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优选生鲜：您购买的澳洲牛排已发货，今日将送达，请注意查收。"

凌晨五点半，刺耳的手机铃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刘桂芳从浅眠中猛然惊醒，花甲之年的她本就睡得不踏实。

摸索着床头柜找到老花镜戴上，点亮了手机屏幕。

一条推送消息在屏幕上闪烁着。

"优选生鲜：您购买的澳洲牛排已发货，今日将送达，请注意查收。"

刘桂芳愣住了，眉头紧锁。

澳洲牛排？

什么时候买的这东西？

她困惑地点开消息，应用页面自动跳转到订单详情。

商品信息赫然映入眼帘：精品澳洲牛眼肉2.5公斤。

订单总价竟然高达758元。

支付方式显示：快捷银行卡扣款。

配送地址写着：绿茵花园12栋3单元802室。

那正是儿子马志强的住址。

刘桂芳的手指不禁紧握住手机，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昨天的情景如电影回放般在脑海中闪现。

退休工资刚刚到账，儿子就满脸笑容地上门了。

他手里提着刚买的手机配件，说要给刘桂芳的旧手机"升级换代"。

"妈，您天天跑菜场多辛苦啊，人多嘈杂还不安全。"

马志强一边更换手机保护壳，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

"我给您安装个生鲜软件，想买啥动动手指，半小时到家，多省事！"

刘桂芳当时就摆手拒绝，她更喜欢传统的买菜方式。

"哎呀，我教您怎么用，特别方便。"

马志强不由分说地拿过母亲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下载安装注册，动作行云流水。

"妈，把银行卡给我下，绑定支付功能会很便利，省得每次都要输密码。"

刘桂芳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儿子热情洋溢的神情，最终还是交出了银行卡。

马志强熟练地完成绑定操作，还当场演示了购物流程。

"您看，收货地址我都设置好了，以后直接用默认的就行。"

刘桂芳隐约记得演示时屏幕上好像弹出了"抢购成功"的字样。

当时她没有留意，现在想来，那个默认地址根本不是自己家。

正当刘桂芳发愣的时候，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这回是银行的扣款短信。

"工商银行提醒：您尾号2847的储蓄卡于11月15日06:45完成线上支付，金额758.00元。"

七百五十八块！

刘桂芳的退休金每月只有五千二百元，老伴身体虚弱常年服药，每月医药费就要花掉一千二百多。

这笔钱够他们老两口半个多月的生活开销了。

刘桂芳拿着手机，指尖微微发凉。

她十分确定昨天装完软件后就再也没碰过那个应用。

深深吸了口气，刘桂芳在通讯录里找到儿子的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传来马志强睡意朦胧的嗓音。

"喂，妈，这么早打电话干嘛？"

"志强，我手机上那个买菜软件自动下单了，买了什么牛排，还扣了我七百多块钱，这到底怎么回事？"

刘桂芳努力让声音听起来镇定。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随即传来马志强轻松的笑声。

"哦，那个啊！我想起来了，是我昨晚抢的特价货。"

刘桂芳心头一紧。

"你用我的手机抢购的？"

"是啊。"

马志强的语气天经地义，"我想着您和爸平时舍不得吃好东西，就给你们买点进口牛排补补身体，那肉质可好了。"

他说得如此诚恳，如此体贴入微。

刘桂芳心中的疑云被这番话消散了一些。

"可这也太贵了，七百多买一块肉，没必要花这种冤枉钱。"

"哎呀，妈，钱的事您就别操心了。"

马志强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关爱"。

"这钱就当我孝敬二老的，您辛苦了一辈子，退休了就应该享享福。"

"东西直接送您那边，您记得收货就行，我这还困着呢，先挂了。"

没等刘桂芳再说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

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刘桂芳举着电话怔了许久。

孝敬...享福...

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吗？

儿子长大懂事了，知道心疼父母了，自己反而在这里为了金钱的事情跟他计较。

刘桂芳的心中涌起阵阵暖流，夹杂着淡淡的愧疚感。

02

也许自己确实太节俭了，太不懂得享受人生。

儿子说得没错，辛苦了一辈子，的确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刘桂芳放下手机，心结基本解开，起床准备做早饭。

厨房里，豆浆机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刘桂芳一边等待，一边又拿起手机。

她平时没什么其他爱好，就爱看看新闻，刷刷朋友圈。

点开微信，朋友圈第一条是儿媳赵雨欣二十五分钟前刚发的动态。

刘桂芳的目光瞬间凝固在屏幕上。

那是一组精心拍摄的九宫格照片。

第一张，一大块鲜红的、纹理清晰的生牛肉，安静地躺在印着外文的高档包装盒里。

第二张，牛肉被切成厚片，正被放入高压锅中。

第三到第八张，展示着搭配彩椒、菌菇、洋葱的各种烹饪步骤。

第九张，是一盘制作完成的牛排，汤汁浓郁，肉质鲜嫩，热气缭绕。

每张照片都拍得极其诱人。

而照片下方的文字，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入了刘桂芳的心脏。

"老公深夜给我抢的澳洲牛排，知道我馋这个很久了，今天终于吃到啦！周末大餐走起！"

文字后面还配着爱心和飞吻的表情。

动态左下角显示着定位：绿茵花园。

刘桂芳的手指僵在屏幕上，纹丝不动。

绿茵花园，那正是儿子儿媳的居住地。

澳洲牛排，和自己手机订单里的完全相同。

深夜抢购，也和儿子电话里说的如出一辙。

刘桂芳的脑袋嗡地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她反复看着那段文字："知道我馋这个很久了"、"今天终于吃到啦"。

所以，这块价值758元的牛排，根本不是买给她和老伴"补身体"的。

而是买给儿媳赵雨欣解馋的！

用的是刘桂芳的手机，花的是刘桂芳的退休金，送到的是他们自己家。

马志强在电话里那些信誓旦旦、满怀"孝心"的话语，此刻听来每一个字都像响亮的耳光。

什么"孝敬二老"，什么"享享福"，全都是谎言！

他甚至懒得编造一个更可信的借口，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将手伸进了她的钱包，为自己的小家庭谋福利。

还把刘桂芳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可以随意蒙骗的老糊涂。

昨天那个"三公斤排骨抢购成功"的提示，瞬间在刘桂芳的脑海里变得异常清晰。

原来那也不是偶然，而是他们计划的序幕。

这个生鲜软件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便民她，而是为了便利他们掏空她的钱包。

一种巨大的被愚弄和被欺骗的屈辱感，如洪水般将刘桂芳吞没。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儿媳的朋友圈，下面已经有好几个共同朋友点赞留言。

"你家志强真疼你！"

"哇，看着就流口水！"

"雨欣好幸福啊！"

刘桂芳死死盯着那张炖牛排的照片。

厨房里豆浆机的提示音尖锐地响起，宣告制作完毕。

可刘桂芳什么也听不见。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手机屏幕上那虚假的幸福，和胸口阵阵的窒息感。

客厅墙上的全家福里，儿子和儿媳笑容灿烂，亲密地依偎在她和老伴身旁。

刘桂芳觉得那张照片从未像此刻这样刺眼。

03

豆浆机的提示音响了很久，刘桂芳才回过神来。

手机屏幕还亮着，是赵雨欣的朋友圈，下面的点赞和评论又增加了几条。

刘桂芳关掉屏幕，拔掉豆浆机电源，倒了两杯豆浆。

一杯放在老伴何建国面前。

何建国看着报纸，头也不抬地说："今天豆浆怎么有点凉？"

刘桂芳没有回答，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什么味道也品不出。

胸口那股闷气堵着，上不来下不去。

去当面质问他们？

这个念头在刘桂芳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压了下去。

不行，自己是人民教师，一辈子教书育人，最重体面。

为了几百块钱跟儿子儿媳闹翻，传出去成什么话。

而且，万一真是自己多想了呢？

这个想法很微弱，但刘桂芳还是抓住了它。

也许儿子只是想给儿媳一个惊喜，后面会把东西送过来的。

对，一定是这样。

刘桂芳决定再观察观察。

第二天上午，刘桂芳正在阳台修剪花草，手机叮地一声响了。

又是一条推送消息。

"您的订单【智利进口樱桃礼盒装4斤】已成功下单，预计明日送达。"

刘桂芳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点开应用，订单详情里收货地址依然是：绿茵花园。

紧接着银行的扣款短信也到了。

"您尾号2847的账户于11月22日消费支出528.00元。"

刘桂芳握着手机，手指在马志强的号码上悬了半天，最终没有拨出去。

不能打电话质问，那样显得太小气，母子关系容易闹僵。

刘桂芳决定等等，等马志强主动打电话过来解释。

可马志强没有打电话。

第三天，手机又叮了一声。

"您的订单【精选混合坚果大礼包】已成功下单。"

银行短信："消费支出368.00元。"

第四天：

"您的订单【有机蔬菜配送箱】已成功下单。"

银行短信："消费支出580.00元。"

第五天又来了一笔：

"您的订单【日式烤鳗鱼套餐】已成功下单。"

银行短信："消费支出720.00元。"

一条接一条的订单，一笔接一笔的支出。

刘桂芳的退休工资账户与工资卡绑定，每月五千二的退休金是她和老伴全部的收入来源。

短短几天时间，账户余额就在飞速缩水。

这些钱是她和老伴的养老钱，看病钱，应急救命钱。

她终于忍不住了，拨通了马志强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声很嘈杂。

"妈，什么事？我这正开会呢。"

马志强的语气透着不耐烦。

"志强，你是不是又用我手机买东西了？樱桃、坚果什么的..."

刘桂芳的声音有些颤抖。

"哦，那些啊！对，我买的。"

马志强回答得很爽快，语气轻松。

"妈，那都是给您和爸买的营养品，网上正搞活动挺实惠的。您二老辛苦一辈子，也该吃点好的了。"

又是这套说辞！

刘桂芳心中怒火直冲脑门。

"孝敬？那为什么收货地址都是你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马志强带着笑意的声音。

"哎呀妈，您看我这记性！肯定是下单时忘了改默认地址。没事儿，东西先放我这，这个周末就给您和爸送过去！"

"行了妈，领导叫我了，先挂了。"

电话又被草草挂断。

听着忙音，刘桂芳举着手机愣了很久。

04

这个周末，马志强和赵雨欣并没有回来。

别说樱桃和坚果，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刘桂芳的心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周一早上，刘桂芳拿着手机走出家门，敲响了对门邻居老陈的房门。

老陈是社区的退休干部，热心肠，对这些电子产品比年轻人还精通。

"桂芳？快进来，吃早饭了吗？"

老陈热情地把刘桂芳迎进门。

"老陈，我想请你帮个忙。"

刘桂芳握着手机，有些难以启齿。

"跟我还客气什么，说吧。"

刘桂芳把手机递过去："你帮我看看这个生鲜软件，它总是自己下单，这个月工资都快被扣光了。"

刘桂芳仍给自己留了最后一丝尊严，把责任推给了"软件故障"。

老陈接过手机，戴上老花镜，在屏幕上操作了几下。

他没先看购物应用，而是直接打开了银行APP。

"桂芳，把支付密码告诉我。"

刘桂芳犹豫片刻，还是报出了密码。

老陈登录后点开账单明细，一条条往下翻。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澳洲牛排，758。"

"智利樱桃，528。"

"混合坚果，368。"

"有机蔬菜，580。"

"烤鳗鱼，720。"

老陈一条条念着，每念一条，刘桂芳的脸色就白一分。

最后，老陈点开那个购物应用，进入"我的订单"页面。

所有消费记录与银行账单完美吻合。

每一笔订单的收货地址，都指向同一个地方：绿茵花园。

老陈把手机屏幕转向刘桂芳，指着那一长串订单记录。

"桂芳，你看清楚了，这不是软件自己下单，这都是人为操作。再看这地址，是你家的吗？"

刘桂芳看着屏幕，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

老陈把手机放下，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计算器。

"我帮你算算，从上周五那个牛排开始，到昨天，一共十天时间，总消费...四千一百五十四块。"

"四千一百五十四！"

这个数字从老陈嘴里说出来，刘桂芳只觉得天旋地转。

老陈看着刘桂芳失魂落魄的样子，摘下眼镜，直言不讳：

"桂芳，咱们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我跟你说句心里话。"

"这不是孝顺，这是把你当提款机了！"

"东西送他家，他们夫妻吃，花的是你的养老金。现在网上有个词专门形容他们这种行为，叫'云啃老'！"

"人不用到跟前，在网上就把你的钱啃光了！"

"提款机"、"云啃老"这些词汇像重锤，一下下砸在刘桂芳心上。

刘桂芳一生为人师表，自尊要强，何曾受过这样的算计和愚弄。

可这个人，偏偏是她的亲生儿子。

从老陈家出来，刘桂芳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她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从小就教育儿子要正直诚信，要靠自己双手奋斗，怎么长大了反而学会算计自己的母亲？

是生活压力太大了吗？

房贷、车贷、孩子教育...

可再大的压力，也不能成为伸手向父母要钱的理由。

刘桂芳回到家，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墙上的全家福里，马志强和赵雨欣依偎在老两口身边，笑得一脸幸福。

刘桂芳看着照片里儿子的笑脸，只觉得陌生。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她和老伴的棺材本都要被"孝敬"光了。

电话里说不清楚，他总有各种理由搪塞。

刘桂芳需要一个当面的解释。

她站起身，从衣柜里找出外套穿上，拿起门口的布袋子。

何建国从房间出来："都中午了，去买菜？"

刘桂芳点头，声音平静如水："我去趟志强家。"

"我得亲眼看看，他们到底买了些什么好东西来'孝敬'我们。"

05

绿茵花园是这个城市的高档小区，绿化优美，楼间距宽敞，进出都有门禁。

刘桂芳来过无数次，每次都提着大包小包的菜和日用品，门卫都认识她。

今天，刘桂芳手里只提着一个空布袋。

保安小王看到刘桂芳，笑着打招呼："马阿姨，来看孙子？"

刘桂芳点点头，没多说话，径直往里走。

儿子的家在12栋8楼，802室，数字听起来挺吉利。

电梯里光滑的金属壁映出刘桂芳的脸，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电梯门开了，刘桂芳站在那扇熟悉的深棕色门前。

她有钥匙，但没有掏出来。

刘桂芳抬手按下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才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是孙子小豪，嘴里正咬着半个大草莓，个头饱满，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奶奶！"

小豪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

刘桂芳的视线越过孙子头顶，望向客厅。

正对门口的茶几上，堆得像座小山。

澳洲牛排的包装盒，装着智利樱桃的透明盒子，那个三百多的坚果礼盒包装还没完全拆开。

还有几包印着外文的进口儿童零食。

儿媳赵雨欣正半躺在沙发上，一边刷手机一边用牙签叉起樱桃往嘴里送。

看到刘桂芳，她没什么反应。

"妈，来了。"

语气淡漠，甚至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马志强从厨房走出来，身上系着围裙，手里端着个大盘子，盘子里是只通体鲜红、张牙舞爪的大龙虾。

"妈？你怎么来了？来之前怎么不打个电话？"

马志强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

刘桂芳没回答儿子的问题。

她换了鞋，一步步走到客厅中央。

刘桂芳的目光从茶几上的零食，慢慢移到孙子手里的草莓，再移到厨房门口马志强手里的龙虾。

烤鳗鱼720，波士顿龙虾估计也不便宜。

刘桂芳伸手拿起那个坚果礼盒，掂了掂分量。

"这个，368。"

刘桂芳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实。

刘桂芳又指向那盒樱桃："那个，528。"

马志强把手里的龙虾放到厨房台面上，解下围裙走了出来。

"妈，你这是在干什么？这些东西我们正准备下午给您和爸送过去呢。"

马志强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送过去？"

刘桂芳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我手机上每一笔订单，收货地址写的都是绿茵花园12栋802室，收货人马志强。"

马志强的笑容僵在脸上。

客厅里空气凝固了。

小豪似乎感觉到气氛不对，把剩下半个草莓塞进嘴里，不敢出声。

赵雨欣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发出清脆的响声。

赵雨欣站了起来。

"妈，您这绕来绕去有意思吗？不就是花您点钱吗？"

"我跟您算笔账，您跟爸两人，退休金加起来将近一万，平时能花多少？买菜能花几个钱？水电费又能花多少？"

"我们呢？志强压力有多大您知道吗？房贷每月两万一，车贷四千五，小豪的早教班每月六千，哪样不要钱？"

赵雨欣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句接一句，不给任何人插话机会。

"您那点钱放银行里能有多少利息？我们这是帮您花钱，帮您投资在您唯一的孙子身上！"

"您看小豪吃的这些，哪样不是好东西？这些不都进了您孙子肚子吗？"

"这叫为家庭做贡献！您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连串的话像子弹般射向刘桂芳。

刘桂芳没有看赵雨欣，她的眼睛从始至终都只盯着马志强。

刘桂芳在等，等她的儿子说一句话，哪怕只有一个字。

等她从小教育要正直诚信、堂堂正正做人的儿子，给她一个解释。

马志强站在那里，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光亮的木地板上。

他就是不抬头。

沉默，长久的沉默。

马志强的沉默就是他的答案。

刘桂芳明白了，所有的话都是多余的。

赵雨欣看着刘桂芳的表情，知道自己占了上风，下了最后通牒。

"妈，话说到这份上，我也直说了。"

"您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行，以后您卡里的钱我们一分都不动。"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以后您和爸要是有什么事，也别指望我们能多尽心，毕竟我们压力也大，没那么多闲钱闲工夫。"

"还有小豪，您要是这么斤斤计较，那也别随便来看孙子了。"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用养老、用孙子来威胁自己的亲生母亲。

刘桂芳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精明算计的儿媳，沉默默认的儿子，还有一个被当成挡箭牌、什么都不懂的孙子。

墙上那副巨大的全家福里，马志强和赵雨欣笑得灿烂如花。

刘桂芳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认识过他们。

刘桂芳什么都没说，一句话都没再说。

刘桂芳转过身，背挺得笔直，就像在讲台上站了四十年那样。

刘桂芳走到玄关换上自己的鞋，拉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的门轻轻关上，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那声音，把一个家分成了两半。

06

走廊里空无一人。

刘桂芳走进电梯，看着数字从8一点点变成1。

走出单元门，正午的阳光洒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温度。

刘桂芳手里的空布袋在风中轻摆。

刘桂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绿茵花园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

当何建国问中午吃什么时，刘桂芳才发现自己手里的布袋还是空的。

"志强他们吃了什么？"

何建国随口问道。

刘桂芳看着老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空无一物的餐桌上。

何建国慌了，他认识刘桂芳四十年，从没见过她这样。

眼泪一颗颗往下掉，砸在桌面上没有声音，人却麻木地坐着，凝视着某个虚无的点。

"桂芳？怎么了？志强他们欺负你了？"

何建国伸手扶刘桂芳的肩膀。

刘桂芳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没站稳似的。

"他们...没欺负我。"

刘桂芳开口，声音干得像砂纸摩擦。

"那你的菜呢？布袋怎么是空的？"

刘桂芳低头看着手里晃荡的布袋子。

空的，什么都没有。

刘桂芳什么都没说，站起来默默走进卧室。

何建国跟在后面，看着刘桂芳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那天下午，刘桂芳发起了高烧。

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

何建国凑近了听：

"...我的钱..."

"...小豪..."

"...你倒是说句话啊，志强..."

何建国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拿出手机给马志强打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爸。"

"你妈病了，发高烧。"何建国的声音很沉。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

"啊？怎么回事？严重吗？看医生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听起来很关切。

"我问你，你们中午是不是跟你妈说了什么？"

马志强那边沉默了。

几秒后，赵雨欣的声音传过来，抢过了电话。

"爸，您这话说的，我们能跟妈说什么？妈就是年纪大了，爱胡思乱想。您带她去社区医院看看，开点药就行了。我们这忙着呢，小豪晚上还有课，走不开。"

话说得滴水不漏。

"让志强接电话。"

"他开车呢，不方便。爸，没事先挂了，我们到培训班了。"

电话被直接挂断。

何建国拿着手机，手都在抖。

卧室里，蒙在被子里的刘桂芳把那几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烧了整整两天。

刘桂芳瘦了一大圈，眼窝深深陷了下去。

这两天里，马志强没有一个电话，微信没有一条消息。

只有赵雨欣在家庭群里发了几张小豪在培训班玩耍的照片。

"小豪今天表现超棒，老师表扬了！"

下面配着九宫格图片，小豪笑得很开心。

何建国气得想在群里骂人，被刘桂芳拦住了。

第三天早上，刘桂芳退烧了，自己从床上坐起来。

何建国端着白粥进来，看到刘桂芳坐在床边，吓了一跳。

"你怎么起来了？再躺会儿。"

"不躺了。"

刘桂芳接过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何建国看着刘桂芳，感觉有点不对劲。

以前的刘桂芳眼神温和如水，现在的刘桂芳眼里像结了冰，静得让人发慌。

喝完粥，刘桂芳把碗递给何建国。

"我出去一趟。"

"去哪？你病刚好。"

"找老陈。"

刘桂芳没多解释，换了衣服拿上手机就出了门。

07

站在邻居老陈家门口，刘桂芳敲响了门。

"谁啊？"

"我，桂芳。"

门开了，老陈看到刘桂芳很惊讶。

"桂芳？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快进来。"

进了屋，老陈给刘桂芳倒了杯热水。

"这是怎么了？跟老哥说说。"

刘桂芳没诉苦，也没掉眼泪。

刘桂芳把手机放到桌上，推到老陈面前。

"老陈，你教教我，这手机上绑的银行卡怎么解绑。"

老陈愣住了，他看看刘桂芳的脸，那上面没有一丝犹豫。

"你...想好了？"

"想好了。"

"好！"

老陈一拍大腿，"我早就跟你说，钱这东西得攥在自己手里。来，我教你。"

老陈拿起刘桂芳的手机，点开那个绿色的支付应用。

"你看，点右下角这个'我的'，再点'钱包'，然后是'银行卡'..."

老陈的手指在屏幕上一步步操作着。

刘桂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看到了吗，这里有个'解除绑定'，点它。"

刘桂芳伸出手指，在屏幕上那个选项处用力按下。

一个确认对话框弹出："确认解绑？"

刘桂芳点了"确认"。

绑定成功需要很多步骤，解绑却只是一瞬间的事。

"好了。"老陈说。

刘桂芳看着银行卡列表，里面空空如也。

"支付密码呢？他们知道我的支付密码。"

"这个好办，改了它。"

老陈又操作了一番，指导刘桂芳重设了支付密码。

刘桂芳把新密码在心里默念了三遍。

"还有这个橙色的购物软件。"

刘桂芳点开那个购物应用："怎么看买过的东西？"

"点'我的'，再点'全部订单'。"

订单列表一页页刷出来。

纸尿裤、进口奶粉、乐高玩具、儿童零食...

收货地址清一色绿茵花园12栋802室，收货人马志强。

刘桂芳面无表情地翻着，一页又一页。

"桂芳，你..."

"我没事。"

刘桂芳打断老陈的话，"老陈，我都学会了，谢谢你。"

刘桂芳站起身准备走。

老陈拉住刘桂芳。

"桂芳，有事别硬撑着，跟老哥说。"

刘桂芳回头，对老陈点了点头。

那个表情不像在求助，更像在通知一个既定结果。

回到家，何建国正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看到刘桂芳回来，他赶紧迎上去。

"怎么样了？"

刘桂芳没说话，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戴上老花镜。

刘桂芳打开手机通讯录，翻了很久，找到一个名字：王远。

那是她姐姐的儿子，自己的外甥。

刘桂芳拨通电话。

"喂？二姨，是我，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声音年轻，带着笑意。

"小远，二姨问你个法律问题。"

刘桂芳的声音平静，条理清晰。

"我有个朋友，她把银行卡绑在儿子手机上，支付密码也告诉了他。"

"嗯，您说。"

王远那边安静下来，认真听着。

"后来她发现，儿子没经过她同意，用她卡里的钱在网上给自己家买了很多东西，收货地址都是儿子家。"

刘桂芳把情况说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个多余字。

"她想问，这种事在法律上算什么性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王远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严肃起来。

"二姨，您说的这个'朋友'，损失多少钱？"

"前前后后加起来有好几万了。"

"好几万..."王远的声音更沉了，"二姨，从法律角度讲，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家庭纠纷。"

"首先，这笔钱属于您朋友的个人财产。儿子未经母亲明确同意，擅自将钱用于自己消费，构成'不当得利'，您朋友有权要求全额返还。"

刘桂芳静静听着。

"而且，如果能证明他是在母亲完全不知情甚至违背意愿的情况下秘密消费，且金额达到立案标准，这可能涉嫌'盗窃罪'。"

盗窃罪三个字从听筒传出来，很轻，却震得刘桂芳耳朵嗡嗡作响。

"二姨，这件事性质可大可小，关键看您那朋友的真实想法，还有就是证据。"

"证据？"

"对，消费记录。手机APP里的订单记录，银行卡流水，这些都是直接证据。只要有这些，法律上事实就很清楚。"

"我明白了，谢谢你小远。"

刘桂芳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二姨，您那朋友要是需要帮忙，随时给我打电话。"

王远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好。"

刘桂芳挂了电话。

何建国一直站在旁边，听着刘桂芳打电话，大气都不敢出。

他看着自己的老伴，这个教了一辈子书、讲了一辈子道理的人。

此刻刘桂芳脸上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冷如寒冰的平静。

刘桂芳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个购物应用。

刘桂芳点开订单页面，从第一笔订单开始，一笔笔按下截图键。

截图动作刘桂芳重复了上百次，一张又一张。

手机电量从80%掉到30%。

何建国就站在一旁看着，一句话不敢问，心疼得喉咙发紧。

直到最后一张订单截完，刘桂芳才放下手机，长长出了口气。

整个过程，刘桂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又打开银行应用，点开安全中心，修改登录密码。

输入旧密码，再输入两遍新密码，确认。

接着修改支付密码，同样的操作，输入完全不同的新密码。

最后刘桂芳退出所有软件，将手机放在茶几上。

她从电视柜抽屉里拿出一个硬壳笔记本，那是以前用来备课的教案本。

翻开本子，刘桂芳拿起笔，一笔一划写下刚才设置的两组新密码。

字迹工整，和她教了一辈子书的粉笔字一样清清楚楚。

何建国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才敢小心翼翼开口："桂芳，你..."

刘桂芳合上本子放回抽屉，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建国，去做饭吧，我饿了。"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08

第二天刘桂芳起得很早，像往常一样去公园打太极，回来时顺路在菜市场买了新鲜青菜和豆腐。

何建国已经熬好了粥。

老两口安静地吃早饭，谁也没提昨天的事。

上午十点多，刘桂芳正在厨房择菜，手机响了。

她擦擦手走出去拿手机。

来电显示：儿子。

刘桂芳看了眼屏幕，接通电话，顺手按下免提键。

电话一接通，马志强焦躁的声音就从听筒炸出来，连声"妈"都没叫。

"怎么回事？APP付不了款了！我这给小豪买的奶粉，等着付款呢！"

刘桂芳拿起一根青菜，慢条斯理地摘掉黄叶，对着手机平静回了一句：

"那张卡没钱了。"

"没钱了？"

马志强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怎么可能没钱！您的退休金不是15号刚发吗？今天才25号！"

他的语气不像询问，更像审问。

刘桂芳把摘好的青菜放进水盆。

"以后你们自己买吧。"

电话那头死一般沉默了两秒。

这两秒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

"妈，您这什么意思？"

马志强的声音冷了下来。

"就是字面意思。"

"您什么意思！"

马志强的声音再次爆发，"小豪不是您孙子吗？您不心疼了？奶粉和尿不湿都是必需品，家里快断货了您知道吗！"

刘桂芳没说话，只是安静听着。

电话那头传来马志强和赵雨欣的对话声，他显然把手机拿开了。

"你妈什么意思？说卡里没钱了，让我们自己买！"

"没钱？怎么可能！她就是故意的！"

赵雨欣尖锐的声音传过来。

很快手机被放回耳边，这次换成了赵雨欣。

"妈，是我，雨欣。"

赵雨欣的声音带着会计师特有的冷冰冰质问腔调。

"妈，您是不是对我们有意见？有意见您直说，您这样一声不吭把支付停了算怎么回事？"

"您知道我们每月房贷车贷压力多大吗？给孩子买点东西，您也要跟我们算这么清楚？"

刘桂芳依旧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彻底点燃了电话那头的怒火。

马志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充满被冒犯的愤怒。

"妈！我跟您说话呢！您不就是觉得我花您钱了吗？我花您多少钱？几万块钱，您至于吗！我是您亲儿子！小豪是您亲孙子！"

"您现在翅膀硬了，不把我们当一家人了是吧！"

"自私！我从没见过您这么自私的妈！"

"我们养孩子这么难，您就不能帮衬一把？您的钱不给儿子孙子花，想给谁花？留着带进棺材吗！"

一句比一句难听，一句比一句诛心。

何建国在旁边听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指着手机想骂回去，被刘桂芳一个眼神制止了。

刘桂芳看着手机屏幕上"通话中"三个字。

她没争辩，也没愤怒。

她只是伸出手指，在屏幕侧边轻轻点了一下。

一个录音小图标跳出来。

刘桂芳按下那个圆形红色按钮。

屏幕上，通话时间旁边多了个小红点和不断跳动的计时数字。

00:01...00:02...

刘桂芳把手机放回茶几，继续开着免提。

电话那头的辱骂还在继续。

"您是不是听哪个邻居嚼舌根了？觉得我们啃老了？我们啃您什么了？您那点退休金够我们家一个月开销吗？"

"让您给孙子买点东西，那是看得起您！"

"我告诉您，刘桂芳！您今天把我们惹火了！小豪以后您也别想见！我们就当没您这个妈！"

"不就几万块钱吗？您闹成这样？您一个退休老师，满嘴仁义道德，我看您的心比谁都黑！"

赵雨欣尖酸刻薄的声音和马志强暴跳如雷的吼叫混杂在一起，从手机扬声器倾泻而出，回荡在安静的客厅里。

何建国气得嘴唇哆嗦，眼圈通红。

刘桂芳却只是静静听着。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录音计时，数字从1分钟跳到2分钟，3分钟...

仿佛电话里那些不堪入耳的词句骂的根本不是自己，她只是个冷静的记录者。

直到电话那头骂累了，只剩下粗重喘息声。

马志强最后吼了一句："您自己好好想想吧！"

电话被"啪"地一声挂断。

客厅里瞬间恢复安静。

何建国冲到刘桂芳面前，急得话都说不囫囵："桂芳，他们...这帮畜生..."

刘桂芳没理会他，拿起手机按下停止录音按钮。

屏幕上弹出提示：通话录音已保存。

文件名：通话录音_马志强_20231205_103625.m4a

刘桂芳点开文件列表，找到刚生成的录音文件。

她把音量调到最大，按下播放键。

"怎么回事？APP付不了款了！"

"怎么可能没钱！您的退休金不是15号刚发的吗？"

"您的钱不给儿子孙子花，想给谁花？留着带进棺材吗！"

马志强和赵雨欣刚才说的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从手机里再次播放出来，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客厅。

何建国听着录音，脸色由红转青，最后变成死灰。

刘桂芳听完一遍，面无表情地按下暂停。

她抬头看着老伴，一字一句开口：

"建国，你现在还觉得这是家事吗？"

何建国看着刘桂芳，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客厅里，那段录音带来的死寂被突兀的门铃声打断。

叮咚—叮咚—

何建国一激灵，看向门口："他们...来了？"

刘桂芳没回答，站起身平静地走过去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马志强和赵雨欣。

夫妻俩脸上没了电话里的嚣张，取而代之的是精心准备过的、混杂着委屈和悲愤的表情。

赵雨欣的眼圈红红的，显然提前做足了准备。

门一开，她根本不给刘桂芳开口机会，一步跨进门里，声音就带上了哭腔。

"妈！您到底要我们怎么样啊！您是不是非要逼死我们才甘心！"

她不是在问，是在控诉，每个字都像从胸腔挤出来的。

马志强紧随其后，扶住好像随时会倒下的赵雨欣，对着刘桂芳一脸痛心疾首。

"妈，我们是来跟您好好谈的。您把支付停了，我们这个月房贷都还不上了，银行电话都打爆了！"

赵雨欣顺势靠在马志强身上，哭得更大声。

"我们养孩子多难啊...小豪的奶粉都快断了...您是小豪的亲奶奶啊！您怎么能这么狠心！"

他们一唱一和，把"不孝"的帽子稳稳扣在刘桂芳头上。

按他们的设想，爱面子的刘桂芳最怕家庭丑闻，只要闹得够凶够可怜，刘桂芳一定会像以前一样慌乱安抚他们，然后乖乖奉上钱财。

何建国在旁边看着，气得血压都上来了："你们还有脸来！"

马志强看都不看他爹，眼睛只盯着刘桂芳。

"爸，这事您别管。我今天就要问问我妈，我们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刘桂芳看着他们在客厅中央上演的这出大戏。

刘桂芳没有慌乱，没有劝解，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刘桂芳就那么静静看着，像是在观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滑稽戏。

客厅里的哭闹声渐渐小了下去。

赵雨欣的干嚎对上刘桂芳那双平静的眼睛，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马志强的指责在刘桂芳的沉默面前，也失去了所有力量。

他们预想中的反应都没出现。

刘桂芳既不愤怒，也不妥协。

空气一点点变得尴尬起来。

在他们快演不下去时，刘桂芳终于动了。

刘桂芳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向了书房。

这个动作让马志强和赵雨欣都愣住了，他们交换了疑惑的眼神。

去拿存折？还是拿银行卡？

何建国也看着书房方向，不知道老伴要做什么。

几秒后，刘桂芳从书房出来了。

她手里没有存折，也没有银行卡。

她拿着一个布面封皮的旧笔记本，和一沓厚厚的、用夹子夹好的A4打印纸。

刘桂芳走到茶几前，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马志强和赵雨欣面前。

"啪"的一声轻响。

马志强和赵雨欣的目光下意识落在那沓东西上。

刘桂芳先翻开那个布面笔记本。

那是一个账本，上面用钢笔密密麻麻记满了日期、条目和数字。

字迹清秀，一笔一划，一丝不苟。

赵雨欣是做会计的，她只看了一眼，呼吸就停住了。

这是职业本能，她看得出这不是随手乱画的涂鸦，这是最严谨的流水账。

刘桂芳没理会她的反应，又将那沓A4纸在茶几上一张张铺开。

"这是从今年4月22号，你们第一次用我账号在购物APP买东西开始记录的。"

刘桂芳的声音很平，没有任何情绪。

"4月22号，晚上九点三十分，'花王'牌纸尿裤，XXL码，三箱。四百五十八元。"

"4月29号，下午四点十五分，'奥迪双钻'遥控汽车，红色款。三百八十九元。"

"5月15号，晚上十一点二十八分。赵雨欣，这是你买的'海蓝之谜'护肤套装。一千六百九十八元。"

刘桂芳的指尖点在其中一张打印出来的订单截图上。

截图里商品的图片、名称、价格清清楚楚。

赵雨欣的脸白了。

刘桂芳继续往下念。

"5月23号，中午十二点五十分。马志强，你买的'禧玛诺'钓鱼套装。一千零六十八元。你当时告诉我是送客户的。"

马志强的表情僵住了。

"6月1号，儿童节活动。'乐高'积木城堡套装。九百九十九元。"

"7月2号，赵雨欣，你的新包包，'蔻驰'牌的。一千九百八十元。"

"7月25号，购物节。你们给自己买新手机，两部合计一万一千六百九十八元。"

刘桂芳的声音像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在客厅里回响。

每念出一笔账，赵雨欣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马志强的额头开始冒汗。

他们买的每件东西，无论大小，无论借口是什么，都被记录下来了。

那些他们以为刘桂芳根本不懂、不会去看的APP订单，此刻被一张张打印出来，成了白纸黑字的铁证。

那些他们用"给孙子买东西"做幌子、夹带私货买给自己的物品，被一件件拎出来，无处遁形。

哭声早就停了，指责也卡在喉咙里。

客厅里只剩刘桂芳平静的叙述声，和夫妻俩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何建国站在一旁，看着茶几上铺满的"罪证"，看着儿子儿媳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终于，刘桂芳念完了最后一张纸上的最后一笔账。

"12月4号，晚上十一点四十分。'必胜客'外卖，豪华家庭套餐。一百八十八元。"

刘桂芳将所有纸张重新整理好，放回账本上。

刘桂芳抬头，看着已经完全傻掉的儿子和儿媳。

"从

4月22号到12月4号，一共是十六万二千四百五十三元八角。"

刘桂芳报出的数字精准到了角。

"每一笔，账本上有记录，APP上有订单，一分不少。"

刘桂芳看着他们："这笔钱，我不问你们怎么花的，就算我借给你们的。"

刘桂芳从茶几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又拿过一张空白便签纸，推到他们面前。

"写张欠条吧。"

"金额写清楚，十六万二千四百五十三块八。"

"你们两个都签名，按手印。"

刘桂芳的语气不容商量。

"什么时候还我们可以再商量，但这张条子今天必须写。"

欠条。

这两个字像两记耳光，狠狠抽在赵雨欣和马志强脸上。

客厅里空气凝固了。

那支被抽出来的笔就那么安静地躺在便签纸旁边，仿佛在无声催促。

赵雨欣的呼吸在粗重后变得急促。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刘桂芳。

那张原本煞白的脸因为血液急速上涌，涨成了猪肝色。

"写欠条？凭什么！我们花你点钱怎么了？"

赵雨欣的声音尖利起来，划破了客厅死寂。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毛都炸了。

"我们是你的儿子儿媳！你的钱以后不都是我们的？你死了，这些钱我们不一样拿着花？"

"现在让我们写欠条？妈，你安的什么心！"

这番话无耻又直白，再没有半分掩饰。

旁边的何建国听得浑身一抖，指着赵雨欣，嘴唇哆嗦着一个字说不出。

马志强也急了，一把拉住赵雨欣胳膊。

"小雨，你少说两句！"

然后转向刘桂芳，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妈，您这是干什么，一家人算这么清楚干什么。"

"钱我们是花了，但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孙子吗？您这样不是伤感情吗？"

他开始打亲情牌，试图把这盆脏水搅浑。

"什么叫伤感情？"

刘桂芳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

"你们用我的钱给自己买一千多的钓鱼竿，两千块的包包，上万块的手机，这也是为了孙子？"

"你们躲在门外骂我老不死，骂我怎么不去死，这也是一家人？"

马志强的笑容僵在脸上。

赵雨欣却彻底爆发了。

"我骂你怎么了！你为老不尊！你算计我们！我还不能骂了？"

她尖叫一声，疯了一样扑向茶几。

"什么破账本！什么欠条！我给你撕了它！"

她的目标是那个布面笔记本和那沓A4纸，那是她的"罪证"。

只要毁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马志强下意识也想上前帮忙，他不能让这些东西留着。

然而刘桂芳早有防备。

就在赵雨欣扑过来的瞬间，刘桂芳往后退了一步，动作不大，却刚好避开赵雨欣伸过来的手。

同时她将账本和打印纸迅速收拢，抱在怀里。

赵雨欣扑了个空，差点撞在茶几上，样子狼狈不堪。

"你！"

她刚想再次发作。

"咔嗒。"

一声轻响。

主卧室的门开了。

马志强和赵雨欣的动作瞬间定格，他们的目光惊疑不定地转向那扇门。

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住在对门的老陈。

另一个是穿着休闲西装的年轻人，面孔很陌生。

老陈走出来，看都没看马志强夫妻，径直走到刘桂芳身边，关切地问：

"桂芳，你没事吧？"

刘桂芳摇了摇头。

马志强和赵雨欣彻底懵了。

来源：荒唐的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