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如今我唯一上心的,便是打理这偌大的后宫,兢兢业业地扮演着朝臣口中那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从冷宫那方寸之地出来后,陆修的心偏向何处,于我已是过眼云烟。
就连太子对我这个生母亲近与否,我也学会了淡然处之。
如今我唯一上心的,便是打理这偌大的后宫,兢兢业业地扮演着朝臣口中那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倒是陆修,反倒显得无所适从。
他不止一次在我寝宫外驻足,却又迟迟不入,像个犹豫不决的少年。
终于,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给了他一个踏入此地的绝佳借口。
“四年了,”他站在殿中,掸了掸龙袍上的落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uc觉的干涩,“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朕说?”
“有。”我平静地应答。
在他陡然亮起的期待目光中,我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把旧伞,递到他面前。
“雪天路滑,陛下还是早些回宫为好。”
1
当陆修的身影最终还是出现在庭院中时,我便知,这一天躲是躲不掉的。
自我搬出冷宫的这半个月里,他有意无意地“路过”我这庭院,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
每次他身边的大太监总能找出些由头,不是说此处清静,便是赞此地离御花园近。
末了,那太监还会意有所指地旁敲侧击:“娘娘,您就不想知道陛下是否心事重重?”
我只是摆了摆手,指尖划过账册上的数字:“不必,天子之心,岂是随意能揣测的。”
“做好分内事,比什么都强。”说完,我便继续核对账目。
慧妃留下的一堆烂摊子,足够我忙上许久。
至于陆修在想什么,我没心思猜,更不想用热脸去贴他的冷遇,平白再担一个善妒争宠的恶名。
可此刻,他就活生生立在我面前。
剑眉紧锁,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偏偏额角上那块淤青破坏了这份威严,瞧着竟有几分滑稽。
我听闻,那是我出冷宫的消息传开那日,惠妃大发雷霆,用银筷子给陆修留下的“杰作”。
我放下手中的朱笔,从容起身,依足了礼数行礼。
陆修却如往昔一般,很自然地张开了双臂,那姿态,是在等我为他宽衣。
我却身形一错,绕到他身后,细细为他拂去肩头未融的碎雪,随即奉上了早已备好的油纸伞。
陆修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伞上,眼神里的温度寸寸结冰。
“你的意思是,朕在此处碍眼了?”
“臣妾不敢。”我收回手,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地上斑驳的珊瑚树影上,刻意忽略身侧那道高大身影带来的压迫感。
“只是听闻陛下近日为国事忧心,龙体劳乏。
今夜风雪交加,还请陛下早些回——”
“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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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修一把夺过太监捧着的珊瑚树摆件,猛地掷在地上,那珍品应声而碎,红色的残片溅了一地。
他隐忍了多日的烦躁,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顾雪芙,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态的把戏,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陆修重重地喘了口气,指着满地狼藉:“昨日是朕的生辰,你身为皇后,为何不见踪影?抬头,看着朕!”
他捏住我的下颌,强迫我与他对视。
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四年不见,陆修的眼睛依旧如深潭,惊心动魄,一个眼神的流转,便轻易将我拽回了过去。
曾几何时,我便是为了这副俊美无俦的皮囊,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即便父母极力反对,我还是飞蛾扑火般嫁给了他。
后来知晓他胸怀大志,更是倾尽家族之力,助他一步步坐上那至尊之位。
此刻,陆修的眼中却满是诘问:“怎么,在冷宫待了四年,连脾气都被磨没了?连与朕置气都不会了?”
若是从前,我定会因此与他大闹一场,又或者,会因他主动踏足我的宫殿而欣喜若狂,哪里舍得这般冷落他?
见我原本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陆修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怎么,又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想以此吸引朕的注意?”
“也对,你何时这般大方过?肯送这等贵重的摆件,”他嗤笑道,“以往就算有,恐怕也早就被你差人送出宫典当,换成银钱了吧。”
……
这番夹枪带棒的话,瞬间将我从回忆中彻底惊醒。
所幸,我的心早已不会再因此疼痛。
我只是平静地陈述:“太后凤体初愈,臣妾若前去贺寿,恐将病气过了过去。”
我恰到好处地轻咳几声,“况且,臣妾早已命人提前通禀了陛下。”
陆修眼神一紧,脱口而出:“朕如何不知?”但他话音未落,便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噤声。
这些时日,他夜夜留宿惠妃宫中。
想来我派去传话的太监,根本见不到他的面。
我继续道:“至于寿礼,陛下乃万乘之尊,贺礼自然要配得上您的身份。”
一番话说得陆修哑口无言。
良久的沉默后,他才再次开口,声音里竟带了些微不可查的沙哑:“可……你从前,从不送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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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一怔,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的确,从前陆修生辰,我从不送金银玉器。
因为我知道,他是天子,天下奇珍异宝召之即来,堆在库房里落灰的珠玉古玩不计其数。
他曾在我耳边抱怨,说那些不过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俗物。
反倒是我亲手为他缝制的寝衣,他视若珍宝,反复穿着;我为他写的祝寿词,他也要小心翼翼地裱起来。
他赞我是他的解语花,引我为唯一的知己。
他说:“母后塞给朕的那些女人,个个空有皮囊,送来的东西更是俗不可耐。
你放心,朕绝不会碰她们。”
可后来,也正是他,为了一个新人,亲手剪碎了我送他的寝衣。
“你送的不过是块破布,如何能与兰儿的玉佩相提并论!”
那一刻我才明白,人心,是会随着境遇而变的。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卧房里,也开始摆满了那些价值连城的“俗物”。
所以这次,我懒得再费任何心思。
只是托人寻来了这株宝石珊瑚,其枝柯扶疏,举世罕见。
我以为他会满意,至少不会再出言讥讽。
可现在看来,他并不喜欢。
眼见天色渐晚,雪势却丝毫未减。
我无意与他在此耗下去,便推说他若是不喜,改日我再寻一件更贵重的便是。
这显然不是陆修想听的答案。
他挥退了所有侍从,上前几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急切:“朕想要的不是这些!朕要的是你从前送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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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了里面的中衣。
那熟悉的布料和针脚,竟是我多年前赠他的那件寝衣。
那时他极为喜爱,总说穿着贴身舒服。
后来我们关系僵化,我便再也未见他穿过。
唯有我生产那日,他主动来了我的寝宫,陪着我直到睡去。
就寝时我才发现,他身上的寝衣早已换了新的,袖口滚边处,绣着一朵清雅的兰花。
宫中谁人不知,惠妃最爱兰草。
陆修见我脸色微变,也只是匆忙解释了一句,说我送他的那件旧了、破了。
可我分明记得,前几日才刚给他送去一件新的。
我更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心不在焉。
从他进屋,目光只在襁褓中的婴孩身上停留了一瞬。
我请他为孩子赐名,他亦是含糊其辞地带过。
后来我才知晓,我拼死诞下皇子的那一日,惠妃也被诊出了喜脉。
偏又那么巧,摔了一跤。
陆修陪在我身边,心里却全是另一个女人。
他担心的是,我生下的皇子,是否会威胁到他心爱女人的孩子;他挂念的是,惠妃的身子如何,他不在身边,汤药可曾乖乖喝下……
此刻,陆修满眼期盼地望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容。
见我毫无反应,他又将衣襟扯开了些许。
“你可还记得这件寝衣?朕……想要的是这个。”
我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没有了。”
“为何?”陆修不依不饶,“以前为何能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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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气,收敛起仅剩的一丝耐心。
“没什么,只是在冷宫关久了,眼睛畏光,双手也畏风,做不了针线活了。”
幽禁的四年,早已将我的身子磋磨得羸弱不堪。
陆修闻言一愣,眼底迅速闪过一丝懊悔与疼惜。
“我……朕没想到会这样。
朕明明交代过,让他们好生照看你的,是谁——”
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跪在殿外,声音凄厉:
“陛下!不好了!惠贵妃……惠贵妃说要投河自尽啊!”
陆修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不必理她,由她闹去。”
“天寒地冻的,朕不信她真敢跳。”
话虽说得决绝,他的脚尖却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门外,眼角的余光也下意识地扫向窗外那片白茫茫的世界。
小太监哭求道:“可贵妃娘娘说,她这次不是在闹,陛下今夜若是不去,她便要您后悔一辈子!”
陆修的瞳孔骤然一缩,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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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动摇了。
无论他此刻嘴上说得多么情深意切,我都清楚,那不过是镜花水月。
正如我曾经,也一心一意地相信过,他此生唯我一人。
可就在他登基的第三年,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青春貌美的前朝太妃,兰曦。
他将兰曦接入宫的那一日,我父亲正死守边关,军情危急。
我去求他发兵增援,却撞见他行色匆匆地往外赶,只推说皇陵出了事,回来再议。
可我等来的,是父亲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噩耗。
等来的,是他抱着兰曦,在一片混乱中安然返回。
他望着怀中女子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柔情与珍视,全然不顾我失魂落魄的模样。
兰曦依偎在他怀中,轻蔑地睨着我,低声笑道:
“你就是皇后?瞧着也不过如此嘛。
不过是皇陵塌方,陛下便亲率禁军来救我。
对了,你的兄长也去了。”
她顿了顿,用一种施舍般的眼神扫过我,“可惜啊……为了救我,被埋在了废墟里,怕是早就没命了。”
那一瞬间,我拔下头上的金簪,用尽全身力气朝她的脖颈刺去。
虽被暗卫及时拦下,但我与陆修之间,也彻底撕破了脸。
他不顾朝臣反对,强行将兰曦纳入后宫,甚至为她修改出身,命宰辅收其为义女,堵天下悠悠之口。
而我,在那个风雪之夜,独自一人在废墟中刨了一整晚,终于找到了兄长早已僵硬的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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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修抱着兰曦进宫那日,也如今日这般,大雪纷飞。
我抱着兄长的遗体,在漫天风雪里哭到声嘶力竭。
而一墙之隔的皇宫内,陆修正与他的心上人,共度春宵。
我的心,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彻底死了。
……
既然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何不成全他们?
“陛下还是去看看吧,此事若是闹大,于谁的颜面都不好看。”我顺水推舟,再次递上了那把油纸伞。
陆修却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昂起了下巴。
“不必。
从前只当她心性单纯,哄一哄也无妨。
如今看来,与那些善妒的妇人并无二致。”
可他话音刚落,又一个太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嘶声叫道:“不好了!陛下!惠妃娘娘真的跳下去了!”
陆修嘴角一抽,低声骂了句“蠢货”,转身便向外走去。
但他没走几步,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隔着漫天风雪,与我遥遥相望。
曾几何"时,我们也曾这般对望过。
只是那时,我的眼里满是怨毒,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
片刻的沉默后,陆修大步流星地回到我面前,伸手拭去我鬓边沾染的雪水,声音竟温和了几分:“外面风大,你先进去。
等朕回来。”
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风雪深处。
婢女寒烟撩开珠帘,从暗处走了出来。
“娘娘,您就这么让陛下走了?万一他今后都不来了,可如何是好?”
我摇了摇头,语气笃定:“他会的。”
陆修就是这样的人,你越是冷淡,他反而越是纠缠不休。
寒烟皱了皱鼻子,低声嘟囔了一句:“恕奴婢直言,这可真是……”
我恍惚间想起,当年陆修还是皇子时,京中贵女们想尽办法吸引他的注意,他却偏偏对我这个不假辞色的人格外上心。
是啊,确实挺……犯贱的。
8
兰曦并没有真的投河。
她只是在河边枯坐了一刻钟,陆修便火急火燎地赶到了。
见她安然无恙,陆修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气又恼地斥责了她几句,可眼底的心疼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兰曦委屈地掉下一滴泪。
“并非臣妾想不开,只是……陛下赏赐的簪子不慎掉进了河里,臣妾一时心急,这才……”
她咬着唇,抬起一双哭得红肿的眼,单薄的大氅裹着她婀娜的身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陆修的口气立刻就软了下来。
“不过一枚簪子,也值得你连命都不要了?”说着,他便将兰曦揽入怀中。
兰曦顺势嘟起嘴:“可那是您与皇后的定情信物。
如今她回来了,臣妾想着,自当物归原主。”
陆修的身子陡然一僵。
兰曦见状,哭着便要再往河边冲:“陛下果然是怪罪我了,臣妾这就下去捞!”
“胡闹什么!”陆修一把将她抱住,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额头,“让侍卫下去捞便是了。”
“那若是寻不到了呢?”兰曦说完,别有深意地朝我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
很显然,她一早就发现了我。
陆修显得有些烦躁:“寻不到便罢了,那东西本就是她不要了的。”
兰曦脸上露出娇羞的得色:“那……陛下今夜还去皇后那儿吗?”
“不去了。
日日去,日日看她那张冷脸,朕也乏了。”
兰曦的嘴角扬起胜利的弧度,隔着风雪,无声地对我做出口型:“我又赢了。”
我只觉得好笑。
她以为我跟来,是为了看陆修是否还在意我。
却不知,我只是来看她的。
几年不见,她还是这般愚蠢。
她根本不知道,我比谁都希望那支簪子永远消失。
连同那段虚伪又廉价的过往。
9
那支金簪,曾是陆修向太后求来的传家宝,是太祖皇帝赠予发妻的信物,寓意着帝后同心,伉俪情深。
陆修为我戴上发簪的那日,曾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可兰曦入宫后,只因她一句“喜欢”,陆修便能面不改色地来向我讨要。
“兰曦难得有喜欢的东西,你便让给她吧。
库房里的首饰,你随便挑。”
我当时冷笑着回他:“除非我死。”
兰曦想要的,哪里是簪子,分明是这皇后的凤位。
可最终,还是我亲手放弃了它。
兄长头七那天,兰曦故意派人送来兄长的血衣,以此来刺激我。
那一次,我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用簪子划破了她的脸。
不等陆修前来问罪,我便主动摘下了金簪,自请废黜,入了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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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曦成功将陆修截胡,得意非凡。
当夜便派人给我送来一碗姜汤,传话的小太监趾高气昂地说,这是陛下亲口喂贵妃娘娘剩下的,贵妃顾念姐妹情深,特意匀了半碗赏我。
寒烟被气笑了,她一脚踹翻那个小太监,将那碗姜汤从他头顶尽数淋下。
“既然是姐妹情深,那就有劳公公,将这碗‘梨’汤带回去,算作我们娘娘的回礼。”
她说着,竟真的舀了一碗我的洗脚水,递到那太监面前。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去?汤凉了可就不好喝了。”寒烟挡住太监的去路,扬声道:“来人,护送李公公回去,务必让贵妃娘娘喝下这碗汤。
谁办到了,地上这些碎珊瑚,便是谁的!”
重赏之下,自有勇夫。
那碗清汤寡水的“梨汤”,到底还是被半哄半灌地送进了兰曦的肚子。
兰曦发现不对时为时已晚,当即便与陆修大闹了一场,要我亲自去赔罪。
陆修哄了半天也不见效,终于也失了耐心。
“不过是一碗洗脚水,你当年在她寿面里下毒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日?”
“泽儿也不必再由你照看了,朕看你近来行事,越发没有分寸!”
兰曦被气红了眼,恼羞成怒之下,一把挥掉了桌上的佛龛。
那佛龛,是前几日天竺国进贡给太后的寿礼,太后爱不释手,特意请了高僧开光,眼看着今日便要送入慈宁宫,却被兰曦失手摔得粉碎。
11
陆修赶来时,我正在吃云吞面。
他抖落一身雪渣,没好气道:
“都这时候了,你倒有心情用膳。”
“本以为你在冷宫待了几年,早该磨好了性子,没想到竟还这般容不得人。”
“若非你挑衅兰儿,她也不会毁了母后的佛龛。”
我没理会他,兀自往碗里加了勺辣椒。
陆修越说越激动,上前推开碗。
“别吃了,朕问你为何逼她喝脏水?你明知她任性娇纵惯了,锱铢必较。”
他狠狠瞪着我,彷佛我做了天大的错事。
我突然笑了,“陛下说了那么多,无非就是想让臣妾顶罪吧?”
“说吧,这次又打算让臣妾跟太后怎么说?顶什么罪?”
这事他并非没做过。
曾经兰曦打瘸了太后养的狸猫、折了太后种的花。
陆修都会来求我帮兰曦顶替罪名,或求情。
“母后一向喜欢你,就算是你犯错,她也不会怪你。
兰曦不一样,她没有靠山,太后也不喜欢她……”
陆修没想到我会先一步说出他要说的话,一时哑然。
“朕、朕不是那个意思。”
他垂眸瞥见汤面上漂浮的辣椒,忽而皱紧眉头。
“你不是不吃辣吗,怎么放这么多辣椒?”
寒烟撇了撇嘴,“陛下是忘了吗?娘娘早就失去了味觉。”
“这吃什么,放多放少,又有何区别呢?”
说着,她红了眼眶。
“若非惠妃当年教唆太子给娘娘下药,娘娘也不会……”
我摆手喝止,“此事无凭无据,不必再提。”
陆修握紧拳头,厉声道:“竟有此事?惠妃也太不像话了!”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朕?若朕早知晓了,绝对不会……不会……”
我盯着他飘忽不定的眼,轻笑了一声。
“陛下当真不知吗,还是不愿意记起呢?”
当初爹和兄长过世后。
陆修便以我心智受损,不易抚养皇子为由。
将泽儿送去兰曦膝下抚养。
兰曦身弱又加之年岁偏高,多次小产。
因而将所有心血都倾注于泽儿身上。
为离间我们母子。
她在我生辰那日,偷偷在长寿面内下了药。
并撺掇泽儿亲自端来为我贺寿。
我不疑有他,一口气吃完了所有面。
却自那日后,彻底失去了味觉。
我生怕此事牵连到泽儿,因而并未声张出去。
本以为此事陆修并不知晓。
可今晚他和兰曦的对话,偷听的下人都转述给我了。
陆修分明什么都知道,却视而不见我突然转变的口味。
继续纵容兰曦挑拨我和泽儿的关系。
陆修退后几步,苦笑道:“朕、朕当然不知。”
“朕这就去唤太医来为你诊治,肯定能恢复味觉的。”
我摇摇头,“不用了,这小毛病早就治不好了。”
“惠妃当初送我碗毒药,臣妾回赠她碗洗脚水,这应该不算过分吧?”
陆修脸颊用力抽动了一下。
“不、不算。”
12
尽管陆修没有再强求我去求太后。
我还是主动去了慈宁宫。
只不过不是去请罪,也不是替兰曦说话的。
我是去火上浇油的,逼太后做不得壁上观。
太后并非陆修生母。
因而对后宫许多事,只要不涉及自身及母家,便睁只眼闭只眼。
整日只在佛堂诵经念佛、修身养性。
但我知晓,太后是不喜兰曦的。
一个太妃,却做了陆修的妃子。
虽未来得及被先帝宠幸,便被派去皇陵了。
但仅仅是这个身份,就足以够天下人构陷、嘲笑。
加之兰曦的干爹是权势滔天的宰辅,一直与太后母家分庭抗礼。
宰辅在朝堂上,时常挑衅太后的叔侄。
前些日子。
还听闻宰辅的儿子出言戏谑太后的侄女,对其动手动脚的。
羞得她上吊自缢了。
太后气得大病了一场。
我不信到了这种地步,太后还能隐忍不发。
果然,太后在瞧见佛龛的残片时。
平静而祥和的面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缝。
她抓紧太师椅把手,冷笑:“是惠妃做的吧?”
“是,不过她并非有意。”
说完我继续耷拉着眉眼。
余光里关注着她手腕上拨动的越来越快的佛珠。
太后终于恼了,抬手用力敲了敲我脑瓜。
“关了几年,怎么还是这般不中用。
她是不是故意,哀家还能不知道?”
“她都快骑到你头上了,你还想着替她顶罪求情!”
我竭力压下上扬的嘴角,畏缩地抬起头。
“人微言轻,爹娘不在了,又不受宠……”
“行了,别装了。”
太后摆摆手,“哀家既然捞你出来,自是不打算放手不管了。”
“只要能除了宰辅一家,今后想做什么,有哀家给你撑腰……”
13
陆修得知我去见了太后。
当夜便来到我窗下,问我是否睡下。
见无人应答,便自言自语道:
“是朕对不住你,没想到你真去给兰儿求情了。”
“你生气给兰儿送洗脚水,想来你还是在意朕的?”
“其实朕那日说得都是气话,并不是真要让你去替她求情的。
你从冷宫出来后,就对朕不冷不淡的。
朕很是心慌,便忍不住拿惠妃激你。
从前只要朕一提起她,你便跟朕急。”
“可是如今……”
他跺脚抖落一身雪,长长叹了一口气。
“还记得你嫁进王府那晚吗?也下了这般大的雪。”
“你连盖头都没来得及揭,就拉着朕出去堆雪人,还神秘兮兮对着梅花树许愿,至今都不告诉朕许了什么。”
“对了,泽儿也很喜欢下雪天。
你不在的这几年,他每年都会在你寝宫门口堆上一只雪人。”
“看在惠贵妃养育泽儿的份上,你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毕竟当初你也划伤了她的脸,就……冰释前嫌吧?”
我揪紧锦衾,抑住冷笑出声。
脑海中浮现的是爹和兄长死不瞑目的面孔。
以及泽儿嫌恶痛恨的模样。
失去味觉后,我开始分外注意饮食。
尤其是泽儿送来的吃食,每次都会派人尝膳一下。
久而久之,便引起了他的的不满。
“母后是觉得儿臣会在饭菜里下药吗?”
我看着他稚气未脱却又严肃的脸。
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只能告诫他不要随意吃惠妃给的食物。
泽儿却摔了茶盏,怒吼道:
“你骗人!惠妃才不会害我!”
“儿臣给她什么,她都吃,还会夸我。”
“不像你,把酸的说成甜的,根本就是在敷衍我。
儿臣今后再也不会给你送吃的了!”
他推搡着捶打我,“我才不要你当我母后,我要惠妃……”
那些时候,陆修只会怪罪我不配为人之母。
凭什么别人犯的错,我要轻拿轻放的原谅?
凭什么,他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
14
自那日后。
陆修似打定主意要让我回心转意。
他来寻我的次数更勤了。
有时送些各式珠钗,反季蔬果。
亦有时会送来泽儿素日临摹的帖,作的书画。
见我展露笑颜,他感慨道:
“朕已经许久未见过你这般笑了。”
“许是年岁渐长,朕总是想起少数的你。
如若朕不是皇帝,我们是不是就不会闹到这般田地?”
“你……就不能给朕一次机会吗?哪怕让朕抱一抱也好。”
我退后一步,抵住他胸膛。
“陛下若真是厌倦了,可退位做太上皇享清福的。”
陆修噎了一下,眼底闪过些许失落。
“说到底,你还是在怨朕。
你放心,朕会好好弥补你的。”
陆修每次一来,兰曦仍是闹着自戕。
私下在爹和兄长的忌日,送来贺帖、红烛等物。
抑或是在陆修外袍上印下鲜红胭脂,染上兰花香薰。
这些都是她曾用过的小把戏。
于现在的我而言,伤不到万分。
每次我都会贴心的回赠她一坛陈醋。
一碟黄花菜,几颗泛黄的珍珠等物。
兰曦最是忌惮年岁,不准任何人提及。
宸嫔曾好心提醒她鬓间有根白发。
她便命人在辰嫔的珍珠粉里掺了药,害她破了相。
因而对于我暗戳戳的嘲讽,她气疯了。
却因如今太后站在我这边,又无可奈何。
便将所有的怒火,都撒在了其他妃嫔身上。
直到她害得一怀有四个月身孕的妃子小产。
陆修终于恼了,罚兰曦在门外跪了半日,又禁足半月。
这场闹剧,终于暂时停歇。
15
眨眼到了三九中最冷的时候。
宫中除了育养神龟的苑池没结冻外。
其他河水都结了厚厚一层冰。
窗外大雪纷扬,室内却被炭火烘得暖洋洋的。
眼见天色即将暗了下去,陆修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闲来无事,翻出一只年久失修的古琴和一本泛黄琴谱。
陆修见状,上前翻了几页琴谱。
旋即欣喜道:“这不是我们以前共同谱的曲吗?还有这琴……”
他停顿片刻,忽而期待看向我。
“我们一起试试,朕来弹你唱?”
未等我拒绝。
陆修便坐在琴前,试着拨动琴弦。
我只得清了清嗓子,张开了口。
却哼唱不出一句。
熟悉的琴声方一想起,便将我们拉回过去。
成婚前两年,我和陆修总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趣事。
我们时常一起钻研书画,古玩。
琴谱便是我们情意最绵时,一同编写的。
曾是无数个怀春的少男少女们,街头巷角争相弹唱的曲子。
那时人们都说,四王爷和王妃真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一曲毕,无人说话。
我侧身擦去不知何时滑落的眼泪。
陆修垂眸盯着琴弦沉默许久,才哑然开口:
“这曲子怎么听起来这般苦,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不行,一定是朕方才弹错了。
雪芙,我们再来一遍。”
“这一次肯定能成的!”
恰此时。
小太监冲进来说贵妃又要跳河时。
陆修脸色唰得黑了下去,他不耐烦地踹了太监一脚。
“荒唐,她爱跳就跳!告诉她,找条没结冰的河跳。”
“是死是活,都与朕无关,别再来通报了!”
小太监刚走。
陆修拉着我坐下,状似疯魔道:
“这次换你来弹,朕为你和曲。”
“朕不信,弹不出当年的那种感觉。”
我朝一侧的寒烟使了个颜色。
她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房门。
今夜,便是最好的动身时机,
16
惠妃跌入苑池,砸死灵龟的事是半时辰后才传来的。
陆修听闻“灵龟”二字。
终于找回一丝神智,按住琴弦。
那龟乃千年灵龟,龟壳上刻有祥瑞。
先祖在位时便专设苑池供养,每日瞻拜。
如今莫名被砸死了,乃不祥之兆。
陆修跌跌撞撞赶到苑池时,池边已围满了人。
却无人敢救在水中挣扎的惠贵妃。
一来妃子自戕本就是大罪。
二来这苑池本就是神圣之地,除却帝王无人敢靠近。
更何况兰曦还是砸死灵龟的罪魁祸首。
陆修仅瞥了一眼血红的池面,便气得脸色煞白。
“贱 人,还不赶快给朕爬上来!”
可兰曦只是抓着水面上漂浮的灵龟,拼命呼救。
最终踩着灵龟翻滚的肚皮,挣扎着爬上了岸。
陆修气疯了,掐住她脖子质问她为何跳入苑池。
寒冷加上惊吓,兰曦彻底失去了神智。
却在瞧见我时,眼底闪过一丝憎恨与惊恐。
“陛下,臣、臣妾是被栽赃陷害的!”
陆修深吸一口气。
“那你倒说说,是谁陷害了你?”
兰曦哆嗦着手指向我的方向,“是、是——”
陆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来。
恰此时,泽儿突然冲上来拦在我面前。
“父皇,惠贵妃在说谎,儿臣亲眼瞧见她去了苑池的。”
陆修睨了一眼兰曦,语气愈加阴寒。
“当真?”
兰曦急了,扑上来抓住陆修的袖袍。
“陛下,臣妾确实是来了苑池,但是被人推下去的。”
她捏了捏眉心,有些语无伦次。
说是小太监来传信,说是皇上邀她来苑池的。
到了这儿,却被人蒙头推进苑池的。
说到最后,她恶狠狠瞪了我一眼。
“陛下,这一切肯定有人在背后指使,引臣妾上钩的。”
17
陆修下意识看向我,目光变得冷凝下去。
“是你吗?”
虽是质问,但却像是认定是我。
自我从冷宫出来后。
他虽然表面上对我心存愧疚,想要一心弥补过错。
然而私下却从未对我掉以轻心。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控中。
也就是近来我特意亲近陆修,他才放下戒心。
兰曦见状,愈加得意。
“说不定就是皇后就是指使人构陷我的,自打她出宫后,就一直挑衅于臣妾。”
说着。
她适时钻进陆修怀中,埋头哭泣起来。
我没有躲避,抬头迎向陆修冰冷的眼神。
“既然说臣妾害她,那贵妃可知送信的推落水的是何人?”
兰曦一愣,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天色太暗,况且臣妾被蒙住了头,哪里能看清?”
“不过泽儿可以作证,臣妾去苑池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堆雪人。”
说着她一把扯过泽儿,诱声哄道:
“泽儿,你跟皇上说,你看见是谁推我入河了吗?”
我不禁捏紧袖子,生怕泽儿说出什么。
今日兰曦落水的事。
是我和太后计划许久的。
本以为支走看管苑池的侍卫,便无人知晓真相。
却未料泽儿也在这附近。
泽儿似察觉到我的目光,朝我望了过来。
在兰曦期待的目光下。
他忽然绽开稚气的笑。
“儿臣根本没来苑池,也不曾堆什么雪人。”
“怎么可能,你分明在说谎!”
话毕。
兰曦冲向堆雪人的地方,发现那处却平坦一片。
她跌坐在地,不住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陆修终于失去了耐心,语气冷了下去。
“罢了,看你也拿不出什么证据。”
“看来朕素日还是太骄纵了你,惯的你无法无天,为争宠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泽儿身为皇储,会说谎吗?”
“就算你是被人推下去的,但灵龟确实是你害死的。
朕亲眼瞧见你踩着它,毫无敬畏之心。”
说到最后,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来人,将贵妃押下去,听候发落!”
15
灵龟暴毙一事,很快传遍了皇宫。
太后按约定好的,气得一病不起。
放言要严惩宰辅一家和惠妃。
尽管陆修着人封锁灵龟已死的事。
消息却如同长翅膀般传遍大街小巷。
加之人们之前对兰曦的出身有所耳闻。
皆料定兰曦是个妖女,祸国殃民。
此等言论发酵的越来越快。
那些素日看不惯宰辅的朝臣,备受欺辱的小官,群起而攻之。
纷纷上书攻讦宰辅和亲信,揭发其在朝多年的恶行。
陆修每日批阅的折子如同小山般高。
此事闹腾了近一个月。
最终以宰辅倒台而告终。
而兰曦被褫夺封号,打入了冷宫。
知晓干爹自戕后,她就疯了。
我去看她时,她正在啃硬邦邦的发霉馒头。
见有人靠近,便嘿嘿傻笑。
而后像想起什么,尖叫着躲进角落。
令我想起被关冷宫的那几年。
兰曦背着陆修,私下将我的饭菜换成残羹冷炙。
遇到她心情不顺,我更是要连着几日饿肚子。
地上跑的老鼠、树上爬的虫子。
能吃的,都被我吃个一干二净。
一块白面馒头,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我转头吩咐下人,“下次改成三天来送一次饭吧。”
“可皇上那边——”
“不用管。
冷宫里的人,有谁会在意呢?”
这句话,当初兰曦同样和下人说过。
轻蔑又得意。
16
我没想到泽儿会主动来见我。
他站在陆修身后,紧张地转动着眼珠。
我幻想过很多次母子再见,我要说些什么。
可真待他出现在我面前时。
我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紧绷嘴唇,不安地看向陆修。
陆修推了推他,温声道:“去吧,别怕。”
泽儿深吸一口气,踏步上前抓住我的手。
“母、母后,儿臣带你去看样东西。”
话毕。
他拉着我往一处庭院走。
穿过抄手游廊,便看见一院形态各异的雪人。
泽儿局促地抬头看向我。
“母、母后,你喜欢这些雪人吗?”
“这些,是你从冷宫出来那天儿臣开始堆的。”
寒冬腊月。
他的手心却冒着细密的汗珠。
我鼻子一酸。
反手紧紧包住他颤抖不止的小手。
“喜欢,泽儿堆的母后都喜欢。”
他张开胳臂抱住我,哇的大哭起来。
“孩儿还以为母后再也不原谅儿臣了呢。”
“你走后,惠贵妃待儿臣一点儿都不好。
她总是偷偷掐我、打我,还咒你早死。”
“母后今后不要抛下儿臣,好不好?”
我吸了吸鼻子,俯身将他拥入怀中。
“好,母后不会抛下你的。”
我下意识看向远处的陆修。
他正背手而立,笑意盈盈朝我走来。
“雪芙你看,朕找回这枚金簪了。”
恍惚间,彷佛看见少时的陆修。
他兴冲冲握着金簪闯进闺房找我,笑道:
“雪芙你看,本王求来这枚金簪了!”
17
泽儿见状,寻了个借口退下。
我看着陆修手中的那枚金簪,心中百感交集。
当初得知陆修有意争储,我起过退缩的念头。
我担心他当上帝王后,会因我色衰而爱驰。
母家会随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陆修便在慈宁宫外跪了一夜。
太后终于割爱将金簪送给了他。
他握着金簪连夜赶回见我时。
唯有手中的金簪还带着些余温。
他郑重而专注地发誓,有了这枚金簪。
今后我便是他永远的正妻。
待登基后,我便是后宫之主,无人能动摇。
……
陆修似乎怕我不收,又往前送了送。
“你是嫌这簪子被兰曦戴过吗?其实朕给她的是假的,真正的金簪朕一直贴身保管着。”
他疲倦地按了按眉心,哀叹道:
“朕近来身子疲乏得厉害,有许多事都记不起来。
但总忘不了你去冷宫那日的情形,朕看着你摘下簪子毫不留情的走出去,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块。”
“这是我们之间的定情信物,朕舍不得送人。”
我下意识扫向他苍白的唇。
“陛下一直放在身上吗?”
陆修点了点头,“不曾离过手。”
我捏过金簪,仔细打量一番。
发现其上的蜻蜓尾巴裂开一条细缝。
其内装有我偷偷灌进去的水银。
进冷宫前我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
哪怕我心死,过得不如意,也不能让兰曦好过。
只要她戴上这金簪……
却未料簪子一直在陆修手中。
陆修见我盯着簪子出神,垂眸探寻道:
“怎么了?”
18
我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
身后猛然冲出一披头散发之人,将我狠狠撞倒在地。
定睛一看,竟是关押数月的兰曦。
她推开陆修后,迅即俯身夺走我手中金簪。
金簪笔直地朝我心口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
陆修起身推开我,挡住了那枚簪子。
顷刻间,他的衣物便被血水染红⼀片。
兰曦哆嗦着手,摇头后退。
“我、我不是故意的。”
“都怪你!谁让你把簪⼦给顾雪芙的,明明我才是后宫之主!我才应该当皇后!”
却在转⾝逃跑时,被赶来护驾的侍卫们拦住。
一剑刺穿了她。
我愣在原地,看着地⾯一死一伤的⼈。
⼼中说不清是何感想。
彷佛盼了很久,就等这一天的到来。
⼼底又莫名空落落的。
……
陆修在病榻上躺了半⽉有余。
入了各种名贵药材,请了各式太医。
病情皆不见好转。
终于在立春到来前⼀日,陆修驾崩了。
临走前,他⼀⼀交代了后事。
给泽⼉选了几个可靠忠⾂,又吩咐了⼀番今后登基的事宜等事。
末了,他呵退众人,说想和我单独待会⼉。
我坐在琴前,再一次为他弹奏旧时共同谱的曲。
他仍是拧紧眉头,剧烈咳起来。
“不……不对。
为何听着还是这般苦涩?”
我按住琴弦,“有没有可能,是曲⼦未变,是人⼼变了?”
陆修再也没开口,默然躺回床上。
许久才呢喃道:“看来你还是不肯原谅过朕。”
什么叫原谅呢?
我没有能力替死去的爹和兄长说原谅。
对过去备受伤害的⾃己说谅解……
19
所幸,丧钟敲响的那一瞬。
我抬头看向春意正浓的窗外。
少时的陆修挥手向我作别,借着是爹和兄⻓。
他们笑着对我说,今后的路还很长,他们就不陪我了。
我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从今再也不必背负着那些爱恨痴缠了。
春光正好。
我要趁机卸下重担,走进这静谧而暖烘烘的春日里……
【全文完】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