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听闻那未来的燕王妃,乃是将门之后,性格刚烈如火,眼里容不得半点瑕疵。一时间,府中上下,乃至整个京城,无数双眼睛都紧盯着我,就等着看我这出笑话如何上演。
给燕王做了整整三年的外室,如今,他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了。
听闻那未来的燕王妃,乃是将门之后,性格刚烈如火,眼里容不得半点瑕疵。一时间,府中上下,乃至整个京城,无数双眼睛都紧盯着我,就等着看我这出笑话如何上演。
我并未如旁人所料那般,哭闹不休,亦没有暗中筹谋,妄图成为侧妃,在这深宅大院中争得一席之地。
我只是默默地收拾了几件简陋的衣裳,内心五味杂陈,既有解脱的轻松,也有对未知未来的忐忑。随后,我登上了那辆简陋却承载着我新希望的驴车,驶向庐阳那个未知的方向。
01
驴车悠悠前行,待到沧州地界时,速度竟莫名地慢了下来。我掀开车帘一角,只见街上骤然多了许多全副武装的官兵,气氛紧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们高声宣称,燕王府遭遇盗窃,奉燕王之命全力追查那胆大包天的毛贼,要求所有人务必出示路引,接受检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冰冷的八个字,如同寒风中的利刃,让人不寒而栗。
燕王府,那可是戒备森严之地,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惊疑,眉头紧锁,思绪纷飞。
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我也只能强作镇定,与众人一般,缓缓掏出路引,声音细若蚊蚋:“刘十八,京都人士,寡居之后,特来投奔兄长。”
他们接过路引,目光如炬,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随后,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最终将路引还给了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下一个。”
那一刻,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仿佛从万丈深渊中被人拉了一把。或许,真有那不长眼的贼人,偷到了那尊贵无比的人身上。他那样高高在上,矜贵无比,总不至于为了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而兴师动众吧。
想到这里,我心中竟生出几分自嘲与无奈。于是,我又从怀中掏出三枚铜板,换了一碗热腾腾的豆花。那温暖的感觉顺着喉咙流进胃里,也温暖了我那颗冰冷的心。我告诉自己,等到庐阳就好了,听闻那里有最好的书院,女先生有教无类,只要交了束脩,便能像男子一般读书识字,开启新的人生篇章。
想着这些美好的未来,我嘴角不禁微微上扬,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赶车的老伯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动静,回头看了我一眼,关切地说道:“天快黑了,女娃娃早些休息,这路还远着呢。”
我感激地向老伯道谢,随后靠在稻草堆里,闭上眼睛,试图让疲惫的身心得到片刻的休憩。
十天前,我还身处锦绣堆中,金银玉器应有尽有,却心中难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因为我知道,燕王裴济要成婚了。
他如今已二十有三,及冠三年都未成婚,这可急坏了宫中的太妃,为她落了好几次泪。三月里,西北传来捷报,一场胜仗让程家娘子程平安声名鹊起。她从军七年,终于受封凯旋而归。
她归京那日,裴济在院中独自喝了一夜的酒,大晚上将我亲醒。他如同疯了一般,在我身上肆意驰骋,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感都发泄出来。末了,他趴在我身上一动不动,可我分明察觉到脖颈处有一股湿意,那是他的泪水吗?
次日,裴济进宫。第二日回府时,他站在我面前,目光深邃而复杂,缓缓说道:“鸢娘,我要成婚了。”
“与平安。”
那时,我正舀着梨汁,听到这话,手微微一顿,随即笑道:“那很好啊,王爷与程将军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定会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裴济闻言,上前一步,猛地捏住我的下颌,目光如炬地盯着我:“我要娶她了,你就不气吗?”
“你身份低微,还是罪臣之女,上不得台面,连侧妃都做不得,往后最多当一个贱妾。”
我朝他笑了笑,心中虽有万般苦涩,却强装镇定:“不气。王爷说的都是实话,鸢鸢省得。”
“谢鸢!”裴济怒着喊我的名字,那声音如同惊雷一般砸在我的耳畔,震得我耳膜生疼。
我猛地睁开眼,只见年轻男子穿着紫袍,满脸怒容地盯着我。他本该在京都的温柔乡中享受着荣华富贵,可如今却风尘仆仆地站在我面前。
“谁给你的胆子偷跑!”他怒吼道。
02
离开裴济,哪里需要什么胆子?只需要一个机会罢了。毕竟这三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个牢笼,逃离这个让我身心俱疲的地方。
我也是好人家养大的女儿啊,父亲学儒学出身,从小就教导我女子也要自尊自爱。可如今呢?我却成了人的外室,这又是什么好姑娘该有的归宿?不过是供人玩乐、养在外头的下贱胚子罢了。
跟在裴济身边三年,我听过许多难听的话,什么狐媚子、不要脸都是轻的。安远侯府的世子李晋,也是裴济的狐朋狗友之一,还曾向他讨我伺候。一月不行,一夜也可。
那时,我倚靠在裴济身侧,给他湛酒,一害怕手也抖了,酒便洒在了几案上。裴济见了,哈哈大笑起来,他将我抱在腿上,指着我问李晋:“想睡她?”
李晋舌头都伸出来了,像条狗一样点头哈腰地说道:“阿济,你都玩了这么长时间,也让哥哥尝尝鲜。”
我身子不住地抖,心中充满了愤怒与屈辱。我恨不能将酒泼在他身上,再拿簪子捅他个头破血流。可我还是忍住了,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我没有反抗的资本。
裴济笑得直不起身子,他咬着我的耳垂,低声说道:“好好伺候本王,就不让旁人睡你。不然,嗯?”他拖长了声音,我甚至能看到许多男人围着我、朝我伸手动脚的画面。
“鸢鸢知道了。”我低声应道,心中却充满了无奈与悲哀。
那日裴济没有答应李晋,不过也没有拒绝他。所以那以后很长时间我都很害怕,晚上睡觉时,枕头下都放着匕首,以防不测。
我心里明白着呢,我这样的,在裴济心里——只是玩物而已。如今,裴济从京都赶来沧州,借口抓贼却兴师动众地找我。这有什么必要呢?
“王爷,鸢鸢胆子一向很小。”我歪头看着裴济,心中充满了嘲讽与不屑,“倒是您,千里迢迢地赶来,是还没玩够吗?”
裴济抽出匕首,刀刃挑起我的下颌,映出了他冷俊的面容。“鸢娘身娇体软,别说本王没玩够,京都的公子哥儿还排着队等着呢。”
“没有本王应允,想走?做梦!”他冷冷地说道。
03
我被裴济带回了京都。作为惩罚,他要我与他共乘一骑,在马上发了狠地折腾我。秋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却吹不散我心中的屈辱与愤怒。
我们身后不远不近地坠着燕王府的亲兵,他们如同影子一般跟随着我们。裴济调笑道:“鸢娘,你小声点,他们都听着呢。”
“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伪造路引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再找一个男人嫁了。可是你配吗?”
“你是本王睡过的女人,本王腻了之前,你只能属于我。”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刃,一刀刀割在我的心上。
身体很痛,心也是。我不说话,转头仰首咬在裴济下巴上,咬到口中泛起铁锈味也没松口。我要让他知道,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裴济更烫了,他捏紧我的腰,踢了脚马腹带着马往前冲了去。猎猎风声里,我听见自己很小的声音:“裴济,我会杀了你。”
裴济闷闷地笑,带着我的身体也在抖动。他声音快慰、无所顾忌地说道:“奉陪到底。”
坐驴车赶了三天的路才从京都到沧州,可裴济快马半天就赶了回去。到燕王府时,早膳刚好。裴济让侍女先伺候我洗漱,今日小厨房炖了燕窝,要我陪他一道用膳。
小舟应喏而去。看到我身上暧昧痕迹时,她深吸了口气问我:“王爷分明是舍不下姑娘,您又为何想不开,离了燕王府哪还有这样的锦衣玉食?”
水中倒映出我纤细的身子,我淡淡地说道:“也没有想不开。”从前,裴济没有妻室,无名无分地跟在他身边苟延残喘便罢了。可他马上要娶妻了,我却不想舍弃尊严当一个贱妾。
我不想我的孩子托生我腹中却要因我被兄弟排挤、被外人耻笑。我只是想争口气而已,这有错吗?
04
裴济没有和我计较的意思。用早膳时,他还在吩咐手下传令下去,燕王府失物得以寻回,不用再找了。我在一旁喝燕窝,却总有些心不在焉,放在口中也难以下咽。
“不喜欢?”裴济顺手拿过我的碗,尝了一口,又喂在我面前。我推开碗,淡淡地说道:“没胃口。”这似乎惹怒了他,他压着眉头说道:“鸢娘,闹够了?先是擅自离府,又要绝食。演给谁看!”
我弯了弯唇,心中充满了嘲讽与不屑:“谁在看,我就演给谁看。”裴济放下碗,目光冷冽地盯着我:“鸢娘还是不够累,累了、饿了自然就知道吃了。”
他说着起身,抱着我进了房。许久之后,裴济终于餍足,他将我捞在怀里,温言软语地说道:“鸢娘,收起你的小心思。我不管你是真想离开嫁人,亦或是以退为进,我们之间你说了不算。”
我踹他、咬他,愤怒地喊道:“裴济!你贱不贱啊!你都要成婚了!”裴济却吻了上来,吞去了我所有骂人的话:“那又如何?她当她的正妃,你当我的贱妾。乖一点,嗯?”
我别过脸来,面颊埋进了填了羽绒的枕头里,泪水打湿了衣襟。我哽咽着说道:“裴济,我恨你。”身后人呼吸有一瞬停滞,而后他满不在意地开口:“恨吧。”
连日奔波,又和裴济大干一场,我早已疲惫不堪。我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梦里却回到了从前。那时,我将将十三岁,父亲是户部尚书,兄长是翰林院编修,还有一位定下娃娃亲的竹马。一整日里,别说烦心事,连闲事都无。
可一夕之间,父亲获罪,男丁流放,女子则没入画舫。我求竹马救我,却敲不开隔壁那扇门。裴济就是那时出现的,他如同救世主一般降临在我面前。
“谢姑娘,我有一计可解谢大人之难。”他缓缓说道,“不过你得应我一事——成为我的外室。”
05
这一觉睡到了晌午。小舟不敢扰我,说王爷吩咐了炉子上温了鱼汤,给姑娘补补。还没等鱼汤端来,我先见到了程平安。
她不似我想象中那般魁梧,只是比京都贵女健硕了些。她提着长刀找到我,微微扬着下巴,目光冷冽地盯着我:“你就是谢鸢?”
我向她行礼,恭敬地说道:“民女谢鸢见过程将军。”程平安没有让我起身,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谢鸢,在见到你之前,我想过很多遍,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这样自甘下贱缠着裴济不放,在他身边一待就是三年。”
“你没有自尊吗?”她冷冷地问道。我仰头看她,目光坚定而平静:“程将军今日来此,是来羞辱我的吗?”
“羞辱你?”程平安嗤笑一声,“谢鸢,你还不配。”
「不过是听闻了你的名讳,心生好奇,便想来见你一面罢了。你理应知晓,我们即将定下婚约。待我嫁给裴济之后,你只能屈居妾室之位,而且在我诞下长子的三年内,你不得有身孕。倘若你能应下这些条件,我便网开一面,准你入府。」
我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荒谬之感,嘴角微微上扬,却满是苦涩。这场景,何其讽刺啊!
我苦心钻研了十三年,所学皆是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宗妇,怎样妥善执掌中馈,打理府中大小事务。可到头来,竟要沦为一个身份低贱的妾室。想到此处,我满心的不甘与屈辱如潮水般翻涌。
我目光坚定地凝视着程平安,嘴唇紧抿,坚决不肯应允。
她见我不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恼羞成怒。
她猛地跨前一步,扬起手,重重地一巴掌甩在我脸上,清脆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你就是这般对待未来主母的?一点规矩都不懂!”她怒声呵斥道。
“真是没规矩!”她再次强调,那语气中满是不屑与愤怒。
她平日里舞刀弄剑,手劲极大,这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打得我脑袋偏向一侧,脸颊火辣辣地疼。愤怒与屈辱在我心中交织,我再也压抑不住,猛地抱住她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下去。
“谢鸢!”
裴济听到动静,匆匆赶回。他脸色阴沉,大步上前,一把捏住我的下颌,用力将我甩到一边,然后紧张地握住程平安的手,翻来覆去地查看,眼神中满是关切。
“平安,没事吧?”
“都咬出血了。”程平安却满不在乎,爽朗地笑出了声,“喂,裴济,你可别小瞧我,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都说你金屋藏娇,所以我才来看看她。你……不会生气吧?”她歪着头,看着裴济,眼神中带着一丝试探。
裴济轻轻摇头,目光缓缓落在我脸上。
我脸上的巴掌印格外显眼,红得刺眼。
“鸢娘,道歉。”裴济冷冷地说道。
06
我心中满是愤怒与委屈,我有什么错要道歉?“是程将军先动手打我的,敢问鸢鸢究竟哪里做错了,竟惹得程将军如此动怒?”我挺直了脊梁,目光直直地盯着裴济,毫不退缩。
“一个贱婢。”裴济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她打就打了,你不反思自己的过错,却来质问,这是什么道理?”他的语气冰冷,没有丝毫怜悯。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攥成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我看着程平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鸢鸢没错,也做不到程将军的要求。”
“恕不奉陪。”说完,我硬气地转身,大步走进屋内。
刚走进屋,便听见身后传来程平安的声音,她正向裴济打听我,“她就是前户部尚书谢宏谢大人的女儿?”
“是。”裴济淡淡地回应。
“谢大人泉下有知,见她如此,也怕难以心安。”程平安的话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刺进我的心里。
我的脚仿佛被冻住一般,僵硬地停在原地,脑海中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往前迈出一步。
裴济没有反驳程平安的话,他的沉默让我心如死灰。
泉下有知……原来这三年我为了父亲的安危,委身于裴济,不过是他精心编织的一场骗局罢了。
父亲逝世了,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让我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依靠。我如何还能再留在裴济身边?
“姑娘,鱼汤热好了。”小舟见到我,连忙迎上来,扶着我在几案前坐下。她小心翼翼地往我面前端了一碗浓白热汤,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她舀了一勺,递到我嘴边。
然而,一股恶心感却突然涌上心头,我猛地呕了出来。
07
裴济很快进了屋。
他来时,小舟还在为我轻轻拍背顺气,见他进来,小舟连忙挥了挥手,退到一旁。裴济顺势接替了她的位置,坐在我身边。
“委屈了?”他看着我,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年纪不大,气性倒是不小。”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着我的背,“行了,平安走了。”
“往后莫要招惹她,你不识得她,还认不清自己吗?平安是圣上亲封的大将军,你父亲是戴罪之身,你与平安——”
“云泥之别。”裴济语气戏谑,抬手轻轻抬起我的下颌。
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在我肿起的脸颊上,带着一丝凉意,“让本王看看,伤得如何?”
我心中一阵厌恶,猛地拂开裴济的手。
仰头看着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裴济,我爹爹死了。”
“你还要骗我到几时?”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满心的悲痛与愤怒。
裴济先是一怔,而后无所谓地笑了笑。
“听见了?”
“不过一桩小事,本王日理万机,哪里记得与你说这些。”他拉着我坐在他腿上,语气轻描淡写,“现在知道他死了,来把鱼汤喝了。”
我的爹爹,他或生或死,对裴济而言不过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对我而言,却是天塌地陷。三年前,他哄我当了他的外室,夜半酒酣时向我承诺,会一辈子待鸢娘好,定护鸢娘父亲兄长一命,会给鸢娘撑腰,任谁都不能打了她的脸。
可后来他酒醒,我依旧只是一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玩物。
这三年,我从不曾想过一辈子倚靠裴济。
对他仅仅只有些微渴望,渴望他真的如他所说那般,护了父兄性命。
可今日再得闻父亲消息,却是从旁人口中听得他死讯。
“我爹爹……何时去的?因何事亡故?如今又葬在何处?”我目光急切地看着裴济,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裴济冷了脸,“忘了。”
我站起来,心中满是悲愤,“王爷曾允诺鸢鸢何事,也忘了吗?”
日落云斜,裴济起身看我,面沉如水。
“鸢娘,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只是些床笫恩情,你还想我护他们一辈子?不过看你乖巧听话,顺手为之。”
“不要惹我生气。”裴济按我坐下,鱼汤刚好在我面前,我胃里翻江倒海,又强行忍了下去。
我愤怒地挥手打翻碗。
“裴济,你背信弃义、狼心狗肺,这辈子不得好死!”
瓷碗碎了一地,滚烫鱼汤溅在裴济手背,他眉目凶横,冷眼看我,伸出手掐在我脖颈。
“鸢娘,有时候真想掐死你。”
“可又舍不得。”
“那还是做死你吧。”
我泪流满面,头一回与裴济动手,重重一巴掌落在他脸上。
“滚!”
08
小舟收拾残局时,想宽慰我。
可我已经没有泪了,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悲痛与绝望。我让她准备些香烛纸钱,等天黑了再烧给爹爹。
面前黑烟缭绕,烟雾弥漫,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却忍不住伸手捂着小腹,月事推迟半月,或许……
这里已有孽种。
可他如何能留,他父亲是皇天贵胄,生母只是为人不齿的外室,往后要让他如何在旁人眼中过这一生?我心中满是纠结与痛苦,不欲留他,可瞒也瞒不了多久。
每月裴济都会让太医来请平安脉,一切都得速速决断。
爹爹啊爹爹。
若你泉下有知,请让女儿得偿所愿吧。我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耳边似有孩童哭鸣,那声音凄惨悲切,让我心如刀绞。
正翻身时,突然看到榻边站着黑影。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许久,然后从怀中掏出玉瓶,伸手轻轻擦在了我脸颊上。
那触感冰冰凉凉,一如我心,冰冷而又绝望。
裴济应当是生了大气,白日里总见不到他,半夜却能感觉身边有人。
他难得老实几日,安安分分地宿在我身边,长胳膊长腿将我束在怀中,仿佛生怕我会消失一般。可他又在天亮前悄悄离开,只留下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床上。
小舟硬着头皮,在我面前劝我服软。
“姑娘,这几日王爷气性大,连我们做下人的都提着心,前院儿传来消息说王爷议事的时候咳了许多回,不肯服药,只想用些梨汁。”小舟小心翼翼地说道。
原先我只把小舟的话当耳旁风,并未放在心上。
但我发现跑了一回后,裴济对我严加看管,去哪儿都有侍女跟着,做什么都不方便。我心中暗暗叫苦,却又无可奈何。
我站在檐下,听了许久风声,思绪飘远。
最终,我转身进了小厨房。
这回,梨汁是我亲去送的。
书房里,李晋也在,他看到我就嬉皮笑脸地迎了上来,伸手要揽我的腰。
往常他也这样,裴济总要呵斥两声。
今日,他却权当没看到。
我咬牙避开,“请世子自重。”
李晋没脸没皮地凑上来,“你个小女娘还知道自重?只要阿济点头,今日你就得乖乖跪在爷面前。”
明明是同李晋说话。
我却仰着脸去看裴济,男人一张冷脸,半分笑意都无。
“王爷不会的。”我心中虽无把握,但还是坚定地说道。
“呵。”
李晋还想说些什么,但裴济冷笑出声。
“出去。”他拿砚台砸李晋,“没听懂人话啊?”
屋里突然只剩我们二人,裴济身子往后仰,微恼地看着我。
“鸢娘,你还知道过来。”
“王爷好几日不来看鸢鸢,鸢鸢只好来了,近来天冷得快,王爷用些梨汁温温。”我给裴济倒了碗梨汁,然后轻轻摸他脸颊,“那天,打疼王爷了吗?”
裴济似笑非笑,“鸢娘,我不吃这一套。”
我在他面前垂下头,心中思绪万千。
“实在是那天听闻爹爹死讯,心中悲痛难忍,失了分寸,王爷不要同鸢鸢计较好不好?”我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哀求。
大抵是我头一回向他服软。
裴济静静地看着我,一双狭长的眼,亮过夜里星辰,他眼睛里写着情欲。
甚至连梨汁都等不及喝。
裴济起身抱着我便往书房美人榻上滚。
他重重地吮我舌尖。
在他最意乱情迷的时候,我向他开口,
“鸢鸢这几夜都睡不好,梦里总梦到爹爹,想着去大昭寺做一场法事,再捐一座金身,也算全了我这当女儿的孝心。”
“请王爷应允。”
小事上,裴济一向很大方。
更何况,我今日讨了他好,他主动加了万两黄金的香火钱,说再点一盏长明灯。
“这月十八休沐,本王陪你一道去。”
09
十八那日,是个好天气。
先前下了两日的雨,这天一大早就放了晴,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大地上,带来一丝温暖。我坐在马车里,心中却思绪万千,难以平静。
裴济突然起了兴致,扯开了我的腰带,将我抱在怀里。我心中一惊,连忙借口要祭拜爹爹不能衣冠不整,躲闪开来。
他懒懒散散地一勾,反问我。
“难道要本王迁就他不成?”
裴济说一不二,做这事儿也是。不过他今日发了狠,冷不丁开口问我。
“我都看见了。”
“那天,你和李晋说了什么?”
他说的是我给他送梨汁那天,从书房里出去,正好碰见了逗留在府里的李晋,与他略说了几句。
左不过是厉声斥责李晋,让他别再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在裴济眼中,我可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即便程平安嫁入王府又如何,我坚信,那王爷的心啊,永远都会牢牢系在我这儿。
我目光坚定,直视着裴济,反问道:“他对鸢鸢到底怀揣着怎样的心思,王爷您心里难道还不清楚吗?”
裴济听后,并未作答,反而凑过来,轻轻吻上了我的唇。
他在我耳边低语:“鸢娘,你最好没骗我。”
这一路走来,倒也顺风顺水。裴济陪伴着我,为爹爹做法事、捐香油、点长明灯,尽显孝心。可谁能料到,在下山的途中,竟遭遇了一伙山匪。
那群山匪人数众多,来势汹汹。燕王府的侍卫们被冲得七零八落,裴济既要护着我这个在他看来有些“拖后腿”的人,一时间显得捉襟见肘、左支右绌。
当那锋利的长刀砍来时,我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但最终还是毅然决然地主动为裴济挡下了这一刀。刀刃无情地划烂了我的衣衫,挑开了皮肉,那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下,瞬间打湿了我的衣衫。
我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感觉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可即便如此,那些山匪依旧不肯放过我,似乎铁了心要将我一刀毙命。
无奈之下,我干脆顺着刀尖,顺势往前滚去。在裴济惊愕的目光中,我坠落山崖,而后又坠入了江中。
这江水水流湍急,我后背沾着水,湿漉漉的衣裳紧紧贴在伤口上,伤口的疼痛愈发剧烈,疼得我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直想呕吐。
“谢——鸢——”
在即将晕过去的前一刻,我隐约听到裴济那痛彻心扉的呼喊声。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他大概以为我必死无疑了吧。
我心中暗自思忖:这下,他总该能放过我了吧。
十日后,我在江都下了船。说来也真是凑巧,我在江中漂了整整半夜,正巧碰上平宁郡主陪着婆母周老夫人回江都探亲。周老夫人心地善良,见我漂在江上,便命人将我救了上来。
从前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我曾见过她们。可如今,她们却早已不记得我了。
我灵机一动,为自己编造了一个出身:“我夫君是个举子,不幸得了风寒,一病不起,最后竟撒手人寰。我一个寡妇,觉得生活再无希望,便想陪亡夫一同去了。”
周老夫人年少时便守了寡,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带大了两儿一女。她听闻我的遭遇,心中一软,便将我留在了船上,一同带到了江都。
上回离开燕王府时,我特意备好了银钱和路引,可这一回,我身上什么都没有。我不过是在赌一场罢了。
我赌李晋觊觎我的身子,定然会将我那些挑衅的话传到程平安耳中。对他而言,若能离间我与裴济的关系,那我便只能任他摆布。
我也赌程平安。她征战沙场多年,杀伐果断,或许会为了某些目的将我除之后快。
索性,我赌赢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缓缓地走在江都的街头。街头热闹非凡,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偶尔还能看到小童们嬉戏玩耍,远远地传来他们娘亲呼喝的声音。
在这条热闹非凡的街市里,我租了一间小宅子。因后背有伤,我心中隐隐担忧,怕裴济会以此为线索,寻到此处。所以,我白日里几乎不怎么出门,只有到了晚上,才会打开院门,搬个小马扎,像许多婆婆那样坐在门前,透透气。
用过晚饭后,小童们从屋里欢欢喜喜地跑出来,呼朋喝友地打闹嬉戏。有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来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根红绸绳,眨巴着大眼睛问我:“姐姐,我们一起玩翻花绳吧!”
她年岁尚小,还不懂得什么是防人之心。我微笑着探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另一只手却忍不住抚上自己的小腹——或许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这半月来,江都一直风平浪静。既没有抽查路引的官兵,也没有挨家挨户敲门的护卫。更没有关于京都的任何一点消息。
我想,裴济应当是真的放过我了吧。
于是,我挑了个好天气,去瞧了郎中。这些日子,我既没有呕吐,也几乎都以为自己之前是错判了。可郎中听了会儿脉,神色笃定地说道:“这是喜脉。”
我的心猛地一沉,原来这真是个孽种。
我身上挨了一刀,又从那么高的山崖上坠下,还在江中漂了整整半夜。可他竟然还在。
可这个孩子来得并不光彩,我只是裴济的玩物而已。这三年在他身侧,他折辱我、欺瞒我,让我吃尽了苦头。更何况是这个孽种呢?
我低头轻轻抚上小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决绝:“劳您开一副落胎药。”
这一日,我在院中支了个炉子。就像从前熬梨汁那样,我小心翼翼地将药材一种种丢进罐里,然后轻轻扇动炉火。
直到罐中咕噜咕噜地冒起泡来,一股苦涩扑鼻而来。
我端着药碗走进屋内,又烧了一炉热水,绞了条干净的帕子放在手边。
此夜,寒月高悬,映照着我这孤独之人。
我将药碗端在手上,放在唇边,一饮而尽。
门外,赫赫风声里,马蹄哒哒声格外刺耳。甚至有人等不及主人家开门,用力一踹。
“谢鸢!”
11
院门轰然破碎,发出巨大的声响。不过眨眼功夫,连房门也被踹开。裴济风尘仆仆、一身落拓,唇边连胡茬都长出来了,他就那样站在我榻前三步之遥,手似乎在微微颤抖。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恨的。
可这时,落胎药已经发作,我疼得眼前发黑,死撑着才没有晕过去。只看见裴济朝我走近,抬手用力掐住我的脸。
“鸢娘,你还活着。”
“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勉强朝他挤出一丝笑,可话还没说出口呢,身下便有汩汩血块流出,打湿了裙摆,弄脏了寝被。
裴济这才发现我身上异样,素来沉静的燕王殿下此时难得添了些慌乱。他嚷嚷着叫太医,可这是江都,哪来的太医。
他只好抱着我去找郎中。
“鸢娘,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吗?等你好了,我便打断你的腿,按在榻上日夜不休,看你……”
血啊,沾湿了裴济的袖摆。
我打断他,声音虚弱却坚定:“裴济,孩子没了。”
“我做的。”
仰头时刚好能看见裴济,我想他应该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不然怎么脸上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下。
果然,走出了数十步。
裴济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鸢娘,别闹了。”
“我认真的,裴济。”
后来,我还是因为太疼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住在裴济在江都的别院里。他守在榻边好几日,见我醒来先让太医来看。
太医改了方子,让我多休息少操劳,身体养好之前禁房事……
他说了一大堆,可我一样也没记住。眼睛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云隔得很远,叶也隔得很远。
我心中暗自苦笑:逃跑的小雀,终究还是回到了她的金丝笼。
啪嗒。
太医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屋里只剩了我和裴济。
裴济突然摔了碗,而后声色俱厉:“鸢娘,你真是长胆子了。”
“你竟然敢……落了本王的孩子!”
我去看裴济。燕王向来矜贵,可此时他下颌绷紧,死死咬牙,胸膛起伏得厉害。
他逼近我,掐我下颌逼我看他。
“说话。”他命令道。
我突然就笑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要与裴济说什么呢?其实哄哄他也没关系的,就说这孩子跟着我坠崖落水的,本就很难保住,鸢鸢怕王爷伤心便自作主张落了胎。
或者全都推到程平安身上。告诉他裴济,我跟着你没名没分,这个孩子也没有名分。那天程平安来找我,要我答应她生下长子三年内,不得有孕才答应让我入府。眼下她还没过门,我先有了孩子,让她知道了,我和孩子都得没命。
可我都没说。
我望着裴济的眼睛,里头戾气横生。
“裴济,我恨你。”
“连同这个孽种也不想要。”
裴济脸色有一瞬发白,手掌狠狠掰着桌沿,几要将桌板掰断。
他俯下身吻我。愤怒冰冷的吻逐渐转为滚烫,带着压抑和不甘,他喉头滚动,吞咽着莫名的情绪,胸膛里都是天崩地裂的声音。
“鸢娘,你的心真狠。”
12
落胎伤身,我在江都休养了两个月。
裴济从燕王府调来了许多人。小厨房的王大娘一来,各种炖汤补品就如流水席一样摆了上来,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小舟也来了,她一见我就跪在我榻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她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没有与她说话。不知道为何,落了胎后总觉得没有力气,一句话都懒得说,听旁人说话也总是走神,她们唤好多声姑娘我才听得见。
裴济为此发了好几场脾气。摔杯子摔碗,动静极大。
终于有天夜里,他醉醺醺地回府,还带回了女人。他拉着人进了我的房,抱着人坐在美人榻上,手探进了她的衣裳。
“不愧是扬州瘦马,往后想不想跟爷?”
“奴家想的~”
我似乎听见了些水声。在黑夜里,静静地看着美人榻的方向,可裴济没有与她做到最后。
他突然暴怒将人推开。
“滚!都滚开!”
那姑娘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出了房间,而裴济则坐在了我榻上,他浑身都是酒气。
“鸢娘,鸢娘。”
“这三年,我到底哪里待你不好?我给你庇护,你身上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京都顶顶好的?可你为什么不爱我?”
“到底想我怎么做?要杀要剐随你处置……别这样对我。”
裴济真是喝醉了。若他还醒着,定然不会这么低声下气地同一个女人说话。
“裴济,可你……对我不好。”
我很平静地开口,“我就像你养的一只雀,你给它造了最贵的笼子,用上了最好的鸟食,得闲了拎着鸟笼四处显摆。可往后你家里会迎新妇,或许新妇喜猫,她一不开心,这只雀就会被扔出门外。”
裴济要我爱他,可他从没爱过我。他对我,只是逗趣罢了。
惨淡月光下,裴济脸色瞬间青白,他身形晃了晃,而后扑在我身上。
他探身,捂住我一双潮湿泪眼。低头去吻我干涸的唇。
“鸢娘,忘了那些。”
“我们重新开始,你来当侧妃好不好。”
夜色里,我别过脸,一声也没有吭。
13
这一夜,裴济要得很温柔。仿佛这样,就能将从前那些伤害全都抹平。
我躺在榻上,没有拒绝,也没有奉迎,静静看着他发红的脸,眉眼的躁动,沉重的呼吸,看着他不管不顾的动作,看着帐内半明半暗的光。
可裴济先停了下来。
他热切的神态也冷了下来,声音寒凉入骨:“鸢娘,是你自找的。”
明明哄哄他、迎合他,像从前那样伺候他,引他动情,就能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还是燕王身旁最受宠的外室。
为什么不肯低头。
裴济尖利的牙刺穿我的皮肉,但身体还有更疼的地方,像被利刃刺穿劈成两半。
我痛,他也痛,剑眉紧皱,下颌紧绷。
伤敌一千,自伤八百,这样也要伤下去。
我已记不清何时歇下,醒来时人在马车上,小舟说接近年关,宫里来了几次信催王爷回去,这是拖不下去了才连夜赶回去呢。
我应了一声,又合上了眼。
身似浮萍,雨打风吹去。
燕王府已经挂上了红绸红灯笼,我那小院儿还和离去前一样,连祭拜爹爹没有烧完的纸钱都还堆在墙角。
小舟在屋里忙前忙后,脚步匆匆却又透着几分细心,小心翼翼地服侍我躺下歇息。她那轻柔的动作,仿佛生怕惊扰了我心底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宁静,而我,心里却像被一团乱麻缠绕,思绪飘向了不知何处。
裴济回到京城后,第一时间便去了宫中看望太妃。待他归来,已是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之时。他带着一身滚烫的体温,紧紧贴上我的后背,那炽热的温度,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点燃。紧接着,他轻轻地将一个冰凉的镯子套在了我的手腕上,那镯子触碰到肌肤的瞬间,我不禁微微一颤,心中五味杂陈。
“明日平宁郡主举办赏梅宴,你务必前往。”裴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不容置疑。
“我不想去。”我毫不犹豫地拒绝,声音里带着一丝倔强和冷漠。
裴济冷笑一声,那笑声如同寒夜中的冷风,让人不寒而栗。“这可由不得你。”他的语气强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便是如此,常常说不上两句话,便会因为各种琐事而生气。曾经那些本该充满爱意的亲吻,如今却变得如同小兽撕咬一般,充满了攻击性和无奈。我在心里暗暗叹气,不明白我们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鸢娘,你父亲已然离世,可你的兄长尚在人世。”裴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威胁。
“所以,听话些。”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枷锁,将我紧紧束缚。
裴济根本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蒙蒙亮的时候,小舟便来到我的房间,开始精心地伺候我梳妆打扮。裴济则静静地坐在一旁,目光紧紧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随后,他又亲自挑选了一支金步摇,轻轻地簪在我的发髻上,动作看似温柔,却让我感到无比的压抑。
“这支金步摇很衬你。”他淡淡地说道,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我就像一只被精心打扮的木偶,毫无生气地穿戴整齐,独自前往赏梅宴。让我意外的是,我竟然是去得最早的一个。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心中思绪万千,不知道这场赏梅宴将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命运转折。
平宁郡主热情地带着我向周老夫人请安,那恭敬的姿态,让我有些不适应。而后,她又拉着我的手,亲切地和我聊起了体己话。
“我那侄儿自小在锦绣堆里长大,向来只有旁人哄他的份儿,能让他做到这等地步的,也只有你了。”平宁郡主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感,有感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我看你年岁尚小,恐怕还不懂世事难料的道理。两个人过日子,难免会有一些心结,但只要心里还挂念着对方,哪怕磕磕绊绊,也总能过下去的。就怕只盯着过去那点事儿,反而耽误了以后的美好。”她的话语如同温暖的春风,试图吹散我心中的阴霾。
原来,裴济是请了平宁郡主来当说客。我在心里冷笑一声,对这个男人的手段又有了新的认识。郡主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所以,当她说完这番话后,我没有驳嘴,只是低下头,轻声说道:“郡主说的有理,是鸢鸢执拗了。”
平宁郡主莞尔一笑,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花朵,美丽而温暖。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说道:“客人们应当要来了,你和我一起去迎接吧。”这本该是一场寻常的赏梅宴,我静静地跟在平宁郡主身后,心中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平宁郡主开口说道:
“前些日子陪老夫人去江都探亲,把寄养在老家的六丫头带回来了。从前她体弱多病,连看都不敢看人一眼,如今总算大好了。”
“鸢娘,同大家见个礼。”她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却让我心中一紧。
平宁郡主举办的这场赏梅宴,就像是一场命运的转折点。我从罪臣谢宏之女谢鸢,摇身一变,成了周尚书家的六小姐周鸢。这个身份的转变,让我感到无比的迷茫和无助,我不知道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裴济接我回府时,紧紧握住我的手腕,那力度仿佛要将我的手腕捏碎。他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然后轻轻捏着我的指尖,最后将他自己的手指扣入我的手中。
“鸢娘,明日你与我一道进宫。”裴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抽出手,偏头看着裴济,眼中满是愤怒和无奈。“裴济,你玩够了吗?”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心中充满了委屈。
“玩?”裴济冷笑连连,那笑声充满了嘲讽。“鸢娘,认了周家做亲不好吗?谢宏已经死了八百年了,他这案子一丝翻身的可能都没有。若非如此,你如何能当得了侧妃。”他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刃,刺痛了我的心。
从始至终,裴济都是这样的人。他总是居高临下,从不问我是否需要,只将他觉得好的东西强行塞给我。从前是这样,如今亦是如此。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摆脱他的控制。
“裴济,你若真想对我好,就放我离开。”我的声音坚定而决绝。
“而不是强留我在身边。”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一丝怜悯。
裴济终于笑了,那笑容却让我感到无比的恐惧。他扶着几案,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而后,他突然掐住我的脸颊,那力度让我感到疼痛难忍。
“鸢娘,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上染坊了。这辈子你生是我的女人,便是死也只能死在我身边。”他的声音充满了威胁和决绝。
“想离开,想自由?”
“做梦!”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一般,敲击在我的心上。
还没下马车,我身上的衣裙就被裴济扯去大半。他粗暴蛮横,动作横冲直撞,仿佛要将我彻底征服。一直到进了府,热水烧好又凉,他一直等着我求饶。可我偏不,我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的屈辱和愤怒,不肯向他低头。
这回裴济折腾得格外狠,我又吹了风,当天夜里就发了热。我躺在床上,浑身无力,意识模糊,心中却充满了对裴济的怨恨。所以次日,理所应当地没有进宫。
小舟说裴济照顾了我一宿,还听我喊了一宿的爹爹。她叹气说知道姑娘也是可怜人,可人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我听着她的话,心中五味杂陈。是了,她们都让我妥协,让我往前看。裴济都想着给我改头换面,让我当侧妃了,我这样一个玩物怎么还不知足?怎么还在闹?怎么还过不去?
“小舟,我要怎么放下?”我虚弱地问道,声音中充满了迷茫。
“那些丢掉的尊严还能捡起来吗?死去了爹爹还能回来吗?”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心中的痛苦如同潮水一般汹涌澎湃。
“都不能啊……”我喃喃自语,仿佛在对自己说,又仿佛在对这个世界说。
我这病拖了许久未好,裴济急得嘴角生了几个燎泡。他甚至请回了道士,说要驱邪做法。他闹得太过,所以被请去宫里时,我一点儿也不意外。我在心里暗自庆幸,希望他能离我远一点,让我能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太妃生得年轻,看着约摸三十出头,眉眼之间与裴济有几分相似。裴济与她生得很像,那相似的面容让我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
她见我时穿着常服,没有劝我,也没有斥责我,只是坐在上首静静地打量我。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利剑,让我感到无比的不自在。
“原来阿济喜欢的姑娘,是这等模样。”太妃的声音淡淡的,却透露出一种威严。
“走上前来。”她命令道。
“让哀家仔细瞧瞧。”我顺从地又往前走了两步,心中却充满了紧张和不安。便听得太妃淡淡地开口,她说原本裴济和程平安的婚期定在了开春,可去了一趟江都回来,裴济硬是将婚期往后延了。前些日子,裴济找她求旨想立我为侧妃。
“闹到这份上,该知足了。”太妃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判决,让我感到无比的绝望。
我跪在太妃面前,心中充满了屈辱和无奈。“王爷待民女好,可民女福薄受不住,求太妃做主还民女自由身。”我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哀求。
太妃笑了笑,那笑容却让我感到无比的寒冷。“哀家不会为一个女人,与儿子离了心。不过能让你死得痛快些,这是子母蛊,你服了子蛊,母蛊由死囚服下。”
“届时死在梦里,无声无息。”她的话语如同恶魔的低语,让我感到无比的恐惧。
我毫不犹豫地咬伤手指,任由子蛊钻入。那一刻,我心中充满了决绝,哪怕死,我也要摆脱裴济的控制。
“谢鸢!”只差最后一点时,裴济赶来,他握住我的手,抖得很厉害,天真地想将子蛊挤出来,可他手上好像没有力气。越挤,子蛊入得更快。最后,全然没入指尖,再也看不见。
我头一回在裴济面前看见颓唐,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而后他放开我,划伤手指将母蛊引入体内。太妃再也坐不住了,她从上首走下,狠狠地扇了裴济一巴掌。
“蠢货!从前,我就是这样教你的?”太妃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失望。
裴济跪下朝她磕了三个头,那动作充满了决绝和无奈。“儿臣,谢母妃成全。”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从宫里回来后,我身子一日日好了起来。裴济深觉是子母蛊有用,心中或许还带着一丝庆幸。床笫间,他的脸庞拱在我脖颈,炙热的呼吸热乎乎酥痒痒地落在我耳畔。他压着我的肩膀,背脊轻耸,偏首凑近我的面庞,向我索吻。这么黑的夜,外头那么冷的风雨,年轻的身体蓬勃又合心合意,可我的心中却充满了矛盾和挣扎。为什么不能柔软一点,偎依得紧一点?可一想到过去的种种,我又无法释怀。
“鸢娘,认命吧。”裴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诱惑。
“往后我们同生共死,再生两个孩子,就这么一直到老。”他的话语如同甜蜜的陷阱,让我感到无比的恐惧。
这一回,我没有推开他。而是伸手勾住他脖颈,心中却有着自己的打算。“裴济,我们是不是都没一起看过烟花?”我的声音温柔而妩媚。
裴济身形僵硬,渐渐软在了我怀里。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喜和感动。“嗯。”
“马上十五了,我陪你看烟花。”我轻声说道,心中却在谋划着逃离的计划。
我吻在裴济唇角,那温柔的动作却隐藏着我内心的决绝。“好。”裴济的声音充满了喜悦,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眼中的那一丝异样。
那些过去的芥蒂,仿佛一夜间冰雪消融。裴济每日陪我一起用膳,带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哄我开心。他还捡了一只小兔子,说一起养大。我哄着他,将小兔子捧在掌心,心中却充满了无奈。“好啊,往后长大了再让它生一窝小兔子。”我的笑容中隐藏着一丝苦涩。
这么一晃,就到了正月十五。裴济起了个大早进宫陪太妃,我则亲自下厨烧了一桌菜。小舟在一旁给我打下手,她感叹姑娘总算想明白了,先前那样倔着又有什么好处。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心中却知道,这不过是我逃离计划的一部分。
裴济回来时,身上披着风霜,我为他脱去披风,又为他倒了一杯热酒。他低头,顺着我手腕力道,将这一杯酒饮下。而后抱起我坐在他手臂上亲吻,酒液从他口中又渡回我口中,他不满这个清淡的吻,咬在唇间来回研磨。
“鸢娘,这几日倒像在梦里。”裴济的声音充满了陶醉。
“你莫不是在酒里下了毒?”他突然松开我,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裴济松开我,指尖顺着我脸颊滑下来,那动作温柔而又带着一丝暧昧。“纵有通天手段,你也逃不开。”他的声音充满了自信和决绝。
我拍他的手,心中却暗暗冷笑。“王爷先前答应了陪鸢鸢看烟花,如今烟花还没看,是反悔了不成?”我的声音温柔而撒娇,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裴济闷笑,他拉起我往榻上滚,很轻很轻地啄在我眉眼与唇边。直到城楼放起烟火,我们一同站在庭院下,仰头看黑幕里一簇簇焰火盛开,又坠落。那绚丽的烟花,如同我心中即将实现的自由梦想。
“鸢——”裴济回头想和我说话,可是来不及了。他忽地吐了口血,人也身子发软,捂着胸口倒了下去。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望向我,那目光深不见底像是要流出血泪。他张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我转身,不再回头。趁乱出了王府,上了停在门外的青顶马车,在这个夜里离开了京都。那一刻,我感到无比的轻松和自由,仿佛终于摆脱了束缚我已久的枷锁。
有两件事,裴济不知道。一是,酒里没毒。但毒下在了我唇上,我提前服了解药,而他中毒后,会昏睡半个月。这是我对他最后的报复,也是我对自己自由的争取。第二件事,则是那日进宫,太妃找我演了一场戏,我们设计给裴济种下的,不是子母蛊。而是忘情蛊。等裴济昏睡醒来,只会觉得从前三年如大梦一场,梦醒后他身侧娇妻美眷。再无鸢娘。如此,甚好。我终于可以摆脱他的控制,开始新的生活。
很久以后,我才听到裴济的消息。那年,程平安又打了场胜仗,二十七了还没嫁人,最后入宫封了良妃。有人提到曾与她有过婚约的燕王。据说裴济这些年一直在为亡妻守孝,那女子为他挡刀落水而亡。他应了她白首之约,此生不娶旁人。我听着好笑,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
突然想起,那年在江都,小舟从京都赶来见到我时声泪俱下,和我说过我为裴济挡刀坠崖后的事儿。那日裴济原想追着我跳下去,但被人拦住晚了一步,他只好从燕王府调了三百私兵进山下河找人,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连程平安都惊动了。她劝裴济收手,莫要为了一个女人让人白白看了笑话。可裴济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看到程平安心中发慌。
“平安,你最好和这件事没有关系。”裴济的声音冰冷而决绝,让程平安不敢再多言。
最后还是太妃出面,将裴济唤进了宫。他进宫第一件事,便是求天子下令挖山填江,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非无意间看到平宁郡主信中写到回江都的路上,于江中救下了一个小娘子,他寻到江都。怕是裴济真能做出来这事。当时,小舟说:“姑娘,可见王爷是真心爱你。”
我与她摇了摇头,心中却无比清醒。“这不是爱。”我在心里默默说道。爱是尊重,与自由。而不是控制和占有。
不过,这些都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往后,山遥水阔,愿吾高飞。我将带着这份自由和尊严,走向属于我的未来。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