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冰箱第三层有温好的小米粥。"我头也不抬,钢丝球在砖缝里蹭得滋滋响。霉斑像团散不开的黑雾,从水池边漫到燃气灶下,我擦了整整三天,才勉强擦出半块干净的地方。
我正蹲在厨房地上擦瓷砖缝,周明远的胃又开始抽抽搭搭地叫唤。
"冰箱第三层有温好的小米粥。"我头也不抬,钢丝球在砖缝里蹭得滋滋响。霉斑像团散不开的黑雾,从水池边漫到燃气灶下,我擦了整整三天,才勉强擦出半块干净的地方。
"素芬,"他扶着门框站着,白衬衫下摆皱巴巴塞在裤腰里,"我这胃...是不是又该疼了?"
我直起腰,看见他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上周二说胃不舒服,我让他去医院,他说"老毛病,吃片达喜就行";上周五蹲在马桶边吐,我翻出胃药,他说"昨晚烧烤吃多了";今早热的包子,他咬了一口就皱眉,"面发过了"。
"换衣服,去医院。"我把钢丝球往水池里一扔,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大周末的..."他摸着后颈笑,"闺女下周三才回来,我得把阳台那盆茉莉浇了,她最稀罕那株。"
我盯着他泛青的下眼睑,突然想起十年前租的地下室。冬天水管冻住,他举着热水壶一趟趟浇管子,手冻得像根红透的胡萝卜,却偏要等我洗完脸,才肯搓着双手去捂暖水袋。那时候我们穷得连暖气都烧不起,他却总说:"等有钱了,咱买带阳光的房子。"
现在房子有了,阳光也洒进厨房了,可他连疼都学会瞒着我了。
"周明远!"我抓起他的外套甩过去,"你再磨蹭,我现在就把茉莉扔楼下垃圾桶。"
他愣了两秒,乖乖套上外套。锁门时瞥见玄关镜子里的我们:我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他白衬衫袖口磨出毛边——倒真像过了二十年的老夫妻,可我们才结婚十年啊。
急诊室的日光灯白得刺眼。周明远蜷在检查床上,医生举着胃镜报告说"胃出血,得住院"时,他还赔着笑:"大夫,我就是最近应酬多,吃辣吃猛了。"
"应酬?"我捏着报告单的手直抖,"上个月说加班赶项目,结果在公司睡了三宿;上上周说陪客户吃饭,结果在医院陪你妈复查糖尿病——当我是瞎的?"
他低头盯着墙上的电子钟,秒针走得比心跳还急。我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他蹲在厨房修热水器,我递扳手时他抬头说:"素芬,等退休了,我天天给你做饭。"那语气像刚结婚时,在夜市给我买烤红薯,剥了皮往我手里塞:"这皮儿甜,你尝尝。"
住院第七天,周明远能扶着墙溜达了。我去护士站拿药回来,看见他坐在窗边,手里攥着个掉了红漆的旧铁盒。阳光透过玻璃洒在盒盖上,我认出来了——这是我们结婚时买的喜糖盒,当年装过枣子、花生和桂圆。
"翻这干啥?"我走过去,他慌忙把盒子往身后藏,耳尖红得像当年在民政局门口。那时我问他"你图我啥",他支支吾吾半天憋出一句:"图你吃饺子不放醋。"
我抢过盒子,里面滑出张泛黄的租房合同——2013年的地下室,月租金800,押一付三。还有张照片,我在地下室厨房煮面,他举着漏勺笑,背景里的霉斑比现在的还浓。
最底下压着本2014年的日记本,字迹歪歪扭扭:"素芬今天发工资,给我买了双胶鞋。她说地下室潮,我脚容易起疹子。可她自己那双鞋,鞋跟都磨平了。"
"素芬发烧39度,我背她去医院。路上她迷迷糊糊说'明远,咱啥时候能有间亮堂的屋子'。我跟她说'快了,等我升职'。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啥叫升职,就是想让她别那么累。"
最后一页是去年结婚纪念日:"素芬今天又说'这日子过得没劲'。其实我知道,她不是嫌日子没劲,是嫌我越来越不会说甜话。可我嘴笨,只能偷偷存点钱——等闺女上大学,我们就把厨房重新贴砖,她擦地就不用蹲那么久了。"
"素芬?"周明远碰了碰我胳膊,"咋哭了?"
我抹了把脸,看见他眼眶也红了。窗外梧桐叶沙沙响,风里飘着消毒水味,可我突然想起地下室的冬天,他用旧毛毯裹着我,哈着气说:"等有了大房子,我给你装个大厨房,你站着做饭都不累。"
那晚我给闺女发消息:"你爸住院了,胃出血。"
闺女秒回:"妈,我明天就请假回来。"
我盯着手机笑,又掉眼泪。周明远凑过来看,我捅了他一下:"你闺女要骂你了。"
"骂就骂呗,"他揽过我肩膀,"反正我这把老骨头,现在就怕你嫌我麻烦。"
"谁嫌你了?"我拍他后背,"上回收错床单被我骂,煮饺子煮成片汤被我骂——可要是真没了你..."我吸了吸鼻子,"我连个骂的人都找不着。"
他没接话,只是把我往怀里拢了拢。监护仪的滴答声里,我听见自己心跳,和十年前在地下室听他心跳时一样快。
出院那天,周明远非要拉我去菜市场。他扶着我胳膊,在卖瓷砖胶的摊位前站定:"咱把厨房瓷砖重新贴吧?"
"行啊,"我捏了捏他手,"说好了,你负责递瓷砖,我负责贴——你那手,上次修热水器差点把管子拧断。"
他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堆成小山坡。路过卖茉莉的摊位,他蹲下去挑花:"闺女下周回来,得让她闻闻香。"
我蹲在他旁边,看他挑了盆开得最旺的。阳光照在我们头顶,把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像张没边没角的旧照片。
现在我又蹲在新贴的厨房地上,瓷砖缝白得发亮。周明远在阳台给茉莉浇水,水珠顺着叶子滚下来,滴在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有时候我想,夫妻之间要是没了爱情,这些砖缝里的霉斑、旧日记本、还有厨房那盏总晃的灯,算不算另一种救命绳?你说呢?
来源:胡建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