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田芳回忆6:九江茶社挂起母亲王香桂的牌子,鼓板一响满堂满座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0-01 15:04 1

摘要:我和两个妹妹,以及老刘家几口,团团围坐在站前广场上,等待消息。十几口人,从早晨等到中午,一直不见父亲母亲的影子。好在买的煎饼和熏肉还剩下不少,大家的午饭算对付着解决了。我还用妈妈临行时留给的零用钱,在站前的小摊儿买了一些糕干,分开了给妹妹们和刘大伯那两个和我般

父亲带上母亲,借其在东北三省鼓曲界的名望,到城里去找同行的朋友疏通门路去了。

我和两个妹妹,以及老刘家几口,团团围坐在站前广场上,等待消息。十几口人,从早晨等到中午,一直不见父亲母亲的影子。好在买的煎饼和熏肉还剩下不少,大家的午饭算对付着解决了。我还用妈妈临行时留给的零用钱,在站前的小摊儿买了一些糕干,分开了给妹妹们和刘大伯那两个和我般儿对般儿的孩子。

左等右等,看看到了下午,正在大家望眼欲穿的时候,忽然远处传来了呱呱呱的马蹄声,父亲坐在车上向我们招手,转眼马车到了跟前。父亲跳下车,一副落魄者突然得志的那种兴奋不能自制的神情,大声嚷道:"我们找到书曲界的朋友了,茶社已经安排好,现在在朋友家请客,我来接你们来了,赶快上车,人家那儿等着哪!"

大家一听根据地有了,全都高兴坏了,上了马车。两辆马车,驾轻就熟,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北市场,在茶馆门外,一大群朋友已静候多时。有镇上的名流、曲艺界的同事、还有各个茶社的掌柜的等等,大家先忙着为一干人等安排住处,住处安排妥当之后,进馆子吃饭。到了吉林市的街面一看,说九台镇热闹,这比九台镇不知要热闹多少倍,一个个挑着红幌,垂着馏金匾的大小饭店,刀勺山响,饭菜飘香,屋子里灯红酒绿,坐满高朋,一派歌舞升平之气……

酒席摆上了,单刘两家十几口人,加上同来坐陪的重友深朋,大家伙欢聚一堂,高举酒杯,祝贺父亲母亲死里逃生、重抄旧业,拿昨天比今天,夫妻俩唏嘘不止,感慨频频,真像是一场噩梦……

我因为痢疾没好,肚子一直在疼,刚刚吃了几口,就乘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离席出了饭店,坐在市场门前的土墙上,想通过观看街景,分散和缓解一下疼痛。无意中我挽起裤腿,竟吓得我"妈呀"一声,就见裤腿里边的虱子,像蟑螂蛋似的密密麻麻,一抖搂,成串儿地往下滚落,常听说虱子多了不咬人,确实,这么多虱子我竟丝毫没感到痒来。一想,也是,这些天来,一直疲于奔命,连生死都顾不上了,哪还顾得上虱子咬啊!我抓完了裤角里的虱子,往下脱袜子,天啊!我简直认不出是自己的脚了。那脚上的皮像蚕退一样,全都与肉离开了,用手一揭,跟从前饼烙子上往下揭烙好的煎饼似的,一张一张的,所谓不死扒层皮,在这儿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安顿下没几天,九江茶社便挂起了母亲王香桂的大牌子,母亲虽然第一次到吉林地面儿,可她的影响早已波及到江城了。九江茶社,在北市场是数一数二的大茶社,鼓板一响,满堂满座,头一天下来,就刷新了从有九江茶社以来历界书曲艺人所创下的最高纪录。为取离茶社近,行动方便,茶馆掌柜的让市场附近的一家旅社,给我们腾出了一间房。至此一家人就在这安营扎寨,重新开始了书曲生涯……

父亲母亲一说上书,奶奶不在,位居于家庭中第三把手的我,责无旁贷地承担起了全部的家务劳动。每天,父母和妹妹们都在睡觉,我却要强令自己走出温馨的梦境,在晨光熹微中,生好炉子,烧热了水,然后去八卦市场买菜,买回菜摘好洗净,井而有序地摆放在案板上。看看到父母起床的时间了,我沏好一壶香茶,打好洗漱用水,放在二老头上,因为我烹饪的手艺欠佳,所以,一般情况下煎炒烹炸都是由父母亲自掌勺。但粗心大意,拿东忘西的父母,必须由我来打下手,没有我随叫随到,得心应手的有力配合,他们是干不好的,往往掌勺的人从从容容,打下手的竟忙得脚不沾地。更麻烦的是饭后打扫战场,桌上,桌下,厨房内外,洗、涮、擦、抹,比起做饭来,要繁重几倍,每每收拾完后,就接近半天晌午了。忙完了这一摊儿,还要背着小妹妹,领着大妹妹,到附近的公园里去玩,妹妹在那玩得有滋有味儿,我却要数着指头计算时间。看看距父母打住书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就背着小妹妹,领着大妹妹,用父母留给的零用钱,到八卦市场,选买父母临行前指定的菜蔬。买菜剩下的钱,给两个小妹妹一人买一块酸梨糕,我拎着菜头前走,两个小妹妹吃着山梨糕在后边跟。

回家后安置妹妹们午睡,我抓紧时间洗菜摘菜,洗完摘完之后,往菜案中一放,看看还有时间,拎起木桶,打道井沿……在挑水、劈材、带妹妹、跑菜市等诸多的项目中,对我来说,最难的莫过于挑水了。我的个子矮;扁担钩太长;水桶太大。扁担钩太长好办,可以往上绕两扣,水桶太大也不难解决,挑不动一桶可以挑半桶,最难的是从几丈深的井筒子里往出提水,没有把子力气是提不上来的。特别是冬天,井台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像玻璃镜子似的,别说用劲往上提水,就是站到上边,动一动还直摔跟头哪!可再难也得想办法往上提,人缺了水是玩不转的。

十二岁的我在那样困难的条件下,每天要挑满满一大缸水。有几次,我一桶水刚刚提到中间,脚下一滑,跌倒了,差一点让井绳把我拖到井里去,把在场的大人都吓坏了,他们愤愤不平地说:"这家的大人哪去了?"

然而,对在战乱年代死里逃生的我来说,却不以为然。在血火中,踩着刀刃都走过来了。挑担水又算得了什么?跌倒了,爬起来;摔疼了,揉一揉。水,还是照挑不误。至于危险,怪了!我从小就爱在危险中去寻找乐趣儿。

毛主席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是的,共产党、解放军,从无到有,从弱到强,已经在神州大地上燃起了燎原大火,并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向蒋家王朝发起全面的进攻。解放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国民党节节败退,解放区红旗招展。

我们一家在吉林仅仅几个月,全国各地解放的消息频来繁至,大街上几乎每天都在敲锣打鼓,欢庆胜利。这一个又一个的喜讯像春风化雨,滋润着亿万人民的心。

然而父亲更盼望来自长春沈阳方面的消息,自从奶奶带着两个妹妹离开长春以后,两下里一直联系不上,不知她们是否安全地出了外围?是否顺利地到达沈阳?

这一天打住书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又谈起了几个月来始终挂在嘴上的话题。正在破解不开的时候,忽听有人敲门,开门后进来两个人,为首的是茶社的伙计,他身后跟着一个陌生人。那陌生人,衣服破烂,浑身是伤,头上缠着白布,脸上贴着膏药。一家人看了半天,到底没认出是谁来。一说话才知道,天哪!竟是长春那个国民党宪兵队的宪兵,后为派出所所长,单刘两家出逃前遇上麻烦,曾挺身为他们解围的那个好心人﹣﹣王一。

当初,那小伙子是个出类拔萃的漂亮主儿,才几个月的光景,完全变了,由一个白马王子变成了一个阶下囚。细细想来恍如隔世。

父亲见曾经在关键时刻为他化险为夷的恩人,落魄到如此地步,大惑不解,一个劲儿地追问:"你这是咋了?你这是咋了?"

王一唏嘘着说:"长春解放了,我们这些被俘的残兵败将,全被赶到这儿集训来了,我在大街上看到你们的演出海报后,特意找来。"

"你,找我们,有,有事吗?"

"也,没有什么大事。"

"有事儿你就说吧,只要我们能办得到的……"

王一十分为难地摇了摇头,满脸苦相地说"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是穷困潦倒的时候,到这儿后,举目无亲,求借无门,想和你们借几个钱……以后……"他想说以后有了一定还给你,可想到自己以后吉凶难测,万一……就为这,他话到舌尖留了半句。

父亲一向讲义气,重友情;对朋友都是这样,更何况是曾经救过我们的恩人呢?为此,他没和任何人商量,也容不得商量,便把近几天来在书场上的收入,一个子儿没留,全都给了王一。王一感动得声泪俱下,一声不迭一声地说,谢谢,谢谢,就差着没跪下磕头了。

果然如王一所讲,第二天一大早,街上就传来了庆祝长春解放的欢锣喜鼓;继长春解放,接踵而来的是沈阳解放,凡是宣布解放的地方,很快便恢复了交通。我提出要到沈阳看看奶奶和妹妹……

作为妻子,母亲知道丈夫是个孝子,也理解他急于见到奶奶的迫切心情,他俩商定之后,父亲便告别了全家人,只身上路了·····

他走出去好长一段时间才回来……

听说奶奶她们都平安无事地到了三叔家,我可乐坏了,自从和奶奶分别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奶奶的安危。奶奶慈祥的面孔,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出现在我的梦乡中了。全家人,我最爱的是奶奶,因为我这只小鸡雏是在鸡婆似的奶奶的呵护下长大的。我觉得在奶奶跟前,就好像船儿进了港湾,有百分之百的安全感。

1949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母亲结束了吉林北市场九江茶社的演出。全家乘火车,经抚顺,取道沈阳。说九台热闹,吉林比九台更热闹,到了沈阳和上两处比,得说更更热闹了。全家一下火车,欢迎的人群便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有亲戚、朋友,有同行同界,还有沈阳北市场四海升平大茶社的掌柜的和他的几个伙计,那满脑子都是生意经的掌柜叫张彪,他是欢迎人群中的核心人物,他负责为我们一家安顿好了行李住宿,定妥了演出时间,准备稍稍修整一下就书归正传……

沈阳是个大邦之地,说书人数以百计,大家一看我们是从长春那座死城里逃出来的活人,惊奇之余,都想了解一下那里的情况,以至上门造访的人不断,可是奶奶没在,她和三叔去了天津。

我们到沈阳刚刚安顿好没有几天,三叔一家从天津回来了;我想奶奶已经想疯了,一听说奶奶回来了,恨不能背插双翅,立刻飞到三叔家去。我征得父母同意,雇了辆马车,从北市场到铁西区市场,横贯全城,走了好长时间,到铁西市场后通过挂在门西区市场,横贯全城,走了好长时间,到铁西市场后通过挂在门前的宣传板,很容易便找到了三叔说书的那个茶社。我进了茶社,见三叔正在台上说书,说的是《三侠剑》中蒋伯芳棍扫肖金台一节。

我见了久别重逢的三叔,像丢失了很久的孩子突然遇到了亲人似的,也顾不得照顾什么影响了,进屋后连弯儿都不拐,真接奔三尺书台去了……

书正说到难解难分之处,冷不丁,三叔见眼前站着一个小孩,他端详一下,觉得面熟,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正在发愣的时候,我已经跨上了书台,瞪着盈盈泪眼直视着他。

"你,你找谁?"

"我找您。"

"找我?"

"三叔,您不认识我了。"

"你是……"

"我是大全子。"

"啊!大全子!"

"三叔!我,我好想你呀!"说到想你的一刹间,眼泪已伴着哽咽,像雨点一般落下来了……

三叔抢上一步,抱住他血肉相连的亲侄子,一年多没见了,这孩子变化太大了,已经到让他无法辨认的程度了。如果说过去又白又胖像只漂亮的小京叭儿,那么现在已经变成又黑又瘦又丑陋的沙皮狗了。万恶的战争之魔,对一个年少的孩子也是如此的残酷。看到此,他鼻子一酸,眼泪也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怕台下的观众看见,他转过脸去,用大褂的袖头抹了一下:"你爸和你妈他们……"

"他们都来了。"

"在哪?"

"北市场四海升平茶社。"

"他们怎么没来这…·"

"他们有事脱不开身,让我先过来看看。"

"啊啊,好,好!"

"三叔,咱们回家吧,我想马上见到奶奶。"

三叔轻轻摇了摇头,用长辈人对晚辈人的那种爱抚的口吻,耐心地说:"傻孩子我现在书还没有说完哪,怎么能回去。"

"那我……"

"这样吧,你先回去。"

"我,我也找不到啊!"

"我委托茶社的伙计送你。"

"那你…."

"我打住书后马上回去。"

伙计受托,坐上我雇的马车,曲巷幽深,来到了三叔一家人的下处,我跨进院门,未等进屋就先喊上了奶奶。

年迈的奶奶带着两个妹妹,听见喊声,从屋里迎出来,她见对面站着个小孩,也许是老眼昏花,竟没有看清是谁。当我扑到她怀里的时候,她才认出,是天天想、夜夜盼的宝贝孙子大全。老人家像见了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抱住她的心肝,一边流泪一边摸着我的小脸儿:"奶奶这不是做梦吧?你真是我的大全子?你真是……"

"奶奶,是我,我是大全子。"

"我的大全子,你可把奶奶想坏了,呜呜……."

"奶奶,我更想你,天天做梦梦见你。"

不等奶奶的话说完,我就催着奶奶坐上马车跟我回家。

由于奶奶在我的心目中的比重太大,所以见面后我光顾奶奶,竟把两个妹妹给忽略了,我上车后,才把视线转移到她们身上来,使我吃惊的是,仅仅才一年,我的两个妹妹已经变得不是我原来的妹妹了。无论我把记忆的焦距拉长还是缩短,怎么也对不出她们昔日的模样来。要不是身旁有个铁证如山的奶奶,我还怀疑是谁从中调了包哪!

我对妹妹们有这种感觉,反过来,从两个妹妹投给我似非似是的目光中,我也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可能比她们还要大。

车停在我们的下处门前,我像猴一样,一跃下了车,一边往院里跑,一边喊"我奶奶回来了!"

我的喊声刚落,门呼地一下开了,父亲抢前两步,咕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感天动地的大叫一声:"妈,儿子不孝,让你老人家受苦了。"说完后跪爬数步,奔扑到奶奶跟前。眼泪像裂堤之水,奔涌而出……

奶奶透过迷离的泪光,望着跪在她面前,从死人堆里侥幸逃出来的儿子,天哪!不过才二百六十天,一个刚刚三十岁的人,正该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可眼前的他,那堆皱的脸颊,荒凉的额角,混浊的目光,已经宣告他未老先衰了。这都是那该死的战争把人摧残的。不过,不管变得怎么样,先衰也好,后衰也好,人,总算活着回来了,一家人总算团聚了……

人在悲喜掺半的时候,正是泪水最多的时候,所以此时奶奶,抚今追昔,真正是柔肠百结,结结欲断,哭得难解难分,要不是眼前的孙男孙女连连呼唤,她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后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大家别哭了,死里逃生是大喜事,应该庆贺……"

这样,众人的哭声才像大海落潮一样,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一家人开始各自介绍起彼此分别后,在艰苦的岁月中所经历的坎坎坷坷……在讲到做饭的小刘和他赶的那挂车的时候,奶奶告诉我们:

当初离开长春后,我们两家十几口,还算幸运,很顺利地通过了国共两道卡子。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走啊,走啊!走到后来,马累瘸了,骡子累瞎了,车也快颠散花了,勉强对付到铁岭。小刘说,离沈阳还有一百多里地,得停下修修车、治治马,不然走到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出了事就抓瞎了。

听他说得在理,十几口人全都下了车……

小刘赶着空车走了,大家等啊,等啊!从早晨等到午间,又从午间等到晚上,足足等了一整天,也不见小刘赶车回来,第二天和第一天一样,还是不见人影儿。

善良的奶奶根本没想到,处得跟一家人似的小刘会变心,还寻思战乱年代,连人带车都让人给拉走了哪!一个步入暮年的老人,和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身在远离亲人的外乡,前后无着,左右无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怎么办?怎么办哪?急得祖孙女三人,坐在道边儿上呜呜滔滔地哭了起来。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在陆绎不绝的逃难队伍中,有一辆大车停在了他们面前。赶车人听奶奶说完事情的经过,又听说著名的西河大鼓艺人王香桂是她的儿媳妇,出于对不幸者的同情,更出于对名人的仰慕,赶车人在原本超负荷的重车上,破例地安置了没着没落的祖孙女三人(因为他们所行的目的也是沈阳)。他把祖孙女三人看成是一家人,一路上,款吃、款喝、款住,把老人家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到沈阳下了车,赶车人说:"老太太,对不起,我们不能把您送到府上了……"奶奶千恩万谢,非要请他们一家人到三叔家做客不可,但是被赶车人以忙着赶路为借口,婉言谢绝了。说到这,奶奶咂赞不已地说:"要不是那好心的赶车人,我们祖孙女三人,不知落到什么地步,恐怕连今天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后来父亲回长春处理房产遗留问题时,走在街上,无意中碰到了小刘,他靠赶马车为生,还赶着当初那一匹瘸马、一匹瞎骡子的破车。父亲同他一起到了他家,一看他家里残破不堪,老婆、孩子赤皮露肉的寒酸样,就知道他的日子过得十分拮据;未待父亲问对方,他便谈起了当初那一幕,他说他当初没有骗大婶,也根本没想过要骗大婶,是因为给牲口治病耽搁了,回去的时候大婶他们已经不见了,在左找右找找不到的情况下他才……他说:"车和牲口都在这,不瞒您说,我现在靠拉脚维持一家老小的生活,如果您想把车赶走,也不用多虑,只管赶走好了。"

父亲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也是个有着侠肝义胆的人,见他家那个状况,心想我要是把车赶走了,就等于断了他一家的生活来源,没有生活来源他们怎么活着?再则说,那两匹瘦得皮包骨的牲口,已经接近下汤锅的时候了,赶回去又有什么用?鉴于上述原因,父亲不仅对他的过去没有指责,反而毫无条件地把车与牲口留给了小刘一家。惊恐的一家人含着眼泪目送恩人,小刘抱着头,向着父亲离去的方向跪下了。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满目疮痍的神州大地,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单氏一家所有的成员,已从当初的化整为零,几经出生入死、颠沛流离,最后在沈阳像百川归海一样,汇聚在一起了。身为家庭总管的奶奶,重新走马上任,正式行使起了她昔日的一切权力。奶奶走后曾经身兼数职的我,也从繁重的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了,背起当年背过的书包,回到了我当年曾经就读过的母校﹣﹣协心完小(现改名为三经路小学),再一次冲刺在求知的起跑线上……

一家人刚刚迈上营建新生活的第一步,正在书曲界如日中天的母亲竟突然地染上了恶癖,开始抽起了大烟。就为这,父母经常发生口角。母亲说:"我生了那么多孩子,又像牛似的一年到头为你们挣,落了一身的病,可以说,这浑身上下,除了头发不难受,其余没有不难受的地方。现在年龄又一年比一年大,体力精力每况愈下,我不靠抽点儿大烟顶着,恐怕早就躺倒了。请问我躺下起不来,没人挣钱,一大家人喝西北风啊?"两个人各执其词,互不相让,以至经常出现箭拔弩张的场面,这样一来,那像一池青水般宁静的家庭,硬是让他们给搅翻了。一天又一天,不仅没有收敛,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母亲堵气不过,推说身体不好,不能说书,提出要回天津老家去休养一段时间……

父亲也觉着夫妻间老这么欲罢不能地锯拉下去,久而久之,在感情上定会出现裂痕导致两败俱伤,甚至到崩溃的地步。分开后可以冷静下来,闭门思过,夫妻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过了那个劲儿,自然而然就好了。

受这种美好愿望的驱使,父亲同意母亲要回天津老家的要求。

母亲真的走了,她这一气走天津,使时有内战发生的家庭,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几个惧怕战火燃起的孩子,走出掩体,又都可以像平素一样,用童稚幼慧去编织他们五颜六色的梦了……

按父亲的想法:妻子是同他赌气走的,有道是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过五过六,写封信通融通融,也就化解了。所谓通融,无非在信中挑那过年的词儿多说两句儿,给她个台阶下呗……他这样想的,也就这样做了,可想非所是,实得其反,他先后写了六七封信,人家不仅没下他这个台阶,连封回信都不见。

父亲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可有点发毛了,暗想:看来这回和每回不一样,每回是假的,这回玩真的了,怎么办呢?永远这么玩下去可坏了,这一大家子人,全指着她出菜哪,她讲话了,没有她,大人小孩真得喝西北风……一周、两周、三周、说话过了一个月,父亲越来越吃不住劲了,每天像吃错了药似的从屋里走到屋外,又从屋外走到屋里。见着邮差就问信,把个邮差都问烦了,再见面,未待他张口就先摇头……

当妈的最了解自己的儿子,奶奶看出儿子是哑巴吃黄连,肚子里有苦,嘴里说不出。

奶奶想好该怎么劝儿子后,直截了当地说:"永魁,不管怎么说,你比香桂大几岁,有道是年长为兄,况且她什么脾气你也知道,一辈子,大江大浪过来了,干嘛在些不值不当的事上硬别扭起没完呢?不是妈数落你,你对她关心得不够,她有病我承认,你让她改掉毛病也应该,可你用的方式方法不当,她是块钢,你就不应该再用钢去撞她,应该是以柔克钢……比如说她抽大烟,我看她的理由不全错,你的理由也不全对,说不全错,一,她确实生了那么多孩子,也确实落下了一身病;二,她整天没完没了地唱啊,唱啊!连生孩子都不休息,别说是个人,就是个牲口也架不了。她之所以抽口大烟顶一顶,正像她说的,是为了怕累倒下起不来。现在既已成瘾,你硬掐脖就让她戒了,是办不到的。想让她戒了,也要配合医生一点一点悠着来,而你可到好,什么方法也不讲,也不知关心,也不知体帖,只知道大吼大叫,大发脾气,这种态度,别说对一个倔毛驴儿似的王香桂呀,恐怕对谁也不行。听妈的话,破大盆别再端了,主动去天津请她回来,大不了到时候多说几句小话呗,两口子,狗皮袜子﹣﹣没反正,丢不了什么,也少不了什么……"

奶奶的一番劝慰,给父亲指点了迷津,使他顿开茅塞。一向顺母意而行的父亲,不再自己给自己下绊儿了,决定下天津去演一出《三请樊梨花》。

半个月后父母亲从天津高高兴兴地回到了沈阳,至于到天津后,他那出《三请攀梨花》演得怎么样?你想,连母亲那样的名角都被他感动了,还用问吗!那表演一定是非常精彩。

自天津回来,有关母亲抽大烟的事,父亲不再干预了,不但不干预,还主动帮着她熬,熬完后用铜勺过淋,变成水,再由水变成膏……

因为抽大烟属于犯法的行为,所以全家人一直为之提心吊胆。每每在母亲抽烟的时候,她一个人在那儿喷云吐雾地享受了,其余的人可就开始难受了,瞧!大门外有站岗的,二门外有放哨的。

我的工作是处理善后,用蒲扇把弥漫在屋子里的烟雾往出扇,因为大烟那种东西,有股特殊的味,不迅速把烟雾清除出去,谁一来就可以闻到。

不知是父母亲握手言和后,母亲的情绪好了?还是因为暗地里有大烟顶着?自天津回来后,他们的买卖更火了,天顶天,还未等开书,客满的牌牌就挂出去了。

家里边这一摊儿,别看杂乱,竟被持家有方的奶奶管理得井而有序,可以说,从没有洒汤漏水的时候。我虽属中途入学,但勤奋努力,没过多久,便以优异的成绩在全班的排行榜上名列前茅……

单田芳(1934年12月17日—2018年9月11日),出生于营口市,1954年拜说书演员李庆海为师学习评书,1956年春节首次登台表演,开始说书生涯。24岁时正式独立演出,先后演出评书《三国演义》《隋唐演义》《平原枪声》《林海雪原》《红岩》等,奠定了在书曲界的地位,后因“文化大革命”中断演艺生涯。1978年获得平反,此后相继录制了《七杰小五义》《封神演义》《民国风云》等广播评书和《三侠五义》《白眉大侠》等电视评书。1993年被评为“深受人民喜爱的评书表演艺术家”,2004年被北京曲艺家协会特聘为名誉主席,2007年1月宣布收山。2012年荣获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华鼎奖中国曲艺演员公众形象调查第一名。2018年9月11日在北京病逝,享年84岁。

来源:玫瑰香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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