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胡适为难地说:“蔡公,我也是思考再三,不得已而为之。杜威先生的日程是早就定好了的,我要是不去就没法办了,除非他取消来华计划。”
第二十二章 五四前夜
一
胡适的小院子里摆着很多盆兰花,一片春色。他心情不错,抱着出生不久的儿子观赏花草,江冬秀在屋里为他准备行装。
胡适知道妻子粗心,嘱咐道:“西装要准备两套才行,穿一套,带一套。几乎天天都有会议、演讲,衬衣要多带几件啊。”
一番交代后,胡适来到校长室,向蔡元培请假去上海迎接导师杜威。
蔡元培有些不高兴:“适之呀,你这个时候离开北大可容易授人以柄呀。”
胡适为难地说:“蔡公,我也是思考再三,不得已而为之。杜威先生的日程是早就定好了的,我要是不去就没法办了,除非他取消来华计划。”
蔡元培点点头:“也是。杜威来华不是小事。可我就是担心北大要出大事。”
胡适赶忙安慰道:“我想不会出什么大事的。蔡公,这个时候我们需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要知道,巴黎和会不会听北大的,我们把态度表明了,尽力了,也就是了。”
蔡元培忧心忡忡地说:“事关国家命运,怕是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行了,你走吧,反正你现在的心思也不在北大了。不过你可要早去早回呀,真的遇到大事我还是要把你请回来。我这里缺帮手呀,总不能光靠仲甫、守常吧?”
胡适叹道:“我担心的恰恰就是仲甫。他这个人容易走极端,搞得不好就会给北大捅娄子。本来我想请他和我一起去上海的,可他不愿意。”
蔡元培苦笑道:“你呀,还是不了解仲甫。他和你不一样,他是个战士,战士是不会离开战场的。这会儿他一定和守常在一起厉兵秣马呢。”
陈独秀果然与李大钊在红楼一层图书馆开会。
这几天,红楼图书馆阅览室已经变成了会议室。平民教育讲演团、学生会和几个杂志的负责人被召集到这里,分析形势,商量对策。
李大钊主持会议:“我先给大家通报三个情况。第一,汪大燮给蔡校长打来电话,说国民政府已经电令巴黎专使拒签条约。第二,国民外交协会已经发出通知,定于5月7日在中央公园举行国民大会,反对巴黎和约。我们北大和北京各校的学生要成为这次国民大会的主力军。第三,现在全中国都行动起来了,特别是山东、上海、广州等地,都在进行各种形式的抗议活动。”
大家欢呼起来。
陈独秀看了看大家,清了清嗓子,说道:“林长民、汪大燮他们把国民大会定在5月7日,因为‘二十一条’是在1915年5月9日签订的,5月9日是中华民国的国耻日,国耻日前开国民大会抵制巴黎和约,有针对性,更有号召力。现在中国是一团火,到处都在燃烧,国民的思想要比那个时候进步了许多。”
李大钊点头称是:“没错。我记得那时候你说过,让你办十年杂志,国民的思想都会改观。这还不到四年,就已经今非昔比了。仲甫,你给大家鼓鼓劲吧。”
陈独秀来了精神:“1915年我从日本回国,办起了《新青年》,树起了民主和科学两面大旗。那时候我说,二十年不谈政治,专心启蒙国人的思想。现在看,这话有些偏颇。民主与科学都离不开政治。民主本身就是政治。你要搞民主,政治就必然会来找你,你躲都躲不开。大家都看到了,北京大学这三年,哪一件事躲得开政治?现在我想问问各位,民主是什么?”
邓中夏站起来回答:“民主就是人民当家做主。”
“仲澥说得对!”陈独秀继续说,“中华民国是人民的国家,它的家就应该人民来当,它的主就应该人民来做。可是中华民国建立已经八年了,它的哪一件事是让人民做主的呢?没有。段祺瑞去年与日本人签订密约告诉人民了吗?没有。甚至连巴黎和会中国专使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密约。挂羊头卖狗肉,欺世盗名,愚弄民众!所以我说,这次巴黎和会是坏事也是好事,它让中国人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民主的重要性,也让我们知道我们有权利去享受民主。”
赵世炎忍不住插话:“陈先生您说得没错,这两天连胡同里的老太太都在议论巴黎和会。”
陈独秀点点头:“是啊,巴黎和约让中国人惊醒了。民主不能只在我们这个知识圈里,只有北大的民主是不够的,我们需要中国各个阶层的民主。大家都觉悟了,中国才有希望。这几天我就看到了这个希望,民众都起来了。可以说,帝国主义在巴黎烧起的这把火,把整个中国都烧醒了。大家都来关心政治,国家就有希望。”
掌声热烈。
李大钊兴奋不已:“中国要发展,不光要反封建搞新文化,还要反帝国主义,捍卫国家主权。要完成这两项任务,就要发动民众。所以,各位同学,现在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发动民众。我们平民教育讲演团要赶紧到社区去、到工厂去,我们的各个社团要到社会的各个角落去唤醒民众。大家觉得怎么样?”“我们正在筹备成立北京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把各个学校串联起来,以便组织大规模的活动。”
“我们平民教育讲演团准备分成四个小组,分别到长辛店等地搞系列演讲。”
“我们学生会正在准备5月7日的国民大会,计划来一个十万人大游行。”
邓中夏、赵世炎、傅斯年等一个接一个地说,屋子里欢呼声不断。
天色将晚,郭心刚心事重重。
陈独秀不放心,就对李大钊使了个眼色:“守常,晚上到我家吃饭,有你爱吃的葛粉圆子。”
李大钊心领神会:“好啊,心刚,我们一起去。”说着拉起郭心刚就走。
当天晚上,陈独秀家,高君曼和白兰正在屋里做衣裳。
子美拿着一件刚做好的婴儿衣服对陈独秀说:“爸爸,这是妈妈和白兰姐姐给胡叔叔家的小弟弟做的衣裳,好看吗?”
陈独秀没有搭理子美,招呼郭心刚说:“心刚,你坐。今晚我陪你喝两杯。”
高君曼看情形有些不对劲,忙问:“老头子,你今天怎么啦?连宝贝女儿都不搭理了。”
“你女儿没事,倒是这心刚啊,还是没想开。”陈独秀说道。
白兰很是焦急:“二位先生,你们劝劝刚子吧。他太钻牛角尖了,这几天不吃不喝不睡,急死人啦。”
高君曼眼泪又要下来了,她叹了一口气:“心刚呀,国家的事情急不得,要想开些,你们还年轻,后面的路长着呢。”
“谢谢师母。”郭心刚还是郁结在心。
高君曼朝白兰招招手:“白兰,来,帮我做饭去。做完饭,我俩去看冬秀,把衣裳送去,再给她带点菜。”
陈独秀插话道:“你去把她喊来一起吃不是更好吗?省得她一个人在家里闷着。”
高君曼答道:“她不愿意出门,怕人笑话,怕给适之丢脸。你说这个适之,把刚做完月子的老婆留在家里,自己跑到上海、杭州玩去。”
陈独秀赶紧打断高君曼的话:“你别胡说。适之是去办正事的。”
上海,翠绿丛中的沧州别墅,幽雅而别致。杜威夫妇在胡适、蒋梦麟、陶行知等人陪同下散步。
杜威话语里透着一丝不安:“密斯特胡,我们这个时候来中国恐怕不是时候吧?听说威尔逊总统这两天在中国一下子从天堂跌到了地狱,美国人也因此由香饽饽变成了臭狗屎。”
胡适连忙摇头:“没有的事。中国人憎恨的是日本,对美国的帮助还是心存感激的。”
杜威还是不放心:“密斯特胡,我这次来中国完全是个人行为,我不希望把我的讲学活动与美国政府关联起来。”
胡适安慰道:“请老师放心,所有的活动都是学界安排的,与两国政府无涉。”
《新教育》杂志主编蒋梦麟是胡适的师兄,杜威的行程主要是他操办的,他对杜威说:“为了帮助中国学者更好地理解老师的思想,明天上午,江苏省教育会安排适之做一个讲座,专门介绍您的实用主义,算是为您在中国的学术活动做一个垫场。后天上午,也就是5月3日,您开始第一场演讲,适之做您的翻译。”
第二天,江苏省教育会选定的报告大厅里座无虚席。柳文耀夫妇带着柳眉和陈延年、陈乔年也来了。
主持人高声说道:“女士们、先生们,首先让我们全体起立,欢迎远道而来的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约翰·杜威先生和他的高足、北京大学教授胡适先生。”
在主持人的引导下,一身西装的杜威和一身长衫的胡适先后走上演讲台,向全场亮相、鞠躬,场内响起热烈的掌声。见面仪式过后,主持人引导杜威在台下第一排正中就座。胡适开始演讲:“众所周知,约翰·杜威教授是以实用主义哲学家、教育家和心理学家闻名于世的。实验主义,也可翻译成实用主义,是杜威教授哲学和教育思想的核心。经验就是生活,生活即应对环境,这是杜威先生实用主义哲学的基本观念。实用主义是19世纪科学发达的结果,我们首先要明白科学观念的两大变迁,即科学律令和生物进化……”
台下,柳文耀问旁边的柳太太:“你不是胡适之的忠实拥护者吗?他说的这个你听得懂吗?”
柳太太小声说:“听不懂,我就喜欢他的白话诗。”
二
中南海紫光阁,汪大燮和一些人正在办公室里研究他将于5月7日中央公园国民大会上的发言稿。秘书叶景莘推门向他使眼色,他没有理会,继续讲话:“现在国民政府已经明令陆徵祥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因此,这次国民大会上的所有发言一定要注意分寸,决不能出现声讨政府的言辞。”
叶景莘无奈,只好推门进来,同时一个劲地向汪大燮使眼色。汪大燮依然像是没看见,继续侃侃而谈:“还有一点更重要,就是不能出现辱骂威尔逊总统的声音。北京大学的陈独秀和李大钊很不像话,在《每周评论》上公开指责威尔逊总统一文不值,这是不顾大局的行为,不能提倡。我们要把矛头对准日本人和国内的亲日派。”
叶景莘等不及了,高声打断了汪大燮的话:“汪委员长,徐大总统有急事要和您商量,已经等了您很长时间了。”
汪大燮知道肯定有大事,连忙宣布散会。
叶景莘连忙把门关上并锁死,一脸恐慌地说:“不好了,国务院已经密电巴黎专使同意签约了。”
汪大燮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目瞪口呆,半晌才说:“这怎么可能?”
叶景莘肯定地说:“电报是林长民的一个老乡亲手发的,他偷偷告诉林长民的,不会有错。”
汪大燮猛地站起来:“林长民现在哪里?我要见他。”
叶景莘掏出一张字条:“林长民刚刚给徐世昌打了辞职报告,这会儿正在家里生闷气呢,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
汪大燮赶紧打开字条,上面写着:“政府主签,我们当尽己所能反对。”
汪大燮傻了,呆呆地站了半天,喃喃自语道:“我也辞职,我也辞职。”说着走到办公桌旁,拿起笔,一挥而就:“菊人兄大鉴:政府背信弃义,我不能同流合污,决意去职,不复再见……”
汪大燮将辞呈交给叶景莘:“麻烦你帮我转交徐世昌,我回家了。”
叶景莘急了:“委员长,这个时候您不能一走了之呀。”
汪大燮不为所动:“我得回去好好想想。对了,你赶快想办法联系到巴黎的陆徵祥,让他给我发电报,一有回电你要立马告诉我,我在家里等你的电话,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地等着。”说完头也没回地走了。
夕阳西下,汪大燮回到寓所。夫人奇怪地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呀?”
汪大燮有气无力地说:“从今天起我天天在家里陪你。”
尚未更衣,用人急急忙忙来报:“叶秘书来电话,说有急事向老爷汇报。”
汪大燮定了定神,自言自语:“该来的终归要来的。”
汪大燮拿起电话,那边叶景莘已经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陆徵祥来电了,电文是‘请伯棠兄救救我’。”
汪大燮发疯似的对着话筒大声吼叫:“徐世昌无耻!段祺瑞无耻!钱能训无能!景莘,你马上再去给陆徵祥发电报,就说,他要我救他,那他就要记住我的话,这个和约坚决不能签。这次他要是签了,可就真的成了中华民族不可饶恕的千古罪人!”
汪大燮放下电话,心潮难平。突然,他高声大叫道:“备车,我要去见蔡孑民。”
蔡元培在家里后院和夫人手拉手散步,突然心里发慌,这时仆人来报:“汪伯棠不请自到,已进了前院。”
蔡元培慌忙从夫人手中抽出胳膊,对仆人说:“快,客厅请。不,书房请。”又转身对夫人说,“夫人,青岛的大限到了,我说这眼皮怎么跳得这么厉害呢!”
书房里,汪大燮声泪俱下:“孑民兄,大事不好了,你得伸手救救我们这个苦难的国家呀。”
蔡元培慌忙扶住汪大燮:“伯棠兄,何以如此?”
“徐世昌、段祺瑞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已于今日电令巴黎专使陆徵祥,同意签订巴黎和约了。”汪大燮伤心欲绝。
蔡元培大惊失色:“陆徵祥签字了吗?”
汪大燮答道:“还没有。刚才他给我发来电报要我救他。孑民呀,我救不了他,更救不了山东,现在只能靠你了。”
蔡元培苦笑道:“伯棠兄,您太抬举我了。我一介书生能做什么?”
汪大燮老泪纵横,却声若洪钟:“你能,你蔡孑民有北大,北大后面有个中国。四万万中国人要是一条心,青岛就不会丢!”
蔡元培激动了:“我明白了,你这是要用我北大学生的力量去救国呀。”
汪大燮双手抱拳:“孑民兄,你执掌北大三年,重塑北大的校魂,讲的不就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精神吗?如今国家就要被人给卖了,北大岂能置之不理,作壁上观?”
蔡元培仰天大笑:“哈!哈!不劳伯棠兄点拨,我自有定夺。此时此刻,蔡元培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知道该怎么做!”
半个时辰之后,东堂子胡同蔡元培寓所客厅里,除胡适外,《新青年》同人编辑都来了,大家神情紧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身长衫的蔡元培从内室走出来:“各位,之所以紧急把大家找来,实在是事之所大、情之所急。刚才我得到确切消息,北洋政府已经电令巴黎专使,同意签订巴黎和约。也就是说,山东移交日本已成定局了。”
李大钊拍案而起:“这是公开的卖国行为。蔡公,我们决不能袖手旁观。”
陈独秀拉李大钊坐下:“守常,先别激动,听蔡校长说。”
蔡元培一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表情:“一直以来,我们北大就是爱国的先锋,这次我们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刚才我对汪大燮说,国难当头,我蔡元培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大家都激动地为蔡元培鼓掌。
蔡元培继续说:“我之所以第一时间把《新青年》同人编辑找来,是因为北大的爱国精神是在《新青年》和各位的倡导下树立起来的,我相信各位必定是愿意和我一起下地狱的同道。我要和各位商量的是这个地狱我们怎么下,用什么办法来阻止山东的丢失。也就是说,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做些什么。请大家各抒己见。”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蔡元培向大家摆摆手:“各位,听听仲甫的意思吧。”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陈独秀脸上。
陈独秀:“这个问题我已经想了很久。显然,光我们几个下地狱是无济于事的。怎么办?守常的一篇文章启发了我,他说俄国的十月革命是庶民的胜利。俄国能行,中国行不行?不知道。俄国的庶民用的是暴力,中国的庶民用民主行不行?我看可以试试。中华民国是人民的国家,现在政府违背民意出卖了国家的主权,怎么办?我说,别无他途,只有让人民站出来直接解决!”
蔡元培:“怎么个直接解决?”
陈独秀:“最近,我看到了《国际歌》里面的一句歌词——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好吧,那就让我们北大打个先锋,唤醒天下的民众,争取做一次天下的主人。”
李大钊立即响应:“对,我们也要来一次庶民的胜利。”
陈独秀强调说:“这一次光靠北大还不行,要把整个北京乃至全国的学生都动员起来。”
李大钊补充道:“邓中夏他们正在筹备北京学生联合会,让他们赶紧动员起来。我看,这次不光是学生,工人、商人、军人各个阶层都要动员起来。”
蔡元培高兴起来:“好,这个会开得好。这样吧,各位都是谋士,不宜出头露面,回去写文章,以笔代刀,参加战斗。我去召集北大的学生开会,事不宜迟。庶务长,还有郭心刚,你们赶紧去通知各班班长到食堂集合,说我有重要事情通报。”大家陆续离开。
蔡元培叫住陈独秀和李大钊:“仲甫、守常,小站片刻,我有话跟你们说。”
两人站住,蔡元培一边接过夫人递来的帽子,一边说:“过去你们二位主张北大要谈论政治,我还有疑虑和保留,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这次我豁出去了,就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但是仓促行动,难免顾此失彼。二位负责的《每周评论》应该成为这次运动的先锋。创刊时你们确定把评论的重点定在巴黎和会上,我还想不通,现在看来,二位真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这两天,你们要多写评论,及时出刊。来不及就油印,能每日一刊最好。”
陈独秀很是感动:“蔡公,我明白您的用心,您是要保护我俩,让我俩少抛头露面。”
蔡元培解释道:“你俩都上了京师警察厅的名单了,出面有危险,而且容易授人以柄,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次行动离不开你们的指导。比如刚才仲甫提的‘让人民站出来直接解决’,这句话就应该成为我们的口号。现在我们要把这个口号喊出去,让大家都行动起来。特别是你俩在青年中有极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我这样说,不知道把意思讲清楚了没有?”
李大钊问:“蔡校长,你觉得仲甫说的‘让人民站出来直接解决’中的‘人民’指的是什么人?”
蔡元培一愣神:“这个我现在还没深想。在我的眼里,学生就是人民。段祺瑞最怕的就是学生上街。”
李大钊意味深长地说:“蔡公,这正是我想提醒您的地方。人民可不光是学生,段祺瑞最怕的也不是学生。”
蔡元培诧异道:“那你说段祺瑞怕谁?”
“民众!工农商学兵都起来抗争,才能迫使反动政府让步。段祺瑞怕的是各行各业的广大民众联合起来与政府做斗争。全中国人都起来了,反动政府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李大钊说得简明通透。
蔡元培眨眨眼睛:“这个我还真的没想到,我现在只能顾及北大,其他的事情你们去做,我们各司其职吧。”
北大西食堂,学生会负责人、各班班长和各个杂志、社团的骨干都来了。
邓中夏指挥同学们在食堂中央临时搭了个台子,蔡元培站在上面,慷慨陈词:“各位同学,这么晚把大家召集起来,实在是迫不得已。巴黎和会通过了把战败国德国在中国的权益全部移交给日本的不平等条约。现在,北洋政府又致电巴黎中国代表团,要求他们在这个耻辱的条约上签字。这个字一签,山东就成日本的了。同学们,我们能答应吗?”
食堂里吼声震天:“坚决不能答应!”
蔡元培示意大家平静下来:“同学们,三年前我来到北大,在就职演讲中就说过,我们北大的学生,不是为了做官,不是为了发财,而是要为国家出力的,我们要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爱国是我们北大的校魂。同学们,现在国家到了存亡绝续的关键时刻,我们北京大学要挺身而出,做挽救国家的先锋。我们要唤起民众,迫使政府拒签巴黎和约,捍卫国家的主权。同学们,你们有没有这个勇气和力量?”
食堂里再次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有!”
爱国家,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的传统。爱国是一种精神,更是一种行为。当精神演变成行为时,爱国就成为一种力量。这力量巨大无边,能惊天地,能泣鬼神,能扭转乾坤!上下五千年,中国之所以能够成为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历史文明的国家,盖源于我们有爱国的传统。爱国,是生生不息地长在中国人心里的不断的根、不灭的魂!
三
四九城一片漆黑,夜色像一个巨大的铁笼,罩在苍茫的大地上,唯有北京大学灯火通明。
这一夜,北大无眠!
西食堂会议散后,李大钊就在红楼一楼东头图书馆主任办公室召集平民教育讲演团骨干开会,布置接下来的任务。
赵世炎急匆匆跑进来对李大钊说:“李先生,我把葛师傅和长辛店的工人接来了。”
李大钊对罗章龙说:“你和琴生去把长辛店的工人师傅安顿一下,我马上就过来。”
郭心刚、刘海威的宿舍里聚集了十几位山东籍北大学生,大家个个义愤填膺。郭心刚从挎包里掏出高君曼给他做背心的那块白缎子,怒目圆睁,咬破手指,一笔一画地写下四个大字:还我青岛!血兀自往下滴,同学们全都禁不住抱头痛哭。
同学们簇拥着郭心刚,高举血书来到红楼北门,把它悬挂在门前的白玉兰树上。几百名同学聚在一起,情绪高涨。
一位记者在告示栏上贴出一张大海报,然后登上高处大声喊道:“同学们,国民外交协会已向全国发出通电,这是电文,请大家安静,我给你们念念。”
分送各省商会、省议会、教育会,暨各团体、各报馆,上海、汉口商会、各报馆、各团体共鉴:巴黎和会关于山东问题,消息极紧。查日本所借口之民国四年五月二十一之约,系以武力胁迫。又民国七年九月关系胶济铁路之换文,顺济、高徐铁路之草约,并非正式签订,我国民绝不认为有效。本会定于本月七日即“二十一条”签字之国耻日之前,在北京中央公园开国民大会,正式宣言并要求政府训令巴黎专使,如不能争回国权,宁退出和会,不得签字。望各地、各团体同日开会,以示举国一致。
北京国民外交协会
众人用力鼓掌。
郭心刚站出来大声说:“同学们,我们不能等到5月7号,到那时政府已经签字,木已成舟,就无济于事了。我们要立即行动起来,上街游行示威,要求政府拒签巴黎和约。”
刘海威领头高呼:“上街游行,抗议政府卖国!还我青岛!打倒卖国贼!”
一时间,吼声震天,红楼前成了愤怒的海洋。
邓中夏登台向大家喊道:“同学们,我们北京学联筹备处已经决定,定于今天晚上9时在北大三院召开大会,商量联合行动事宜。大家赶快行动起来,做好大游行的准备吧。”
傅斯年接着宣布:“同学们,学校已经拨出专款购买纸张和旗帜。请同学们赶紧以班级为单位,赶制游行用的小旗和各种标语、横幅!”
当晚9时,北大和北京其他十二所学校一千多人聚集在北大三院礼堂,召开大游行准备会。原定的议程是先由许德珩受筹备组委托向大家报告北京国民外交协会拟于5月7日在北京中央公园召开的国民大会的筹备情况。现在情况有变,这个议程取消了。邓中夏宣布:“同学们,根据北大郭心刚等同学的提议,北京各学校联合会筹备组正式建议,北京各个学校应提前于5月4日在天安门举行爱国大游行,请举手表决!”全场学生纷纷举起拳头,会场上像是突然长出了一大片森林。
这时,刘仁静突然拿起一把菜刀冲上主席台。他跪在地上,脱掉上衣,大声叫道:“还表决什么,如果再不上街,我就要以死明志,激励民众。”邓中夏等人连忙扑上去夺下刘仁静的菜刀,将他拖开。
刘海威等人高喊:“无须表决,全体通过。”
雷鸣般的掌声久久不息。
邓中夏宣布:“表决通过,请傅斯年同学宣读决议。”
傅斯年高声宣读:“北京各学校联合会决议:一、联合各界一致奋起力争;二、原定5月7日的国耻日游行,提前于5月4日举行,各校齐集天安门举行爱国大示威;三、通电巴黎专使,拒绝签字;四、通电各省,5月7日统一举行爱国示威游行。”场内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郭心刚跑上主席台,大声喊道:“我还有一个动议,明天大游行,我们要向政府提出要求,必须惩治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三个卖国贼。我们给他们做了白旗,明天游行后就把白旗送到他们家里去,让他们遗臭万年。”
郭心刚的话赢得了一片叫好声。
邓中夏:“刚才我们学联筹备组的同学商量,请北京大学文科的许德珩和罗家伦为明天的游行请愿各写一份文言文和白话文的宣言书。同时,大家公推傅斯年同学为明天大游行的总指挥,罗家伦等十位同学为明天请愿的总代表。另外,明天大游行的路线图已经张贴在礼堂外的大门口,请各学校派人去抄一下。现在各学校回去布置明天的大游行活动。”
散会了,郭心刚和刘海威走到礼堂门口,发现张丰载的小兄弟、法科四年级学生刘一品在抄写刚刚贴出的北京学联决议和游行路线图,便走了过去。
刘海威拍了拍刘一品的肩膀:“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著名的亲日派学痞刘一品居然也对爱国运动感兴趣了?”
刘一品吓了一跳,转身见是刘海威和郭心刚,故作镇定:“怎么啦,就你们能爱国我不能爱国?我不能来吗?”
刘海威鄙夷地看着刘一品:“就你这德行还爱国,是给日本人收集情报的吧?”
刘一品涨红了脸:“你不要血口喷人。”
刘海威眼睛里射出怒火:“我血口喷人!上次是不是你和张丰载向警察告的密?这笔账我还没找你算呢。”
刘一品虚张声势道:“你一山东佬有什么能耐找我算账,不服的话,哪天咱们找个地方练练!”
刘海威一把抓住刘一品的胳膊:“来,现在我就和你练练。”
郭心刚赶紧上来抱住刘海威并强行把他拉开:“海威,你缺心眼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打架!”
刘海威气愤不已:“我看到这帮京痞子就压不住火。北大怎么会出这样的败类!”
刘一品知道不是人高马大的刘海威的对手,乘机溜掉了。
郭心刚和刘海威走到北大门口,看见白兰站在路灯下张望,赶紧跑过去:“兰子,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白兰嗔怪道:“你说呢?等你呀。”
郭心刚急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两天学校里事情太多,咱们就暂时不见面了。”
白兰笑道:“谁要和你见面了?你忘了,仲甫先生不是说好要我们今天晚些时候去他那儿拿稿子送印刷厂的吗?明天一早《每周评论》要出刊的。”
郭心刚一拍脑袋:“哎呀,我把这事忘得死死的,差点误了大事。”
刘海威和白兰打招呼:“你俩有正事,我就不在这儿当电灯泡了。我得赶紧去教室写标语。刚子,晚上我不回宿舍,估计要忙活一夜了。”
郭心刚:“我把这边事情办完了就去教室找你。”
刘海威:“你还是好好陪陪白兰吧。”
刘海威走了。白兰挽住郭心刚的胳膊说:“仲甫先生要我们11点半以后去他家取稿子,现在还早,我们去护城河那边走走吧。”郭心刚有点犹豫,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月色朦胧,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郭心刚拉着白兰紧走几步,来到护城河边。
白兰问:“刚子,陈师母给的那块白缎子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郭心刚答道:“对不起,忘了告诉你了,我拿去有用了。”
白兰追问:“你拿它干什么?”
郭心刚犹豫了一下,说:“兰子,我用那块白缎子写了血书‘还我青岛’,现在正挂在红楼门口,明天大游行要拿到天安门去。”
白兰大吃一惊:“血书?你用的什么血?”
郭心刚安慰道:“别担心,我咬破手指写的,不碍事的。”
白兰捧起郭心刚的手,眼泪不住地往下流。郭心刚把白兰揽在怀里,柔声说:“就一点点血,没关系的。”
白兰颤抖着说:“刚子,最近我很害怕,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郭心刚拍拍白兰:“那天你不还说我们的好日子快来了吗?怕什么!”
白兰心里满是忧愁:“自从巴黎那边出事后,你就像变了一个人,我整天也见不到你。刚子,你到底是怎么啦?”
郭心刚紧紧抱住白兰,泪流满面:“兰子,我得跟你说实话,巴黎和会对我的打击太大了。本来我打算过几个月毕业了就和你一起回胶州湾老家给我爹烧香磕头,告诉他老人家,德国被打败了,青岛收回来了,他老人家可以闭上眼睛了。你知道,这可是萦绕在我心头十几年的一大心病。没想到,眼看快要实现的梦想瞬间就破灭了,我真的没法接受。不瞒你说,我想过去死,想过去找曹汝霖这些卖国贼拼命。那天我在这河边坐了一宿,甚至想过干脆一头扎进护城河里一了百了。可是想来想去我还是不甘心,也舍不得你。”
白兰哭出声来:“刚子,你不能这样钻牛角尖。这是国家的事情,不是你个人力所能及的,你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吗?”
郭心刚昂首看看天空,缓缓地说:“仲甫先生、守常先生的一席话点醒了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郭心刚还是北大学子。我要像我父亲一样,敢于在国家遇到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而不是做一个患得患失的懦夫。只要我尽力了,努力去争取了,即便没有成功,我也不会愧对我的父亲。所以,这些天来,我全身心投入北大的各项活动,忘掉了自己,也忽略了你的感受。兰子,请你理解我。”
白兰掏出手绢擦去郭心刚脸上的泪水:“刚子,你爱国,我当然不会拖你的后腿。我只是担心你,你老是咳嗽,有时痰里还带血,太累了会受不了的。”
郭心刚故作轻松地笑笑,说:“不会的。你看我现在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兰子,我想好了,等这件事过去了,我们就结婚。我带你回老家烧香祭祖,然后好好地过我们的小日子。”
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当天夜里,张长礼、张丰载和刘一品来到京师警察厅吴炳湘的办公室。吴炳湘对张长礼拱手致礼道:“这么晚了,张议员定是有要事吧?”
张长礼答道:“炳湘兄,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侄子张丰载。”
吴炳湘略一点头:“久闻大名。听说你被北大开除了,有不少人在为你鸣冤叫屈呢。张议员向我推荐过你,说你才华出众,还兼着好几家报社的记者。你要是愿意,可以到高等警官学校去当个教员,有兴趣没有?”
张丰载答道:“谢吴总监栽培。不过学生今天来是为了另一件更紧要的事情。”
吴炳湘有点好奇:“什么事情?你说。”
张丰载把刘一品拉到身前:“这位刘一品先生是北京大学法科学生,他有重要情报向您报告。北京大学和其他多个学校已经串联起来,决定明天举行大游行。”
吴炳湘点点头:“这个情况我已经知道,我们正在调配警力。你们有什么更具体的情报吗?”
刘一品向吴炳湘呈上一张纸条:“这是他们刚刚通过的决议和明天的游行路线图,请吴总监过目。”
吴炳湘很快看完了纸条,说:“嗯,这个情况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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