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子对话李慎远:开悟瞬间,我走出了生命的晦暗期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26 16:18 1

摘要:李慎远:王阳明论及人与花的关系,实则在阐释“自由”。他言:“汝若观花,此花与心同时分明起来。”看花的心在,花就在;越用心花的细节就越出现。反之,“汝若不观”,看花的心没了,花就开始没了。由此可见,他所讲的自由,即人将注意力投向何处,何处便会焕发光彩,生命本就拥

李慎远:王阳明论及人与花的关系,实则在阐释“自由”。他言:“汝若观花,此花与心同时分明起来。”看花的心在,花就在;越用心花的细节就越出现。反之,“汝若不观”,看花的心没了,花就开始没了。由此可见,他所讲的自由,即人将注意力投向何处,何处便会焕发光彩,生命本就拥有这般自主抉择的自由。

凉子:先提句题外话:上来问人年龄欠妥,但是我们可随心而言,49岁意味着什么?

李慎远:我认为开始理解一件事了,与死亡的距离更近了,由此也需更贴近真相与本质,内心会生出一种紧迫感,或是所谓重要的意义感,觉得应去做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潜意识里,我隐约知晓时日无多、正不断流逝,反倒让意义感与价值观排序,成了一个愈发贴近内心的话题。

凉子:这种意义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李慎远:这确实是个好问题。我认为自己已然开悟,此事亦有老师印证,然而“开悟”本身极易引发他人质疑,专业人士常会直言“不可能,宣称开悟者皆是骗子”,因此我也常被问及“何为开悟”“如何开悟”。

在我看来,开悟恰恰发生在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故而人生的意义,正是对这些生命至美时刻的真切理解——我坚信这便是人生的核心意义。回顾过往,我发觉自己太多时候未能将注意力聚焦于这类美好时刻,反而习惯性地关注生命中的困顿、艰难,甚至是那些平淡无奇的日常,未能真正将目光与心神,交付给生命里那些格外闪耀、动人的瞬间。

凉子:对你而言,那个闪光的、美好的东西是什么?

李慎远:这同样是个好问题。看似寻常的提问,却让我觉得颇具价值,想来倒有些特别。

中国历史上有位名为香严的高僧与学者,某日他耕田时,将地里的石头抛出,石块恰好撞上竹竿,发出“砰”的一声响。正是这一瞬,他得以开悟,而这,便是生命中极为美好的时刻。

许多人听闻这类故事,总会觉得其背后定藏着极不寻常、非我等普通人所能理解的深意,实则不然——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恰恰藏在最简单的日常里,藏在每一个当下之中。故而不难发现,古往今来许多人的开悟时刻,都蕴含在寻常言语与寻常情境间。

相传曾有一位将军,向一位老和尚问道:“天堂与地狱是否真实存在?”老和尚答道:“你双手沾满众生鲜血,怎有资格问此问题?”将军听罢怒不可遏,当即拔刀欲砍老和尚,老和尚却说:“地狱之门已然开启。”将军一愣,随即收刀入鞘,老和尚又道:“天堂之门已然开启。”便是此刻,将军大彻大悟,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就此降临。

这般美好竟源于他人一句话、自己拔刀又收刀的瞬间,难免让人难以置信。就像我们面对伴侣、合伙人,或是对所处时代心生暴怒、诅咒与怨恨,甚至动了极端念头时,往往难以相信:当我们克制住情绪、收回那份冲动的瞬间,便是人间最美好的时刻已然来临。

我们总以为,真正的美好必然存于遥远之处,甚至可能与自己此生的生命毫无关联。实则不然,美好往往在某个瞬间悄然降临。

恰如白居易曾拜访一位栖居树上、名为鸟巢的高僧。他向鸟巢问道:“何为世间至美?何为‘道’?”鸟巢答道:“至美便是‘诸善奉行,诸恶莫作’。”白居易闻言称,此理连三岁孩童都知晓,鸟巢却回应:“八十老翁尚不能践行。”

便是这一瞬,美好已然显现——三岁孩童皆知的道理,八十老翁却难以做到,当我们洞悉这一点时,便是遇见了美好。我们之所以难以理解这类时刻便是至美,只因缺少发现美好的能力,毕竟我们所信奉的美好,总被设定在星辰大海那般遥远的地方,与自身命运相去甚远。

正是如此。在我看来,最美好的时刻或许就是此刻——我们坐在此地,凝视着眼前这盏灯,它本身便足以成为美好的载体,这难道不成立吗?答案是肯定的。

很多时候,我们手持扇子却毫无感触,只因未曾想过自己与这把扇子之间能碰撞出美好,我们始终不相信美好就藏在生命的周遭。可当你真正用心去触摸扇子,感受它表面的光滑质感,会忽然发觉全身的皮肤仿佛被唤醒,那触感如同抚摸心爱之人、孩子或握住母亲的手般温暖。

为何会如此?只因你愿意相信此处可孕育美好,便倾注了真心。当真心投入,一切便会变得截然不同。

凉子:在您的书中,我看到“活成想要的样子”这一核心主题。为何有人敢于探讨这样的议题?而您,又为何能够如此坦然地围绕它展开论述呢?

李慎远:看似简单的提问,却让人觉出几分深刻,或许真如凉子你所言,是因提问次数多了,简单的表象下便显露出深刻的内核。

为何我们敢提出这样的话题?我想,这恰似当年王阳明立志成为圣人。他最亲近的父亲对此极力反对,其父不相信生命中能孕育这般美好,认为圣人只能是孔孟,与王阳明毫无关联,更直言他没有成为圣人的资格。

而我们为何要提出“活成想要的样子”这一话题?我认为本就该提出。反之,“为何不提出”才更值得关注。身为独立的生命个体,想活成自己渴望的模样,为何不能将这份心愿说出来?究竟是什么在阻碍我们?

凉子:您在书中结尾亦提及,孟子曾言,人最需警惕的便是“好为人师”。人们或许会担忧:若将自身理念传递于人,教他人如何生活,可自己未必活得通透,也未必触及终极真相。莫非正因如此,大家才不敢探讨这类问题?

李慎远:他人抱有怀疑态度本属正常,毕竟他们尚未活得通透。孟子所言“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即便到了如今,我也不认为自己是老师,更无意愿成为老师。

十多年前我曾有过从教经历,当时常需连续授课七天,每日从早到晚不停歇。课程结束后照镜子,我竟发现自己模样变得憔悴,这让我深感教师并非易事,仅仅七天便显露出疲态与憔悴。

那时的我满心希望把学生教好,便会不自觉地聚焦于学生身上的不足与问题。一个人若长时间、从早到晚连续七天都盯着他人的缺点,镜子里的自己真的会显得面容憔悴,仿佛失去了往日神采。

人们常说“不做老师三代幸福,做老师此生遭报应”,想来是因教师需持续关注学生的问题点,且密度极高——每天十几个小时,连续七天皆是如此。这种长期聚焦问题的状态,竟真的会在容貌上显现出来。

因此我对教师这份职业十分厌倦,深感其艰辛程度甚至超过父母。父母面对的是自己的孩子,即便子女众多,十来个也已算多;而教师有时一堂课就要面对几十乃至上百个学生。

故而我反对从事教师职业,中国传统文化在某种程度上也不推崇“教育”的强灌输模式,更讲求“教养”。过去虽有“天地君亲师”的说法,但这里的“师”,核心是“教在养中求”,注重的是亲身在场、陪伴引导,而非刻意强调“教育”的教化功能。

“教育”往往是“不在场”的——比如孩子考试得了70分,便去质问“你为何只考70分?对得起谁?还有前途吗?”这是在结果上对人进行评判,却未看清事情背后的缘由,本质上是一种缺席的、只重结果的评判。

“在场”本质上是一种真切的关注——关注事情究竟如何发生,以陪伴的姿态守护身旁。教养的核心,是对生命本身的信仰:若想让孩子习得某些品质,无需刻意教导,只需自己先行成为那样的人,孩子自会潜移默化地学会。

这源于对“生命本会主动追寻美好”的坚信,当我们成为孩子生命生态中一份美好的存在,便已完成了教养的要义。就像孩子看见花,会想与花合影挂在家中,过些时日又想将花画在纸上,这正是生命自发追寻美好的明证。

因此,我们成为孩子生命中的美好,并非刻意做给孩子看,是为了成就更好的自己。父母践行教养,本质是自我修行:当你发自内心地让自己变得美好,这份美好本身对孩子而言就是一种深刻的“存在教育”——孩子不仅能看到你创造的美好结果,更能目睹这份美好生成的过程,比如作画的全过程。

如此,孩子便会懂得:生命本应努力让自己变得美好,让自己活得舒服、开心、快乐,而这份对美好的追寻过程,同样值得珍视。

凉子:言传身教。

李慎远:正是如此。“言传身教”的说法十分贴切,其中“身教”的核心便是陪伴——以“在场”的姿态,让孩子亲眼见证一个生命如何让美好诞生,见证这份对美好的信仰、坚守,以及与美好相伴的状态,孩子自会从中习得。

这种“在场”的本质是信任孩子,而“不在场的教育”往往隐含着对孩子的怀疑:我不相信你遇见美好便能拥有美好,于是时常忽略为你呈现美好,也忽略让自己活得美好;我只专注于教育你、要求你变得美好,一旦你出现些许问题,便急于批评、打压,全然不相信你在生命的起伏与成长中,本就拥有追寻美好的坚定本能。

因此我认为,“做老师”的传统模式并不可取,更重要的是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那些所谓的“学生”,其实更像是观众;而我更愿意将自己视作一名演员——我们在生命的舞台上展现真实的生活状态,这些模样被观众看在眼里,便已足够。

凉子:因此不应被角色本身束缚,真的让自己困在角色里。如你方才反复提及的相信与信仰,我们此前探讨了诸多,发现很多人不过是忘了基本常识,才变得不再相信。

可另一方面,对于那些未曾体验过、心中存有怀疑的事物,我们又该如何生出相信?如何将其转化为信仰?总不能盲目跟从吧?

李慎远:这确实是个好问题。首先,古人曾言“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意即需先见到美好、受其启迪,方能趋近美好。这一观点被朱熹等理学派继承,他们主张“知而后行”,认为唯有先见识美好,才能成为美好的人。

但陆九渊、王阳明却不认同此说。他们认为,人心深处本就存有良知,美好本就蕴含在自身生命之中,只需回望内心最深处,自身便是最好的参照,无需依赖外在的榜样——毕竟若外在依托崩塌,又该如何自处?

那么人心深处是否本就具备感知美好的能力?答案是肯定的。婴儿出生后尿床会哭、饥饿时会哭,正是因为他们本能地渴望脱离痛苦、追寻舒适,这份“离苦得乐”的本能,便是对美好的最初感知。

每个生命自诞生起,便携带一种本能:当遭遇痛苦时,会主动发出声音。新生儿尚无能力自行解决痛苦,唯一能做的便是哭泣,却也懂得借由哭泣寻求帮助,让生命状态趋向美好。

所有生命都怀有“离苦得乐”的心愿,即便渺小如蝼蚁,其寻找食物、谋求生存的行为,本质上也是在追寻舒适、远离困苦。

你提及的这一点很有道理,我恰好能举个例子,且与你昨日所说的内容颇为相似。今年年初,我有位年营收达10亿的学生,春节期间与我聊起一件事:她女儿的老师告知孩子脚受了伤,她赶忙前往学校,询问女儿受伤的缘由。

起初孩子不愿细说,在她的一再追问下才坦言:脚是自己故意弄伤的。原来孩子觉得自己体型偏胖,上体育课时,无论是跑步还是跳跃,都落在最后,常被同学嘲笑,她自己也格外在意这份尴尬。为了逃避体育课、躲开这类活动,便选择了伤害自己的脚。

母亲听到女儿的话后,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对女儿说:“你若早告诉妈妈,妈妈自有其他办法帮你免除体育课。”

我对这位母亲说:“听起来你十分爱女儿,既关心她,甚至愿为让她不上体育课而去协调老师与校长。可你真的爱她吗?”母亲当即表示自己是爱女儿的。我又问:“有没有可能,在你自己都未察觉的层面,你其实并不爱她?”

听到这话,母亲突然哭了,她说:“老师,您说完后我反观内心才发现,我竟有些恨女儿。”因为她与先生感情不和,有时会将对先生的不满投射到孩子身上。当孩子表现出与爸爸相似的特质时,我们看着便会心生不喜。

这便是孩子发胖的根源:当一个孩子在家中既得不到父亲的喜爱,也得不到母亲的喜爱,便会觉得自己毫无价值,连对美好的信念也随之崩塌——连至亲与家庭都无法给予自己美好,又为何要刻意控制体重,维持96斤或105斤的身材?没有了美好作为支撑,这样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这就如同失恋的女孩变得蓬头垢面一般:被人抛弃后,便觉得美好已离自己远去,既然如此,又何必让自己呈现出所谓的美好模样?那样的呈现不过是虚假的,毫无意义——毕竟在她看来,这世上已无人愿意看见、相信她的美好。于是,这个孩子便开始放任体重增长,渐渐发胖。

听到这里,那位母亲泪流满面。之后,她对我说道:“老师,今日这番谈话,我愿意付您500万作为学费。”我回应道:“好,那就先记在账上。”事实上,像这样记在账上的“500万”,她已经累积了很多笔。

回去后,她做了一个决定,告诉女儿:“你可以不读书,也可以待在家里不上学,妈妈先帮你请假,就算一个学期不上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没想到,孩子回家后体重竟开始下降,饮食和往常一样,每天能减半斤,这让母亲十分惊讶。

“爱”在生命中本是双向互动的词汇,是一种情感链接。而我们建立这种链接的目的,不正是源于对美好的信仰吗?如今这个时代从不缺少链接,可很多链接却带着伤害——常常以爱的名义靠近,行的却是伤害之事,只因在这份链接里,并未选择与美好同行。

凉子:您书中提及“看不见的恐惧”会绑架人,使人产生紧张与焦虑,还举了香港街头看包的例子。不知您能否为我具体讲一讲这个例子,以更直观地理解这种无形恐惧的影响?

李慎远:十几年前,我曾去香港徒步。途中,同行的二十多位朋友前去补充食物补给,我主动留下照看所有人的登山包与行李。当时一位香港的朋友说无需看管,我却担忧地问:“若是被人偷走了该怎么办?”她回应道:“在香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之所以难以相信,是因为我来自广州,亲身经历过90年代到2000年那段时期——那时若拎着行李箱拦出租车,遇上旁人也在打车,为了能抢到车,你会急忙伸手示意出租车停下。可往往等车停稳、自己拦到车时,回头一看,行李箱早已不见踪影,前后不过短短几秒钟。

也正因这段经历,作为广州人,我早已养成习惯:任何时候都不会让手机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

早些年乘坐公交与地铁时,我在地铁上甚至练就了“大腿长眼睛”的本事——全凭触觉感知钱包是否还在。若没有这份警觉,下车后钱包很可能就不见了。

因此,当这样的我来到香港,听闻“不会有人偷东西”时,本能地难以相信,于是决定坚持守着行李。我觉得只要自己盯着,定然不会有小偷;甚至暗自想着,若能抓到小偷,便能证明那位香港朋友的说法不对。那时的我,根本不相信自己生活的世界里,还存在另一种无需时刻防备的生活方式,这份固有认知对我影响极深,所以我必须亲自盯着。

结果我守了一个多小时,却看到了让自己格外失落的场景——始终没有小偷出现。换作以往,没有小偷本该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可那天我却满心不快,只因为香港街头真的无人偷窃。

这件事本如浮光掠影般过去,更令人震撼的是返程时:一过罗湖口岸,我忽然清晰地感受到整个城市弥漫着一种躁动与不安。那是纯粹的身体直觉,那一刻,我由衷地不想再过这样时刻紧绷的日子。

我也喜欢在香港乘坐公交车时众人自觉排队的秩序,若有人插队,无论是驾驶员还是车上乘客,皆不会听之任之。不必因插队者是壮汉便心生畏惧、暗自纠结——退让会觉委屈,制止又恐遭其伤害。

有时,个体面对社会中令人不适的现象,仿佛孤立无援,只能独自抗争。但我们在香港所感受到的,是一种群体对美好秩序的共同信仰与主动维护,而非让个体在遭遇不公时,只能独自发出微弱的呐喊。

刚欲发声,便听见前方之人说着东北话。我们一听,诸如“你瞅啥?”“大哥,我瞅你像我爸爸”这类言语,至此,连他插队之事都无人再敢提及。这般生命体验,实在令人痛苦。

待事后回想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为何仅隔一个口岸,竟会产生如此截然不同的感受?这定然与地域无关,我不信仅隔一条江,两岸的土壤便会有本质差异。显然,根源在于人心——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内心深处潜藏着一种躁动与不安。

这种体验让我深受触动,此前我从未察觉这种不安全感——只因身处其中,便默认一切本应如此,未曾意识到其中的问题。而自那之后,我开始正视这份不合理,不久后,一则新闻更让我陷入抑郁:两名年轻人在地铁上因不小心踩到对方,引发争执,最终升级为斗殴,其中一人竟持刀将另一人杀害。

如今地铁实行安检查包,许多人对此表示反感,但我却毫无抵触,反而认为此举十分必要。我无法接受出门乘坐地铁,竟需先写下遗书,像告别般对母亲说“妈,回头见,我去坐地铁了,或许再也回不来”。

当时的我,对这样的生活充满强烈的反感与排斥,隐约觉得这不该是人类应有的生活状态。那种时刻萦绕的惊恐不安,让人活得如同动物——恰似羚羊与小鹿,饮水时耳朵也像雷达般不停转动,可即便如此警惕,下一秒仍可能突遭鳄鱼、老虎突袭,瞬间失去生命。

我实在难以接受那样的生活,它带来的痛苦太过沉重。从前,我从未真正理解动物的痛苦,即便传统宗教与文化中常提及动物生存的艰辛,我却总觉得它们活得自在——无需工作,每日只需自在跳跃、觅食青草。

可当我意识到,它们即便在饮水、繁衍,或是母子相伴的时刻,都可能因草丛中突然冲出的捕食者而丧命,才猛然发觉,动物的生存实则充满痛苦,它们内心的不安与惊恐,远非人类所能比拟。

身为人类,当目睹部分人已能摆脱这般惊恐,安稳生活时,我心中生出一个期许:我们是否也能拥有这样的生活?在这片960万平方公里的中华大地上,百姓是否也能真正实现安居乐业?

凉子:实则,除了前述安全层面的惊恐,这种不安似乎无处不在。高考刚结束,考生们便担忧考不上理想院校,不少人因此选择复读;即便考入尚可的学校,又会焦虑未来找不到工作;即便找到了工作,还会在意其他同学的工作是否比自己更好。

工作中,人们要担心失业,受“35岁现象”“40岁危机”困扰;身为母亲,会焦虑孩子跟不上学习进度,会因经济条件有限、孩子无法进入学区而发愁。我们的生命,始终被这些无形的恐惧裹挟着,不停向前奔波。

李慎远:颇具意味的是,面对考不上大学的担忧,王阳明曾有过相关论述。他认为,不必以考不上大学、一事无成为耻,真正该引以为耻的,是因考不上大学而内心动摇、陷入焦虑。在他看来,考不上大学本身并非值得挂怀的大事。

王阳明何以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只因在他眼中,即便遭遇不如意之事,也依然能从中寻得美好。这就如同我们面对石头不会落泪,是因为能从石头中提炼出黄金;若面对石头只能付出鲜血,人们自然会心生担忧。

如今人们为孩子成绩不佳、工作不顺而焦虑,正是因为当孩子成绩不好时,家长没有给予拥抱,没有告诉他“我爱你”,也没有相信孩子即便成绩不理想,依然拥有爱他人的能力,依然能够继续去探寻生活中的美好。

若一个人具备在不如意境遇中探寻美好的能力,那么所谓的不如意,不过是一则寻常消息,称不上令人担忧的坏事。这就如同房间里虽仅有一扇门,其余皆是窗户,可当我们走到窗前,怎会因没有门而觉得不美好?只因我们能看见窗户自身的价值——想出门时,便去走门即可。

反观那些缺乏探寻美好觉悟、不信仰美好的人,一旦遭遇事情,便会陷入担忧。即便得到所求,他们仍会不安:既担心所得会失去,又会与他人比较,纠结自己得到的是否为最好。可见,这种担忧并非由结果决定,而是源于我们内心对美好本应有的生命本能与习惯,已在不知不觉中丢失了。

凉子:我们自幼未感受到无条件的爱与抱持。

李慎远:首先,世间并不存在无条件的爱。父母给予我们的爱,本质上也源于“你是他们的孩子、从属于他们”这一前提。唯有当你处于从属状态时,他们才会展现出近似无条件的爱;一旦你表现出叛逆,这份爱便会随之改变——父母会指出你的过错,告诉你“妈妈没那么爱你了”“你这样妈妈会生气”。

由此,我们逐渐领悟:想要获得爱,是需要满足条件的。

若获取爱的条件愈发苛刻,我们内心的惊恐与不安便会愈发强烈,正如前文所描述的:担忧考不上理想大学,焦虑找不到好工作。究其根源,潜藏在这些担忧背后的,是对“失去爱”的恐惧——担心父母因此不再爱自己,担心被时代抛弃、得不到认可,担心未来的伴侣会因此离去。我们害怕没有好工作、高收入、高学历,实则都是在害怕失去爱。

可见,无条件的爱并非不存在,只是它唯一的诞生场景,是生命对自身的爱。因为你完全从属于自己,唯有彻底拥有自我,才能生出无条件的爱。当你真正属于自己时,便可以无条件地爱自己。

因此,当我们遭遇坎坷与困境时,若能始终坚守对爱的信仰,主动选择去爱自己,那么所有的苦难,都将只是一段寻常的人生经历,而非压垮我们的重负。

凉子:所以无需向外求索,即便对象是父母。

李慎远:从逻辑而言,非绝对从属关系中,人无法将自身所有态度全然投射给对方,因对方拥有独立的态度与选择,自然难以给予所谓的无条件的爱。有时,对他人的“无条件的爱”甚至近乎扼杀,譬如溺爱,本质上等同于宣称“你属于我”,实则剥夺了对方的自主性。

凉子:反而没有了边界。

李慎远:没错,这本质上是一种侵略,实则阻碍了对方亲身体验自身生命的过程。对方无法自主体验,只能依照所谓“无条件的爱”来生活。

凉子:或者是那种感觉很模糊。

李慎远:这本质上是一种侵略,更是对他人的无视——人活在自我的心理投射中,将“我所认为的爱”“我觉得该如何对你”“我设想的你的人生模样”全然笼罩对方。表面看似是爱,实则剥夺了对方作为独立生命的主体性。这种溺爱,两千年前老子便已点明:“过爱则大废”。

世间唯一能产生无条件的爱的关系,唯有生命与自身。正如我们坐累了便起身走动,这本就是生命的天然权利。幼时尿床会哭、饥饿会哭,皆是生命本能地对自己好。

可若这份自爱附加了条件,尿床时便会纠结“此刻哭是否合适”“妈妈心情会不会因此变差”“爸爸听见会不会打我”,最终选择压抑不哭。长此以往,便会陷入自我攻击与怀疑——明明知晓何为对自己有益,却因满心惊恐,无法做出对自己好的选择。

可见,唯有自己能给自己无条件的爱,这份爱无需依赖他人配合,完全由自己赋予。渴望被尊重,便先尊重自己;希望能放松,便让自己处于放松状态;期盼生命鲜活,便主动让生活焕发生机。这份爱,无需他人参与,全凭自我给予。

因此,在任何双向关系中强求无条件的爱,既是愚蠢的,更是一种迫害。

凉子:人皆有各类贪念,我虽渴望放松,却又希望放松之时能兼顾赚钱、对他人保有掌控力,或是达成其他诉求。正是这些贪念,让我始终无法真正放松下来。

李慎远:当然可以,你完全能躺着放松的同时赚钱。比如躺在纽约街头,立一块牌子,摆上一个盆,这并非乞讨,而是一场交易——你展现出生命本真的放松状态,世间那些同样缺少放松的人,会被这份状态打动,进而为其买单。

我们常在电影中看到,有人于逆境中坚守,在爱情的坎坷与猜疑后仍能与爱人相守,此时便会动容落泪。为何会如此?只因我们做不到这般坚守,早已在困境中放弃、怀疑,遗失了信仰。

由此可见,无法放松的人,看到他人的放松模样时,往往会心生感动。这说明放松并非无法产生价值,相反,它拥有稀缺且珍贵的价值。

凉子:正因为我们对爱情及各类美好事物皆有期待,而只要心怀期待,便会被这些期待裹挟着前行,一心想要获取那些向往之物。

李慎远:我们可以放松地期待。

凉子:期待也可成为放松的期待,如何实现放松的期待?

李慎远:若要深入剖析此问题,核心在于我们常忽视命运的主宰——即生命的主体性。这种主体性,可称之为意识、觉知或觉察力,它能让我们清晰感知当下正在发生的事。但这一感知主体本身并无固定依附之处,不寄托于任何事物,因此才能客观观察世间万物;一旦它依赖某一事物,便无法再全面审视万物。

比如,当我们产生“要创业”的念头,这仅仅是一个念头而已。基于此念,我们会意识到创业需保障现金流、提升产品力,可若过程中现金流出现问题,该承受困境的并非我们自身,而是“创业”这个念头。只是“创业”的念头遭遇了不顺,而非我们本身陷入苦难。

凉子:但是这个念头属于我。

李慎远:你能否清晰看见“想创业”这个念头?可见,念头是由你所产生的,它并非你本身。这就如同我们能理解自己制作出一把扇子,看着扇子时,谁会认为扇子就是自己呢?

凉子:但我们对“创业”这一念头有期待,期盼它能为我们带来丰厚收益。

李慎远:并非我们对它有期待,而是它自身自带期待——任何事物一旦诞生,终将经历成、住、坏、灭的过程。若我们对它的期待,是允许它自然经历这一过程,便不会产生痛苦,正如欣赏昙花一现的短暂,也能品出人生的美好。

可若不明白这一道理,从一开始就抗拒它的斑驳与损坏,便会日日深陷痛苦。许多人正是如此,不懂得损坏亦有其意义,认知中从未将成住坏灭视作一种益处,反而将其当成一场灾难。

凉子:创业失败对你有什么好处?凭什么要赞美它?

李慎远:创业并未让我失败,只是“创业”这件事本身遭遇了挫折,怎能说我失败了呢?老子曾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这番话正是在阐述“道法自然”的道理。何为自然?其实就是平凡。我们心中怀揣太多野心,不愿甘于平凡,总是过度努力。

我曾提出“不要太努力”的说法,因为过度努力违背了自然规律,如同“拔苗助长”般徒劳。有时,我们不懂得在平凡中发现美好,总想着通过努力去追逐所谓的“美”,于是平凡便成了我们的敌人——只因渴望卓越,看到平凡便想与之对抗。

正因如此,那些深陷抑郁、焦虑与躁狂的人,内心往往都有一颗极度渴望卓越的心。而选择“躺平”的人却很少抑郁,既然已经选择躺平,又怎能被抑郁困扰呢?他们的心态,恰似“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般平和安稳。

因此,那些心怀巨大野心的人,会对平凡产生攻击性——他们会攻击自身的平凡,最终让平凡成了自己的敌人。而没有这般野心的人,却能将平凡当作一种工具与手段。

我们常常会将“不对”的事物视作灾难,进而攻击它,总以为卓越是孤立存在的,所有不卓越的事物都该被攻击、被否定。实则不然,古人早有“日夜流转,阴阳交替”的智慧,正是那些不美好的存在,让我们更坚定地信仰美好、选择美好。

所以,任何事物的出现都有其意义。见阴便知阳,见错便知对,见苦便知乐。你之所以能感知到“苦”,正是因为心中清楚何为“乐”,才会认定当下的境遇是苦。

凉子:那我们能否用不乐、没那么快乐来衬托乐,而非一定要体验苦呢?

李慎远:当你能在苦中见乐,便不再畏惧乐的消逝——因乐的终结不过是苦的降临,而你仍能于苦中寻得乐,如此便有了生生不息的乐,这便是极乐。

所有的苦,都是指引你走向乐的灯塔,正因有它,你才能望见乐。正如看见黑夜,说明心中存有光明;因黑夜而不悦,正表明内心偏爱光明。

凉子:但这般论述仍显空泛。譬如疾病,对那些半身不遂乃至瘫痪在床的人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慎远:有好处。

凉子:他生病了有什么好处?

李慎远:人终有一死,即便死亡本身也存有其意义,那么疾病又何尝没有价值呢?我曾见过许多身处疾病中的人,恰如你此前所问的“49岁”的生命阶段——若将生命走向死亡的过程视作一种“疾病”,那么疾病本身便是生命迈向终点的一种呈现。在这样的阶段,人往往会开始珍惜当下,思考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事物。

正如平庸时常提醒我们去关注辉煌,疾病与生命的意义亦呈阴阳表里之态。例如在某些群体中,当有人患病受苦时,会由此发愿:“愿我承受此番病痛,能替世间所有生命免除类似苦难。”通过这种方式,他们将个人痛苦与更宏大的善意相连,从中获得了深刻的意义感与价值感。

这类人即便身体承受着痛苦,灵魂却仿佛沐浴在繁花盛放的甘霖之中——肉体的苦楚与精神的丰盈必然同时存在。若无对立事物作为参照,便无从谈起观察与体验,正如无主则无客、无阴则无阳,这正是中国道家文化所强调的“阴阳相生”之理。

许多健康之人常会误解病患的心境,以为他们只会陷入“我的人生完了”的绝望。却不知,病患最渴望听到的,是“即便你身患疾病,你的生命依然有价值”的肯定。这就如同溺水之人迫切想要上岸,岸上的人若误以为提及“上岸”是不近人情,便是莫大的误解——溺水者高声呼救,本身就是对“上岸”的渴望啊。

昨日我还遇到这样一件事:一位企业家朋友倾诉,他打拼至今,合伙人与高管却渐渐不愿再与他并肩奋斗,他对此手足无措。我反问他,为何不在企业内部构建信仰与文化体系?是误以为普通员工与高管不会认同这类事物。

实则不然,越是平凡的生命,越渴望与稀缺的价值产生联结。若企业不提供正向的文化引导,员工便只能转而传播小道消息。不少人热衷闲聊吹牛,不仅毫无保密意识,甚至会编造稀缺信息与人分享——只因生活过于平淡平庸,需要借由“稀缺”来打破这种沉闷。可见,普通人对价值与稀缺性有着强烈的需求。

这与病患对希望的渴求如出一辙,身处病痛中的人,对美好事物同样有着强烈的向往。正因如此,我们常会看到,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人们也多会流露真善美的本性。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时他们心中挂念的,往往都是家人、爱意这些温暖美好的事物。

凉子:王阳明有一个关于“我与花”的著名比喻,我也希望听听您对这一比喻的理解。

李慎远:王阳明“我与花”的喻言,实则在阐释极致的自由。他认为:“汝若观花,此花与心同时分明起来。”看花的心思若在,花便真切存在;对花的关注越专注,花的细节便愈发清晰。反之,“汝若不观,看花的心没了,花就开始没了”。

这正是在说一种自由——我们的注意力投向何处,何处便能焕发生机,生命也由此拥有了这种自主选择的自由。若将花视作美好,便能凭借这份专注将美好呼唤至眼前;若将花比作苦难,亦有能力通过转移心念让苦难淡出视野。这便是生命最本质的能力,名为自由。

凉子:您曾经历过一段灰暗空白的时期,之后才转向向内审视,进而决定为他人创造价值。这究竟是怎样的过程?是某一天突然顿悟了这些道理,或是某天通过打坐入定有所领悟,亦或是另有缘由?

李慎远:这确实是个好问题,恰好关乎偶然性与必然性。我的这段转变,始于一个极具偶然性的契机——我遇见了的老师。

当时的我,满心想赚钱却屡屡受挫,深感赚钱之难,便一心想寻找能赚到钱的方法。就在这时,我遇到了一个如今想来并不靠谱的人,其言行举止,与诈骗者或擅长PUA之人相差无几。他让我去读一本佛教相关的书籍,声称读了便能赚到钱。

那时的我年少无知,竟真的相信了这番话,现在回想起来,也足以见得当时自己的生命状态是何等晦暗迷茫。于是我照着他说的,读了一个月书,可钱依旧没赚到。我便去找他追问:“我都读了一个月,为什么还是没赚到钱?”他反问我:“你知道自己读的内容是什么意思吗?”我坦诚不知,他便说:“所以你才赚不到钱啊。”

我想弄清书中含义,只能向他请教,可他却坦言:“我也不知道。”原来,他自己也没靠这本书赚到钱,却依旧毫无顾忌地将这种方法传授给我,还笃定地告诉我这样一定能赚到钱。

后来,我结识了南怀瑾先生的学生,他们建议我:“你可以去请教这个人,他应当懂这些。”于是我登门求教,也由此经历了一段难忘的生命体验——当我向他倾诉内心苦恼时,他突然大喝一声。那一声让我瞬间懵住,脑海中一片空白,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念头中断”的状态:心里仿佛知晓一切,却没有任何念头流转之后,他便推荐我去读南怀瑾先生的著作。

而在这之前,原生家庭的教育与过往的苦难,从未让我接触过这样有深度的认知;我也没有读过大学,没能在校园里遇到良师,更未建立起系统的知识架构。我们仿佛被排斥在主流社会之外,在苦难中茫然无措,傻到会相信“念不懂的文字就能改变命运”。那时的我,既没有逻辑思辨与质疑的能力,内心的渴望又如同溺水之人——但凡手边有可抓之物,即便来不及分辨,也会紧紧抱住,只当那是希望。这般际遇,确实充满了偶然性。

但与此同时,另一件事让我心生沉重——这一切又暗藏必然性。当人真正接触并深入那些伟大的能量、传承的知识架构,真正入门之后,“改命”便成了必然。反观那些始终停留在底层的人,往往是因为从未遇见能改变其命运的顶层力量——这里的“顶层力量”,不仅指财富与权力,更指向我想着重提及的知识、智慧与能力。

就像生命的河流,有些人未能踏入“主流”的河道,便只能在旁支中挣扎。比如移动互联网时代,那些错失这一趋势、仍固守传统模式的人,总会困惑“生意为何越来越难做”。坚持实体店铺的经营者,在时代浪潮中倍感艰难,却未意识到并非大时代出了问题,而是主流趋势已然改变,他们未能踏入“必然性”的轨道,只能在远离核心趋势的地方艰难谋生。

可见,遇见主流是偶然,一旦遇见并顺应,成功便成必然;而远离主流,几乎不可能成功,这同样是一种必然。这是个沉重的话题,我想改变的并非“让远离主流者成功”——这近乎宿命,非我所能撼动——而是希望每个生命都有机会遇见主流。

如今算力日益强大,通信通道愈发宽阔,但非主流的细枝末节也在拼命发声,填满了信息信道,阻碍人们看见真正的主流。关键在于人们要想清楚:上网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去寻找能改变命运的主流力量、知识与思想?还是每日沉浸于娱乐内容,最终成就了字节、阿里这样的平台?

我们耗尽青春,即便下班后仍要加班,好在如今有了新的方向——我们想尝试唤醒大众,引导大家去靠近那些真正主流的核心力量。

我的母亲是一名教师,按理说也算得上书香门第。可过去我却一直看不起她,甚至不愿承认这一点。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父亲曾对她施暴,她总是受害者,常常独自哭泣,在我眼中成了“弱小”与“失败”的象征。其实,母亲挨打哭泣时,我也会跟着难过落泪,可当眼泪改变不了任何现状时,我便开始厌恶这种无力的生命状态,觉得弱小者毫无用处。

父亲从未给过我任何正向的启蒙,至于你此前问起的“人生中遭遇的伤痛”,对我而言实在太多,从小便未曾间断。童年里,父母的家暴与争吵是家常便饭,父亲还经常扬言要杀了母亲。即便他最终没有真的付诸行动,那些争吵与打斗也早已让我满心惊恐。我至今记得,姐姐曾上前阻拦父亲,结果被弄得流血,而我只能在一旁无助地看着。

还有一段记忆,多年来始终萦绕在我心头。小时候有一次,父母激烈争吵后,母亲回了外婆家。妹妹醒来后找不到母亲,便问:“爸爸妈妈去哪里了?”父亲却冷冰冰地说:“她死了,你妈死了。”妹妹当场就哭了,可让我多年后倍感愧疚的是,当时的我没有哭。

我并非不难过,也清楚母亲只是回了外婆家,并没有真的出事,可那句“你妈死了”对我而言,难道没有伤害吗?当然有。若是同学敢这样对我说,我定然会跟他争执,哪怕打架也要讨个说法,甚至会向老师举报他辱骂我的母亲。

多年后反思这件事,我才明白:那时的妹妹还保留着生命本真的痛觉,她会直白地抒发自己的痛苦,所以她哭了;而我,早已把自己的痛觉隐藏了起来。

为什么要隐藏?因为我们一直在被“驯化”——这个社会用权力、符号、知识不断规训着我们,告诉我们“要懂事”“要学会控制自己”“要追求成功”。于是,当我们遭遇失败,或是觉得自己“不懂事”时,便会下意识地把真实感受藏起来,用迎合规则的方式去伪装自己。

那时的我,没能说出听到“母亲去世”这句话时的愤怒,也没能流露内心的痛苦与悲伤。我忽然意识到,在那个年纪,妹妹还完整地保留着自我,而我却已经成了“驯化”的产物——我们开始不敢表达真正的内心,也正是从那一天起,我渐渐听不到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了。

外界的伤害、胁迫与教条,总以格外强烈的姿态冲击着我们,可内在生命主体的真实体验,却在这个过程中渐渐丢失。连受到伤害都会下意识隐藏的人,必然没有勇气去聆听内心那些正大光明的梦想与希望。原来在我七八岁那年,生命的主体就已开始变得晦暗无光。

若不是后来遇见我的老师,我恐怕一辈子都会困在那样的晦暗里——习惯性隐藏自己的伤痛,不敢表达真正的诉求,甚至连自己内心的诉求都再也听不到。生命中回荡的,全是焦虑的声音:这样做会不会让别人失望?会不会让别人不喜欢自己?会不会做错?会不会失去什么?

这样的声音格外响亮,而我,也在这样的状态里,度过了漫长的十几年。

凉子:但即便如此,你家人既然多为老师,想必对你期待很高,你本该学业有成才对?

李慎远:事实并非如此。即便整个大院的人都是老师,对我也没有帮助——因为我的自我价值感早已被彻底击垮。

我还记得小时候,父母一吵架,邻居们就会围过来看热闹。我们在屋里伤心哭泣,他们却在一旁笑着议论、点评。这份围观的嘲弄,在我心里埋下了自卑、愤怒与渺小的种子。我特别厌恶他们这样来看我们家的闹剧,甚至偏激地希望大院里所有人都消失,只留下我们一家人就好。人在极致痛苦时,有时真的只想隔绝所有外界声音。

说到这里,我忽然理解了武志红老师为何会梦到石家庄被洪水淹没——那是他童年痛苦的投射,他渴望通过这种“消失”来寻求内心的安宁。如今我懂了,当人在某个地方、从某个人身上承受了极致痛苦,便会迫切需要一片寂静。生命的苦难本就沉重,若再被一群无关之人以冷漠甚至戏谑的态度旁观,这份痛苦只会加倍深刻。

就像广东人说的“好色楼”,若是有个心怀不轨的人一直盯着你看,你定会感到不适。这份不适的根源,其实是对方眼中没有尊重与善意,就像“蛤蟆看天鹅”——之所以称其为“蛤蟆”,正是因为他的心里毫无珍视与爱意。

凉子:相当是看了一出戏。

李慎远:没错,当内心丑陋之人盯着美好之物窥探时,这份注视本身,对美好而言就是一种伤害。

凉子:其实对于孩子来说是很自卑和羞耻的。

李慎远:所以我们身处苦难时,不愿让看热闹的人窥见自己的脆弱,这也正对应了心理学中的“视觉阻断效应”——面对痛苦,我们会本能地想要隐藏。

可为何我们又愿意向挚友、闺蜜倾诉苦楚呢?只因这些人心中存有爱意,他们倾听时,满是善意与温暖。在这样的美好面前,我们愿意暴露自己的苦难,因为这份倾听能带来疗愈。但若是面对心怀丑恶之人,暴露苦难只会换来更多的嘲讽与伤害。

所以在那个年代,我不愿让任何人知晓家中的事,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告诉过别人父母已经离婚。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其实是对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失去了信仰,不相信世上有真正的好人,总觉得分享苦难只会招来更多苦难,倒不如将一切都埋藏在心底。

凉子:之后学业是什么时候中断的?

李慎远:初三时,我做了个决定:不读高中,转而报考中专。因为中专毕业后能比高中考大学更早踏入社会赚钱,那时的我已不愿再继续求学。

可就在中专二年级,我竟遭到了母亲的家暴——她打了我一巴掌。记忆里,母亲面对父亲的暴力从未还手,我甚至一度以为她是个毫无暴力倾向的人。直到如今回想,才记起她确实打过我:年初七那天,她给了我两个耳光,之后我便离家出走了七天。

凉子:当时为什么?

李慎远:现在回想那段离家出走的经历,满是苦涩。当时,我的阿姨住在我家,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孩,还把男孩带回了家里住。母亲对此很不满,嘴上说“按传统,外面的男人来主人家过夜对主人家影响不好”,但在我看来,她其实是嫌弃那个男孩——对方只是个普通的打工仔,做服务员。母亲觉得自己的妹妹不该和这样的人谈恋爱,可阿姨还是偷偷把男孩带回了家过夜。

我能感觉到阿姨是真心喜欢那个男孩的。第二天男孩要上班,阿姨特意让我骑单车送他去公交车站。其实我家离公交车站很近,走路也就三五分钟,根本没必要骑车,但我没觉得这个任务有多麻烦,反而觉得能帮上忙也挺好,便答应了。

可我送完男孩刚回家,母亲就问我去做什么了。我如实说“送那个男的去坐公交车”,她瞬间勃然大怒,抬手就给了我两个耳光。我当时特别愤怒,不是因为疼,而是觉得自己被冤枉了——我隐约察觉到,母亲是把对阿姨、对那个男孩的不满,全都无端发泄到了我身上。

我急忙解释“是你妹让我去的”,话一出口,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把阿姨归到了母亲的对立立场,仿佛想以此证明自己的无辜;可在母亲眼里,或许我和阿姨是一伙的,是“明知不该还去帮忙”。我满心委屈,又无法辩驳,只觉得又气又冤,当即夺门而出,开始了七天的离家出走。

那七天里,我一粒米没吃、一口水没喝——人生第一次“辟谷”体验,竟以这样的方式发生在童年,或许我与神秘学的缘分,从那时起就已注定。其实我口袋里并非没钱,年初七收到的红包还在身上,只是那时的我既不懂花钱买吃的,也不知道可以住酒店,只能跑到火车站,夜里冷了就躲在候车大厅睡觉。可一觉醒来,口袋里的钱竟不翼而飞,最后连吃饭喝水的钱都没了。

七天后,我实在撑不住,给母亲打了电话,说“我要身份证,我要去工作”。母亲在电话里说“好,你回来,身份证办好给你”。那时我年幼无知,以为办身份证一天就能搞定,便信了她的话回了家,结果一进门就被抓住关了起来——母亲执意要我回学校读书,可我态度坚决,说“宁死不去”。

也是这七天的经历,让我猛然懂了一个道理: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有钱。

我坚持要退学去工作,母亲见我比她还执拗,最终妥协了,提出“让你休学一年”。但我连休学都不同意,直言“不再读书了,我要去赚钱”。于是第二天,我就去新华书店买了本《香港十大富豪传》,一心研究怎么赚钱。

可那时的我既没学历,又没系统知识,这份“赚钱梦”最终只带来了无尽的苦恼,也正因如此,后来才会轻信别人,去念那些连自己都不懂的神秘文字,指望靠这个赚钱。

我的人生轨迹,就是这样被改变的。后来母亲常为此遗憾,甚至对阿姨心存怨恨,觉得我没能继续读书,全是因为当初那件事。但我对母亲没有丝毫怨恨,反而觉得这段经历很“美好”——若不是母亲那一巴掌把我“打”出家门,或许我这辈子都走不上后来的路,也遇不到改变我命运的老师。这大概就是另一种“偶然”吧,命运想要改写你的人生时,竟会以这样戏剧化的方式,一巴掌将你推向了真正的“主流”。

凉子:你离开家后,在社会上做过哪些事?

李慎远:那时我没学历、没能力,只能从事一份像“骗子”一样的工作——销售。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格外艰难:我本身有社交恐惧,自我价值感和配得感都极低,而做销售需要主动跟人开口沟通,每次开口对我而言,都像在经历地狱般的煎熬。

凉子:这种状态持续到什么时候,你才觉得似乎找到了大致方向,明确了自己希望前往的目标呢?

李慎远:其实,从我遇到老师、开始跟随他学习起,改变就已悄然发生。这种改变最初并未被我察觉,恰似“润物细无声”——当一个能量充沛、学识深厚且事业有成的人,真心对你付出关爱与呵护时,你会在潜移默化中一点点蜕变。

我们当时的生命状态,本是童年家庭影响下的结果,并非不可逆转的必然。当来自外界的“反作用力”(如老师的引导)出现时,原生家庭带来的固有影响便会逐渐消解。起初我并未察觉这种消解,但后来回想,才发现自己的生命已慢慢生出勇气。

我还有一个特质:自我价值感低的人,总习惯委屈自己。比如自己遇到问题想求人帮忙,会因不好意思而把苦楚咽进心里;可若是像你我相识后,你有问题需要我帮忙,我却会为了你去求别人。因为自我价值感低的人,会默认外界的价值更高——明明自己没能力帮忙,直接拒绝即可,可我做不到拒绝,反而有勇气去求人,只因我认定你是有价值的。

所以在过去的生活里,我向别人求助时总是胆小如鼠;但一旦生命中出现我认为重要的人,为了他们,我便会义无反顾。这颇有点“女本柔弱,为母则刚”的意味,我就像那位“老母亲”,甘愿自己吃苦、默默忍耐。

后来我才发觉,母亲其实也是如此。她在父亲的暴力面前从不还手,或许正是因为自我价值感低。我一直以为母亲是个格外善良的人——她总爱吃剩饭,默默为家里付出;如今我们给她过生日、发红包,她却会把钱全分给姐姐和妹妹的孩子,给得越多,她转赠的也越多,从没想过留给自己。

从前我只觉得母亲充满爱意,未曾深思。经这次访谈后我才醒悟,回去后还需好好疗愈——母亲的配得感与自我价值感,至今仍未恢复。在她心里,自己永远是最不重要的存在,所以总把好东西留给我们,而我们也在潜移默化中变成了这样的人。

好在我遇到的老师并非如此。他心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信念,认为我们应当肩负起使命,直接将我们从生命舞台的“跑龙套”边角位,拉回聚光灯下的C位。他告诉我们:“你应当成为一个好人,应当关心这个时代与家国,你本就该做这样的事。”

这番话深深打动了我——我太缺少这样的肯定了。加之我本就自我价值感低下,老师的认可与引导,就像在干旱的土地上落下雨滴。起初我们并未察觉变化,但土壤里的种子已悄然发芽。我真正意识到改变,是在2004年“开悟”之时——那时我清晰感知到了自己能听能看的“本心”。

那个瞬间,我不再依赖老师的给予,而是真切确信:我才是自己生命的主宰。因为当事情发生时,是我的“心”在观察、在判断。也正是从那时起,我才真正完成了蜕变。

凉子:也就是从那时候其实自己命运也发生了改变。

李慎远:改变就这样真实地发生了。那时我做了一件从前绝不敢做的事:我本是个畏于求助、性格退缩且回避冲突的人,可2004年开悟的瞬间过后,我主动找到另一位僧人师父,提出想在他的庙里用禅堂“打七”。

师父起初拒绝了,说“只有方丈才能这样做”,但我没有放弃,坚持要达成这个心愿。最后师父松了口,应该是被我的坚持打动了。这样的体验,在这之前我从未有过——过去的我,从没有办法在别人数次拒绝后,仍保有价值感与配得感,仍能坚持自己的想法。

从前的我,甚至没开口就先自我否定了。我总会告诉自己“别给别人添麻烦”,即便对方并未拒绝,我早已先在心里拒绝了自己,觉得自己的存在与诉求本身就是种麻烦。这其实和童年经历有关:父母吵架时,我总觉得他们的痛苦是彼此造成的累赘,而他们也常这样指责对方——父亲说“没有你我会这么苦吗”,母亲也会这样说父亲。

听着这样的话长大,我渐渐觉得“自己的存在对世界、对他们都是种伤害”。既然连存在都像是伤害,自然不敢再提任何要求,只能拼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凉子:所以跟随老师学习、成长,就渐渐找回生命的主体性,也变得愈发自由。

李慎远:老师的引导为觉醒铺垫了土壤与条件,但最终真正领悟的那一刻,仍需靠自己。这便涉及另一个话题:靠近命运的主流能为改命创造可能,可真正促成改命的关键,是你看清了自己——你的心,才是你命运的核心主流。

开悟只会发生在极为美好的时刻,那种感受在瞬间超越世间一切,甚至超越轮回,仿佛战胜了整个世界与轮回的束缚。生命本就是自我救赎、自我觉醒的过程,我们要做的是顺应自身命运“乘物以游心”,而非去掌控他人。就像餐馆老板饭菜做得不好,那是他的命运轨迹,与我又有何关联呢?

凉子:你对于刚才的对话有什么感受?或者你也可以反问我一个问题,我会告诉你答案。

李慎远:凉子,我真心希望你能保持这样的生命状态与工作状态,并且越来越好。因为我觉得,当下很多人都活得太过浅薄,缺少一种“深刻”——而这种深刻,恰恰是唯有明确自身命运主体的人,才能孕育出的力量。

就像我们接触那些伟大的艺术家,无论是画家还是歌唱家,皆是如此。昨天我们和思思、雨儿姐相处时,雨儿姐一开口演唱,尤其是那极具爆发力的花式高音,我甚至觉得,若我是块玻璃,恐怕都要被那声音震碎。

在那一瞬间,我真切感受到了一种冲破生命边界的力量,仿佛灵魂都随之向外延展。而这份震撼,源于她们十多年的积累,源于她们在艺术与心性上不断深耕、愈发深刻,才最终抵达这样的境界。

那些不够深刻的人,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这样的追求,即便开始了,也容易中途放弃。所以我觉得,我们这样的访谈与对话,其意义正在于揭示和呈现:生命应当主动选择成为自身的主体,也本该拥有一份深刻。而所谓的深刻,本质上是对“美好终将到来”的坚定信任,就像打井一般,从第一下开始便怀揣“必定出水”的信仰,所以才会一直坚持做下去。

这实在是件特别美好的事,也是这个时代所需要的。真心祝愿你的访谈能越做越好。

凉子:谢谢你,感谢。

李慎远:你在制作这个节目的时候,是否常常以类似纪录片导演的身份,保持绝对旁观、抽离的状态,以这样的角色来推进这件事呢?

凉子:我很喜欢梁冬说的一句话:“你要知道,在扮演某个角色时,需做到入戏要深,出戏要快。”做节目时,我主要有两种角色:一是访谈者、提问者,二是我自己。我能随时切换这两种状态,而它们本身,也存在一定的统一性。

李慎远:现在我彻底相信了。之前看你采访高艳津子老师的片段时,我还觉得你有些“作”,字幕里也有人这么说,比如“他干啥呢?”“太作了”“他配不上高艳津子老师的能量,驾驭不了她”。

但现在我完全理解了——当你说能在不同角色间快速进入、快速抽离时,其实你也有着类似高艳津子老师的特质。高艳津子老师作为即兴现代舞艺术家,擅长驾驭自己的身体;而你,更像是在心灵与灵魂层面进行“即兴舞蹈”的艺术家。

这种快速进出角色的能力,本质上是对生命的深刻洞察,就像高艳津子老师所说,舞蹈艺术家要清晰看见自己的身体一样,你也在清晰看见自己的内心与角色的边界。

凉子:高艳津子老师是一位行者,知行合一的人。

李慎远:因为高艳津子老师信仰舞台,也能清晰感知自己的身体,所以她在舞台上时,会因对舞台的信仰忘却外界,此刻她的舞台便是宇宙,她也与整个宇宙相连。

而你说的这种快速进出角色的能力,也让我觉得,你既能清晰明确自己所信仰的事、所专注的事,也能清晰洞察自己内心的真实状态。

凉子:当然有人会问共情该怎么做,我则会说,我的方法不是共情,而是直接变成她——变成她,就能全然地感受她。

李慎远:没错,那一瞬间你之所以能与她共情,其实是因为你当下的状态,恰好遇上了另一个处于相似状态的人。

李慎远:我需要问你个问题吗?

凉子:可以。

李慎远:其实我原本准备了带有攻击性的问题,不过这类问题本该一开始就问。现在我们合作得很愉快,没办法,想攻击的念头根本生不出来了。

来源:北京青年x凉子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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