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一九八六年的夏天,空气里都是黏稠的热气和毕业的迷茫。我手里攥着一个网兜,里面是两瓶罐头,手心里的汗把玻璃濡湿得滑溜溜的。这是我第一次进城里同学的家,一间两室一厅的筒子楼,水泥地面扫得锃亮,墙上挂着一张毛主席像,旁边是一台崭新的黑白电视机,蒙着一块蓝底白花的
林晓燕推开家门时,一股浓郁的红烧肉香气扑面而来。
“爸,妈,我同学陈辉来了。”她侧过身,把我让进屋里。
那是一九八六年的夏天,空气里都是黏稠的热气和毕业的迷茫。我手里攥着一个网兜,里面是两瓶罐头,手心里的汗把玻璃濡湿得滑溜溜的。这是我第一次进城里同学的家,一间两室一厅的筒子楼,水泥地面扫得锃亮,墙上挂着一张毛主席像,旁边是一台崭新的黑白电视机,蒙着一块蓝底白花的布。
一个围着围裙的中年男人从厨房里探出头,他就是晓燕的父亲林卫国。他目光锐利,像车间里打磨过的卡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有点发怵,赶紧把罐头递过去,嘴里磕磕巴巴地说:“叔叔好,一点心意。”
他没接,只是点了点头,声音沉稳:“来了就坐,马上开饭。”
饭桌上,晓燕的妈妈王素芳一个劲地给我夹菜,碗里的肉堆成了小山。她问我家是哪的,父母做什么,毕业分配有没有着落。我一一老实回答,说自己是农村的,分配还没下来,心里正没底呢。
林卫国始终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在我回答时,会抬起眼皮看我一眼,然后就着一盅白酒,慢慢地嚼着一颗花生米。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敲打着我紧张的心。我能感觉到,他那沉默的目光,比王阿姨一连串的问题还让人紧张。
一顿饭吃得我后背都湿了。
饭后,晓燕被她妈支使去洗碗。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林叔。他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陈,”他突然开口,“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我挺直了腰板,认真地说:“想找个能用上专业技术的单位,好好干。”
“嗯,”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我们厂,红星机械厂,最近要招一批技术员。你有兴趣没?”
我心里一热,红星机械厂可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大厂,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我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想,当然想!叔叔,我……”
他摆了摆手,打断我的话。烟灰在烟缸里轻轻敲落,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小伙子,我看你人老实,眼神正。你要是愿意,就来我们厂。但是,我有个条件。”
我屏住呼吸,心想可能是要我好好工作,别辜负他的推荐。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像一颗惊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你,一定要做我的女婿。”
我彻底懵了,手里端着的水杯晃了一下,温热的茶水洒在裤子上,我却浑然不觉。客厅里安静极了,只剩下挂钟固执的滴答声,和我擂鼓一样的心跳。
我心想,这算什么?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他怎么会提出这种要求?他和晓燕,到底是怎么想的?这顿饭,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面试吗?
第一章 初入工厂
林叔的话,让那个夏天剩下的日子都变得恍惚起来。
我最终还是进了红星机械厂,不是因为那个“条件”,而是因为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林叔帮我递了简历,笔试和面试都是我自己凭本事考过的。当我拿到录用通知时,心里五味杂陈。
上班第一天,我换上崭新的蓝色工装,走进车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机油和铁屑混合的独特气味,巨大的车床轰鸣着,震得地面微微发颤。林叔是八级钳工,整个车间的技术大拿。他没跟我多说什么,只是把我领到一个老师傅面前。
“张师傅,这是新来的大学生陈辉,你带带他。”
张师傅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人很和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伙子,欢迎啊。理论知识你比我懂,但手上这活儿,得慢慢磨。”
我被分在钳工组,负责精密零件的锉削和打磨。这活儿看着简单,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牢记着学校老师的话,技术工作,来不得半点虚假。我每天第一个到车间,最后一个走,对着图纸反复琢磨,手上的锉刀一推一拉,就是几个小时。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我不能让林叔看扁了,更不能让别人说我是靠关系进来的。
和我一批进厂的,还有个叫赵刚的年轻人。他比我活络,见人就递烟,一口一个“哥”叫得甜。他总说:“小陈,你这么拼干嘛?这活儿干好干坏,一个月不都那点工资?”
我不搭理他,只是埋头干我的活。我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
晓燕偶尔会来厂里给我送饭。她穿着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总能引来车间里不少年轻小伙的口哨声。她把饭盒递给我,脸颊有点红:“我妈让我送来的,你趁热吃。”
我接过饭盒,入手还是温的。打开一看,是我最爱吃的土豆烧肉。
赵刚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哎呦,陈辉,你这待遇不一般啊。林师傅的千金亲自送饭,我们可没这福气。”
我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心里有些不舒服。我不想我和晓燕的关系,成为别人嘴里的闲谈。
晓燕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瞪了赵刚一眼,然后对我说:“你别听他胡说。我爸说你刚来,食堂的饭菜可能吃不惯。”
我低着头,扒拉着饭盒里的米饭,心里乱糟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晓燕。林叔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我喜欢晓燕,从高中时就喜欢。她干净、开朗,像窗外透过树叶洒下的阳光。可我不敢多想,我家在农村,父母都是农民,我拿什么配得上她?
【内心独白】我真傻,明明心里高兴得要命,嘴上却连句谢谢都说得那么别扭。我怕啊,怕别人说闲话,怕自己配不上她。可看到她为我跟别人争辩的样子,心里又有一丝甜。这种感觉,就像揣着一块滚烫的石头,想扔掉又舍不得。
一天下午,我正在打磨一个轴承套。这个零件精度要求非常高,误差不能超过0.01毫米。我全神贯注,连呼吸都放轻了。突然,锉刀“咯噔”一下,手感不对。我停下来,拿起游标卡尺一量,心里顿时一沉。一道划痕,不深,但足以让整个零件报废。
张师傅闻声走过来,拿起零件看了看,叹了口气:“怎么搞的?这可是进口材料,一个就要几十块钱呢。”
我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我明明很小心,怎么会出这种错?
赵刚凑过来看热闹,凉飕飕地说:“大学生嘛,手生。这活儿光靠书本知识可不行。”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都快嵌进肉里。我回头看了一眼我的工具台,发现我常用的那把细纹锉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有些磨损的粗纹锉刀。我立刻明白了,是有人换了我的工具。
【内心独白】是谁?肯定是赵刚。除了他,没人会这么无聊。可我没有证据,说了谁会信?一个新来的,去指责一个老油条?他们只会觉得我是在推卸责任。这口气,难道只能这么咽下去吗?我感觉胸口堵得慌,像被一团湿棉花塞住了。
林叔也走了过来。他没看我,也没看那个报废的零件,而是拿起那把粗纹锉刀,在指尖掂了掂,又凑到眼前看了看。
车间里很吵,但我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不知道林叔会怎么看我。是失望,还是觉得我无能?
他把锉刀放下,看着我,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活儿,是人干的。是人,就会犯错。”他淡淡地说,“这个零件,算我的。你,重新再领一个料,从头再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我和一脸错愕的赵刚。
那天晚上,我加了两个小时的班,终于把新的零件完美地做了出来。当我把光滑如镜的轴承套交到张师傅手上时,他赞许地点了点头。
我走出车间,夜色已经很深了。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看着自己满是油污和铁屑的双手,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内心独白】林叔今天为什么要帮我?他肯定看出来是有人捣鬼了。他没点破,是想给我留面子,还是想让我自己去解决?他那个“条件”,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他就像一本很厚的书,封面朴素,里面的内容却深不可测。
第二章 暗流涌动
零件报废的事,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水里,虽然没掀起大浪,却也泛起了层层涟漪。
车间里的人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有人同情,有人幸灾乐祸。赵刚更是得意,见了我总是哼着小曲,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我没去跟任何人解释,也没去找赵刚对质。我只是把头埋得更低,手上的活儿干得更认真。我知道,在工厂这种地方,实力才是硬道理。你说一百句,不如做好一个零件。
林叔还和以前一样,每天在车间里转悠,偶尔会站到我身后看一会儿。他从不指点我具体该怎么做,但他那沉默的注视,本身就是一种压力和动力。
让我没想到的是,王阿姨对我的态度,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周末,晓燕约我去她家吃饭。一进门,我就感觉气氛不对。王阿姨虽然还笑着,但那笑容有点僵,像挂在脸上的一张面具。
饭桌上,她不停地给晓燕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看你最近都瘦了。女孩子家,工作不要太辛苦。”
然后她话锋一转,看似无意地问我:“小陈啊,听说你们厂里最近出了点生产事故?”
我的心猛地一沉,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这件事怎么传到她耳朵里了?
我还没开口,晓燕就抢着说:“妈,那事不怪陈辉,是有人故意使坏。”
“使坏?”王阿姨提高了音量,“一个巴掌拍不响。要是自己没问题,别人怎么会有机会使坏?我们家晓燕从小到大,可都是顺风顺水的。找对象,可不能找个不清不楚,惹是生非的。”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下来,凉到了脚心。原来,这才是她今天叫我来的目的。
【内心独白】我明白了,王阿姨这是在给我下马威。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农村来的穷小子,现在又在工作上犯了“错误”,成了“不清不楚”的人。她担心我拖累了晓燕。我的自尊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可我能说什么呢?我没法辩解,因为我确实没能保护好自己。
一直沉默的林叔,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
“够了!”他沉声说,“吃饭就好好吃饭,说这些干什么?厂里的事,你一个家庭妇女懂什么?”
王阿姨被噎了一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叹气。
那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回去的路上,晓燕一直跟我道歉:“陈辉,你别往心里去,我妈就是那样的人,刀子嘴豆腐心。”
我勉强笑了笑:“没事,我理解阿姨的心情。”
可我真的理解吗?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我和晓燕之间,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这道墙,是我的出身,是王阿姨的偏见,也是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之后的一段时间,晓燕来厂里送饭的次数少了。偶尔来一次,也只是把饭盒匆匆塞给我,说几句话就走。我感觉得到,她在躲着我。
车间里的流言蜚语也渐渐多了起来。有人说,林师傅看走眼了,招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大学生。也有人说,我得罪了人,以后在厂里有好果子吃了。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像厂区上空灰蒙蒙的天,压抑又沉闷。唯一能让我静下心来的,就是手里的活儿。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锉刀、钻头、卡尺成了我最亲密的伙伴。
一天晚上,我为了赶一个急件,又加班到很晚。空旷的车间里,只有我的台虎钳上亮着一盏灯。
林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递给我一个搪瓷缸子。
“喝点水,歇会儿。”
水是温的,还带着一丝甜味,应该是放了糖。我喝了一口,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
“心里有事?”他问。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觉得委屈?”
我还是点头。
他叹了口气,在我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他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根。
“陈辉,”他看着我,眼神异常严肃,“做技术,跟做人一个道理。要经得起打磨,受得了淬火。一时被人误解,不要紧。一辈子让人信得过,才算本事。”
他拿起我刚做好的一个零件,对着灯光仔细地看。那是一个结构复杂的阀芯,上面有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孔,光洁度要求极高。
“这活儿,干得不错。”他赞许道,“比厂里很多老师傅都有耐心。这就对了。手艺不会骗人,你花多少功夫,它就回报你多少。”
【内心独白】林叔的话,像一把钥匙,一下子打开了我心里那把生锈的锁。是啊,我在这里唉声叹气有什么用?别人怎么看我,我控制不了。但我能控制我手里的锉刀,能控制零件的精度。只要我的技术过硬,总有一天能证明自己。我不能因为一点挫折,就忘了自己来这里的初心。
“叔,”我鼓起勇气,抬起头问他,“那天,您为什么说……要我做您的女婿?”
这是压在我心里最大的疑问。
林叔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缓缓地说:“因为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这小伙子,身上有股劲儿。”
“什么劲儿?”
“一股安安静静,肯钻研的劲儿。像我年轻的时候。”他说,“这股劲儿,现在不多见了。我们这行,就需要这种人。晓燕跟了你,我放心。”
我愣住了。原来,他看中的,是这个。
【内心独-白】我一直以为,他看中我,或许是因为我是大学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没想到,他看中的,竟然是我自己都没太在意的这点“匠心”。他不是在为女儿挑一个有钱有势的丈夫,而是在为他的手艺,为他坚守一生的东西,找一个传承人。我忽然觉得,他肩上的担子,有一部分,也落到了我的肩上。
那一刻,我心里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一些。前方的路,好像也清晰了一点。
第三章 无端指责
日子在锉刀和铁屑的交替中一天天过去。
我的技术在张师傅和林叔的无声指导下,突飞猛进。厂里的一些高精度活儿,车间主任也开始放心交给我。赵刚虽然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至少在明面上,不敢再找我的麻烦。
我和晓燕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她会趁着午休,来车间找我说说话。虽然还是有些小心翼翼,但至少,我们又开始像朋友一样交流了。
我以为生活会就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直到那台德国进口的精密镗床出了问题。
那台镗床是厂里的宝贝,专门用来加工发动机的关键部件——缸体。那天下午,机器在运行时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然后就停了。整个车间的人都围了过去,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车间主任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检查了一番,脸色铁青。镗床的主轴卡死了。这要是修不好,整个生产线都得停工,损失巨大。
厂里立刻成立了技术攻关小组,林叔是组长。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谁也拿不出个确切的方案。德国专家要请过来,至少得一个星期。
林叔围着镗床转了好几圈,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最后,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自己动手修。
这个决定在厂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修好了是英雄,修坏了,那责任谁也担不起。
林叔力排众议,带着几个信得过的老师傅,开始拆解机器。我也被叫去帮忙,负责绘制拆下来的零件图纸,并进行精度测量。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镗床的结构极其复杂,一个细小的零件都可能关系到整台机器的运转。我们连续奋战了三天三夜,吃住都在车间。
第四天上午,问题找到了。是主轴内部的一个滚针轴承碎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只要换上新的轴承,问题就解决了。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这种轴承是特制的,国内根本没有替代品,从德国订购,最快也要半个月。
半个月,厂里等不起。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林叔看着我绘制的图纸,突然说:“这个轴承,我们自己做。”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自己做?开什么玩笑!这轴承的精度要求是头发丝的十分之一,材料和热处理工艺都极为苛刻。厂里现有的设备和技术,根本不可能做到。
“林师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车间主任急了。
林叔却异常坚定:“我负责。”然后他转向我,“陈辉,这个任务,交给你。你负责加工滚针,我负责做内外圈和保持架。”
我脑子“嗡”的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一个刚来不到半年的新人?
【内心独白】我的第一反应是恐惧。这担子太重了,重得我喘不过气来。这已经不是报废一个零件那么简单了,这关系到整个工厂的生产。我能行吗?万一失败了,我不仅会毁了自己的前途,还会连累林叔。我看到他信任的眼神,心里又燃起一丝火焰。他敢信我,我为什么不敢试?
我咬了咬牙,站起来,大声说:“保证完成任务!”
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是泡在了车间里。滚针的加工难度超乎想象。我废寝忘食地计算数据,调整机床,一次次地尝试。失败,再来,再失败,再来。我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手上也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晓燕每天都给我送饭来。她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也有鼓励。
终于,在第五天的凌晨,最后一根合格的滚针在我手中诞生。我用千分尺反复测量,尺寸、圆度、光洁度,完美!
那一刻,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轴承很快组装好了。安装到镗床上,试运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那台机器。
机器启动了,运转平稳,没有任何异响。成功了!
车间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很多人跑过来拍我的肩膀,向我竖起大拇指。我看见林叔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我成了厂里的英雄。厂报上刊登了我的事迹,广播里也表扬了我。走在路上,都有不认识的人跟我打招呼。
然而,就在我以为一切都雨过天晴的时候,一场更大的风暴,正悄然向我袭来。
一天,厂纪委的人突然找到我,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陈辉同志,有人举报你,在维修镗床的过程中,收受了供应商的回扣,用劣质材料替代了进口材料,以次充好。”一个表情严肃的干部对我说。
我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这不可能!这是污蔑!”我激动地反驳。
“我们也不希望是真的。”那个干部面无表情地说,“但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从现在开始,你被暂停工作,接受调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回扣?劣质材料?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事?是谁在背后捅我刀子?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赵刚。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恨我。
【内心-独白】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包裹了我。我拼了命地工作,为厂里解决了大难题,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他们凭什么?就凭一封匿名的举报信?我的努力,我的清白,在这一刻变得一文不值。我感觉自己像个笑话,一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小丑。
我被带出办公室的时候,很多人在外面围观。他们的眼神,有惊讶,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冷漠的审视。
我看到赵刚站在人群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那一刻,我如坠冰窟。
第四章 家庭风波
我被停职调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工厂,也传到了林晓燕的家里。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租来的小屋里,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可没有一盏是属于我的。我一遍遍地回想整个维修过程,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数据,试图找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任何纰le。
我没有收一分钱的回扣,用的材料都是从厂里仓库领的,有正规手续。这分明就是栽赃陷害!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打开门,是晓燕。她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陈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进门就急切地问。
我把事情的经过跟她说了一遍。她听完,气得浑身发抖:“这肯定是赵刚干的!他就是嫉妒你!不行,我得去找我爸,让他帮你去跟厂领导说清楚!”
我拉住她:“没用的。现在纪委介入了,谁说话都不管用。我们得找到证据。”
“证据?去哪儿找证据?”晓燕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们就是摆明了要整你!”
我们俩正说着,我的房门又被敲响了。这次,是王阿姨。
她一看到屋里的晓燕,脸色立刻就变了。她冲过来,一把将晓燕拽到自己身后,像护着小鸡的母鸡一样。
“林晓燕!你还嫌不够丢人吗?大半夜的,跑到他这里来干什么?”王阿姨的声音尖锐而刻薄。
然后她转向我,眼神里满是鄙夷和厌恶:“姓陈的,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个好东西!年纪轻轻,不学好,学人家搞歪门邪道!我们家晓燕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跟晓燕来往!我们林家,丢不起这个人!”
“阿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被冤枉的!”我急着辩解。
“冤枉?”王阿姨冷笑一声,“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纪委会来找你?你别再狡辩了!赶紧跟我们晓燕断了,以后各走各的路!”
【内心独白】王阿姨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在她的认知里,我已经被定了罪。我的解释是苍白无力的,我的尊严被她踩在脚下,碾得粉碎。我看着她身后泪流满面的晓燕,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我。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去保护她?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陈辉!”晓燕哭着喊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我就是太清楚了,才要你离他远点!”王阿姨铁了心,拉着晓燕就往外走,“你跟我回家!你要是再跟他不清不楚,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晓燕被她拖着,还在回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歉意。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也隔绝了我和她的世界。
我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
就在这时,林叔走了进来。他刚才一直站在门外,没有说话。
他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支烟。我摇了摇头,我现在心里乱得很。
他自己点上,吸了一口,屋子里顿时弥漫开一股呛人的烟味。
“你妈她……就是那个脾气。”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我低着头,没有作声。
“觉得撑不住了?”他问。
我抬起头,看着他。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显得格外苍老,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叔,我没有。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家也跟着丢人了。”
他摇了摇头:“这不叫丢人。被人冤枉,不叫丢人。自己做了亏心事,才叫丢人。”
他把烟蒂在窗台上摁灭,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陈辉,我相信你。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心里有数。你放心,这件事,叔会帮你查清楚。你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天,塌不下来。”
【内心独白】在全世界都抛弃我的时候,林叔的这句“我相信你”,比任何语言都有力量。它像一道光,照进了我黑暗冰冷的心。我所有的委屈、愤怒和无助,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一个可以安放的地方。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用他最朴素的方式,给了我最坚定的支持。
林叔走后,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听说厂里已经成立了调查组,林叔主动申请加入了。同时,王阿姨给晓燕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她再跟我联系,就把她锁在家里,直到她同意跟我分手为止。
家庭的风波,比厂里的调查更让我痛苦。
我不知道晓燕会怎么选。我甚至有些自私地希望,她能为了我,反抗她的母亲。可我又凭什么要求她这么做呢?她跟着我,只会受委屈,被人指指点点。
傍晚的时候,我收到了晓燕托人传来的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陈辉,我相信你。等我。”
我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条,手心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窗外的天,阴沉了好几天,此刻,似乎有了一丝光亮。
【内心独白】晓燕的选择,像一剂强心针。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孤军奋战,但现在我知道,我不是。我的背后,站着林叔,站着晓燕。他们是我在这个城市里最重要的人。为了他们,我也不能倒下。我必须振作起来,找到证据,洗清自己的冤屈。这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不辜负他们的信任。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那扇紧闭的窗户。一股夹杂着青草气息的凉风吹了进来,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赵刚,我们之间的账,该算算了。
第五章 信任危机
接下来的几天,我度日如年。
我被限制在宿舍里,不能去厂区,不能联系同事,每天都有人来找我谈话,反复盘问维修镗床的每一个细节。他们试图从我的话里找出漏洞,但我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无懈可击。
林叔那边,似乎也进展不顺。调查组内部意见不一,很多人都倾向于尽快结案,把我当成替罪羊,好向上级交代。毕竟,处理一个无权无势的新人,比承认工厂管理有漏洞,要简单得多。
我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慢慢收紧。
最让我煎熬的,是与晓燕的隔绝。我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不知道她和王阿姨闹到了什么地步。我每天都盼着能再收到她的纸条,可什么都没有。
一种巨大的不安全感笼罩着我。她会不会顶不住压力?她会不会开始怀疑我?毕竟,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
【内心独白】信任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很脆弱。它就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看着挺美,可风一吹就破了。晓燕说她信我,可当所有的声音都在说我是个坏人时,她的这份信任还能坚持多久?我不敢想。我害怕,害怕失去她,比害怕失去这份工作更甚。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我决定铤而走险。
我必须找到证据,证明我的清白。而唯一的突破口,就在那批所谓的“劣质材料”上。我记得很清楚,那批高速钢是我和仓库的王师傅一起领的,所有的手续都齐全。如果材料有问题,那问题一定出在源头——供应商那里。
我悄悄地溜出宿舍,借着夜色的掩护,翻墙进入了厂区。我的目标是仓库。我想找到那批材料的入库单,看看供应商到底是谁。
厂区的夜晚静悄悄的,只有巡逻保安的手电筒光柱偶尔划破黑暗。我像个小偷一样,贴着墙根,躲躲闪闪,好不容易才摸到了仓库门口。
仓库的门锁着。我绕到后面,发现一扇小窗户没关严。我心中一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窗户爬了进去。
仓库里堆满了各种零件和材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我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在档案柜里翻找起来。
就在我找到那份入库单,看清上面供应商的名字时,仓库的大门突然“哗啦”一声被打开了。
几道刺眼的手电筒光同时照在我脸上。
“别动!干什么的!”
我被抓了个正着。几个保安冲过来,把我死死按在地上。
更让我绝望的是,我看到了站在他们身后的赵刚。他抱着胳膊,一脸得意的冷笑,那表情仿佛在说:“陈辉,你终于还是落到我手里了。”
完了。我心里一片冰凉。私闯仓库,偷盗档案,这下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被押送到了保卫科。很快,厂领导、纪委的人都来了。
“陈辉!你太让我们失望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厂长指着我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我百口莫辩。我能说什么?说我是来找证据的?谁会信?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林叔和晓燕闯了进来。
晓燕一看到我狼狈的样子,眼泪就下来了。她想冲过来,却被王阿姨死死拉住。原来,王阿姨也跟来了。
晓燕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不解。她嘴唇哆嗦着,轻声问:“陈辉……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
【内心独白】她不信我了。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动摇。是啊,我现在的行为,和一个做贼心虚的罪犯有什么区别?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笑话。我让她失望了。信任的危机,终于还是爆发了。我感觉天旋地转,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王阿姨更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我尖叫:“看见了吧!林晓燕!这就是你死心塌地要跟的人!一个贼!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不想再听。
“都住口!”
一声雷鸣般的怒吼,让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下来。是林叔。
他走到我面前,没有看我,而是转向厂长,沉声说:“厂长,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不能就这么下结论。”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零件,放在桌子上。
“这是我从那台报废的轴承上取下来的一个滚针。”他说,“你们看,这上面有什么?”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赵刚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
【内心独白】我不知道林叔要做什么,但我心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他是我最后的依靠。我看着他宽厚而坚实的背影,忽然觉得,只要他还在,天就真的塌不下来。他就像一棵老松树,无论风雨多大,都牢牢地扎根在那里,为我撑起一片天。
第六章 水落石出
整个办公室的灯光,仿佛都聚焦在了那枚小小的滚针上。
视角切换到第三人称。
林卫国拿起桌上的放大镜,递给厂长。他的手很稳,像他操作车床时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厂长,您请看。”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在这根滚针的侧面,有一个非常细微的标记,是一个字母‘Z’。这是我年轻时跟一位苏联专家学来的手艺,在自己做的每一个精密零件上,都会留下独一无二的记号。这批轴承的滚针,是陈辉做的,但我全程都在指导。为了保险起见,我在每一根合格的滚针上,都刻下了这个标记。”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脸色煞白的赵刚身上。
“而纪委从机器里取出来作为‘证据’的那批所谓‘劣质’滚针,上面,并没有这个标记。”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厂长拿着放大镜,对着那枚滚针看了又看,然后又让人拿来纪委封存的“证据”。一对比,真相大白。
“这……这是怎么回事?”厂长额头上渗出了汗。
林卫国没有回答,而是转向赵刚,眼神像刀子一样:“赵刚,现在,该你说了吧?你是怎么把陈辉做的合格零件换掉,又是从哪里搞来的这批劣质品?”
赵刚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林卫国一声爆喝,吓得赵刚浑身一激灵。
“我……我说……”赵刚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是……是我干的。那批劣质滚针,是我从一个私人小作坊买来的。我嫉妒陈辉,他一个新来的,凭什么一来就出风头,好事都让他占了……我就想给他点教训……”
他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包括第一次换掉陈辉的锉刀,匿名写举报信,所有的一切。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陈辉怔怔地站在那里,感觉像做了一场噩梦。他看着林叔,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泪水。他想说声谢谢,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晓燕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他,放声大哭。这些天她所受的委屈和压力,在这一刻全部释放了出来。
王素芳站在一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无地自容。她看着相拥的两个年轻人,又看了看一脸严肃的丈夫,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地抹了抹眼角。
闹剧收场了。赵刚被移交公安机关处理,陈辉恢复了工作和名誉。厂里还专门开了大会,为他平反,并给予了表彰和奖励。
那天晚上,林卫家又摆了一桌饭。
饭桌上,王素芳一个劲地给陈辉夹菜,态度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热情。
“小陈啊,之前是阿姨不对,阿姨误会你了。”她端起一杯酒,“阿姨给你赔个不是,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陈辉赶紧站起来:“阿姨,您别这么说,都过去了。”
林卫国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端起酒杯,对陈辉说:“陈辉,喝一杯。”
陈辉和他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辛辣的白酒顺着喉咙流下,烧得他心里暖烘烘的。
他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不仅洗刷了冤屈,赢回了尊严,更重要的是,他赢得了这个家庭的彻底接纳和信任。
【陈辉内心独白】我看着眼前这一家人,心里百感交集。这场风波,像一场严酷的考试,考验了我的技术,也考验了我们之间的人性与情感。我很庆幸,我通过了考验。我更庆幸,我遇到了林叔这样的长辈和晓燕这样的伴侣。他们让我明白,家庭的力量,在于无条件的信任和坚定的守护。
饭后,陈辉和晓燕一起在楼下散步。夏夜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很舒服。
“对不起,”晓燕低声说,“那天晚上,在保卫科,我有一瞬间……怀疑过你。”
陈辉停下脚步,转过身,温柔地看着她。
“我知道。”他说,“但最后,你还是选择了相信我。这就够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他用自己的掌心,把温暖传递给她。
【陈辉内心独-白】我怎么会怪她呢?在那种情况下,换做任何人都会动摇。但她最终的选择,比任何言语都更珍贵。我们之间的感情,经过这场风雨的洗礼,没有被摧毁,反而变得更加坚固。就像林叔说的,做人要经得起淬火,感情,或许也是一样。
远处,工厂的烟囱还在冒着白烟,巨大的厂房在夜色中像一头沉睡的巨兽。陈辉知道,这里,将是他奋斗一辈子的地方。而他身边的这个女孩,将是他守护一生的人。
第七章 岁月回响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
红星机械厂几经改制,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旧的厂房被推倒,盖起了新的现代化车间。很多熟悉的面孔都退休了,离开了,甚至不在了。
我也从当年的“小陈”,变成了别人尊敬的“陈总工”。
我没有离开,一辈子都守在了这里。守着这些冰冷的机器,也守着一份滚烫的初心。
林叔在十年前就退休了,身体还算硬朗,只是耳朵有点背。他和王阿姨搬到了我们家附近的小区,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逗弄他的外孙,也就是我和晓燕的儿子。
王阿姨早就把我当成了亲儿子,有时候对我都比对晓燕还好。她常常念叨,说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老头子当年有眼光,给她挑了个好女婿。
每当这时,林叔就会在一旁,端着他的紫砂壶,嘿嘿地笑,一脸的得意。
今天,厂里新来了一批大学毕业生。我带着他们参观车间,给他们讲厂史,讲那些机器的故事。
走到那台德国镗床前,我停下了脚步。这台老伙计,已经“退役”了,被当作战利品一样陈列在荣誉室里。它的机身上,还留着岁月的斑驳痕迹。
一个年轻人好奇地问:“陈总工,听说这台机器,是您年轻的时候亲手修复的?还造出了比原厂还耐用的轴承?”
我笑了笑,点了点头。
往事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那个闷热的夏天,那顿紧张的晚饭,那句让我惊雷贯耳的“条件”,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波……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我看着眼前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我跟你们说个故事吧。”我缓缓开口。
我给他们讲了那个关于信任、匠心和尊严的故事。我没有提赵刚的名字,只是说那是一个教训。一个关于技术,也关于人性的教训。
讲完故事,我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的脸,说:“记住,你们的手艺,不会骗人。你们的人品,时间会给出证明。做一个让人信得过的人,比做一个会赚钱的人,更重要。”
这是林叔当年教给我的话,现在,我把它传给下一代。
【内心独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真正理解了林叔当年的那份“条件”。他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女婿,更是一个传承人。他想把他一辈子坚守的工匠精神,那种对技术的敬畏,对职业的忠诚,对人的坦荡,传承下去。我很荣幸,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傍晚,我回到家。晓燕正在厨房里忙碌,饭菜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儿子在书房里做功课,偶尔传来他跟晓燕撒娇的声音。
我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晓燕的背影。她也有些发福了,眼角也有了细纹,但在我眼里,她还是当年那个穿着淡黄色连衣裙的女孩,像一朵永远不会凋谢的向日葵。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过头来,对我一笑。
“回来啦?快去洗手,马上开饭了。”
“好。”我笑着应道。
窗外,夕阳正缓缓落下,给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和三十年前一样,不疾不徐,记录着我们平凡而又安稳的幸福。
我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林叔在饭桌上,用他那双像卡尺一样精准的眼睛审视着我。那一刻,他看到的,或许不是一个窘迫的农村青年,而是一个可以托付女儿、也可以托付手艺的未来。
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拥有什么,而在于他坚守什么。
【内心独白】我这一生,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传奇。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工程师,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我用尽半生,守着一座工厂,一个家,一份承诺。我觉得很值得。因为我知道,在那些平凡的岁月里,我守护了最重要的东西——那份沉甸甸的情义,那份在平凡中的尊严,那份来自家庭的理解与力量。而这一切的起点,都源于三十年前的那顿饭,和那个老人独到的眼光。
我走进厨房,从背后轻轻环住晓燕的腰。
“辛苦了。”
“说什么呢。”她嗔怪地拍了拍我的手,“快去,陪爸喝一杯去。”
我笑了。是啊,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在一饭一蔬,一言一笑中,缓缓流淌,直至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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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笑笑不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