是呛人的黑烟。
我看着他被熏得直流眼泪的样子,心里那股气,忽然就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算了,你出去吧,别在这儿添乱了。”我挥了挥手。
他如蒙大赦,立刻跑了出去。
很快,我就听见客厅里传来他和他爸妈的说话声,还有乐乐的笑声。
整个厨房,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和这满屋子的油烟。
我花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做了四菜一汤。红烧鱼,青椒肉丝,蒜蓉青菜,还有一个番茄鸡蛋汤。
都是家常菜,但在这种环境下做出来,感觉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等我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桌,他们已经都坐好了,碗筷也摆好了。
婆婆夹了一筷子鱼,放进嘴里,点了点头:“嗯,小林这手艺是没得说,比饭店的还好吃。”
公公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
陈阳给我盛了一碗饭,递过来:“老婆,快吃,辛苦了。”
我没什么胃口,只是象征性地扒拉了两口。
乐乐倒是吃得很香,小嘴巴塞得鼓鼓的。
一顿饭,就在这种看似和谐,实则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
婆婆一直在夸我的菜做得好,说陈阳有福气,娶了个这么能干的媳妇。
她说得越多,我心里的那块冰就越冷,越硬。
吃完饭,婆婆理所当然地对我说:“小林,碗你收拾一下啊,我们看会儿电视。”
说完,她就拉着乐乐,和公公、陈阳一起,又回到了沙发上,其乐融融地看起了晚会。
我看着满桌的杯盘狼藉,油腻的盘子和碗,堆得像小山一样。
我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十五个小时的车程,一个半小时的晚饭,现在,还有一水槽的碗等着我。
我忽然觉得很好笑。
我到底是什么?是这个家的儿媳妇,还是他们请来的一个免费保姆?
我转过身,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地流着。
我没有洗碗。
我只是站在那里,听着水声,让自己的脑子一点点冷静下来。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结婚五年,每一年过年回来,都是这样。我像个陀螺一样,在厨房里转个不停,他们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
我以为我的付出,能换来他们的尊重和体谅。
但现在我明白了,在他们眼里,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的忍让和顺从,只换来了他们的得寸进尺和理所当然。
我关掉水龙头。
水声停止,厨房里一片寂静。
我擦干手,走出厨房,来到客厅。
他们四个人,整整齐齐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笑得前仰后合。
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走到陈阳身边,站定。
“陈阳。”我叫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看到我,有点惊讶:“老婆,怎么了?碗洗好了?”
“没有。”我说,“我有话跟你说。”
我的语气很平静,但陈阳似乎听出了什么,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到房间里说吧。”他说。
“不用,就在这儿说。”我坚持。
婆婆和公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都转过头来看我们。电视的声音,好像一下子变小了。
我看着陈阳,一字一句地说:“明天,我们出去吃年夜饭。”
陈阳愣住了。
婆婆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出去吃?年夜饭哪有出去吃的道理!大过年的,就应该在家里,一家人团团圆圆的!”
“在家里,是谁做?”我问她。
婆婆被我问得一噎,随即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家里总要有人做饭的嘛。”
她的眼神瞟向我,意思不言而喻。
“我不做。”我说得斩钉截铁,“我不是来给你家当厨子的。我也是来过年的。”
这话一出,客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公公的脸色沉了下来,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婆婆的脸涨得通红,她指着我,手都在抖:“你……你这是什么话!做儿媳妇的,给公公婆婆做顿饭,不是应该的吗?我们那个年代,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们那个年代是你们那个年代,现在是现在。”我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丝毫退让,“妈,我尊重您是长辈,但我也有我自己的底线。我开了十五个小时的车回来,不是为了一下车就钻进厨房,伺候你们一家老小的。”
“再说了,您还有一个女儿呢。明天她和女婿也要回来吧?您怎么不让她来做?”
提到小姑子陈月,婆婆的底气明显弱了半截。
“小月她……她工作忙,平时难得休息。”
“我也工作忙,我为了赶在年前把项目做完,加了半个月的班。我开了一路的车,陈阳中途只替了我三个小时。我累不累?”我的声音也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积压了太久的委屈。
陈阳站了起来,拉住我的胳膊,低声说:“小林,别说了,少说两句。”
我甩开他的手。
“为什么不说?这些话,我憋了五年了!”我转向他,“陈阳,我问你,你觉得我今天受的这些,是应该的吗?”
陈阳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看着我,又看看他脸色铁青的父母。
他的沉默,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明白了。
在这个家里,我永远是个外人。我的丈夫,在我和他家人之间,永远会选择后者。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
我走到乐乐身边,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脸。
“乐乐,跟妈妈走。”
我抱起乐乐,拿起沙发上我的羽绒服和包,转身就往外走。
“林舒!你干什么去!”陈阳在后面喊。
“你疯了!大半夜的,你要带孩子去哪儿!”婆婆的声音尖锐得刺耳。
我没有回头。
我拉开门,外面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我抱着孩子,一步步地走出了这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家。
走到院子里,我才发现,我的腿在发抖。
但我没有停下。
我打开车门,把乐乐放在后座的安全座椅上,给她盖好我的羽绒服。
然后,我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车灯亮起,照亮了前方漆黑的巷子。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陈阳追了出来,他跑得很快,一边跑一边喊我的名字。
婆婆和公公也站在门口,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我没有犹豫,一脚油门,车子驶出了巷子。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这个县城,我人生地不熟。除了陈阳家,我没有任何可以去的地方。
我把车开到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酒店。
我抱着熟睡的乐乐,用身份证开了个房间。
走进房间,打开灯,看着陌生的环境,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不是在哭我受的委屈。
我是在哭我这五年的婚姻,我这五年自以为是的付出和忍让。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好,就能融入他的家庭。
原来,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给乐乐脱了衣服,把她安顿在柔软的大床上。
然后,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这个陌生城市的夜景,发了很久的呆。
手机一直在响,是陈阳打来的。
我没有接。
后来,是微信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老婆,你在哪?我错了,你快回来。”
“大晚上的,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外面不安全。”
“妈也是老思想,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你到底在哪?你回个信,我好担心你。”
我看着这些信息,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担心?
如果真的担心,在我被使唤着去厨房的时候,他在哪里?
在我一个人在冰冷的厨房里做饭的时候,他在哪里?
在我被他妈妈指责的时候,他为什么一句话都不帮我说?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关掉了手机,洗了个热水澡。
当我躺在酒店舒适的大床上时,我才感觉到,那股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是多么的沉重。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好。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乐乐弄醒的。
“妈妈,天亮了,我们回家吧。”小家伙揉着眼睛,奶声奶气地说。
回家?
哪个家?
我心里一阵酸楚,摸了摸她的头:“乐乐乖,我们今天不回家,妈妈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我打开手机,几十个未接来电,还有无数条微信消息。
有陈阳的,有婆婆的,甚至还有小姑子陈月的。
陈阳的消息,从一开始的焦急,到后来的恳求,再到最后的无奈。
婆婆的消息,则是用我妈的手机发来的语音,语气软了下来,说她知道错了,不该那么对我,让我赶紧回家,大过年的,别让邻居看了笑话。
又是笑话。
在他们眼里,家族的面子,永远比我的感受重要。
小姑子陈月发来一条:“嫂子,你别跟我妈计较,她就是那个脾气。你赶紧回来吧,我哥都快急疯了。”
我看着这些信息,只觉得讽刺。
没有一个人,真正地问我,你累不累,你委不委屈。
他们只关心我回不回去,只关心这个家能不能过一个“团圆”的年。
我没有回复任何人。
我起床,给乐乐穿好衣服,然后叫了酒店的早餐服务。
当服务员把丰盛的早餐推进来的时候,乐乐高兴地欢呼起来。
看着女儿开心的笑脸,我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年,我要为自己,为女儿,好好地过。
我带着乐乐,去了县城里唯一的一个公园。
公园里有很多带孩子玩的家长,乐乐很快就和几个小朋友玩到了一起,在滑梯上爬上爬下,笑声像银铃一样。
我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看着她,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阳光很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我拿出手机,给陈阳回了条信息。
“我在XX酒店808房间。你一个人来,我们谈谈。”
发完这条信息,我就把手机收了起来,专心地陪着女儿。
中午,我带乐乐去吃了她最喜欢的肯德基。
看着她拿着鸡腿啃得满嘴是油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这才是过年应有的样子。
轻松,自在,没有压抑,没有争吵。
下午,我带乐乐回了酒店。
她玩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我坐在床边,等着陈阳。
大概三点钟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陈阳站在门口,一脸的憔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进来吧。”我侧身让他进来。
他走进房间,看到床上睡得正香的乐乐,动作立刻放轻了。
他走到床边,看了女儿一会儿,然后才在沙发上坐下。
我们俩相对无言,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
“老婆,对不起。”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昨天……是我不对。”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一句“对不起”,如果能解决所有问题,那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伤心的人了。
“我知道,我让你受委屈了。”他继续说,“我妈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她没有恶意的,她就是……”
“她就是习惯了。”我打断他,“她习惯了我不停地付出,你也习惯了。你们所有人都习惯了。”
“我不是……”他急着想辩解。
“你不是吗?”我看着他的眼睛,“陈阳,我们结婚五年了。这五年,每一次回你家,我是怎么过的,你都看在眼里。你有没有为我说过一句话?你有没有在你妈让我去厨房的时候,说一句‘妈,她累了,让她歇会儿’?你有没有在我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主动过来帮我分担一点?”
“我……”他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你没有。”我替他说了出来,“你只会说,‘我妈就这样’,‘你多担待一点’,‘大过年的,别计较’。”
“陈阳,你知道吗?压垮我的,不是你妈让我做的那顿饭,也不是那一水槽的碗。”
“是你的沉默,是你的理所当然。”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赶紧别过脸,擦掉。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软弱。
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想抱我。
我再次躲开了。
“我们离婚吧。”我说。
这三个字,我说得很轻,但却像一颗炸弹,在房间里炸开了。
陈阳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小林,你别说气话。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说离婚,好不好?”
“我不是在说气话。”我看着他,眼神异常平静,“我是认真的。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陈阳,我爱你,所以我愿意为你,去尝试融入你的家庭。我学着做你家乡的菜,学着说你们的方言,学着去理解你父母的生活习惯。”
“我以为,我的努力,你能看得到。我以为,你会是我和你的家庭之间的桥梁。”
“但我错了。你不是桥梁,你是一堵墙。一堵把我隔绝在外的墙。”
“我累了,真的累了。”
陈阳的眼圈红了。
这个一向在我面前表现得很坚强的男人,此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不,小林,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走过来,蹲在我面前,握住我的手,“我改,我一定改。以后回家,我来做饭,我来洗碗。我再也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他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他此刻的承诺,有几分是真的,又有几分,只是为了挽回我而说出的漂亮话。
“你先起来。”我说。
他摇着头,不肯起来。
“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我叹了口气。
“陈阳,你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仅仅是一顿饭,一堆碗吗?”
他愣住了。
“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三观不合。在你的观念里,或者说,在你从小到大被灌输的观念里,儿媳妇就是该伺候公婆,操持家务的。而我,我接受的教育告诉我,夫妻是平等的,家庭是需要两个人共同经营的。”
“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你今天说一句‘我改’,就能改变的。”
“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我说完,抽回了自己的手。
陈阳蹲在地上,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我别过脸,不去看他。
我知道我很残忍。
但长痛不如短痛。
如果今天我心软了,回去了,那下一次,下下次,同样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直到我所有的热情和爱,都被消磨殆尽。
房间里,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的乐乐翻了个身,哼唧了两声。
陈阳猛地抬起头,他看着我,眼睛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神情。
“小林,别不要我和乐乐。”他说,“算我求你了。”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乐乐是我的软肋,也是他的。
“我没有不要乐乐。”我说,“乐乐是我的女儿,我永远都不会不要她。”
“那我们……我们不离婚,好不好?”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大家都冷静一下。你别急着做决定。”
“你带着乐乐,想去哪就去哪,去旅游,回你爸妈家,都行。钱不够了,我给你打。”
“等……等我们都想清楚了,我们再谈,好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和恳求。
我承认,我动摇了。
五年的感情,一个可爱的女儿,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也许,分开一段时间,对他,对我,都是一件好事。
“好。”我点了点头。
他像是松了一大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那……年夜饭,还一起吃吗?”他问。
我想了想,说:“在外面吃。”
“好,在外面吃。”他立刻点头,“我来订餐厅。你想吃什么?”
“你订吧,我不挑。”
“好。”
他拿出手机,开始笨拙地在各种APP上搜索餐厅。
我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昨天这个时候,我还在回家的路上,满心期待着一顿热腾-腾的年夜饭。
而现在,我却和我的丈夫,在这个陌生的酒店房间里,讨论着离婚和分居。
人生,真是充满了戏剧性。
除夕夜,陈阳订了一家本地最好的饭店。
他来酒店接我们。
乐乐看到爸爸,很高兴,一路都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陈阳抱着女儿,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们三个人,看起来,还像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到了饭店包厢,我才发现,公公婆婆,还有小姑子陈月和她老公,都已经到了。
看到我,婆婆的表情很不自然,想说什么,又被公公用眼神制止了。
陈月倒是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嫂子,你可算来了,我哥都快把电话打爆了。”
我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一顿年夜饭,吃得异常沉闷。
没有人敢再提昨天的事情。
大家只是默默地吃饭,偶尔说几句不咸不淡的客套话。
婆婆不停地给乐乐夹菜,嘘寒问暖,那样子,跟我刚到家时,判若两人。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什么波澜。
我知道,她不是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她只是害怕。
害怕我真的跟陈阳离婚,害怕这个家散了,害怕被人指指点点。
吃完饭,陈阳要送我和乐乐回酒店。
婆婆拉住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我手里。
“小林,这是给你的。以前是妈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我看着那个厚厚的红包,没有接。
“妈,您的心意我领了。但有些事情,不是一个红包就能解决的。”
我说完,就抱着乐乐,跟着陈阳走了。
回到酒店,陈阳没有立刻离开。
他给乐乐讲了睡前故事,哄她睡着。
然后,他坐在我身边,轻声说:“我爸妈明天就回乡下老宅了。小月他们也回自己家。”
“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
我没有说话。
“小林,你……能不能搬回来住?”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期盼,“酒店毕竟不方便。你放心,我保证,以后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我来做。”
我摇了摇头。
“陈阳,我们说好的,分开一段时间。”
他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好。”他点了点头,站起身,“那我先走了。你和乐乐早点休息。”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
“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说完,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但我知道,我不能再回到过去那种生活里去了。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
我没有急着离开这个县城。
我带着乐乐,去逛了庙会,给她买了糖葫芦和风车。
小家伙玩得很开心。
我的心情,也渐渐明朗起来。
下午,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舒舒,过年好啊。你跟陈阳他们到家了吧?”
“嗯,到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那就好。你婆婆人不错吧?在那边要多听话,多干点活,别让人家说我们没家教。”
我妈还是老一套的说辞。
我听着,忽然就笑了。
原来,这种“儿媳妇就该多干活”的观念,是那么的根深蒂固。
不只是我婆婆,连我自己的妈妈,也是这么想的。
“妈,我知道了。”我没有跟她争辩。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爸天天念叨你和乐乐。”
“过两天吧。”我说,“这边还有点事。”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
这个城市,对我来说,曾经意味着“家”。
但现在,它只是一个我需要暂时停留的地方。
我的家,在哪里?
我想了很久,都没有答案。
我在酒店又住了两天。
这两天,陈阳每天都会来。
他不再提让我回家的话,只是默默地陪着我和乐乐。
他会带我们去吃好吃的,会带乐乐去游乐场,会像一个最称职的丈夫和父亲。
我看着他的改变,心里很复杂。
我不知道,这种改变,能持续多久。
是发自内心的醒悟,还是一时之计的伪装?
初三那天,我决定离开。
我买了回我娘家的高铁票。
我告诉陈阳的时候,他沉默了很久。
“好。”他最后说,“我送你们去车站。”
去车站的路上,我们俩一路无话。
乐乐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乖乖地坐在后座,没有吵闹。
到了车站,陈阳帮我把行李拿下来。
检票口,他蹲下来,抱了抱乐乐。
“乐乐,要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嗯,爸爸,你什么时候来看我们?”
“爸爸很快就去看你们。”陈阳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站起来,看着我。
“到了给我发信息。”
“好。”
我拉着乐乐,转身,走进了检票口。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走不了了。
坐在回家的动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我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这场梦,从十五个小时的车程开始,到此刻,终于要醒了。
回到娘家,我爸妈看到我一个人带着乐乐回来,都很惊讶。
“陈阳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单位有事,先回去了。”我找了个借口。
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在家的日子,很平静。
我每天陪着爸妈,带着乐乐,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
我开始重新接一些设计的私活,在家里办公。
我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
陈阳每天都会给我发信息,打电话。
他会跟我分享他每天的生活,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像是在写日记。
他会给我和乐乐拍他做的菜,三菜一汤,荤素搭配,看起来有模有样。
他说,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做饭这么辛苦。
他说,他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以前,为那个家付出了多少。
他说,他想我了,想乐乐了。
我每次都只是听着,或者简单地回复几个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里的那道坎,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迈过去的。
半个月后,元宵节那天。
我正陪着我妈包汤圆,门铃响了。
我妈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陈阳。
他瘦了,也黑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
我妈愣住了:“陈阳?你怎么来了?”
陈阳看到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紧张和讨好。
“爸,妈,我来接小林和乐乐回家。”
他把东西放在玄关,换了鞋走进来。
乐乐看到他,高兴地扑了过去:“爸爸!”
陈阳一把抱起女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我爸妈把他让进客厅,我给他倒了杯水。
一家人坐在沙发上,气氛有些微妙。
还是我爸先开了口:“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陈阳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爸,是我不好,我惹小林生气了。”
然后,他当着我爸妈的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和偏袒。
他说到我一个人在冰冷的厨房里做饭,说到我抱着孩子深夜离开,说到我提出离婚。
我爸妈听得脸色都变了。
我妈听完,气得一拍大腿:“这个亲家母,怎么能这样!舒舒,你受委"屈了!这事儿你不说,我们都不知道!”
我爸的脸色也很难看,他看着陈阳,沉声说:“陈阳,我们把女儿嫁给你,是希望你好好待她,不是让她去你家当保姆的。”
“爸,妈,我知道错了。”陈阳站起来,对着我爸妈,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我会用我的行动,来证明我的改变。”
然后,他走到我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
是他的户口本。
他又掏出了他的身份证。
他把户口本和身份证,一起放到我手里。
“小林,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可能都不会完全相信。”
“这是我的户口本和身份证,以后,都交给你保管。”
“还有我的工资卡,密码是你的生日,以后,家里的财政大权,也交给你。”
“我不是想用这些东西来收买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真心的。”
“我想把我的全部,都交给你。因为没有你和乐乐,我拥有再多,也没有意义。”
我看着手里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沉甸甸的。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没有了以前的犹豫和躲闪,只有坚定和真诚。
我妈在一旁,悄悄地抹着眼泪。
我爸叹了口气,说:“舒舒,你们自己的事,你们自己决定。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妈都支持你。”
我看着陈阳,看了很久。
然后,我把户-口本和身份证,还给了他。
“这些东西,你自己收好。”我说。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我接着说:“我相信你,不是因为这些东西。”
“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也是给我们这个家,一次机会。”
他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悦。
他一把抱住我,抱得很紧很紧。
“谢谢你,老婆,谢谢你。”
那一刻,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终于流下了释然的眼泪。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不会因为这一次的和好,就彻底消失。
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那些长久形成的习惯,都需要时间,去慢慢地改变和磨合。
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至少,这一次,我看到了他的态度,看到了他的改变。
我看到了,希望。
第二天,我们一家三口,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一次,是陈阳开的车。
我坐在副驾驶,乐乐在后座,唱着歌。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忽然想起,来的时候,那十五个小时的疲惫和心寒。
而回去的路,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漫长了。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条回家的路。
这也是一条,我们重新走向彼此的路。
这条路,可能会有坎坷,会有荆棘。
但只要我们牵着手,一起走,就总能到达,那个叫做“幸福”的终点。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