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竟“死”在了晋安四年的腊月,那日天寒地冻,漫天飞雪,恰似我此刻冰冷的心境。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临终前告诉陈淮安,死后把我扔进河里。
切记,不能给我穿任何衣服。
陈淮安不忍心,给我套上了花大袄。
还把他家祖传的玉镯给了我。
五年后,特大洪灾,河里跃出一条穿花袄的白龙,救了全村人。
陈淮安穿着官服,面容铁青。
1
我竟“死”在了晋安四年的腊月,那日天寒地冻,漫天飞雪,恰似我此刻冰冷的心境。
其实,早在三个月前,我便开始暗中谋划自己的“死讯”,只盼能早日脱离这尘世纷扰。
我本欲装作噎死之状,便唤陈淮安去买了那香甜的蜜饯。
“淮安,快去为我买些蜜饯来,我近日口中无味。”我娇声吩咐道。
“好,宋宋,我这就去。”陈淮安应了一声,便匆匆出门。
待他归来,我接连吃了十八包蜜饯,直吃得脸憋得通红,一副呼吸艰难之态,仿佛下一刻便要窒息而亡。
“咳咳……我……我喘不过气来了……”我艰难地说道,双手胡乱挥舞。
可谁料,陈淮安竟从背后紧紧将我抱住,握拳置于我腹下,用力给我压了好几次。
“别怕,宋宋,有我在。”他在我耳边轻声安慰道。
只听“扑通”一声,那个蜜枣的核从我嘴巴里掉了出来。
我非但没死成,还被陈淮安平白无故地勒了半天。他抱得太紧,我直翻白眼,心中暗想:没被蜜枣噎死,倒要被他抱死了。
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口中不断说着“别怕,别怕”,那温柔的声音,宛如哄小孩一般。
核吐出来后,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陈淮安仿佛吓得魂飞魄散,眼眶都红了。
“宋宋,你没事吧?都怪我,不该买这蜜饯。”他满脸自责地说道。
我本来想好的俏皮话,突然有点不敢说了,只因陈淮安看起来太过紧张。
“淮安,我……我没事。”我弱弱地说道。
“宋宋,都怪我,是我不好。”他一个劲地道歉,还把他家祖传的玉镯子拿了出来,递到我面前。
“这……这太贵重了。”我推辞道。
“宋宋,你收下吧,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希望能保你平安。”陈淮安诚恳地说道。
听村里人说,陈淮安祖上阔过,这镯子确实很值钱。我心中暗自赞同,这玉透亮,估计在海底能卖出个高价。
我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在心里默默PASS了“噎死”这个方案,毕竟陈淮安他会急救,下次再想用这法子,怕是难了。
于是,我选择了“病逝”。
先是某一日,我开始故意咳嗽,帕子上还沾了血。
其实那血是我用东西精心调制的。
“血珊瑚精,快把你的头发揪下来给我。”我对着那血珊瑚精说道。
“为何要揪我的头发?”血珊瑚精捂着脑袋,一脸不情愿。
“别问那么多,快给我。”我催促道。
血珊瑚精无奈,只好揪下几缕头发,我将其磨成粉后兑了点水,整出来的玩意和血一模一样。
“你等着,我要去告诉你爹做主。”血珊瑚精捂着光头跑了。
可没办法,明明就是我那老爹叫我迅速滚回海底的,我也只是遵命行事罢了。
刚开始调出来的血色我不满意,于是把那些帕子偷偷藏起来,放在我的枕头底下。
有一天,陈淮安发现了,手拿着帕子怔怔地问我,声音中带着苦意:“宋宋,这是怎么回事?”
我心虚着不说话,在陈淮安眼里,却成了一副病弱之态。
“宋宋,你莫要吓我。”他搂我入怀,艰涩开口道,“都是我这些天为科举太过专注,竟忽视了你身体。从今天起,一切事情都由我来做。”
于是第二天,我连饭都不用做了。
但其实我本来就不做饭,这厨房之事,我向来不沾。
我每天到海边,大喊田螺精的名字。
“田螺精,快出来!”我扯着嗓子喊道。
只见他们从海中蹿上来,变成男妈妈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道:“宋宋姑娘,有何吩咐?”
“回家给我打扫屋子,做一桌好菜。”我吩咐道。
“得嘞,宋宋姑娘,您就瞧好吧。”他们应了一声,便匆匆回家。
陈淮安不知道这些,一直以为是我将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
现在,我连走路去海边都不用了。
我摸着日渐圆润的小肚子,丧失了最后一点运动的动力。
“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懒了。”我自言自语道。
而陈淮安投身炉灶间,察觉柴米油盐的琐碎,甚至觉得那比他一心只读圣贤书还要辛苦。
“宋宋,没想到这家务之事竟如此繁琐。”他有时会心疼地对我说。
“是啊,淮安,你以前都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我心虚得汗流浃背,却又装作一副柔弱之态。
他又给我递上养生汤:“你瞧,你一直在出虚汗,快把这汤喝了。”
但无论陈淮安如何无微不至,我的咳嗽仍不见好,还日益严重。
他请了许多郎中,没有一个人能诊断出我的病情。
“这姑娘的病,着实奇怪,老夫从未见过。”一位郎中摇头说道。
“是啊,真是奇怪。”另一位郎中也附和道。
废话,毕竟是我装的,他们自然诊断不出。我心中暗自得意。
2
近日,我新学得一妙词,唤作「躺平」。
自此,我便成日赖于榻上,饭来便张口,衣来亦不伸手。
每日里,我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仿若一只冬眠的蚕,不敢让陈淮安察觉分毫。
只因那被子之下,我的身形正悄然变化,正偷偷长胖哩。
陈淮安每日归来,瞧见床上那蜷缩如鹌鹑的我,心便如被针扎,痛意日甚一日。
他总轻声叹道:“宋宋,怎的如此憔悴?”
而我,只是闭目装睡,不予回应。
我每个白日皆在梦乡中遨游,却也并非有意为之。
只因夜晚,我要潜入海底,去寻我那老爹。
他已给我下了四十八次「最后通牒」,声色俱厉道:
“你若再不归来,你房中的珍珠,我全数赠予别的小龙了!”
每个夜晚,我皆在海底做老爹的思想工作,软语温言道:
“老爹,我马上就回来了,我发誓,真的!”
待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我再悄悄溜回家中。
故而,白日里自然要补足睡眠。
而陈淮安,却不明其中缘由,只瞧见床上那「昏迷不醒」的我,眉宇间蹙起的纹路,一日深似一日。
有时白日,我睡至迷迷糊糊,隐约察觉到床沿边有一身影。
陈淮安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让我听不真切。
他轻声道:“宋宋,对不起,我不能给你一个好的生活,我现在还没有资格……”
“……等我考完科举,我就……”
“……等我,撑住,我一定风风光光地来……”
言罢,他轻柔地给我掖好被角,然后悄然离去。
而我,对这一切却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梦乡之中。
直至某日,老爹发怒,将我藏的九百八十七枚金币,送了一枚给海马精。
我这才急了,心下暗道:“不好,老爹动真格了!”
陈淮安白日里做好饭后,便去了书院。
我在厨房里,悄悄叫来田螺精,给我加餐。
“田螺精,快给我弄些好吃的来!”
田螺精笑道:“好嘞,小姐!”
却没想到,他回来得更早。
我南瓜羹还未吃完,他便推门而入。
我慌了神,欲逃回床上,却被裙子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唯独手里的南瓜羹,端得稳稳当当,一滴未洒。
我颤声心虚道:“南瓜羹,甜,你尝尝……”
在陈淮安眼里,我走路七步,摔倒三跤。
在他离家时,还贴心地拖着病体给他做了南瓜羹。
他眉心深皱,焦急地扶着我,眼底痛楚一片,道:
“宋宋,你怎么这么傻!你还病着!”
我适时地从嘴角边吐出一口血,装作虚弱道:
“……我知道我是个要死的人,你不必心痛。”
我手腕上戴着陈淮安送给我的玉镯子,含着热泪背稿子,又道:
“等我走了以后,把我的尸身扔进安江,记得,不要给我穿任何衣服。”
“我本来就是身无一物地来,现在也要一切空空地走……”
陈淮安急急想要打断我,我却直接将头一歪,封闭五感,昏死过去。
因此,我自然没听见他的失声痛哭,也感受不到泪水淋在我「尸体」上的感觉。
七日后,我从昏迷中醒来,那时已经在安江河底了。
我本想上岸看看,却又怕人瞧见我。
毕竟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七八年,村里的人都眼熟我。
那年,我和老爹吵架,一气之下离开龙宫出走在外。
在河道里走累了,便休息了一会儿。
恰好被路过的陈淮安捞了上来。
他和村民这些年照顾着我,对我这么好。
我还是不要诈尸去惊吓他们吧,我暗自思量。
可终究,龙算不如天算,世事难料啊。
3
我在海底逍遥自在了五载,直至那晋安九年之秋。
彼时,安江如狂龙翻腾,洪浪似猛兽出笼,滔天之势,一泻千里,势不可挡。
暴雨连绵,一连七日,未曾停歇。
上游堤坝决口,洪水如脱缰野马,东涌西决,所过之处,稻田尽毁,房屋倾颓。
一日,田螺姑娘神色慌张,花容失色地冲进龙宫,气喘吁吁道:
“公主!大事不妙!您最为钟爱的稻谷,皆被那汹涌洪水冲走了!”
想当年,我在人间漂泊流浪数年,尝遍人间百味,独对那米饭情有独钟。
回宫之后,我仍不改干饭龙女之本色。
田螺姑娘心疼我,便每年偷偷上岸,去那人间稻田,为我偷取水稻。
村里人皆感疑惑,不明所以,每年水稻田里总会莫名消失一部分谷穗,而田间却凭空出现一堆鲜鱼。
这日,我隐约听见安江之上,传来村民的哭泣之声,其中不乏我熟识之人。
隔壁的田大壮,便曾唤他娘子为我缝制衣裳,情深意重。
我耳畔传来他们夫妻的悲泣,他们的幼子不幸被水冲走,二人抱头痛哭,肝肠寸断。
我心中一阵酸楚,不顾一切地冲上水面,龙息一吐,那汹涌的洪浪顿时变得平缓。
我化作原形,翱翔于安江之上,一爪便捞起一人,活像那人间抓娃娃之戏,随后将他们轻轻置于岸边的软滩之上。
我乃海底尊贵的白龙,老爹更是那威震四海的龙王。
海底之中,见过我的人,无不夸赞本龙女风姿绰约,美貌无双。
今日,我救了全村之人,龙宫历史上,定要留下八千字笔记,以记录本龙女的英勇之姿。
此刻,我救人的模样,定是威风凛凛,帅气非凡。
毕竟,村里人皆看得目瞪口呆,眼中满是敬畏。
我正美滋滋地想着,忽闻人群中,被我救上来的孩子,指着我对田大壮说道:
“爹,这龙,咋还穿着花大袄呢?”
我一听,顿时一个趔趄,差点从天上摔将下来。
我低头一看,如遭雷击,浑身一颤。
哎呀,我竟忘了,我身上还穿着那花大袄呢!
右爪之上,还环着一个清透如水的玉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孩子又继续问道:“爹,这龙不会是谁家里养的吧?咋还套个环呢?”
那父亲却怔然思索,愣愣道:“这花袄,咋个有些像——淮安的手艺呢?”
熟悉的名字传入我的耳畔,我福至心灵,猛然与人群中一个身影目光相撞。
那人身着仙鹤官服,此刻却被洪浪的泥泞污脏,浑身狼狈不堪。
他刚刚从洪水中用绳救出几个人,被他救上来的人不住地感谢道:
“谢谢陈总督,千恩万谢!您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他面容出尘俊美,眉目如星,此刻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眼底复杂难辨,面容铁青如霜。
他身边围着官吏,一人吃惊地说道:“陈总督,您看,神仙显灵了!安江洪灾有救了!”
“就是啊,人一个不少,都是神仙保佑啊!”
“总督大人不愧是公主看中的人,果然非同凡响!”
“总督大人受神灵庇佑,您一来,安江的洪灾就……”
身边的官吏叽叽喳喳,议论纷纷,陈淮安却好像充耳不闻,只是直盯着我,目光如炬。
我飞在天上,身下水流簌簌作响,我却仿佛置身于寂静之中,只觉耳边嗡嗡作响。
我避开陈淮安的目光,听得“人一个不少”后,正欲转头离开,转身便朝着大海的方向飞去。
忽听“扑通”一声,陈淮安竟跳入水中。
“总督!”岸上的官吏和村里人都惊声尖叫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惊恐与不安。
我心神一颤,陈淮安这人水性极差,平日里救人都是在岸上用绳拉人的,何时下过水?
我来不及思考,一头冲进那湍急的安江之中,急急搜寻着陈淮安的身影。
安江水底草木丰茂,汛急的洪水激起泥沙,污浊一片,难以视物。
我的龙身被水草缠住,耗费了不少时间才挣脱开来。
我心急如焚,化为人形,在水底寻找着陈淮安的身影。
终于,我见到了他。
陈淮安双目紧闭,飘荡在水底深处,宛如一片落叶,随波逐流。
我一把拉起他,想要往岸边游去。
他忽然睁眼,反扣住我的手,目光中充满了深情与眷恋。
在水底,我听不见他的声音,却辨认出他的口型。
“我在做梦吗?是你吗?
“宋宋,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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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急之下,心一横,抬手便将陈淮安打昏了去。
而后,我费力地拖着他就往岸上走去,脚步匆匆,似身后有猛兽追赶。
我低头看了眼身上这大花袄,一时间满心无奈,竟不知该怪谁才好。
忆起当初,我临终之际,气息微弱地对陈淮安说道:“我死后,你便将我扔进河里,切莫给我穿任何衣物。”
陈淮安听闻,眼眶泛红,满是不忍,可终究拗不过我,还是给我套上了这花大袄。
怪不得那田大壮能认出我的衣裳,只因这衣服实在太过独特。
这大花袄,乃是陈淮安亲手所制。
他本就不擅针线活,手艺极差,那线走得歪歪扭扭,乱七八糟。
想当初,我嘴欠,瞧着他那模样,便打趣道:“若穿着花裤衩去戏水,定是那海底最靓的显眼包。”
陈淮安听后,嘴角上扬,承诺道:“来年夏天,我定给你整一条花裙子。”
谁承想,我竟突然在腊月“暴毙”而去。
也不知他当初是如何在短短七天之内,赶制出这身花大袄的。
念及他往日对我的悉心照顾,我鬼使神差地回了龙宫,且一直未曾脱下这身衣裳。
我将大花袄尽量遮住,而后鬼鬼祟祟地朝着陈淮安的住处摸去。
一路上,我已然听闻,陈淮安在几年前高中,成了新晋状元,位列榜首,此后便一路升官发财。
今年安江水患严重,他被封为总督,前来治水。
我好不容易将陈淮安送回他的屋子里,正欲转身离去,却发现陈淮安即便昏迷着,手却依旧紧紧地攥着我,任我如何用力,都挣脱不出来。
我试了好些办法,累得气喘吁吁,最终无可奈何,只得一屁股坐在陈淮安床边,耐心地哄骗他。
“好淮安,你别拉着我啦,我很快就回来,就出去一小会儿,好不好呀?”
也许是这哄骗之语起了作用,陈淮安的手竟真的松了开来。
我顿时眉开眼笑,抬腿便欲走。
可刚踏出他的屋子门,便见一个靓丽的身影如风般飞奔而来,猛地推门而入,大喊道:“淮安!”
她身后跟着一个芝兰玉树般的男子,急匆匆地喊道:“明玉公主,慢些!”
李明玉刚扑到陈淮安的床边,瞧见他昏迷的身影,顿时泪涟涟,哽咽着说道:“我听有人说,见到淮安被人救了回来,便立刻赶过来了!”
言罢,她转头朝着我,感激地说道:“你就是救了淮安的人吧?我是明玉公主。你有大功,我保证,赏赐定是少不了的。”
一听“赏赐”二字,我龙耳瞬间大动。
龙本就爱金银珠宝,这等好事,岂能错过?
我的脚似被钉住了一般,粘在了原地,转头便谄媚地说道:“感谢明玉公主!不知我要到哪里去领赏呢?”
李明玉的脸上一瞬间露出了点尴尬之色,她身边那眉清目秀的高大男子见状,赶忙解围道:“公主的赏赐仍在路上,恐怕还需要三天左右。公主的礼物中有琉璃簪、血玛瑙、翡翠华珏……”
他每报一个名字,我的口水便咽一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满是期待。
我连忙狗腿地说道:“我并非为赏赐而留下,只是公主您实在太有魅力,我就算为了您,领那珠宝、收那金银也心甘情愿啊!”
“若有任何明玉公主需要的地方,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定万死不辞!”
至于那陈淮安。
我心想,他醒一次,我打昏他一次,不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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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玉待我这位“总督恩人”倒也周到,特意为我安排了一间雅致的房间。
随后,她竟将自己随身的一些首饰也赐予了我。
我不由心中暗叹,同为公主,这命数可真是天差地别啊。
想我在龙宫之中,虽为老爹的独生女,可他也是条龙,守着那些宝贝如眼珠子一般,半分也不肯多给我。
哪像这人间的公主,要啥有啥,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婢女将那颗硕大的夜明珠轻轻放下,笑眯眯地说道:
“您是总督大人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公主的大恩人,这点薄礼,还望您莫要嫌弃。”
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趁机问道:
“怎么了?公主和那陈淮……总督大人,关系很好吗?”
那婢女捂嘴一笑,说道:
“总督大人四年前高中状元,骑着高头大马进了京城,那满城的女子啊,皆是红袖招展,仰慕陈大人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公主仰慕陈大人,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吗?”
想到陈淮安紧闭双目,在河底却依然俊秀非凡、风度翩翩的样子,我深表认同地点点头,说道:
“那他们何时打算成亲?男未婚、女未嫁,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桩好婚事?”
那婢女脸色忽然一变,连忙摇头,退后半步,恭恭敬敬地作揖道:
“……见过陆大人。”
我转头一看,正是公主身边那个总是面带微笑、温文尔雅的男人。
陆芝微微颔首,婢女见状,急忙退了出去,生怕惹了什么麻烦。
“宋姑娘可有不便之处?明玉公主特吩咐我来问一问,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便是。”陆芝轻声说道。
我摇摇头,不冷不热地和陆芝寒暄了几句,他皆是翩翩有礼地回应。
“安江今年水患严重,多有危险,想不到贵为公主,明玉殿下竟亲身涉险,前来此地。”我感叹道。
陆芝忽地沉默下来,微微侧首,许久之后才缓慢地开口道:
“明玉公主其实是追随总督大人来此地的,她心中对总督大人,自是有着不一般的情谊。”
想起陈淮安,我心底一片柔软,说道:
“这是他长大的地方,他主动请缨来治理这里的水患,的确是不忘故土,令人钦佩。”
陆芝微微笑起来,只是那笑意却不及眼底,说道:
“宋姑娘倒是对总督大人颇为了解。”
“怎么,难道有内情吗?你但说无妨。”我追问道。
陆芝深深看了我一眼,微微摇头,不发一语地转身走了,只留下我一人在原地思索。
幸亏我路子广,人缘也好,转头带着几袋瓜子,我便去了茶楼。
三两句闲聊之下,我便从说书先生和八卦村民嘴里套出了答案。
“姑娘,你想想啊!今年安江水患出奇严重,搁谁手里都是个烫手山芋,难以处理啊!”说书先生摇头晃脑地说道。
“陈总督他从京城被调任来这水患严重的安江,治理成功还好,若是治理不成功,怕是难逃其责,官职不保啊!”
别人一说,我便懂了,心里一急,连忙问道:
“那到底是谁安排他来的?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说书先生摇摇头,慢悠悠地看了我一眼,说道:
“哎哟,我有点渴了,这故事讲得,连口水都没得喝。”
我急忙奉上茶水,恭敬地说道:
“先生请用茶,还望先生继续为我解惑。”
他不紧不慢地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才继续说道:
“看来,你这小姑娘不关心京城的事情啊!
“总督大人啊,他当然是惹怒了明玉公主啊!
“三月前,他抗旨拒婚,拒的就是明玉公主啊!
“公主一伤心,圣上就不开心了,一道令下,总督大人自然就没有好果子吃喽!于是,自然被派来这危险的安江治水啦。”
说书先生摇摇头,瞧了眼外面的天气,说道:
“今晚还会有大雨,总督大人今日得神仙保佑,也不知道之后还有没有这么好运气了……”他身边的人无不叹气,纷纷摇头。
“陈淮安可是个好官啊,可惜、可惜……若不是因为这事,他本该前程似锦的。”一人感叹道。
这时,一个人突然冲进茶楼,大喊道:
“好消息,总督大人醒了!”
6
我蹑手蹑脚,轻推房门,悄入陈淮安之屋。
屋内寂静,空无一人。
我暗自松了口气,心想他官位颇高,事务繁忙,许是被旁人唤走了。
我转身回至自己房中,推门而入,屋内漆黑如墨。
我反手掩门,欲点灯烛,忽闻身后一凉飕飕之音响起:
“你不是言只去片刻,便即刻归来么?”
陈淮安自阴影角落,一步一步缓缓走出。
房内油灯微光,映照其面庞,半明半暗,眼睑低垂。
我心虚不已,嗫嚅道:“这……这不就片刻功夫嘛……你那时竟听见了!”
陈淮安冷冷言道:“三个时辰,我足足候了你三个时辰!”
我挠挠头,手腕上玉镯在光下闪烁,晃人眼目。
陈淮安猛然冲上,死死扣住我手,攥紧我手腕抬起,逼我直视那镯子。
“你可知,你消失这五年,我是如何熬过来的么?
“你当真不知我赠你镯子之意?那你当初,又为何收下?”
他声音冷冽,细听之下,却隐含一丝颤抖。
“你没死,你竟骗了我……你、你非人也……你是……”
我手捏衣角,不敢直视陈淮安,小声嘀咕道:“我非人,那你如今,要将我擒走么?”
陈淮安猛然一僵,似忆起往事。
那年,他自河中将我捞起。
他询我从何处来,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是我初次踏足陆地,尚不会人言。
我模仿着陈淮安之语调,人话说得格外生硬。
彼时陈淮安,年仅十四,稚气未脱,他皱眉道:“你莫不是河底水鬼化身?”
我下意识往后缩,在陈淮安面前,弱弱地道:“你、你要将我擒走么?”
陈淮安瞪大双眼,笑得前仰后合:“我不过逗逗你……罢了,你不会说话,那便随我走吧……”
如今,陈淮安方真正意识到,我非“人”之身份。
他见我下意识后退,伸出另一手欲抓我,触及我肩头时,又被我挣脱。
我肩上衣襟滑落,露出圆润肩头。
陈淮安似被电击,迅速移开双眼,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我自不会擒你,你忘了,我们相伴多年……”
我语气欢快,接了他的话:“正是正是,我们乃是一家人,我便是你之妹妹!”
那年,他救我于河中。
陈淮安父母早逝,幼时靠村里人百家饭养大。
河里捡到我那一年,他已会种田,还会教孩童识字,挣些微薄钱财。
他说他无兄弟姐妹,愿当我之哥哥,为我提供一方庇护。
某日,我与村里姑娘上山采蘑菇,却在山中迷路,直至天黑,亦找不到归途。
我无助地蹲在树下,直至夜半清晖洒落,我望见不远处踉踉跄跄向我走来的身影。
十六岁的陈淮安,将我紧紧拥入怀中,抚着我的头发,轻声安慰我莫怕。
他憔悴非常,身上被灌木丛树枝刮得多处红痕。
我唤他“淮安哥哥”。
陈淮安说,我们是家人,无论我在何处,他都会寻到我。
可此刻,陈淮安面色却非那么好看,他垂下眼睑,未接我的话。
他淡淡地道:“天已黑,你早些歇下,我明日再来寻你。”
推门正欲离去时,陈淮安忽地停住脚步,扭头正色看着我:“你会在此处的,对么?”
我只得点点头,见陈淮安怀疑之目光,又坚定地补充了一句:“我保证。”
而夜里,雨势愈发大了。
7
我本已褪去外裳,宽衣解带,沉沉睡下。
却被屋外一阵嘈杂混乱的声音给惊得猛然坐起。
“又开始了!这可如何是好,快去叫人!晚了就来不及了!”
“村民可都安置好了吗?先别管那田地和财物了,人命关天,人最重要啊!”
屋外一道道急切的命令下达,只听得官吏们脚步匆匆,纷纷离开。
“轰隆”一声巨响,如天崩地裂般,雷声炸响,紧接着雨如瓢泼,倾盆而下,仿佛这几年的降雨量都要在这一日倾尽。
屋外的人皆被这暴雨浇得浑身湿透,没有一处是干的。即便有人穿着雨披,在这狂风暴雨之下,也毫无效果,雨水依旧顺着脖颈往下淌。
我隐约听到有人说:“陈淮安那小子又去了堤坝边,这可如何是好,莫要出什么意外啊。”
我心中忽地涌起一股不安,匆匆收拾了一把,也顾不上许多,便出了门,匆匆往堤坝那边赶去,只为找寻陈淮安。
我远远瞥到了岸边他的身影,只见他正站在一处高地,眉头紧锁,紧紧盯着那水位,只见水位一寸寸升高,似要将这堤坝吞噬。
我刚想抬手和他挥一挥,示意他我来了,忽见一个如蝶般纤细灵动的身影,如疾风般扑向他。
“陈淮安,雨这般大,莫要再在此处逗留,快回去吧!此处危险万分!”
明玉公主焦急地大喊,脸都皱成了一团,可在这狂风暴雨之中,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微弱,被风雨声掩盖,陈淮安压根没有听见。
明玉公主心一横,竟也上了堤坝,一步一挪,小心翼翼地往陈淮安那边走去。
她身后,陆芝焦急万分,连忙伸手阻拦,道:“公主殿下,您千金之躯,怎可涉此险地,我去提醒陈总督即可,您快回去吧。”
李明玉一脸倔强,用力拍开陆芝的手,道:“只有我去和他说才有用,你们根本拉不回他,他这性子,认定的事谁也劝不动。”
雨真的太大了,在堤坝的平地上积成了一个个小水洼,水花四溅。
经年的青苔蔓在坝上,被雨水冲刷过后,十分滑溜,稍有不慎便会滑倒。
这时,天际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闪电,紧接着雷声迅速炸开,如战鼓擂动,平地惊响。
李明玉一个不小心,被这雷声一惊,脚下一滑,忽然从窄窄的堤坝上摔入了湍急的河流之中!
陈淮安转头,就见明玉公主尖叫着掉下了洪水中,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一般。
然而,比他脸色变化更快的是陆芝,他竟没有片刻犹豫,如猛虎下山般,迅速跳下了安江,死死拉住了李明玉的手。
二人共落水中,陆芝始终紧紧拉着李明玉,不让她被水流冲走。
幸好,一个官吏眼疾手快,抛来一根绳子,拖着陆芝上了岸。
李明玉明显不会水,在水里即使是很短的片刻,也扑通着浮沉,呛了好几口水,不住地咳嗽,全身发抖,脸色惨白如鬼。
陆芝全身湿透,狼狈非常,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此刻却全身心记挂李明玉,一直为她轻抚着背,柔声哄她:“别怕、别怕,有我在,定不会让你有事……”
明玉公主咳嗽着,眼泪簌簌掉下,和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扑在陆芝的怀里,哭着喊道:“陆芝,我好害怕,陆芝——莫要离开我……”
而陈淮安终于挤进了围着明玉公主的人群。
他没有走上前的欲望,只是在雨中垂眸看着李明玉,旁边有人轻声道:“公主,总督大人来了。”
陆芝的动作一顿,身体一僵,抬头看向陈淮安,就想起身让位。
可李明玉如受惊的小兽,紧紧拉着陆芝的衣袖,不让他离开,哭着喊道:“陆芝,我害怕,莫要留我一人!”
陈淮安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安静地退出了人圈。
他看见了一旁树下的我,哑声呼唤我:“宋宋,过来。有雷,莫要站在树下,危险。”
他将我散开的雨披重新系好,动作轻柔,然后牵着我的手,关切地问道:“你会不会怕?有我在,莫要担忧。”
暴雨如注,打在身上生疼,陈淮安的眼神坚定认真,仿佛是漫天泼雨中唯一的可靠港湾。
他拉着我的手,带着我走到岸边,继续他的公务。
他身边的官吏在雨中匆匆来往,脚步急切,他神情严肃地处理和吩咐着各项事宜,唯独右手却一直紧紧地牵着我,不曾松开。
我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扭头往一边看去。
只见陆芝横抱着李明玉,走在回去的路上,而她正朝我和陈淮安看过来。
她看见了我和陈淮安紧紧相握的手,眼底是我看不清的神色,似有羡慕,似有落寞。
8
天色渐明,雨幕悄然收起,止住了那连绵一夜的细雨。
李明玉受惊过度,竟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竟在床榻上昏睡了一天一夜。
陆芝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眼神里满是担忧与关切。
李明玉悠悠转醒,第一声唤的便是“陆芝”,这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毕竟,众人都道,李明玉在京城时,最是缠着那陈淮安了。
陈淮安倒也上心,请了城中最好的医师来给公主看病。
只是,他本人却从未亲自前去探望。
只是我,总觉得陈淮安似有心事萦绕心头。
我几次三番,都瞥见他已踱步至公主的屋外,却又在听见里面李明玉和陆芝亲昵交谈声后,折身返回,三过门外而不入。
我心里,竟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不知是何滋味,只觉五味杂陈。
陈淮安依旧忙碌得很,忙着赈灾之事、忙着安置流民、忙着河道那头的杂事,仿佛各种事情都要他亲力亲为才放心。
但他每次深夜归来后,却都会来房内看看我,仿佛是确认我仍旧在,未曾离去。
公主的赏赐还未到呢,我当然不能走。我心里这般暗暗想着。
直到一个清晨,一辆来自京城公主府的马车,从官道上疾驰而来,金银财宝在箱子里碰撞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李明玉遣人来唤我去见她,她病也好了大半,赏赐也到了。
陆芝和陈淮安都不在府中,婢女也被李明玉遣退了,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等我。
她病刚好,脸色还有些苍白,身子若弱柳扶风,摇摇欲坠。
李明玉见我前来,微微一笑,道:
“给你的赏赐都到了,不只是陆芝承诺的那些,还有一些额外的赏赐给你。”
我躬身作谢,抬首时,看到她欲言又止的眼神,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
“公主若是想说什么,但说无妨。”我轻声说道。
我听过人间话本,这时候大概要念到什么“给你一万两,离开陈淮安”之类的戏码了。
李明玉淡淡一笑,若牡丹花开,端庄大气,那笑容里藏着几分深意。
我霎时想到了陆芝,他是个如清风明月般的人,风度翩翩,淡然温和。那般清淡如水的他,却总是和霓虹烂漫的公主在一起,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李明玉淡淡开口,我一时间如芒在背,只觉那话语似有千斤重。
“陈淮安喜欢你吧。我看得出来。”她轻声说道。
我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应。
李明玉却略过我,看向我的身后,那是陈淮安的屋子。
“他把你的房间安置在他的隔壁,却同我的屋子相距很远。他最是讨厌麻烦,可是那天却牵着你的手也不肯放,执拗地让你在那里陪他。
“宋宋,你听过我的一些事吧,那你也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她的话语里藏着几分复杂,几分无奈。
9
李明玉已转身离去,徒留我一人,仍痴痴地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未曾料到,她与陈淮安之间的纠葛,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错综复杂,宛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她言语间流露出的那一丝犹豫,似一根细针,轻轻刺入我的心房,让我心中一动,遂下定决心,要去找陈淮安问个明白。
我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全身的勇气,打算直奔陈淮安而去,将心中疑惑一一问清。
我在陈淮安常至之处候着,眼巴巴地盼着,终于,远远地瞧见了他与陆芝并肩而来的身影。
我刚欲抬步上前,却忽然听见二人争执之声传来,那声音虽不大,却如重锤一般,敲在我的心上。
我脚步猛地一顿,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绊住,下意识地避开了二人的视线,悄悄躲在了假山之后,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公主对我何意,你还会不明白?陆芝,你可得想清楚了,千万莫要做出些让自己懊恼终生之事。」
陈淮安拂袖,冷冷开口,声音中透着果决与森然,宛如冬日里的寒风,刺骨而冰冷。
陆芝身着青衣,与陈淮安相比,神情中满是痛苦与挣扎,他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我自然知晓,只是……我实在没有资格。」
陈淮安定定地看着陆芝,目光如炬,似要将他看穿一般,沉声道:
「你连想都没想,就毅然跳下去救她,这还不足以让你明白自己的心意吗?你愿意为了她舍弃生命,为何在其他事情上,又显得如此懦弱?」
陆芝眼神黯淡,如夜空中失去光芒的星辰,他长叹一声,缓缓说道:
「普通百姓看我风光无限,可又有谁知道,我不过是陆家捡来的养子罢了,侥幸得了几分功名,身份低微如尘。而她,贵为公主,身份尊贵无比,我自知与她乃是云泥之别,又怎敢有非分之想?」
陈淮安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神有些出神,半晌,他才默然开口道:
「我会帮你的,你且放宽心。」
陆芝听罢,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去,那背影显得格外落寞与孤寂。
陆芝走后,陈淮安仍然静静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他出声喊道:「出来吧。」
我闻言,顿时愣住了,心中暗叫不好,左右打探了一番,却也不见有人走出来。
「说的就是你,还躲什么躲。」
陈淮安负手而立,衣角在微风中轻轻翩飞,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终于,他似是忍无可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大步走到假山后,一把将我揪了出来,似笑非笑地说道:
「还在装呢?你以为你能躲得过我的眼睛?」
我一脸无辜,瞪大了眼睛,故作惊讶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我不过是在此处赏景罢了。」
「偷听了多久了?」陈淮安老神在在,双手抱胸,似是早已看穿了我的把戏。
「好吧……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我见无法再装,只好如实招来,心中却满是疑惑。
陈淮安笑而不语,只是用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
我皱起眉头,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拍脑袋,惊呼道:
「我身上的味道不对劲!定是这熏香出卖了我!」
陈淮安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说道:
「多亏这熏香的味道,我早就知道你在这边了。你这小丫头,还想躲过我?」
原来,陈淮安在我屋内燃了特殊的熏香,他嗅觉灵敏,对这熏香的味道极为熟悉,自然可以闻出来。
「如果你再偷偷溜走,我驯的狗就可以顺着气味找到你了。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陈淮安淡淡补充道,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威胁。
我瘪了嘴,心中暗自腹诽,这陈淮安还真是有长进,连这招都想得出来。
「也没听到什么啦。我找你可是有正事!」我收起嬉笑之色,正色道,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
我想起了李明玉的话,本是鼓足了勇气要来找陈淮安问个明白,可刚刚听到陈淮安同陆芝的交谈,忽然觉得一切都没了意义。
陈淮安都这样威胁陆芝了,那他对公主岂是无意?
李明玉为了陈淮安,不顾一切地来找他,陈淮安心里果然还是有所感动的吧。
也许当初抗旨拒婚时,陈淮安对李明玉无意,可现在还是改变了想法。
我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眼眶也酸酸涨涨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受得紧,也许是这风沙太大,迷了眼。
我低声道:「我懂你心意,我都明白了。你不必再瞒我。」
李明玉说,她认清自己的心意,方明白自己心许陆芝,昔日追逐陈淮安,不过是少不更事,一时糊涂罢了。
但她如今不喜欢陈淮安了,可陈淮安却喜欢上她了。
陈淮安岂不是很难过?
看来,我真的把陈淮安当家人了,因为此刻,我也好难过,那难过如潮水一般,将我淹没。
10
陈淮安眼底先是闪过一抹迷茫,似雾中看花,辨不清方向。
旋即,疑惑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眉头微微蹙起。
紧接着,那疑惑化作不可置信,双眸瞪大,似见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
再之后,狂喜如烟花般在他眼中绽放,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带着几分试探,轻轻拉着我的小臂,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你……明白了?”
我暗自下定决心,心中默念:“一定要努力让陈淮安赢得李明玉的心,成全这一段佳话。”
可下一秒,我惊呼出声,声音中带着几分慌乱。
因为陈淮安竟直接抱起了我,将我打旋地转了好几圈,我头晕目眩,只觉天旋地转。
“我好开心,宋宋,你明白了,你终于……”陈淮安的声音中带着颤抖,眼眶甚至有些发红,似是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终于得以释放,“我一直不知道如何和你说这件事,如今你竟自己明白了……”
陈淮安低头,轻轻撩开我额角的碎发,动作温柔至极。
我见他狂喜的样子,心底却更不是滋味,五味杂陈。
“嗯,我带你去找公主,我们把话说明白,免得再生误会。”我强撑起笑意,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
陈淮安恍然急道:“好、好、好,的确是应该找她说清楚,免得夜长梦多。”
我们前一脚、后一脚地就往李明玉的院子走去,脚步匆匆。
可我眼尖,见到花园边的身影时,心道一声不好,立刻转身,用手捂住了陈淮安的眼睛,急声道:“别看!”
陈淮安与我转身相撞,不小心之间,他的唇就落在我眉心,恍若一个冰冰凉凉的吻,让我心头一颤。
他鼻尖的气流呼在我脸侧,酥酥麻麻,似有电流通过。
我的脸刹那如火烧般滚烫,一时间丧失了语言功能,只觉羞涩难当。
我僵在原地,唯独手依然将陈淮安的眼睛捂得严严实实,生怕他看到不该看的。
陈淮安不知何时搂上了我的腰,动作自然而又亲密。
他顺着眉心吻下了我鼻梁,即将落在我唇边时,我的理智终于回归,急忙按住了陈淮安,颤声道:“不行!此处不可!”
陈淮安的动作一瞬间停下,有些手足无措般愣住,急声道:“对不起、宋宋,抱歉,是我心急,唐突了你……”
我没听清后面几个字,忽然就听到了李明玉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宋宋、陈淮安!你们来了!可算把你们等来了!”
陈淮安拉下了我的手,李明玉在花园边的身影终于映入了他的眼帘,清晰可见。
还有搂着李明玉肩头的陆芝,二人身影亲密,宛若一对恋人,甜蜜非常。
我急急地想要安抚陈淮安,生怕他误会,却见他长腿一迈,往那头走去,步伐坚定。
我快步跟上,却见陈淮安面上谦和如玉,带着笑意对陆芝道:“你果然行动迅速,我才和你说完表心意的事情,你竟后脚就完成了,真是恭喜。”
陆芝白面浮上几丝绯红,似是害羞,又似是喜悦。
身边的李明玉却面若桃花,挑挑眉打趣道:“陈淮安,你的行动也不慢,我方和宋宋说明白,你二人也好事将近,真是双喜临门。”
我指指陈淮安,又指指自己,看着李明玉,一脸不可置信:“什么意思?我们何时好事将近了?”
李明玉微微睁大眼睛,似是惊讶于我的反应:“你二人刚才都亲上了,我和陆芝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难道你们没有在一起吗?这可真是个大误会。”
李明玉瞪大眼睛看陈淮安,带着几分质问:“陈淮安,你没有和宋宋表明你的心意吗?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陈淮安也有些愣了,看着我怔道:“你不是说,你已知晓吗?我还以为你明白了我的心意。”
“你的意思不是说你喜欢公主吗?”我急声道,心中满是疑惑。
“我怎么会喜欢她?我喜欢你啊!从始至终,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陈淮安急忙解释道,生怕我误会。
“那你和陆芝说的那些话!”我追问道,想要弄个明白。
“我是让陆芝快和公主表心意!我生怕公主被别人抢走了,所以急着让陆芝行动。”陈淮安急声道,眼中满是真诚。
——天雷轰顶,我呆立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我好像弄错了什么,而且错得离谱。
11
先前,我怀揣着几分心事,去寻那李明玉。
李明玉见我来,神色间犹犹豫豫,欲言又止,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
终究,她还是开了口:“宋宋,你定然听过我的一些事吧,那你也知晓我和他的关系。”
我微微颔首,轻声道:“略有所闻。”
李明玉轻叹一声,接着说道:“但是,事情其实并不是你听闻的那样。我并不喜欢陈淮安。”
在李明玉的缓缓叙述中,我才渐渐明白一切。
她与陆芝自幼便是青梅竹马,她如那灿烂的牡丹,明媚动人,可偏偏钟情于陆家这个养子,那清淡如水的陆芝。
“我三番两次对他暗示心意,可他却始终不接茬。”李明玉眉头微蹙,满心无奈。
直至陈淮安高中状元,入了京城,李明玉因陆芝之事气恼非常,一气之下跑到街上,便给陈淮安扔了花,之后又故意去烦陈淮安,只为激怒陆芝。
“我那时也是气昏了头,才做出那等事。”李明玉面露懊悔之色。
可谁能想到,皇上竟真以为她喜欢陈淮安,给李明玉赐了婚。而陈淮安拒婚,更是惹怒了圣上,一气之下将陈淮安派来治水。
李明玉愧疚非常,追着陈淮安前来道歉:“我那时全然是歉意,绝非爱意。”
“那陆芝呢?”我忍不住问道。
李明玉微微摇头,说道:“陆芝不知为何,也求旨跟了过来,我越看他越觉得他烦,二人之间别扭非常。”
直至有一日落水,陆芝奋不顾身地救了李明玉,李明玉这才方觉陆芝并非无情无义之人。
“落水之时,我心想完了,却没想到他竟不顾自身安危来救我。”李明玉眼中闪烁着感动。
而陈淮安同陆芝相处,男人方懂男人,几次委婉暗示陆芝。
陈淮安对陆芝说道:“公主对我何意,你还会不明白?陆芝,你可想清楚,千万莫做些懊恼终生的事情。”
那言外之意便是,公主不喜欢我,而是内疚;她只喜欢你,你若是错过,可是后悔终生。
陆芝听后,终于说了真心话,他也非木石之人,可却觉得自己身份低微。
“普通百姓看我风光,可我不过是陆家捡来的养子,侥幸得了几分功名,身份低微,她贵为公主,我自知云泥之别。”陆芝满脸自卑。
直至陈淮安一句:“你愿意为了她舍弃生命,为何在其他事情上,又显得如此懦弱?”
陈淮安还承诺,他会帮陆芝升功名,帮他求娶。
陆芝别后,来同公主表意。
我那时不明所以,却以为陈淮安在威胁陆芝离开公主,更是误解陈淮安喜欢公主。
我一看到公主和陆芝亲昵,心中一慌,不敢让陈淮安看见,慌忙捂住了他的眼睛。
陈淮安却趁此机会,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
我愣住,只听陈淮安脱口一句:“我喜欢你啊。”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我分外不真切,我傻乎乎地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摸陈淮安的额头,问道:“我没听错吧,你没说错吧?”
我一直以为陈淮安拿我当妹妹,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此刻,我只觉天旋地转,万千朵烟花在心中炸开,酸涩一瞬间无影无踪。
陈淮安被我的样子气笑了,戳了戳我的脑门,说道:“……我是真的没想到,你能傻成这样。”
他拉着我就走,说道:“不想看到李明月和陆芝憋笑到内伤的样子。”
我分毫没有察觉到他此刻与我十指相扣,一前一后的身影有何不对劲。
陈淮安拉着我一起走,走出了总督府,却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安江边,小土屋,那是我和陈淮安昔日一起生活的旧宅。
陈淮安看着我,目光温柔而认真,说道:“我们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你为我做过南瓜羹,我替你缝过裙子,昔日的感情……那不是亲情。”
陈淮安牵起我的右手,说道:“但想来,你是龙女。不懂也很正常。”
他抚着那个玉镯子,目光柔软如水。
“在人间,给女子送祖上的玉镯,便是希望她成为自己的妻子,愿守护她一生一世。”
玉镯子温润,在日光下泛起柔光,似在诉说着深情。
陈淮安看着我,定定地问道:“当初你不明白,就收下了我的镯子。现在我同你讲了它的含义,我要再问你一遍,你可愿意——
“成为我的妻子?”
我脸颊微红,声如蚊蚋:“我是愿意的。”
陈淮安深深将我搂入怀里,如捧着稀世珍宝,说道:“得你此言,我心足矣。”
“那刚才的事情还可以继续吗?”陈淮安在我耳边轻声问道。
“什么?”我一时未反应过来。
“被打断的那个吻。”陈淮安说着,便捧着我的脸亲了下来。
雨停了许久,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云泛着金光,似在为这美好的一刻增添光彩。
我迷迷糊糊地想,这真是个美好的傍晚。
来源:霜霜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