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就在我家一帆风顺的时候,我妈突然吸上了鸦片。后来被我爸知道了,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在我的印象中他们夫妻关系甚好,荣辱与共,风险共担,平时连嘴都没拌过,也没红过脸,顶多两人生闷气,谁也不理谁。最多坚持一星期左右,又阴转晴变得和睦起来,十几年来他们一直是这样走过来
就在我家一帆风顺的时候,我妈突然吸上了鸦片。后来被我爸知道了,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在我的印象中他们夫妻关系甚好,荣辱与共,风险共担,平时连嘴都没拌过,也没红过脸,顶多两人生闷气,谁也不理谁。最多坚持一星期左右,又阴转晴变得和睦起来,十几年来他们一直是这样走过来的。可现在情况就不同了,为了吸毒的事我爸对我妈大喊大叫。
有一次他们半夜吵架把我从梦中惊醒,我爸说:"你早不抽这玩意儿,晚不抽这玩意儿,偏偏在解放后抽上了这玩意儿,这可是共产党绝对不允许的,你这不是自找倒霉吗?"我妈分辩说:"我也不愿意抽,可是我现在体力不支了,为你生下这么多孩子,天天喊个不停,有点儿支持不住了,抽几口大烟为的就是提提神,好完成咱们的计划,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疼人?"我爸说:"你要真累了,咱们就休息休息,你叫我怎么疼你都可以,我就是不允许你吸毒,有多少人为吸毒家破人亡,咱们都亲眼目睹过,我怎么能允许你走上这条自杀的路呢?"我妈不服,反唇相讥,结果二人越吵越烈,我不敢过去相劝,也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赶紧去西屋搬请救兵,把我奶奶请了过来。当我奶奶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先劝我爸说:"永魁啊,香桂说的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你看她为咱家当驴做马养家全小,生了这么多孩子,即使在生孩子期间,不满月就上地(说书),年积月累,把身子搞垮了,她偷着抽几口也算不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咱这家庭吗?你用得着这么大喊大叫吗?这要传出去,一是政府不允许,二是叫朋友们耻笑,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她转过身又劝我妈说:"永魁对你喊叫是不对的,可是也是为了咱全家好,吸毒这东西最害人,一旦上了瘾,再想戒就难了,再说政府不允许,难道为了抽大烟还得蹲监坐狱去吗?你是个名人,又是咱家的摇钱树,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咱一家子靠谁啊?"
奶奶由衷的劝说使父母逐渐平息下来,可是没用。没过几天风云再起,还是为了抽大烟的事,我爸和我妈又大吵大叫起来,这次口角升了级,我妈不愿意理我爸,一甩袖子往外就走,我爸从屋里追到院里,对着我妈破口大骂:"王香桂!这些年你净说上句了,不管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唯独这件事我绝不能让步,你要不戒了咱俩没个好。"他们这一吵一闹,也惊动了房东一家人,人家隔着窗户看热闹,我奶奶赶紧从西屋赶出来,在我爸前胸上捶了两拳:"永魁你疯了吗?老了老了真不要脸了。"我妈哭着对我奶奶说:"娘,你可全听见了,他祖宗奶奶地骂我,这可是我们结婚以来的第一次,您别怪我,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说罢哭着走了,我也不知道她上谁家躲气去了。
我奶奶把我爸推回屋里,我爸气得呼呼直喘,对我奶奶说:"妈,你别管,我绝对不能看着她把咱这个家毁了。"我奶奶说:"你虽然是好意,也得讲点方法啊,你看把她气走了,一旦出点意外怎么办?你给我快去找她。"我爸一甩袖子:"我不去,爱咋地咋地。"我奶奶看看我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你妈找回来。"
一句话给我提了醒,我转身就出去找了,结果我找了一圈,也没找着,那么大的沈阳我上哪儿去找啊。后来我上三舅家,把经过说了一遍,三舅一听也吓坏了,赶紧穿上鞋帮着我找,我和三舅在点灯之后回到我们家里,只看见我爸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生气,晚饭也没吃,我妈还没回来,我三舅劝了一顿我爸爸,他在我爸面前说话还是有威信的,不过我三舅那会儿也吸上毒了,我爸早有耳闻,对他的劝解不屑一顾,只是碍于情面没有揭穿而已。眼看半夜了,才听见大门的响声,我心想是不是我妈回来了,结果出去一看是我二舅来了,原来二舅听说我们家干仗了,不放心赶过来看看,听说我妈出走一天还没有回来,也吓坏了,二舅进屋后看我三舅也在这儿,他嘴笨也讲不出什么道理了,只是不断地重复一句话:"妹夫,消消气吧。"
我们一直等到半夜,我妈也没回来,这下我爸有点毛了,赶紧穿上衣服,跟着我两个舅舅亲自去亲朋好友家中寻找,我留下来看家。奶奶没睡觉,一个劲儿地擦眼泪,听见一点儿动静,就往外面看看,还不住地催我:"去上门口看看去,他们回来没回来?"我是一会儿屋里一会儿外头来回跑,一宿也没合眼。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爸一个人回来的,我奶奶急忙问:"香桂呢?"我爸摇摇头:"没找着。"奶奶急得直跺小脚,不住地说:"坏了,坏了,肯定是出事了。"又气又恨,在我爸后背上抡了几拳,哭泣着说:"全怪你全怪你。"我爸长叹一声把头低下,看样子他也有点害怕了。
一晃三天过去了,我妈始终没有回来,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娱乐圈,传得沸沸扬扬,因为书也不能说了,会宾轩茶社也停业了,两个掌柜的耿文贵张泽清都急得要命,跑到我们家来问情况,我爸一五一十都对他们说了。
因为那会儿刚解放,吸毒的人到处都是,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旧社会留下来的遗毒,尚未肃清,在很多人的头脑中没拿它当回事儿。张泽清说:"二哥啊,就为这点事,你就把二嫂气走了,值吗?谁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这回可好,你到外边听听去,满城风雨,将来怎么收场?"事情发展到这步,我爸虽然心里不服,但也彻底投降了。耿文贵说:"二嫂是不是出走了?是不是回了长春或者去了什么地方?你赶紧写几封信去问问吧。"因为我爸不会写信,就请张泽清耿文贵代笔,给外地的朋友们分别写了信,内容只有一个:我家王香桂去了你那儿没有?还没等这些人回信的时候,突然从天津来了一封信,我们都心想是不是我妈的信,结果都被我们猜中了,果然是我妈从天津来的信。她也不会写字,肯定是朋友代笔写的,我爸急忙把信打开,求张泽清给读一读,信上说:"我现在在天津,住在浩儒大哥家里,不必牵挂。"这封信起到了定心丸的作用,我们全家人如释重负,都长长出了口气。
我奶奶从西屋赶过来对我爸说:"原来香桂到了天津了,你快去接她吧。"大家都劝我爸去接我妈,我爸却上来犟脾气,说什么也不去,还理直气壮地说:"我又没让她走,她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没有她照样过日子。"张泽清耿文贵着急地说:"那我们茶社怎么办?总不能老这么歇业吧?你还是去一趟才好,到那儿服个软,给二嫂一个台阶下不就完了吗?都老夫老妻的了,何苦别着这股劲?"在众亲友的苦劝下,我父亲终于妥协了。
在我妈出走的半个月后,他买了张车票去了天津,这好有一比,此次赴津就如同掉进了龙潭虎穴,结果弄了个魔鬼缠身,引来更大的灾祸,这是后话,暂时不提。
我每天照旧上学,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我爸和我妈回来没有,结果空荡荡的房子说明他们还没回来,使我感到非常失望,我怀着恐惧和郁闷的心情度过了一天两天三天。直到有一天,我放学进屋第一眼就看到了我母亲,旁边坐着我爸爸,还有几个来看望的朋友,我的心刷一下敞亮了,看他们在一起又说又笑的样子,一定是从战争走向了和平。我心计算了一下,从我妈出走到回来整整一个月,这下全家人又沸腾起来,恢复到从前那种热闹场面,究竟我妈去天津干了些什么,我爸又是怎么把我妈劝回来的,我不知道,我也没心去追问,总之我妈回来就好。没过两天,我妈又重新登台说书了,你说邪门不,一个月没登台了,结果鼓槌一响听众爆满,又恢复了过去那种火爆的场面。没过几天,买戒指买大洋的事又出现了,一家人又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但有一点特殊变化,我妈从过去偷着抽大烟(在家里不敢吸),现在变成了在家里公开抽大烟了。我心里堵了个大疙瘩,可也明白了,这大概就是我妈回来的主要原因,看来我爸是彻底妥协了。她抽大烟的工具放在一个长形的点心盒里,有烟灯烟枪和烟膏,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妈就在里屋抽大烟,我和我爸负责在外屋和院里放哨,我的心天天都提到嗓子眼儿,恐怕被来人撞见。每当我妈吸完之后,我们就把门窗打开,我用扇子一个劲儿地扇,多咱把烟味扇没了多咱住手,我爸也帮着我扇,鸦片烟这种东西真是一种怪物,它气味非常芳香,味浓而不易扩散,如果鼻子尖的人,即使没看见你抽大烟也能闻出这种味道来,那种香味和女人的化妆品不同,至于这些毒品从哪儿买来的,我一无所知。
我还偷着问过我爸:"我妈每天抽多少大烟?"我爸说:"不多不多。"其实他心里清楚,凡是上了毒瘾的人是越吸越多,越陷越深。人哪,就是这样,见利不见害,为了眼前的利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头来受害的还是自己。
有一天我放学回来,看见一个陌生人坐在我家,我父亲对他非常热情,此人比我父亲高大,圆圆的脸膛红光满面,两只眼睛转动的速度比常人要快得多,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看样子在四十岁左右。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所以十分陌生,我爸见我进来就介绍说:"快过来,叫佟大爷。"我们家礼数很严,我爸最在乎这个,多少年来养成的习惯,不能说"你"得说"您",见着长辈需要摘下帽子鞠躬,而后给客人敬烟敬茶,然后站在一边听他们谈话,直到客人走了我才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赶紧摘下帽子,给这位佟大爷鞠了一躬,这位佟大爷问我爸:"这孩子叫什么?"我爸说:"乳名叫大全子,学名叫单传忠。"佟大爷把我拉去看了又看拍拍我的头顶说:"好小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够个材料。"我爸说:"你上你奶奶那屋去吧。"这次破例先放了我的假,所以他们谈些什么我不知道。
当天晚上我爸又请这位姓佟的伯父到四海升平茶社听了三舅说的《薛刚反唐》,散书后,他们还在一起共进了夜宵。这次我可听清楚了,闹了半天这位姓佟的大爷叫佟浩儒,也就是我妈出走到天津住在他家的,他本身是天津小有名气的相声演员,也是我爸磕头的把兄弟,虽然我们两家比较亲近,但平时很少来往,要不是我妈这次去了天津,我们之间几乎断了联系。他这次来沈阳是想求我爸给他的一个好朋友王子明在沈阳找一份工作,我爸看在佟浩儒的分上满口答应了,佟浩儒在沈阳只待了两天就回天津去了。
大约过了十几天,还是我放学回来,进屋一看把我吓得一愣,我爸正在家中宴请新来的客人,有男有女,有大人有孩子,大约有六七口人,本来房间就小,所以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我刚想退出去,被父亲叫住,他给我介绍说:"这是你王大爷,这是你王伯母。"他一指那老太太说:"这是你王大爷的母亲。"还介绍了王家的儿子大明和小明,我听得糊里糊涂,除了鞠躬之外,别的人我全没记住。闹了半天,这位王大爷叫王子明也就是上次来我家那位佟浩儒大爷的朋友。佟浩儒上次来沈阳就是为他们安排工作的,既然我爸爸答应了,所以人家就来了。
我一心想跟同学去看电影,也不知他们在家都谈些什么。过了几天,在北市场繁华地区,也就是我二舅摆摊床的旁边,多了一个小酒馆,专卖白酒酱肉,这个王子明烧得一手好酱菜,买卖也十分红火。他一家人好像住在皇姑屯,离北市场也不太远,我从来也没去过,所以印象很浅,但是我对这位王大爷印象很深,因为每逢星期礼拜,我都要到北市场去玩儿,他这个酒馆是我必经之路,经常看见他忙里忙外招呼客人。有时候他还切几块肉叫我捎回家里去,此人说话京腔京味儿十足,见人不笑不说话,长得也很富态,多少有点秃头顶,我还有些怀疑过他,这样一表人才的人怎么会开起酒馆来呢?看上去多少有些不协调,但他干得却很认真。由于生意忙,平时很少到我家里来,这个王子明就是瘟神的化身,我们家倒霉就倒到他身上了。
大难临头
过了不久,国际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美帝国主义打着联合国军的旗号公然侵略朝鲜。一场大战爆发了,朝鲜人民殊死反抗,但哪里是大老美的对手,不出几天在全朝鲜的领土上燃起了熊熊烈火,美国飞机几乎把朝鲜炸成焦土,这件事情震撼了世界,也震撼了中国,震撼了每个中国人的心。三年解放战争刚结束,人们还没过上几天安生的好日子,我们的近邻朝鲜就发生了这种大规模的战争,谁心里都清楚美国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想冲过鸭绿江,矛头指向刚刚建立起来的新中国。看来形势异常严峻,伟大领袖毛主席,洞察秋毫,下达了抗美援朝的命令,中国人民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与朝鲜人民并肩战斗,既保卫朝鲜也保卫了祖国。当时作为直辖市的沈阳,成了后勤部队转运的中心,也是志愿军大部队通过的地方,兵车一辆挨着一辆,使沈阳人更加恐慌。好厉害的志愿军,过江之后,不仅把所谓的联合国军顶住了,还一鼓作气把他们赶到三八线附近,抗美援朝成了全国军民最重要的一件事。别看朝鲜打得如此激烈,沈阳人开始有些恐慌,后来也就静下心来,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社会秩序井然。我妈他们照样说书,戏院照常演戏。
在1951年的时候,一场规模空前的震撼人心的镇压反革命运动开始了。
开始的时候,我没有什么感觉,好像这件事和我们家和我毫无关系,所以我妈他们该说书说书,我该上学上学,一切都是正常的。正在这时我妈生下了我第五个妹妹,叫小平,在家坐月子,在小平出生后刚满一个月时,一个令我一生都忘不了的惊人事件出现了。
那天晚上我正在熟睡,突然被一阵雷声般的敲门声惊醒了,我从床上坐起来,刚想要下地去开门,我家的房门已经被推开,一道强烈刺眼的手电光线刺到我的脸上,我恍惚看到派出所的小张(片警)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五六个穿便衣的大汉,当时虽然是春天,早晚和半夜还是非常凉的,所以他们都穿着棉大衣。我一看小张误以为是查户口来了,我把灯拉开,用手一指墙上装信的口袋说:"户口本就在那儿。"
有个穿黑衣服的大个子很严肃地又问了我一遍:"你刚才说什么?"我说:"不是查户口吗?户口本就在那里。"他一回头发现了信袋,他也没看户口本,把所有的信全拿出来了,接下来小张就敲里屋的门,因为我父母住在里屋,我住在外屋:"单永魁,起来,快把门开开。"
我爸也早被敲门声惊醒了,可能在屋里正听着外面的谈话,看样子不开是不行了,于是我爸披着衣服把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哦,是小张同志啊,这大半夜的有事吗?"小张没说话,那个大个子说话了:"你叫什么名字?"我爸说:"我叫单永魁。""王香桂是你什么人?"我爸说:"是我爱人。"他又说:"叫她出来,我们找她有事。"我爸说:"她刚生完孩子,还没满月呢,有什么话您就跟我说吧。"那个大个子非常严肃地说:"我们是找王香桂,叫她出来。"这话说得语气坚定,毫没商量的余地,我爸只好对着屋里说:"香桂,快穿上衣服,赶紧出来,有人找你。"一会儿我妈穿好衣服从里边出来了,脸上带着惊慌不解的样子,那个大个子说:"你就是王香桂吗?"我妈说:"是啊。"大个子说:"那你跟我们走一趟吧,到派出所去核实一件事。"我爸说:"她身子虚弱,我陪着她去行吗?"那大个子说:"不行。"语气更加坚定,看样子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我坐到床上没敢下地,目睹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为什么不下地呢?还有一个穿便衣的人命令我就坐在那儿不准动,所以我才没敢下地。我爸顺手拿了一件羊皮外衣披在我妈身上,我妈把衣服穿好,就跟着那个大个子出去了,我爸还问了一句:"得多长时间?"大个子头也没回地说:"一会儿就回来。"我爸似哀求又不像哀求地说:"她刚生下小孩儿,孩子还等着吃奶呢。"人家连理都没理,就把我妈带走了。
这时西屋的灯也亮了,我奶奶和妹妹们听见院里的动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跑到东屋看个究竟,她一看院里屋里有五六个陌生人,还有派出所的小张,还以为我妈抽大烟的事犯案了,她嘴没说从表情上看得清清楚楚,进屋她就问我爸:"这是怎么了?"我爸说:"妈,你啥也别问,啥也别管,把小平看好就得了。"
我奶奶赶紧把孩子抱在怀里回西屋去了。这时有两三个便衣进了我爸住的房间开始搜查,没费劲儿就把我妈装烟具的盒子翻出来了,打开看了看,冷笑一声说:"你们家还干这个?"没等我爸解释人家把盒子也拿走了,小张对我们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家的人属于管制时期,一切行动都先要请示报告,都要听这几位同志的。"指指那几位便衣,小张说完也走了。大约有四五个陌生人吧,留在我家没动,一个看守院里的大门,两个坐到屋里监视我和我父亲,另两个坐到西屋监视着我奶奶和妹妹她们,气氛相当紧张。我长这么大也没遇上过这样的事,心里怦怦怦跳个不停,我也以为是我妈抽大烟的事犯案了,我问我爸:"我妈不抽大烟多好?这回完了。"我爸长叹一声:"我劝你妈有一百次了,她可得听啊!这个人啊不撞南墙不回头,这回傻眼了吧。"
那两个监视我们的人一没有制止我们的谈话,二没有插言,他们什么都不说,就是用眼睛看着用耳朵听着。
我心里头胡思乱想盼着我妈早点回来,好长好长时间,天亮了,我妈并没有回来,又等了一会儿,吃早饭的时间到了,我爸说:"我们该吃早饭了。"那两个人点点头说了声:"可以,你们做饭吧,如果有什么买的我们派人给你买。"我爸到西屋熬了一锅大米粥,还哪有心做早饭哪,从柜橱里拿出咸菜随便喝了两碗。这时我的小妹妹不住啼哭,哭得我爸心里不断发烦,对我奶奶说:"妈,你给她冲点奶粉吧,可别让她添乱了。"我奶奶往窗外看了看说:"咋,香桂还没回来?"我爸说:"不知道。"
监视我们的人不禁止我们说话,他们也不说话,就是盯着我们,我提出来要上厕所,有一个跟着我,我蹲在里面方便,厕所门不准关,他在一丈以外的地方看着。我利用这段时间理了理思绪,我家又没做什么犯法的事,和镇压反革命又没什么关系,肯定是为抽大烟的事被什么人举报了,所以我妈才被半夜带走,要不怎么不带我爸呢?因为他从来不抽大烟,我又想了想,抽大烟的多了,光我知道的就不下二十个人,犯不了什么重罪,法不责众嘛!我相信我妈很快就会被放回来的,从厕所回来,我又坐在原位上。
大约上午九点多钟,听见有人敲大门,那个便衣把门开开,来人三步两步进了东屋,手里面拎着一包肉包子,对我爸说:"早晨起来我逛早市,正好遇上新出屉的大包子,好吃极了,我特为给你们家捎回二斤来。"说着把包子放在桌上,同时他也发现气氛有点儿不对劲,他刚要张嘴问我爸这是怎么回事,有个便衣过来问他:"你是干什么的?"他说:"我叫刘长和,和永魁他们是同行,他们家这是怎么了?"那个人并没回答,用手指着一张空凳子说:"你就坐在那儿吧。"刘长和不解地说:"我得回家吃早饭哪。"便衣严厉地说:"坐下不准多问!"刘长和胆子还真不小,他说:"我一没犯法,二没做贼,凭什么不让我回家?"那人更严肃地说:"你是好人歹人我不清楚,在没查明你的身份之前,你不准离开这儿。"
刘长和也是位老江湖,住在信诚公寓,离我家不远,他媳妇叫王玉琴,又会说书又会唱京剧,他们是跟着外甥女王全桂到沈阳来谋生的。王全桂是个热情的人,管我妈叫大姑,管我爸叫大姑父,知道我妈名气大艺术高,一直想拜我妈为师,所以经常到我家来串门,有时候早有时候晚,这个刘长和更是个有嘴没心的人,好说好笑,还是个粘屁股,一坐一个坑,不把主人唠烦了他不走,但此人很热心,经常往我家送吃的,得,今天正遇上了倒霉的事,家回不了了,他也不敢说话了,坐到凳子上直挠脑袋。难熬的时间,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外边又响起砸大门的声音,我那位全桂姐姐,手里拿着一瓶香水高高兴兴来了,她这个人嘴也快胆子也大,人还没进屋呢她就说上了:"大姑,我给你捎来一瓶香水,上海出的。"说着就进了门,往周围一看她也是一愣,心说这是怎么了?气氛死气沉沉,屋里的人都跟木雕泥塑相似,她一眼就看见了刘长和:"舅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也不告诉家里一声,我舅母还等着你吃午饭呢!"刘长和的表现滑稽可笑,用手指了指那两个便衣然后就不说话了。
正这时一个便衣从王全桂身后过来,伸手把香水拿了过去,拧开盖子闻了又闻,看了又看,问王全桂,你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你和他们家是什么关系?王全桂一一作了回答,还理直气壮地说:"你这也不是问话啊?这不是审问吗?"那人用手一指床边对她说:"你给我坐下,不让你动你就不要动,少说废话。"王全桂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啊?退一万步说,老单家犯了法,我没犯啊,你们干吗对我这么不客气?"便衣毫无表情地说:"叫你坐下你就坐下,少说废话。"
就这样我这位全桂大姐也被软禁在我家里,过了一会儿,我爸小心翼翼地说:"全桂啊,对不起你,可能你大姑摊了点事,让你们受委屈了。"全桂说:"不就是抽大烟嘛,抽大烟的多了,那能犯什么大法!"我爸摇摇手,示意她不要往下说了,恐怕她冒出不好听的话来。
监视我们的人一如既往,既不制止我们谈话,也不插话,都说时间过得快,可是那个时候我觉得过得太慢了,漫长的一天日出日落天亮天黑,就像走过了十万八千里又到了晚上。
王全说:"我们得回家睡觉啊。"监视人员说:"不行,还没到放你们回家的时候。""那我们怎么办啊?"监视人员说:"就在这儿找个地方将就一宿吧。"
【单田芳(1934年12月17日—2018年9月11日),出生于营口市,1954年拜说书演员李庆海为师学习评书,1956年春节首次登台表演,开始说书生涯。24岁时正式独立演出,先后演出评书《三国演义》《隋唐演义》《平原枪声》《林海雪原》《红岩》等,奠定了在书曲界的地位,后因“文化大革命”中断演艺生涯。1978年获得平反,此后相继录制了《七杰小五义》《封神演义》《民国风云》等广播评书和《三侠五义》《白眉大侠》等电视评书。1993年被评为“深受人民喜爱的评书表演艺术家”,2004年被北京曲艺家协会特聘为名誉主席,2007年1月宣布收山。2012年荣获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华鼎奖中国曲艺演员公众形象调查第一名。2018年9月11日,在北京中日友好医院病逝,享年84岁。】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