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抹了把脸,水带着铁锈味。女同事张琳站在旁边,一脸歉意,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干毛巾,像是攥着她全部的勇气。
尴尬的请求
管子里的水“噗”的一声,溅了我一脸。
我抹了把脸,水带着铁锈味。女同事张琳站在旁边,一脸歉意,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干毛巾,像是攥着她全部的勇气。
“陈哥,真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她的声音细细的,像蚊子叫。
这是我今天第三次听她说“不好意思”了。我叫陈峰,在学校总务处干活,说白了就是个管水电暖气的。张琳是新来的语文老师,文文静静,戴副眼镜。上周,她办公室的灯管坏了,我给换的。昨天,她班里多媒体的线松了,我给接的。今天,她说家里厨房下水道堵了,实在没办法,才红着脸来找我。
我心里琢磨着,这姑娘看着挺精明,怎么过日子这么糊涂呢。可人家一个单身女青年,又是同事,开了口我总不能拒绝。我摆摆手,示意没事,然后把手里的扳手又拧紧了一圈。老旧的铸铁管发出“咯吱”的呻吟,像个快散架的老头子。
张琳的家不大,两室一厅,收拾得异常干净。客厅的沙发上盖着一块洗得发白的碎花布,墙上挂着一幅十字绣,绣的是“家和万事兴”。屋里有股淡淡的皂角味,闻着很舒服。
她妈妈王阿姨,一个微胖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的阿姨,一直在我旁边给我递工具、擦汗,嘴里不停地念叨:“小陈啊,真是太谢谢你了,现在像你这么热心肠的年轻人可不多了。”
我一边干活一边应着:“阿姨,没事,举手之劳。”
其实心里有点别扭。我一个离了婚、带着七岁儿子的男人,实在不习惯应付这种过分的热情。我只想快点把这该死的管子通好,然后回家给儿子做饭。
终于,在我和那根顽固的管子搏斗了半个多小时后,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下水道通了。积攒的污水旋转着,消失在黑洞洞的管口。我长舒一口气,感觉像是打赢了一场大仗。
王阿姨高兴得直拍手,非要留我吃饭。我赶紧推辞,说家里孩子还等着呢。
“哎呀,有孩子啦?”王阿姨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问,“孩子多大了?男孩女孩啊?你爱人没跟着一块儿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我站起身,收拾工具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男孩,七岁了。我……我离婚了,孩子跟我。”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一声一声,敲在人的心上。
王阿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但很快又化开,变得更加热情:“哎呦,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啊!真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提起工具箱准备走。
张琳送我到门口,她低着头,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苹果。我以为她还要再说一遍“不好意思”,正准备说“没关系”,她却忽然抬起头,眼神躲闪着,声音比刚才还小。
“陈哥,”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个……我妈她……她觉得你人特别好,想……想找你当女婿。”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手里的工具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扳手和螺丝刀撒了一地。我愣在原地,看着她绯红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比通下水道可难办多了。
第一章 陈旧的伤疤
第二天到学校,我一整天都躲着张琳走。
不是讨厌她,就是觉得别扭,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一个三十出头、离异带娃的后勤维修工,被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变相“表白”,这事怎么想怎么不真实,像电视剧里的情节。
我心想,这肯定是王阿姨一头热,张琳是被她妈逼得没办法,才硬着头皮传话的。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让小姑娘太难堪。见了面,就当没这回事,笑笑就过去了。
可事情没那么简单。午休的时候,我正在仓库整理工具,张琳找了过来。她手里端着一个保温饭盒,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陈哥,我……我妈让我给你送点汤。”
仓库里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杂物,空气中飘着一股机油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她站在门口,白色的连衣裙和这里格格不入。
我没法再躲,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接过饭盒:“替我谢谢阿姨,太客气了。”
饭盒还是温的,沉甸甸的。我打开一看,是排骨玉米汤,上面还飘着几粒红色的枸杞。香气一下子钻进鼻子里,让我想起很久以前,林悦也给我做过这个汤。
林悦是我的前妻。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就结了婚。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生活不是童话。柴米油盐的琐碎,渐渐磨光了爱情的滤镜。她嫌我没本事,在学校总务处没前途,挣得又少。我们开始不停地吵架,为了钱,为了孩子,为了一切鸡毛蒜皮的小事。
“陈峰,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看人家王涛,都当上部门经理了!”
“我就是个普通人,我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这有错吗?”
“安稳?安稳就是穷!我不想我儿子以后也跟你一样,当个修水电的!”
那些争吵像一把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割在心上,留下了陈旧的伤疤。终于,在儿子阳阳五岁那年,我们离了婚。她分走了不多的存款,去了大城市,说要去寻找自己的价值。阳阳留给了我。
从那以后,我的世界就只剩下工作和儿子。我对感情这事,早就心如止水了。
“陈哥?陈哥?”张琳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盯着汤发呆。我赶紧盖上饭盒,掩饰自己的失态:“哦,汤真香。张老师,昨天那事……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是阿姨的意思。”
我想把这事轻轻揭过去。
可张琳却摇了摇头,她的眼神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不全是。我妈是那个意思,但……但我也觉得你人挺好的。踏实,靠得住。”
我的心又是一沉。这姑娘,怎么就这么实诚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们不合适”?太伤人了。说“让我考虑考虑”?那不是给人虚假的希望吗?
我只能沉默。沉默是最好的武器,也是最无奈的逃避。
张琳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她低下头,小声说:“你别有压力。我就是……就是告诉你一声。你……你慢慢喝汤,我先回办公室了。”
她说完,像只受惊的小鹿,转身快步走了。
我提着那盒汤,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汤的温度透过饭盒传到手心,暖暖的,却也烫手。我叹了口气,把饭盒放在工具台上。这碗汤,喝下去,可能就不仅仅是一碗汤那么简单了。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总务处李主任找到我,脸色不太好。
“小陈,校史馆那套老旧的放映设备,你去看一下,后天市里领导要来检查,必须保证能用。”
我一听就头大。那套设备比我的年纪都大,德国货,早就停产了。零件坏了都没地方配。我提过好几次申请报废,换套新的,可学校一直说经费紧张,拖着没批。现在临时抱佛脚,这不是为难人吗?
“主任,那设备问题挺多的,我不保证能修好。”我实话实说。
李主任眉头拧成了个川字:“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修好!这是死命令!”
我心里憋着一股火,却没处发。这就是我的工作,平凡,琐碎,还要受气。我攥了攥拳头,指甲陷进肉里。这就是林悦看不起的“安稳”。
我拿起工具,走向校史馆。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一股陈腐的气味扑面而来。巨大的放映机像一头沉默的怪兽,静静地趴在房间中央。我看着它,就像看到了自己。我们都是被时代淘汰的旧东西,靠着一点不甘心,勉强维持着运转。
我打开手电筒,俯下身子,开始检查那些复杂而精密的零件。我知道,这又是一个不眠之D夜了。
第二章 一顿尴尬的晚餐
我没想到,王阿姨的电话会直接打到我手机上。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接起来,对面传来王阿姨热情得有些过头的声音:“是小陈吧?我是张琳的妈妈呀!你今天喝了汤没?阿姨的手艺还行吧?”
我正趴在放映机上研究电路图,满手油污。我只好用肩膀夹着手机,含糊地应着:“喝了喝了,阿姨,味道特别好,谢谢您。”
“哎,谢什么呀!你要是喜欢,阿姨天天给你做!”王阿姨笑呵呵地说,“对了,小陈,这个周六,你带着孩子上我们家来吃饭吧!阿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心里一惊。这攻势也太猛烈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回应昨天的事,这就要“见家长”了?
我下意识地想拒绝:“阿姨,这太麻烦您了,我……”
“不麻烦不麻烦!”王阿姨立刻打断我,“就这么说定了啊!你可不许不来,不然就是看不起阿姨!周六晚上六点,我等你和孩子!”
说完,她“啪”地一声挂了电话,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我拿着手机,哭笑不得。这王阿姨,真是个急性子。我看着满是油污的手,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去,还是不去?去吧,感觉像是默认了什么。不去吧,又驳了长辈的面子,让张琳在中间难做。
这道选择题,比修理这台老旧的放映机还难。
我心想,逃避不是办法。既然躲不过,不如就去一次,把话说清楚。就当是去感谢阿姨的汤,顺便也让她看看我这个带着孩子的离异男人,日子过得有多么一地鸡毛,让她知难而退。
周六那天,我特意给阳阳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还去水果店买了个果篮。阳阳很兴奋,他很少有机会去别人家做客。
“爸爸,我们是去看张老师吗?”阳阳仰着小脸问我。
“是啊,去张老师和她外婆家吃饭。”我摸了摸他的头。
“张老师对我可好了,她还夸我的画画得好呢!”
看着儿子天真的笑脸,我心里有点酸楚。阳阳的世界很简单,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他不知道大人世界的复杂。
张琳家还是那么干净整洁。王阿姨一见到阳阳,就喜欢得不得了,拉着他的小手问这问那,还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玩具。阳阳很快就和她熟络起来,一声声“王奶奶”叫得比蜜还甜。
张琳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看到我来了,脸又红了。她今天没戴眼镜,头发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比在学校时多了几分居家的温柔。
“陈哥,你来啦。快坐。”
我把果篮放下,有些局促。这场景,太像那么回事了。我感觉自己像个上门提亲的小伙子,浑身不自在。
晚饭异常丰盛,王阿姨果然做了拿手的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她不停地给我和阳阳夹菜,碗里的菜堆得像座小山。
“小陈,多吃点,看你瘦的。一个人带孩子,肯定吃不好饭吧?”
“阳阳,尝尝这个鱼,没刺的,吃了聪明!”
我和阳阳被这股热情包围着,有些招架不住。阳阳倒是吃得很高兴,可我却食不知味。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开口把话说清楚。
饭吃到一半,张琳忽然开口了,她像是鼓足了勇气。
“陈哥,我听学校的同事说,你离婚了,还自己带着孩子。我知道你很辛苦。”
我心里一动,抬起头看她。灯光下,她的眼神很清澈,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真诚。
“这些,我都不介意。”她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你是个好人,是个有责任心的好父亲。这就够了。”
我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告诉她们我的生活有多么不堪,想让她们打退堂鼓。可她这几句话,却把我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不在乎。
我内心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我瞬间如坠冰窟。
是林悦。
她已经快一年没主动联系过我了。她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我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跟王阿姨和张琳说了声“抱歉”,走到阳台上接电话。
“陈峰,我下周回我们市了。”林悦的声音还是那么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回去办点事,顺便看看阳阳。你把他照顾得怎么样?”
“挺好的。”
“挺好?”她冷笑一声,“一个大男人能把孩子照顾得多好?别把他养成个野孩子。我这次回去,给他带了最新的乐高,还给他报了个国外的线上英语课。钱我已经付了,你记得让他按时上课。”
她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下达指令。我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林悦,阳阳是我儿子,怎么教育他,不用你来指手画脚!”
“我也是他妈!我不能看着他被你耽误了!”
电话那头,林悦的声音越来越尖锐。我不想在别人家里和她吵架,只能压低声音:“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提醒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也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阳阳跟前领,影响不好。”
她的话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我心里。我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温馨的灯光,王阿姨正笑着给阳阳讲故事,张琳在一旁温柔地看着。
挂了电话,我站在阳台上,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刚才那一点点温暖的感觉,瞬间被吹得烟消云散。林悦的电话像一盆冷水,把我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浇醒。是啊,我怎么忘了,我是一个失败的丈夫,一个带着“拖油瓶”的男人。我和张琳,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第三章 意外的访客
林悦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进我原本平静的生活,激起了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她说到做到,周三下午,一个我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了学校门口。她开着一辆崭新的白色小轿车,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化着精致的妆容,和我记忆中那个和我吵架时歇斯底里的女人判若两人。
她来接阳阳放学。
我接到班主任电话的时候,正在校史馆和那台老放映机较劲。听到这个消息,我手里的螺丝刀“啪”地掉在地上。
我冲到校门口,阳阳已经被她从教室里领了出来。她正蹲下身子,给阳阳整理衣领,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阳阳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乐高盒子,脸上既有见到妈妈的欣喜,也有一丝不知所措。
“你怎么来了?”我走过去,声音有些干涩。
林悦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裙摆,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我说了,我回来看儿子。怎么,不欢迎?”
“你至少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
“跟你说?跟你商量,然后让你找一堆理由拒绝我吗?”她冷笑,“陈峰,阳阳也是我儿子,我有权利见他。”
我无话可说。在法律上,她说得没错。
周围已经有同事和接孩子的家长在指指点点了。我不想在这里和她争吵,像个小丑一样被人围观。
“你想带他去哪?”我只能妥协。
“去吃顿好的,然后送他回去。”她拉起阳阳的手,“走,阳阳,妈妈带你去吃必胜客。”
阳阳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犹豫。我朝他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笑容:“去吧,听妈妈的话。”
看着他们母子俩坐上那辆和我格格不入的小轿车,我心里空落落的。那辆车,就像她现在的生活,光鲜亮丽,而我,还停留在原地,满身油污,守着一堆破铜烂铁。
那天晚上,阳阳回来得有些晚。他很兴奋,跟我讲了必胜客的披萨有多好吃,讲了妈妈给他买的新玩具。可说着说着,他忽然安静下来,小声问我:“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我心里一紧,这个问题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大人世界的恩怨。我只能摸着他的头,轻声说:“因为爸爸和妈妈的工作不在一个地方。但是,我们都爱你。”
阳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抱着新买的乐高睡着了。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熟睡的脸庞,心里乱成一团。林悦的出现,打乱了我所有的节奏。她用物质轻易地弥补了她对儿子的亏欠,也轻易地在我平静的生活里划开了一道口子,让我看到了自己和她的差距。
这种无力感,让我想起了张琳和她母亲。她们给予我的那种不含任何杂质的温暖和善意,在林悦带来的现实冲击面前,显得那么脆弱,那么不真实。
或许,林悦说得对。我不该把别人牵扯进我这潭浑水里。
第二天,我刻意和张琳保持了距离。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几次想跟我说话,都只是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下午,我正在埋头修理放映机,一个娇小的身影走了进来,是张琳。她手里还是端着那个熟悉的保温饭盒。
“陈哥,我妈炖了鸡汤,让我给你送点。”
我停下手里的活,站起身,却没有去接那个饭盒。
“张老师,谢谢你和阿姨的好意。”我看着她,语气平静但坚决,“但以后,别再送了。”
张琳的脸“刷”地一下白了,端着饭盒的手微微颤抖。
“为什么?”她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疑惑和受伤。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些伤人的话说出了口:“我们不合适。我是一个离过婚、带着孩子的男人,我的生活一团糟。你是个好姑娘,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说完,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转身又蹲下去,假装专心修理那台机器。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泣,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仓库的门被轻轻关上,也关上了我和她之间那扇刚刚打开一点缝隙的窗。我把头埋在冰冷的机器里,心里却比这机器还要冰冷。我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对的,是为她好。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呢?就像一根重要的零件,被硬生生从身体里拆了下来。
第四章 尊严的底线
拒绝了张琳之后,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在学校里碰到,我们俩都像约定好了一样,只是点点头,然后迅速错开目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尴尬。那碗没送出去的鸡汤,成了一道无形的墙,把我们隔在两边。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里,尤其是那台老旧的放映机。它成了我逃避现实的避难所。我查阅了大量的德文资料,对着复杂的电路图一点点排查,像个固执的工匠,非要让这个老物件重新焕发生机。这不仅是李主任的任务,更像是我跟自己较劲。我得证明,我陈峰,虽然只是个维修工,但也能干好自己的活,也有自己的价值。
林悦隔三差五地来看阳阳,每次都带着各种新奇的礼物,带他去高级餐厅,去游乐场。阳阳对她的态度,从一开始的生疏,渐渐变得亲近和依赖。
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像自己的宝贝被人抢走了一样。但我又不能阻止,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
这天,林悦又来接阳阳。她看到我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工作服从维修间出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陈峰,你能不能换身干净衣服?你这样,阳阳的同学看到了会怎么想他?”
我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我刚干完活,来不及换。我穿什么,不偷不抢,靠自己手艺吃饭,不丢人。”
“手艺?”她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但充满了轻蔑,“修修补补也叫手艺?陈峰,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是为了阳阳好。你有没有想过,他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父亲榜样?”
她的话像一记重拳,狠狠打在我脸上。我所有的坚持和骄傲,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但我最终还是忍住了。我不想在孩子面前吵架。
“我怎么样,不用你来评价。”我从她手里接过阳阳的书包,“阳阳,跟妈妈说再见。”
阳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悦,小脸上满是为难。
就在这时,一个不速之客出现了。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不远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下来,径直朝张琳走去。张琳那天正好值班,在校门口疏导学生。
“小琳,下班了吧?我来接你。”男人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艳的玫瑰,笑得很自信。
我认得他,是上次在张琳家楼下见过的,好像是王阿姨提过的那个,姓刘,自己开了个公司,一直在追张琳。
张琳看到他,显得有些为难,连连摆手:“刘总,您怎么来了?我说了,我们不合适。”
那个刘总却不依不饶,把花硬塞到她怀里:“小琳,别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嘛。我知道你心里有顾虑,是不是因为你妈妈的病?你放心,医药费我全包了,我还能给她联系最好的专家。”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像是在故意炫耀。
我愣住了。王阿姨病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刘总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我身上,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审视和不屑。他大概是从哪听说了我和张琳的事。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小琳,交朋友可得把眼睛擦亮了。有的人,连自己的生活都过不好,怎么能给你幸福呢?”
他这话,分明就是说给我听的。
我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头顶。林悦对我轻蔑,我能忍,因为她是阳阳的母亲。但一个外人,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我把阳阳的书包往肩上一甩,大步走了过去。
我站在张琳面前,挡住了那个刘总的视线。我看着张琳,她抱着那束花,脸色苍白,眼圈红红的,像是快要哭了。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她怀里抽出那束玫瑰,然后转身,面无表情地把它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
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个刘总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林悦也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你……你干什么!”刘总气急败坏地指着我。
我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的生活好不好,轮不到你来评价。张老师的选择,也轮不到你来收买。做人,得有底线。”
说完,我拉起张琳的手腕,对她说:“走,我送你回家。”
我没有回头看任何人的表情,拉着张琳,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大步离开了学校门口。我的手心全是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我知道,我刚刚做了一件极其冲动的事。但我一点也不后悔。有些尊严,是退无可退的底线。
第五章 病床前的真相
我拉着张琳一路疾走,直到拐过街角,远离了学校门口那些复杂的目光,我才松开手。
她的手腕被我抓出了一道红印。我有些懊恼自己的粗鲁。
“对不起,我……”
“谢谢你。”她却打断了我,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受伤和躲闪,反而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的冲动劲儿过去了,尴尬又涌了上来。
“你……你妈她,生病了?”我换了个话题,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提到她母亲,张琳的眼神黯淡下来。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是老毛病了,心脏不太好。最近天气变化,有点严重,住院观察几天。”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难怪她这几天脸色那么差,我还以为……我真是个混蛋。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用那些话伤她。
“严重吗?在哪家医院?”我急切地问。
“市第一人民医院。医生说还好,就是需要静养。”她顿了顿,看着我,轻声说,“陈哥,刚才……谢谢你。那个刘总,是我妈一个远房亲戚介绍的,我一直想拒绝,但他……”
“我明白。”我打断她,“你别多想。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样子。”
我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清楚,不全是这样。当我看到他把花塞给她,当我听到他用钱来衡量一切,当我看到张琳无助的样子时,我心里那股无名火,不仅仅是为了维护我自己的尊ë严。
“我送你去医院吧。”我说。
张琳没有拒绝。
去医院的路上,我们俩一路沉默。公交车摇摇晃晃,窗外的街景不断后退。我偷偷看她,她靠在窗边,侧脸的轮廓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单薄。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到了医院,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王阿姨住在心内科的普通病房里,四个人一间,很嘈杂。她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管,脸色蜡黄,比上次见她时憔悴了许多。
看到我,王阿姨显得很意外,挣扎着想坐起来。
“小陈……你怎么来了?”
我赶紧走过去按住她:“阿姨,您躺好,别动。我来看看您。”
张琳去打水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王阿姨。
王阿姨看着我,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歉意:“小陈啊,真是对不住。上次的事,是不是吓到你了?都怪我这个老婆子,太心急了。”
“阿姨,您别这么说。”
“我是真觉得你这孩子好,踏实,稳重,会疼人。”王阿姨说着,眼圈红了,“我们家小琳,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心思单纯。我这身体又不好,就怕我哪天走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那个小刘,家里条件是好,可那孩子心眼太多,小琳跟他在一起,要吃亏的。”
她拉着我的手,力气不大,却很温暖。
“小陈,阿姨知道你也有难处。阿姨不逼你。就是……就是希望你别因为我,就躲着我们家小琳。她是个好姑娘,她心里……是有你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原来,她们什么都明白。王阿姨的热情,不是算计,而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朴素的担忧和期盼。张琳的坚持,也不是盲目,而是她看透了我伪装的坚硬外壳下,那颗同样渴望温暖的心。
我之前那些自以为是的“为她好”,那些所谓的“理智”,在王阿姨这番话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自私。我只想着自己的伤疤,却忽略了她们的真心。
张琳打水回来,看到我和她妈妈拉着手说话,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我站起身,对她说:“你留下来照顾阿姨吧。我先回去接阳阳。晚点我做了饭,给你们送过来。”
我说得那么自然,仿佛我们本就该是这样。
张琳看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着水光。
那一刻,我们之间的那堵墙,悄无声息地倒塌了。
我走出病房,心里豁然开朗。林悦带来的阴霾,刘总带来的羞辱,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不能再逃避了。有些东西,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掏出手机,准备给林悦打电话,告诉她今晚我要晚点去接阳阳。电话还没拨出去,她的电话却先打了进来。
“陈峰,你马上来一趟市中心广场!阳阳……阳阳不见了!”
电话那头,林悦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恐惧。
第六章 危急时刻的选择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什么叫不见了?你把话说清楚!”我对着电话大吼,声音都在发抖。
“我带他来广场喂鸽子,我去买个水的功夫,一回头,他人就不见了!”林悦的声音里充满了哭腔和自责,“我已经找了半天了,都快急死了!你快来啊!”
我挂了电话,感觉天旋地转。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瞬间凉到了脚底。我不敢想象任何不好的后果。阳阳是我的一切,是我的命。
我转身就往医院外跑,跑到一半,又猛地停住。张琳和王阿姨还在病房里。我冲回去,语无伦次地对张琳说:“阳阳……阳阳丢了,在中心广场,我得马上去!”
张琳的脸瞬间也白了。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对我说:“你快去!这里有我!路上小心!”
王阿姨也急得从病床上撑起身子:“快去快去!孩子要紧!”
我感激地看了她们一眼,转身飞奔出去。
我这辈子从没跑得这么快过。我拦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催着司机。十五分钟的路程,我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的心在油锅里煎熬,各种可怕的念头在脑子里盘旋。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可身体却抖得像筛糠。
到了中心广场,我一眼就看到了林悦。她像个疯子一样,在人群里跑来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阳阳”。她的妆哭花了,头发也乱了,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光鲜亮丽。
我冲过去,抓住她的胳膊:“报警了吗?”
“报了!警察说在查监控了!”她看到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下子瘫软在我怀里,放声大哭,“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只顾着自己……”
我没有心思安慰她。我推开她,开始在广场上疯狂地寻找。我一边喊着阳阳的名字,一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张望。广场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我的希望一点点被绝望吞噬。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我颤抖着接起来,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喂,请问是陈阳的家长吗?”
“是!我是!我就是!”我激动得快要跳起来。
“你别着急,孩子在我这里,他没事。他在我们校史馆睡着了。”
“校史馆?”我愣住了,“哪个校史馆?”
“就是你们学校的啊。我是学校的保安老王。这孩子自己跑回来的,说是想爸爸了,想看爸爸修的那个会放电影的大家伙。我巡逻的时候发现他蜷在放映机底下睡着了。”
我的一颗心,终于“咚”的一声落回了肚子里。巨大的狂喜和后怕瞬间席卷了我。我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我把消息告诉了林悦,她也愣住了,随即又哭又笑。
我们赶回学校,在保安室里见到了安然无恙的阳阳。他看到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小声说:“爸爸,我想你了。”
我一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回到家,阳阳已经睡熟了。林悦坐在沙发上,情绪平复了很多,但依旧很憔Gespenst。
“陈峰,”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对不起。”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这么真诚地道歉。
“今天我才发现,我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她苦笑着说,“我以为给他买最好的玩具,带他去吃最贵的餐厅,就是对他好。可我连他心里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他想要的,只是爸爸。”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这次回来,本来是想跟你谈谈阳阳的抚养权。我的新公司在上海站稳脚跟了,我想把他接到上海去,给他最好的教育。”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但是现在,”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释然,“我放弃了。他跟你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要幸福。我给不了他一个安稳的家。”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这个曾经让我爱过也恨过的女人,在这一刻,似乎终于和我达成了和解。
“谢谢。”我由衷地说。
送走林悦,我回到房间,看着阳阳熟睡的脸庞,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这场虚惊,像一场暴风雨,洗去了我心里所有的尘埃和犹豫。它让我看清了什么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不是金钱,不是地位,而是身边那个需要你、依赖你的人。
我想起了还在医院的张琳和王阿姨。我立刻开始淘米、切菜。我答应过,要给她们送饭过去。
我炖了鸡汤,炒了两个清淡的小菜,装在保温饭盒里,赶到了医院。
病房里,张琳正陪着王阿姨说话。看到我来了,她们都松了口气。
“孩子找到了?”张琳急切地问。
我点点头,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王阿姨拉着我的手,感慨地说:“好孩子,真是辛苦你了。快,坐下歇歇。”
我把饭盒打开,香气立刻弥漫了整个病房。
“我答应了给你们送饭的。”我看着张琳,认真地说,“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说话算话。”
张琳看着我,笑了。那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瞬间照亮了我的整个世界。
第七章 温暖的烟火
那晚之后,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我每天下班后,先回家做好饭,一份给阳阳,一份装在保温饭盒里,送到医院去。我们三个人,就在那间小小的病房里,围着一张小桌子吃饭。阳阳也跟着去过几次,他很喜欢听王阿姨讲故事,还把自己画的画送给“王奶奶”,祝她早日康复。
病房里其他床的病友都羡慕地说:“王大姐,你这女婿可真孝顺啊!”
王阿姨每次都笑得合不拢嘴,也不解释。张琳就在一旁红着脸,低头吃饭。
我也不再辩解。有些关系,不需要言语来定义,行动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台老旧的放映机,在夜不休的努力下,终于被我修好了。市里领导来检查那天,当银幕上出现清晰的校史画面时,李主任和新来的校长都对我赞不绝口。校长当场拍板,给我发一笔奖金,还说要给我报一个技术培训班,让我深造。
我拿着那笔奖金,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这份工作的价值,对我而言,早已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了。它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我平凡生活里不容侵犯的尊严。
王阿姨出院那天,我去接的她。她恢复得很好,精神矍铄。
回到张琳家,我帮着把东西都安顿好。王阿姨拉着我和张琳的手,把我们的手叠在一起,郑重地说:“小陈,小琳,你们都是好孩子。以后的路,就相互扶持着,好好走下去吧。”
张琳羞得满脸通红,想把手抽回去,却被我紧紧握住了。
我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阿姨,您放心。”
我们的关系,就这样确定了下来。没有盛大的告白,没有浪漫的仪式,一切都那么平淡,却又那么踏实。就像涓涓细流,自然而然地汇入了大河。
林悦走的时候,来跟我告别。她和阳阳在楼下玩了很久,最后抱着阳阳,哭了。
“陈峰,好好对他,也……好好对你自己。”她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我们之间所有的恩怨,都随风而散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淡而温暖。
周末,我会带着阳阳去张琳家。王阿姨会做一大桌子好吃的。我们四个人围坐在一起,阳阳叽叽喳喳地讲着学校的趣事,王阿姨笑呵呵地听着,张琳会温柔地给他夹菜,我呢,就看着他们,心里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填得满满的。
有时候,我会和张琳一起去买菜。在菜市场里,为了一毛两毛钱和摊主讨价还价,那种感觉,真实而生动。我们的手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然后相视一笑。心里的感觉,就像压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被搬开,轻松又熨帖。
这天,又是一个周末。阳光很好,透过窗户洒进客厅,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和张琳在厨房里准备午饭,她洗菜,我切菜。阳阳和王阿姨在客厅里搭积木,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收音机里放着一首老歌,旋律舒缓。
我看着张琳在阳光下的侧脸,她长长的睫毛上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金光。我忽然停下手中的刀,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靠在我怀里。
“怎么了?”她小声问。
“没什么。”我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就是觉得,现在这样,真好。”
是啊,真好。
我曾经以为,我的生活就是一口堵塞的老旧管道,充满了污秽和不堪,再也无法通畅。我把自己封闭起来,用冷漠和坚硬伪装自己。可张琳和王阿姨的出现,像一股温暖的水流,用她们的善良和包容,一点点冲刷掉我心里的淤积,让我这根生了锈的管道,重新感受到了温暖流淌的滋味。
生活或许永远不会像童话那般完美,它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就像家里的水电,时不时会出点小故障。但只要家里有爱,有理解,有那个愿意在你手忙脚乱时为你递上一块毛巾、在你疲惫不堪时为你炖上一碗热汤的人,那么,任何问题,我们都能一起面对,一起修复。
厨房的窗外,是这个城市最寻常的风景。远处的楼房,近处的树木,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而在这片喧嚣的背景里,我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最温暖的人间烟火。我握紧了怀里的人,心里无比安定。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家,这就是我后半生要守护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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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笑笑不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