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田芳自述17:我跟老伴商量后搬到鞍钢二宿舍去住,彼此有了依靠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9-24 11:31 1

摘要:鞍山的武斗更升级了,居然从武斗发展到绑架。所谓绑架就是劫持对方的领导人和骨干分子,把他抓起来关到黑屋里,连打再揍叫他交代问题,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绑架是双方的行为,吓得我也不敢在家待了,深恐睡到半夜被人家绑架走了,于是我跟老伴儿商量一下,就搬到鞍钢二宿舍造反总部

鞍山的武斗更升级了,居然从武斗发展到绑架。所谓绑架就是劫持对方的领导人和骨干分子,把他抓起来关到黑屋里,连打再揍叫他交代问题,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绑架是双方的行为,吓得我也不敢在家待了,深恐睡到半夜被人家绑架走了,于是我跟老伴儿商量一下,就搬到鞍钢二宿舍造反总部去住,那里住的人都是鞍钢的造反派,控制着一座大楼,人多力量大嘛,彼此有了依靠,晚上也好睡个安稳觉。

我住在二宿舍把门口的二楼,同屋的一共是三十三人,其中有房产局武工队的,还有钢管厂的,我们同属于鞍钢派。文艺界的人里有我、杨田荣、毛科星、周子龄、冯世福、王宝生等人。屋里是很大的大木床,由于情况特殊,也不分男女了,大家睡在木床上,床边和枕头下面都准备了应手的武器,钢管、大刀片、三截棍、砖头瓶子,以作防身之用。

吃饭一开始是在门前的饭馆,后来呢武斗越来越厉害,随时有可能碰见对方的人,为避免流血冲突,家里开始送饭,全桂每天骑着自行车,都往二宿舍给我送饭,顺便给我们介绍一下市里面发生的情况。据说对方现在武器充足,是拥军派,有部队的支持,我们这些挨整的人倒成了反军派。除了那些原始的护身武器之外,跟对方相比差得太多了。为此钢都大联合的领导提出我们也应该配备武器,听说大连可以买到枪,就委派杨田荣、毛科星做"特使"到大连去购枪,因为杨田荣有名望,认识他的人比较多,成功率比较大。就这样杨田荣他们第二天就起程了。

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心说这叫什么事啊,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每次运动来了我都挨整,闹了一年多的革命,又站错队了,怎么糊里糊涂地变成了反军派了,谁反军了!解放军是老百姓最爱戴的人,包括我在内,对军人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怎么无缘无故的我们就成了反军派了呢?因此每天我们都在打口水仗,我在二宿舍总部负责刻钢板印刷宣传品,有时候还通过高音喇叭向外界宣传我们不是反军派,还诉说我们造反的理由。对方也不闲着,经常开着几辆大卡车停在二宿舍外面,用高音喇叭广播,指责我们是反对解放军的罪魁祸首,口水战满天飞,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有哪个人能说得清是非关系。

1968年3月中旬各地都成立了革命委员会,鞍山也成立了革命委员会,三十九军军长张锋为革命委员会主任,这下我们真成了反军派了,因为张锋说捍卫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是拥军派,指责我们是反军派,叫我们放弃反动立场,交出所有武器,所以我们的对立面就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是反军派,必须立刻投降,否则就给予消灭。我们钢都大联合的领导人坐不住劲了,以老戴(鞍钢钢都技术员)为首的几个领导人,去北京上访,几天后他们从北京回来了,在鞍钢总部召开了大会,介绍了他们去北京的经过,他们说到北京后见到某某中央文革的领导人了,领导人说我们不是反革命组织,是群众组织,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嘛,又说鞍山市革命委员会的做法是不正确的,任何镇压所有群众的革命组织都是不对的。其实他们到北京见没见到中央领导,以及他们介绍的情况是否属实,下边的人根本不了解,目的只有一个,给下边的人鼓舞士气。

4月12日,形势急转直下,我早晨起来洗完脸后,透过窗户往大门外一看,数百名学生头顶柳条帽手拿钢管扎枪,开始围攻二宿舍。一时间砖头瓦块像雨点一样抛到二宿舍院里,这是一种严重的挑衅行为。钢都大联合的领导马上派下面的人予以反击,一时间砖头瓦块瓶子从四楼顶以及各个窗口向学生们砸去,同时还把铁大门紧紧关闭,战斗持续了二十几分钟。学生们退了,战斗也暂时告一段落。谁知半个多小时之后,上千名学生第二次又围困了二宿舍,来势甚猛,攻势凌厉,他们砸开铁大门,冲进院里,还有的冲进了一楼,钢都大联合的人也急了,殊死反抗,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短兵相接,终于把学生们赶走了,虽然打得很激烈,我没发现谁受伤,对方也好我们也好,人员都比较安全。

当时我们的最高领导老戴又召开了一个紧急碰头会,他说形势对咱们极其不利,这些学生背后有人操纵,指使他们这么干的人就是三十九军军长,这是严重的挑衅行为,希望大家提高警惕,每个人坚守岗位,睡觉的时候机灵点儿。

4月12日真是个不平静的一天,经过两次武斗,下午形势有所好转,双方都比较克制,我老伴儿按时给我送饭来了,在我吃饭的时候她把我叫到没人的地方对我说:"形势对你们可不利啊,现在学生们到处集结,我听说要举行大规模的清剿活动,要把你们彻底铲除,军队都向着造反派,都支持他们不支持你们,你看咋办?"我当时一听也毛了,如果当时想撤出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可是我没有那么做,在这关键时刻就应该同舟共济,精诚团结,我要半道溜走了,岂不留下骂名?我对老伴儿说你先不用给我送饭了,这里的情况十分不妙,再把你裹进来,家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你的任务就是把家看好,把孩子照顾好,我的事你就不必管了,天塌大家死,过河有锉子,我也豁出去了,即使这会儿我溜走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我绝不能当逃兵,我老伴儿想了一想,觉得我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她说:"你可千万要保重啊,听说对方还有枪。"我说:"爱怎么地就怎么地吧。"就这样她走了。

当天晚上平安无事,双方的高音喇叭都停止了喊叫,二宿舍周围一片平静,我心里纳闷,这么多天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冷不丁安静下来反倒不适应,我心里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那天晚上,我似睡非睡,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了,洗完了脸之后,我先上了四楼,在凉台上往大街上一看,顿时好像冷水泼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为什么?因为我发现每条街道都挤满了全副武装的学生,人数不下数千,正向二宿舍围攻而来。我赶紧把我所看到的一切向老戴作了报告,老戴披衣而起也登上四楼察看情况,这时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学生已经把二宿舍围了个水泄不通,老戴一看不好,立刻召集紧急会议,他从床铺底下拽出两只大木箱子,他把箱盖儿打开之后,我一看就傻眼了,里面装的是满满的两箱木把手榴弹,每人发了一颗。当时文艺界的就剩下我、冯世福、王保生和周子龄四个人,我们共领了四颗手榴弹,其实这玩意儿我连摸都没摸过,光从电影和小人书上见过,如何开盖儿如何拉线我一窍不通,老戴说:"假如对方冲进楼里,你们就投掷手榴弹,咱们就跟他们拼了。"

我们奉命回去坚守二楼,说句心里话,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我心里空空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当我领到那颗手榴弹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不管在任何情况下我是不能扔手榴弹的,这东西一响不得炸死多少人,人命关天哪,我岂不成了杀人犯?无论如何,我是不能那么干的。我把我的想法通知了冯世福三个人,他们都同意不扔手榴弹,本来我们就有理,要一扔出这玩意儿就没理了,浑身是嘴难以分辩,至于这么多的手榴弹从哪儿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上午十点左右,围攻二宿舍的学生集结完毕,展开了进攻,他们很快破门而入,冲进了一楼,结果被房产局武工队的人给击退了,他们又攻进来,又被我们击退了,双方这一拉锯难免有人受伤,我们文艺界的四个饭桶平时咋呼都行,真要交上手我们比饭桶还饭桶,很快学生们就占领了一楼和二楼,我们四个文艺界的人形影不离,跑上了三楼,大约在中午左右突然听见手榴弹的爆炸声,因为楼里头拢音,那声音特别响,紧接着又听见一阵杂乱的喊叫声和叫骂声,我听得清清的,学生们喊道:"他们有手榴弹,我们的人被他们炸死了,血债要用血来还。"当我听到手榴弹爆炸声后,一股凉气从头顶到脚底板,心说完了,彻底地完了,这是哪个不要命的扔出去的手榴弹,真要把学生炸死了,炸死人的人成了杀人凶手,我们也成了杀人的从犯了。

武斗继续升温,一攻一守喊声连天,接近中午十二点一楼二楼终于失守,被红卫兵占领,我们只好逃到三楼四楼,我忙里抽闲把我们几个文艺界的人找在一起,我向他们交代说:"你们听见手榴弹声音没有?"他们一个个面带惊慌地说:"听到了。"我又问:"你们知道是谁扔的手榴弹吗?"他们摇摇头说:"不知道。"我说:"问题实在太严重了,没想闹到这步田地,咱们四个人都难逃干系,为了证明咱们的清白,请你们把手榴弹都交出来。"说着我也从腰间把手榴弹拿出来,又对他们说:"看见没,这四颗手榴弹完好无损,证明咱们谁也没投,咱四个人要彼此见证,到任何时候不能胡说八道。"说着我把四颗手榴弹放在四楼的一间厕所里,厕所里边有个粗粗的管道,我把手榴弹塞到管道的后面,我一再叮咛:"看见没有,咱可把手榴弹放在这儿了。"他们三连连点头称是,这时楼下又响起喊杀声,武斗在继续,学生往楼上冲,三楼的人拼命抵抗,我们四个无能为力的文艺工作者,谁也没敢动手,只是东躲西藏,想躲过这场生命游戏。

二宿舍是个山字形的大楼,属于鞍山钢铁公司,职工宿舍,完全是单身职工住宿的地方,这座楼好大好大,能有二百个房间左右。在武斗发生的时候,楼里边还住着不少单身职工,因为那会儿抓革命第一、促生产第二,很多职工都没上班,待在宿舍里,看到如此规模宏大的武斗,他们也倍感吃惊,生怕牵涉其中,我们想找个房间躲一躲,结果叫开几座门,都被人家拒绝了。我们只好跑上四楼阳台,那时二宿舍周围没有什么高大建筑,登上阳台往下看一览无余,成千上万的学生已经把二宿舍围了个里八层外八层,我还隐隐听见有哀乐的声音,可能是学生们悼念死去的同学,接着传来血债要用血来还,打倒反革命分子,给死伤的同学报仇等等撕心裂肺的口号。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形势紧张至极,我突然想到都过中午了,全桂能不能听我的话不来给我送饭,她真要是来了可要了命了,你说怪不怪,在人山人海当中,我还真看见了全桂,她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饭盒,被人群挤得摇来晃去,那时造反派已经封锁了现场,任何人不得进内。事后我才知道,我老伴儿果然给我送饭来了,想要进二宿舍被人家给拦住了,这也算老天有眼,真要把她放进来,那就是死路一条,在我身边的冯世福也看到全桂了,忙对我说:"师兄,看见我嫂子没有?"我说:"看见了。"我跺着脚骂道:"这个败家女人,就是不听话,不叫她来送饭,她到底还是来了,这不是自找倒霉吗?"转瞬间我老伴儿被人群淹没,再也看不到了。

我们又从四层的阳台返回到宽大的四楼过道里,就见每个窗户的前面都挤着一堆看热闹的人,他们都是鞍钢的单身职工,扒着窗户往下看热闹,我灵机一动,也假装是单身职工,挤在他们中间往楼下观看。有一帮学生手拿扎枪,冲上了四楼过道,我们一看顿时紧张到极点,一旦被他们发现,肯定得死于扎枪之下。也许是人年岁大了有点儿经验,我就装作是职工跟没事人似的,用手指着窗户外面假装当观众,那三位是怎么配合的我无暇观看,结果骗过了搜捕我们的学生。他们从我们身后擦肩而过,天哪!总算过一道险关,之后我们敲开了一间好心人的宿舍,跟屋里的工人说:"我们是钢都大联合的,现在正遭追捕,想在你们屋里躲避一下。"他们稍微愣了一下,而后就同意了,让我们进屋躲在床铺底下,可见鞍钢的人向着鞍钢的人,虽然他们不属于什么战斗队,对鞍钢的人都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接下来我们就听见咚咚的砸门声和稀里哗啦砸碎玻璃的声音,他们正逐个房间搜查我们,我趴在床下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在这屋住的几个职工也紧张得要命,可是不知为什么,砸门的这些学生却越过了我们躲避的这间房子,既没砸玻璃也没砸门。我在床下默默地祷告,老天睁眼又躲过了一关。

后来那几位职工实在沉不住气了,就对我们说:"实在对不起,你们赶紧走吧,再待下去,一旦被人发现,我们这几个人也好不了。"人家说的在情在理,我们只好冒着风险离开了这间宿舍,接下来就展开了捉迷藏活动,二宿舍房间多,走廊长,上下的出口也多,造反派从东边上来,我们就从西边下去,造反派从南边上来我们就从北边下去,就这样一直坚持到天黑,好难熬的一天啊!我们几经风险,始终没被他们抓获,我跟冯世福商量,天黑之后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混出二宿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搜楼的学生全都撤出去了,武斗刹那间停止了,喊杀声、谩骂声也都停了,简直冷清的叫人害怕。

不知道他们下一步还要采取什么措施,二宿舍的电源被他们断了,大楼一片漆黑,造反派在二宿舍四周架起了几十盏探照灯,那灯光照起来非常刺眼,我们透过窗户往外窥视,发现包围二宿舍的学生越来越多,密密麻麻不知道是几千还是几万,别说是人就是一条小牲畜也逃不出去。我们几十个人挤到四楼一间小房间里,大家谁也不说话,可能都在考虑自己的生死,冯世福偷着对我说:"师兄,看样子想要逃出去已经不可能了。"我点了点头,大约在晚上九点多钟,突然外面的广播车通过高音喇叭做起了宣传,大致的意思是说:鞍山市革命委员会第一号通令,通令在宿舍里边的反革命分子赶紧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你们从正门出来,我们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假如再负隅顽抗,后果自负,时间是半小时,望你们认真考虑。

我们听得非常清楚,于是大家议论了一番,百分之九十多的意见是不听那一套,这是个骗局,谁出去谁上当,你想杀红了眼睛的学生们,一旦失去了控制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他们一再呼喊着血债要用血来还,又奏哀乐,又哭又闹,真要落到他们手里头,那还有个好吗?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我们没有一个投降的,谁也没离开这间屋子。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高音喇叭又开始广播了:鞍山市革命委员会第二号通令,限令你们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双手抱头从正门走出来,我们保障你们的人身安全,如果你们再不出来,我们要开始搜查了,后果自负,时间还是半小时。

我听罢这番话之后,感觉再这么闷下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跟大家说:"看来咱们再这样坚持下去是行不通的了,学生们肯定要搜楼了,真要把咱们堵到这屋里,一顿乱刀和乱枪,咱们谁也活不了,既然他们当众宣布,叫我们投降,还说保障我们的生命安全,咱们就索性闯一闯,假如他们言而失信,有意骗咱们,咱们宁愿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这么窝囊地死在屋里。"

大家经过认真考虑一致同意了,我把牙关紧咬,心一横,带头走出这个房间,来到一楼,从大门走了出去。刺眼的灯光,照得我们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恍恍惚惚看到在包围圈的最前面是学生武装队伍,他们一个个头戴柳条帽,手拿扎枪头儿,横眉立目地盯着我们,在他们身后就是人民解放军,因为他们是拥军派,受到解放军的保护,在解放军的后面,就是数万观看热闹的群众。我们双手抱着脑袋,迎着刺眼的灯光走到二宿舍门前的马路上,那时我里在想,一切都听天由命吧,完全有可能在几秒钟之内就横尸大街上,也有可能被乱棒打死,但我尽量保持着心里的平静,死也要死个有骨气,因此我虽然双手抱头,依然是昂首挺胸地走到最前面。在我身后跟着多少人我不清楚,我也不敢回头看,就听见造反派的一个头头说:"你过来。"指着我,让我坐到地上,我双手抱头遵命照办,凡是从二宿舍出来的人都一个挨着一个坐到马路上。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总共是四十六个人或四十四个人,原本二宿舍里的造反派多达一二百人,现在都到哪里去了,没人说得清楚,为什么仅剩下我们几十个人了呢?

我们坐下之后大概过了有五六分钟,突然有几个学生从人群外走进来,用手指着我、冯世福、周子龄、王保生四个人说:"你你你你跟我们走。"我们站起来刚要跟着走,旁边过来一个解放军军官,那军官伸手把我们拦住了,问那个学生:"你们是哪个学校的,谁叫你把他们四个人带走的?"我也没听见那学生是怎么回答的,就见解放军连连摇手:"不行不行。"然后又让我们坐到原位,我心里咚咚直跳,不知道是吉是凶,那学生为什么要把我们四个人带走,带到哪儿去,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我也弄不明白。大约半小时之后,那个解放军军官说:"都站起来,跟我走。"于是我们横过马路,来到二宿舍对面的炮师所在地,进了院子,让我们上了二楼,我们一边走旁边就有人喊:"低头低头。"我们双手抱着脑袋,鼻子都要碰到楼梯上了,到了二楼上,我被送到紧前面的一间房间里,人家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我进屋一看吓了一跳,就见横穿房间的暖水管子上,吊着一个人,此人裤子几乎都脱落了,露着半拉屁股,他是大孤山矿的一名工人,也是我们鞍钢造反派的,姓什么我记不住了,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被抓到的,因何被吊到这里。他低下头来看了我一眼,痛苦地摇摇脑袋,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我靠着墙呆呆地站在那儿,随时等待造反派的摆布。

第一个进屋的是公安局的,那时警服是深蓝色的,他拿着一捆绳子,往办公桌上一摔,用手指着我说:"你个反革命分子,你等着瞧我们怎么收拾你。"他光说没做,一没捆我二没打我,正好外头有人叫他,他拎着绳子又走了。正当我莫名其妙的时候,从外边闯进十几个人来,他们都是京评歌曲话的造反派,领头的人姓张,是京剧团敲大锣的,外号叫张大锣,在文化大革命之前,我们都彼此很亲密,现在形势陡变,成了势不两立的仇人。张大锣走在最前面,二话不说就给我来了个通天炮,因为我靠墙站着,他这一拳打的又重,我的后脑勺正好碰到墙上,前后夹击,使我难以承受,结果眼前一黑,我瘫倒在地上。您想连日来睡不好觉吃不好饭,从4月12日起到现在,又担心又害怕又没吃东西,体力大大减弱,所以造成了暂短的昏厥,张大锣一把把我拽起来说:"你小子装什么蒜!"紧接着众人上手,把我胖揍了一顿。人真是一种怪物,就在那种情况之下,紧张归紧张,疼痛归疼痛,我还没忘了护住我的双眼和右手,我还在想,你们把我打残废了,只要给我留下双眼和右手我还可以看可以写,我一定要把你们这些罪恶用笔记录下来,让人们知道知道你们这些罪行。人这种东西很经揍,开始觉得有点疼,后来麻木了,也感觉不到疼痛了,"啪啪啪"打我的声音就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正在这时候进来一个解放军,把他们都赶了出去。我利用这段时间把鼻子和嘴里淌出来的血用袖子擦了擦,活动活动四肢晃晃脑袋,知道仅受了些皮外伤,眼睛和胳膊完好无损。门又开了,造反派又架进一个人来,命令那个人挨着我站着,然后他们退了出去。我回头一看,非是旁人,正是评剧团著名女演员、和我们在一起共度患难的周子龄。开始时我没认出她来,因为她满脸是血,衣服破烂,头发也被剪短了,男不男女不女好像是个怪物,好一会儿我才认出她来,就见她双手捂着肚子靠着墙蹲下来,我问她:"伤重不重?"她小声对我说:"他们拿大皮鞋,猛踢我的肚子,恐怕我的肠道受伤了。"我又问她:"冯世福和王保生现在何处?"她晃了晃头说:"不知道。"

大约在午夜十二点,进来几个全副武装的解放军,他们把手一招:"走。"我们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乖乖地跟他们下了二楼,来到院里,我恍恍惚惚地看见,有许多解放军战士站在四周看热闹,他们都是炮师的炮兵。又待了一会儿我们被抓的这些俘虏从不同方向在院中集合起来,如果不认真看谁也不认识谁了,好在我们还活着,尽管每个人都饱受了一顿胖揍。一辆刑车从对面开过来,后车门被打开,解放军逼着我们上车,我是最后一个上的车,让我们在车上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解放军押解着我们,汽车发动了,我双手抱着脑袋,用眼角的余光盯着窗外,透过刑车的玻璃看见了灯光闪闪,心里头顿时升起了莫名的恐惧,心说他们这是想把我们送到哪儿去呢?难道说要找个地方集体屠杀?又一想不太可能,难道就这么不问青红皂白稀里糊涂地把我们杀了,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车子左拐右拐终于停住了,车门被打开。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听下面有人喊:"下来。"由于我是最后一个上车的,紧挨着车门,下车我是第一个,我忙从车上跳下来,哪知双脚刚一沾地,不知道是哪位英雄,飞起来一脚,踢到我的脸上。这一脚重有千斤,那是一双军用带钉子的大皮鞋,与血肉之躯相撞还有个好吗?我一个踉跄好悬没趴在地上,顿时鼻子和嘴血流如注,我用一只手堵着鼻子和嘴,一只手捂着脑袋,随着押解我的人走进一幢建筑。

我记得好像是三楼,我们一行被押进一间挺大的房子,好像是教室,屋里有一张木制的大通铺,可以睡下十几个人,押解我们的人让我们一字排开坐在床边。我利用这个机会把手伸进嘴里检查一下究竟是哪儿破了,当时我的嘴唇厚厚的,牙膛里全是麻木的,我用手一划拉觉得好像有东西贴在上牙膛上,结果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两颗门牙,贴在我的牙膛上,上面还连着点肉丝,我把门牙取下来塞在兜里,我心说,这可好,才三十三岁的人就成没牙佬儿了。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我们的心一阵紧张,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披着棉大衣的解放军军官现在我们面前,他的身后跟着几个战士。那军官四十岁上下,身材魁梧声音洪亮,一张嘴就是男中音,他怒目地看着我们,几乎挨个给相了相面,指着我们说:"五一六五一六五一六。"我心里糊涂极了,啥叫"五一六",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虽然不了解这个词的意思,准知道不是一句好话,那军官对我们说:"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就像灰尘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你们现在已经身犯重罪,应当彻底坦白交代,谁胆敢反抗就是死路一条。"接下来他又说,"你们记得昨天是什么日子吗?4月13号,你们知道你们所作所为是什么性质吗?我们已经电请中央定性为'四一三'反革命事件,问题相当严重啊!杀人的要偿还血债,从犯也要判刑坐牢,就看你们的表现如何了!"说罢他转身走了,看那样子官还不小,后来才知道,他是三十九军政治部主任,叫什么名我记不住了,他走之后我心中反复想着他讲的话,"四一三"反革命事件,这下完了,我们变成了真反革命了,连中央都批了,看来一点儿翻案的余地也没有了。

另一个解放军的军官对我们说:"你们听好了,方才首长说得清清楚楚,你们都是罪犯,从现在开始要背诵毛主席语录,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这个军官还警告我们说,"要反复地背诵,不让你们停,你们不准停。"于是我们大声背起这条语录,一遍接一遍,再来个一遍接一遍,也不知背了多少遍,好不容易盼到天亮了。

单田芳(1934年12月17日—2018年9月11日),出生于营口市,1954年拜说书演员李庆海为师学习评书,1956年春节首次登台表演,开始说书生涯。24岁时正式独立演出,先后演出评书《三国演义》《隋唐演义》《平原枪声》《林海雪原》《红岩》等,奠定了在书曲界的地位,后因“文化大革命”中断演艺生涯。1978年获得平反,此后相继录制了《七杰小五义》《封神演义》《民国风云》等广播评书和《三侠五义》《白眉大侠》等电视评书。1993年被评为“深受人民喜爱的评书表演艺术家”,2004年被北京曲艺家协会特聘为名誉主席,2007年1月宣布收山。2012年荣获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华鼎奖中国曲艺演员公众形象调查第一名。2018年9月11日,在北京中日友好医院病逝,享年84岁。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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