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九二年,夏末秋初的交接时节,太阳依旧毒辣,像是要把地皮烤裂开来。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水以及庄稼成熟时特有的混合气味。对于黄土高原边缘这个名叫“李家塬”的小村庄来说,这是一年中最关键,也最让人心焦的日子——卖粮的季节到了。
一九九二年,夏末秋初的交接时节,太阳依旧毒辣,像是要把地皮烤裂开来。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水以及庄稼成熟时特有的混合气味。对于黄土高原边缘这个名叫“李家塬”的小村庄来说,这是一年中最关键,也最让人心焦的日子——卖粮的季节到了。
田建国挑着一副沉甸甸的扁担,扁担两头是两个巨大的麻袋,里面装着他家今年打下的大部分小麦。汗水顺着他的黝黑脸庞淌下,浸湿了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紧紧地贴在后背上。脚下的千层底布鞋沾满了黄土,每走一步都发出沉闷而坚实的声响。肩上的扁担压得他肩胛骨生疼,但他不敢有丝毫懈怠,脚步反而迈得更稳更快了些。家里的光景,全指望着这次卖粮换来的钱了。
今年雨水不算调匀,先是春旱,差点旱死幼苗,后来又是连阴雨,差点让即将成熟的麦子发芽。好在老天爷最后开了眼,总算还是收了几成。只是这粮食……田建国心里苦笑,收购价一年比一年低,国家定购价虽然能保证,但那点钱刨去口粮、种子、化肥,再交完各种提留摊派,能余下的简直是杯水车薪。听村里跑买卖的人说,镇上的粮站今天收粮,而且价格似乎比前几天稍微好那么一丁点儿,哪怕是零星的一点溢价,对农家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
他得赶紧把粮卖掉,换成现钱,给上初中的小妹凑够下学期的学费,再给家里买几斤盐巴,修补一下漏雨的屋顶。他脑海里反复盘算着这些琐碎却又沉重的开销,每一个铜板的去向都牵扯着全家人的生计。
从李家塬到三十多里外的青河镇,走路需要大半天。天还没亮透,他就揣上两个冷硬的红薯,扛起扁担出发了。同村的赵老三本来说要搭伴同行,但临走前他婆娘又临时给他塞了半袋粮食让他捎去,说是认识粮站的人,能给“美言几句”,赵老三就改变主意了。田建国理解,谁不想让自己的粮食能多称几斤,或者验级的时候高看一眼呢?只是这样一来,他就只能独自赶路了。
越往镇上走,人越多。三三两两的农民,挑着、扛着、推着独轮车,脸上都带着同样的焦虑和一丝期盼。空气中除了暑气,还飘荡着各种方言的交谈声,讨论着今年的行情、自家的收成,还有镇上粮站的传闻。
“听说了吗?今年粮站收粮的指标卡得死死的,咱们这些余粮户,怕是又要打白条了。”
“白条?去年就没兑现多少,今年还说要优先保证国家任务,咱们这些议购粮……啧啧。”
“可不是嘛,家里等着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光指着卖这点粮……”
这些议论像针一样扎在田建国心上。他攥紧了扁担,加快了脚步。他只希望,自己的粮食能顺利卖出去,拿到现钱,至于其他的,他不敢多想。
终于,在日头升到头顶,晒得人头晕眼花的时候,青河镇那高高的、带着浓厚时代印记的砖红色粮站大门,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门口已经排起了两条长长的队伍,一条是国营粮站收定购粮的,秩序相对井然,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维持;另一条是议价粮收购点,队伍更显嘈杂和拥挤,各种声音叫嚷着,充满了焦急和讨价还价的意味。
田建国看了看自己肩上的麻袋,都是自家产的普通小麦,品质不算顶尖,但也绝不是劣质。他犹豫了一下,国营粮站那边队伍虽然长,但管理规范,按指标来,交完公粮剩下的才能卖议价。可他家今年的公粮任务早就完成了,他是来卖余粮换钱的。他咬了咬牙,走向了议价粮那边的队伍。虽然议价粮的价格浮动大,但听说偶尔还能讲讲价,拿到现金的可能性也更大一些。
他走到队伍的末尾,前面已经有二三十人了。他找了个相对阴凉的墙角,把扁担靠在墙上,也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硬的红薯,狠狠地啃了一口。红薯的甜味混着泥土的芬芳,在嘴里扩散开来,稍微缓解了一下饥饿和疲惫。
他打量着周围的人。大多是和他一样的庄稼汉,皮肤黝黑,衣衫褴褛,眼神里带着对未来的期盼和深深的忧虑。也有几个穿着稍微体面一点的,像是附近公社的干部或者生意人,三三两两地站在一旁,抽着烟,聊着天,似乎对这漫长的等待并不那么在意。
时间一点点过去,毒辣的太阳毫无遮拦地照下来,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汗水湿透了田建国的衣裤,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极不舒服。他感到口干舌燥,喉咙像是要冒烟。他把最后一个红薯也吃完了,胃里空落落的,更添了几分烦躁。
他忍不住观察起队伍前面的人。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中年男人,似乎和收粮的人认识,正递着烟,大声说着什么,引得周围人侧目。一个戴着草帽的老农,因为麻袋里可能掺杂了点其他东西,被工作人员拿着放大镜仔细检查,脸色难看,嘴里不停地辩解着。
田建国叹了口气,把自己的麻袋又整理了一下,确保里面的粮食干爽、干净。这是他能做的唯一努力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喊他的名字。
“建国?”
他愣了一下,循声望去。只见队伍侧前方,一个穿着碎花衬衫、梳着齐耳短发的女人正朝他看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
“是……是秀莲?”田建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女人,虽然穿着打扮比村里同龄的媳妇时髦一些,但那熟悉的面容,那略带妩媚又夹杂着几分风尘感的眼神,没错,正是他的初中同学,刘秀莲!
刘秀莲比田建国高一年级,当年在学校里就是个引人注目的姑娘,长得漂亮,性格也开朗。只是初中毕业后,刘秀莲没有像大多数同学那样选择继续读书或者早早嫁人,而是托了远房亲戚的关系,去了县城的纺织厂打工。这在当时的李家塬来说,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意味着跳出了农门,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只是后来,好像听说她又回到了镇上,嫁给了镇上的一位干部。
“真的是你!建国,你怎么在这儿?”刘秀莲快步走了过来,亲热地拉住田建国的胳膊。她的手保养得不错,不像田建国粗糙的手掌满是老茧。
“我……我卖粮来了。”田建国有些局促地抽回手,看着刘秀莲,“你呢?你不是在县城吗?怎么到镇上来了?”
“唉,别提了。”刘秀莲叹了口气,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愁容,但很快又被笑容取代,“我家老李……就是我爱人,在镇上上班,这不最近他下乡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昨天他打电话回来,说镇上粮站收粮,让我有空过来帮他看看,顺便也帮家里买点米面油什么的。我就搭了个顺风车过来了,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
她指了指不远处粮站大门口停着的一辆半旧的自行车,车后座上还绑着一个布袋。“你看,我就骑了这辆车过来的。”
田建国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感慨。当年的同窗,如今人生的轨迹已经如此不同。刘秀莲嫁给了镇干部,在镇上有了家,而他,还是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为了几亩薄田的收成而奔波。
“那你这是……打算把粮食卖了?”刘秀莲看向他脚边的麻袋。
“是啊,家里等着用钱。”田建国简单答道。
“卖粮好啊!粮站今天收得怎么样?我这刚到一会儿,还没去那边看看呢。”刘秀莲似乎对卖粮的事情不太关心,更像是在寒暄。
两人正说着话,队伍又向前挪动了一些。田建国赶紧跟上。
“建国,你这次卖了多少?”刘秀莲跟在他身边,继续问道。
“不多,就这二百来斤麦子,家里的余粮都快见底了。”田建国实话实说。
“才这么点?那你可得赶紧卖了,换点现钱,家里用钱的地方多。”刘秀莲点点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建国,你晚上住哪儿啊?看你这满头大汗的,走了大半天,肯定累坏了。镇上招待所条件不好,又贵。要不……要不你晚上到我家去住吧?家里虽然不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总比你睡大街或者挤大通铺强。”
田建国愣住了。他没想到刘秀莲会发出这样的邀请。自从她嫁到镇上,他们就很少联系了。同学聚会之类的,她也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这次突然碰到,热情地打招呼不说,竟然还主动提出让自己去她家住。他心里有些犹豫。
去刘秀莲家住,当然比露宿街头或者在简陋的旅馆强得多。他已经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又累又饿,能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对他来说是极大的诱惑。而且,刘秀莲现在是镇上干部的家属,去她家,说不定还能打听到一些关于卖粮的信息,甚至……能不能让她家老李帮忙,让自己的粮食卖个好价钱?
但同时,他也感到一丝不安和尴尬。他和刘秀莲虽然算是同学,但毕竟多年不来往,关系早已疏远。贸然去一个年轻女人,而且是干部家属的家里住宿,会不会引起闲话?他自己倒无所谓,但他得考虑家里的名声。李家塬的人,嘴巴都严,但也爱琢磨事。
“这……这太麻烦你了,秀莲。我……我再想想办法吧。”田建国最终还是婉拒了,“我看看能不能在粮站附近找个熟人借宿,或者……实在不行,就在粮站门口蹲一夜也行。”
刘秀莲似乎没想到他会拒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哎呀,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同学一场嘛!我家又不远,就在镇政府后面的家属院,走几步路就到了。你看你,累成这样,还客气啥。”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稍微有些严肃:“而且,建国,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大男人,深更半夜在外面,安全吗?镇上虽然比村里好点,但也不是绝对安全。你把我当同学,就别跟我见外了。就这么定了,晚上我来找你,带你回家!”
话说到这份上,田建国再拒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他看着刘秀莲不容置疑的样子,心里充满了感激,同时也更加惴惴不安。
“那……那好吧。真是太谢谢你了,秀莲。”田建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谢啥!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应该的。”刘秀莲笑了笑,又叮嘱道,“你排好队,我先去那边帮我老李看看事儿,一会儿再来找你。”
说完,她便转身朝着粮站里面的办公室方向走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田建国的心情复杂。既有对今晚能有地方安稳睡觉的期待,也有对未知的隐隐担忧。他不知道,这一次意外的重逢和投宿邀请,将会把他卷入怎样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波之中。
太阳依旧火辣,队伍依旧漫长。田建国重新靠在墙角,心里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只有焦灼了。他开始胡思乱想,想刘秀莲现在的生活,想她那个在镇上工作的丈夫,想自己这颠沛流离的卖粮之路,也想晚上可能发生的一切。汗水滴落在脚下滚烫的尘土里,瞬间蒸发,只留下一点微咸的湿痕。
第二章 勉强的收留与忐忑的黄昏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缓流逝。队伍像蜗牛一样,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田建国一边忍受着烈日的炙烤和饥饿的煎熬,一边不时地看向粮站大门口的方向,心里期盼着刘秀莲的身影再次出现。
终于,在临近下午三点的时候,他前面的队伍终于挪动到了收购窗口。收购员是个戴着老花镜的中年男人,表情严肃,手里拿着一个铁皮秤砣和一个算盘,慢悠悠地核对着手里的票据和麻袋里的粮食。
“姓名?”
“李家塬,田建国。”
“村上开的证明带来了吗?”
“带了。”田建国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盖着公章的纸张。
收购员接过证明,又拿起算盘噼里啪啦地算了一阵,然后报出了一个数字和单价。总价算下来,除去之前预支的口粮款,这次卖粮所得的现金,比田建国预想的还要少一些。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默默接受。他数了数手里那沓皱巴巴的毛票和分币,小心地把它们叠好,放进最贴身的口袋里。
交完公粮,领了钱,田建国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虽然身体依旧疲惫不堪。他把空麻袋折叠起来,夹在腋下,走出了议价粮收购点。
粮站门口依旧人来人往,但比刚才稍微松快了一些。他下意识地朝着镇政府家属院的方向望去,心里期盼着能看到刘秀莲的身影。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看到刘秀莲推着一辆自行车从家属院的方向走了过来。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淡蓝色的确良衬衫,下面是一条深蓝色的喇叭裤,脚上一双白底黑面的塑料凉鞋,看起来干净利落,和周围那些灰头土脸的农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一眼就看到了田建国,笑着挥了挥手。“建国!卖完了?”
“嗯,卖完了。”田建国点点头,迎了上去,“多少钱……唉,不值钱啊。”
“现在粮价都这样,国家政策调整,没办法。”刘秀莲似乎对这些并不意外,她把自行车停在田建国旁边,“走吧,我带你回家。”
田建国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帮着把那辆半旧的自行车扶着,跟着刘秀莲向家属院走去。
镇政府家属院就在镇政府后面,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区,几排红砖瓦房,规划得还算整齐,但显然有些年头了,墙皮有些剥落,院子里杂草丛生。刘秀莲的家在一排房子的中间位置,院门虚掩着。
“进来吧。”刘秀莲推开院门,热情地招呼道。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几只老母鸡在悠闲地啄食。正对着院门的是三间砖瓦房,中间的是客厅,两边是卧室。刘秀莲的家收拾得确实比田建国想象的要好一些,虽然家具不多,但都擦拭得干干净净,地面也扫得很整洁。客厅里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这在当时的农村可是稀罕物。
“随便坐,建国。家里就我一个人,别客气。”刘秀莲说着,转身去了里屋,应该是去倒水。
田建国拘谨地站在客厅里,打量着这个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小家庭。墙上挂着一张刘秀莲和她丈夫的结婚照,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四个兜的中山装,浓眉大眼,看起来很精神,比田建国要高出半个头。桌子上放着一个玻璃罩子的闹钟,还有一个小小的台灯。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又带着一种让他感到不自在的“洋气”。
刘秀莲很快端着两个搪瓷缸子出来了,里面是浑浊的热水,还飘着几片茶叶。“喝点水吧,跑了半天,渴坏了吧?”
“谢谢。”田建国接过水缸子,小心地抿了一口。热水顺着喉咙下去,稍微缓解了一下身体的燥热和疲惫。
“你先歇会儿,我去给你找套干净衣服换换。”刘秀莲说着,走进了一间卧室,“我爱人出差了,他的衣服你应该能穿。尺寸可能不太合身,将就一下。”
田建国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秀莲,我身上这套还能穿。”
“那哪行?看你一身土,回去洗了也来不及。我这儿有洗干净的,你换上,晚上睡觉也舒服。”刘秀莲不由分说地从卧室里拿出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色中山装,“试试看,这是我爱人以前穿的,可能有点瘦。”
田建国拗不过她,只好接过来,在刘秀莲的注视下,有些笨拙地换下了自己身上的旧衣服。那套中山装确实有些偏瘦,尤其是肩膀和腰部,勒得他有些难受,但衣服是干净的,布料也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肥皂清香。他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人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显得有些滑稽,但脸上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拘谨和……羞愧。他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还行吧,将就一下。”刘秀莲看了一眼,笑着说,“你先去里屋那间屋子休息一下吧,床已经给你收拾好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里屋?田建国愣了一下。刘秀莲家只有三间房,一间客厅,一间是她和丈夫的卧室,那另一间……
“就是那间,靠着窗户的那间,以前是客房,现在空着。”刘秀莲指了指,“你晚上就睡那儿。”
田建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间很小的房间,只放得下一张木板床,一个旧衣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房间里光线有些昏暗,但也还算干净。
“哎呀,不用麻烦了,秀莲,我……我就在客厅椅子上对付一宿就行。”田建国急忙说道。让一个单身男人睡在主人家的卧室旁边,这算怎么回事?
“这有什么麻烦的?客房就是客房。”刘秀莲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切和……仿佛一切理所当然般的自然,“你累了半天,赶紧去躺会儿,好好歇歇。晚上我给你做点家常饭吃。”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田建国的推辞,转身去了厨房。田建国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仿佛自己成了一个闯入者,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对象。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自在。
他走到那间所谓的“客房”,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房间里确实只有一张床,铺着浆洗得发硬的床单,被褥看起来倒是挺干净,但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阳光和灰尘混合的味道。他坐在床沿上,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心里充满了忐忑。
刘秀莲很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来了,上面卧着两个荷包蛋,还撒了点葱花。“来,建国,快吃点东西。跑了一天,肯定饿坏了。”
看着眼前这碗平时难得吃到的面条和荷包蛋,田建国肚子里的馋虫立刻被勾了起来。他已经大半天没正经吃东西了,刚才领钱的时候,兜里那点毛票,他根本舍不得拿出来买吃的。他感激地看着刘秀莲:“秀莲,这……这太让你破费了。”
“嗨,同学之间说这些干嘛。”刘秀莲把碗递给他,“快吃吧。”
田建国接过碗,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面条煮得有些软,荷包蛋也很普通,但在他嘴里,却像是人间美味。他吃得很快,甚至顾不上擦嘴。
刘秀莲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吃,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慢点吃,锅里还有。”
一碗面条下肚,田建国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气,胃里的暖意也驱散了不少疲惫和寒意。他放下碗,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刘秀莲:“谢谢你,秀莲,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报答什么,同学嘛。”刘秀莲摆摆手,“你早点歇着吧,我收拾一下就去镇上买点东西,家里缺盐少醋的。”
“我……我能帮你干点什么吗?”田建国想找点事做,缓解自己的尴尬。
“不用不用,你歇着吧,这点东西我自己就行。”刘秀莲说着,站起身,“你要是困了,就先上床躺会儿,床板硬,将就一下。”
说完,她便拿着一个篮子,走出了家门。
田建国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又看了看那间只有一张床的客房,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种无形的网给罩住了,进退两难。他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凉水刺激着肠胃,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走到窗边,窗外是家属院斑驳的墙壁和几棵老槐树。夕阳正渐渐西下,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镇上的喧嚣似乎也随着夜幕的降临而逐渐沉寂下来。
他知道,今晚,他将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在这个刚刚认识不到一天,甚至可以说是久未谋面的“同学”家里住下。未来会发生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他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忐忑和不安,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他开始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坚持自己的决定,宁愿去睡大街或者找个小旅馆,也比落到今天这个境地要好。
他叹了口气,走到床边,躺了下去。床板果然很硬,硌得他后背有些生疼。他闭上眼睛,试图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刘秀莲那张时而热情、时而带着些许意味深长的笑脸,却总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还有她那个在镇上工作的丈夫……他晚上会回来吗?如果回来了,看到家里有个陌生的男人,会是什么反应?
一个个疑问和担忧,像无数只小虫子,在他心里钻来钻去,让他无法平静。他躺在硬邦邦的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色完全黑透,也始终无法入睡。
第三章 深夜的变故与惊恐
夜幕彻底笼罩了青河镇。白天的喧嚣渐渐褪去,只剩下几声零落的狗吠和远处传来的几声模糊的叫卖声。家属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田建国依旧毫无睡意。硬板床、陌生的环境、内心的焦虑,都让他无法安眠。他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能让他心惊肉跳。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身体疲惫至极,精神却高度紧张。
大约过了十一点左右,他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自行车铃声和脚步声。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他立刻屏住了呼吸,心脏“怦怦”直跳。是刘秀莲回来了?还是……她丈夫回来了?
门被轻轻推开,随后是脚步声走进客厅。听声音,是一个男人的脚步声,比刘秀莲的要沉重一些。
“秀莲?我回来了。”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男中音在客厅里响起。
田建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可以肯定,来的男人就是刘秀莲的丈夫,那个在镇上工作的干部。他下意识地缩进了被子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嗯,回来了。今天下乡很辛苦吧?”是刘秀莲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关切和温柔。
“还好,就是跑了几个村,落实一下今年的工作。”男人说着,脚步声朝着厨房走去,“我饿了,晚饭吃了吗?”
“吃了。给你留了饭,在锅里温着呢。”刘秀莲顿了顿,补充道,“对了,今天我遇到了一个老同学,是李家塬的田建国,来卖粮的。我看他挺累的,就带他回来歇歇脚。”
男人的脚步声在厨房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哦?男同学?”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田建国的心却猛地一沉。
“是啊,就是以前跟我在一个班的建国。人挺老实本分的。”刘秀莲的语气很自然,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嗯……”男人应了一声,然后是打开碗柜、拿碗筷的声音,“他现在在哪儿?”
“在客房睡着呢。累了一天了。”刘秀莲说。
“客房?”男人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让他睡客房?”
田建国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搞不清楚刘秀莲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跟他丈夫说这些?她是想……介绍他们认识?还是……另有目的?
“是啊,家里也没别的地方了。再说,乡里乡亲的同学,总不能让他睡大街吧?”刘秀莲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厨房里沉默了一会儿。田建国只能听到男人吃饭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偶尔一两句模糊的对话。他大气都不敢出,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他甚至开始后悔,后悔接受了刘秀莲的留宿。早知道这样,他宁愿在外面冻一夜。
又过了一会儿,男人吃完饭的声音传来。接着是碗筷放回碗柜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是朝着客厅走来。
田建国的心提到了最高点。他要出来了吗?他会去客房看看吗?他会怎么对待自己这个“不速之客”?
脚步声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然后停在了客房门口。田建国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死死地闭着眼睛,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门把手被轻轻地转动了一下,但并没有推开。
“秀莲,”男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有些低沉,“这个田建国……是你很要好的同学?”
“嗯,高中同学,关系还行吧。”刘秀莲的声音隔着门传来,似乎有些含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你看,家里就我们俩……突然来个男人住家里,总觉得……不太方便。”男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迟疑和……不满?
田建国的心猛地一沉。果然,他是不乐意的。他甚至可能……误会了什么?
“哎呀,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小孩子,还能翻天了不成?”刘秀莲的语气似乎带着一丝不耐烦,“都是一起长大的同学,人家大老远来卖粮,不容易,咱总得有点同学情谊吧?”
“话是这么说,但……”男人似乎还想说什么。
“行了行了,你别想那么多了。”刘秀莲打断了他,“人家累了一天了,明天一早就走了,能有啥事?你赶紧去洗澡睡觉吧,明天不是还要去县里开会吗?”
又是一阵沉默。田建国能听到男人似乎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吧。但是,明天一早,你让他赶紧走,别耽误。”男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
“知道了知道了。”刘秀莲不耐烦地应着。
随后,是男人走向另一个房间(无疑是他们的卧室)的脚步声,以及关门落锁的声音。
客厅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田建国这才敢慢慢地睁开眼睛,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对他来说简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现在明白了,刘秀莲留他住宿,可能并非纯粹的同学情谊那么简单。而她的丈夫,显然对家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男人感到不满和警惕。虽然被暂时“安抚”下去了,但这无疑为接下来的夜晚埋下了隐患。
他不敢再待在床上,悄悄地爬起来,坐在床沿上。房间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那台老式挂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午夜的钟声敲响了。
就在田建国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的时候,异变突生!
“啊——!非礼啊——!救命啊——!”
一声凄厉无比的女人尖叫,划破了深夜的宁静,猛地刺进了田建国的耳朵!
声音凄惨、尖锐,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正是从刘秀莲的卧室里传出来的!
田建国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非礼?!是谁?!难道是……他丈夫?!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他几乎是本能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冲向房门。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必须立刻出去看看!
然而,他刚跑到门口,手刚碰到冰冷的门把手,就听到外面客厅里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男人愤怒的吼声:
“秀莲!你给我开门!你他妈的在搞什么鬼?!”
紧接着,是“砰砰砰”的砸门声和刘秀莲带着哭腔的辩解声:
“老李!你干什么!开门啊!我……我被人欺负了!”
“放你娘的屁!你是不是又在外面跟人搞不清了?!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男人的怒吼声越来越响,伴随着拳打脚踢砸门的声音。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啊——!”
刘秀莲的尖叫声再次响起,似乎更加凄厉了。
田建国傻傻地站在客房门口,看着外面客厅里发生的这一切,整个人都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那声“非礼”的尖叫是真的吗?是他丈夫发现了什么?还是在……演戏?!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完全无法思考。他只知道,自己被卷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漩涡之中。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该怎么办?!冲出去?还是躲起来?!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卧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了!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正是刘秀莲!她穿着睡衣,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惊恐和屈辱的表情,看到站在客房门口的田建国,她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绝望?
而她身后的卧室门口,站着她的丈夫,那个叫老李的男人。他穿着睡袍,脸上的表情极其狰狞,手里还拿着一个什么东西,似乎是……皮带?他的呼吸粗重,眼神里充满了暴戾和愤怒。
“好啊!田建国!原来是你这个王八蛋!老子不在家,你就趁机欺负我老婆!”老李看到田建国,更是怒火中烧,咆哮着朝他冲了过来,手中的皮带高高扬起!
“不!不是我!我没有!”田建国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他终于明白刚才那声尖叫是怎么回事了!这不是真的非礼,而是……栽赃陷害?!
为什么?!为什么刘秀莲要这么做?!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要躲开!他下意识地向旁边一闪,老李的皮带狠狠地抽在了他刚才站立位置的墙壁上,“啪”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老李红了眼,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再次挥舞着皮带朝田建国扑来。
田建国吓得亡魂皆冒,也顾不上看清前面的路,跌跌撞撞地向客厅门口跑去。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逃出去!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即将跑到门口的时候,脚下一不小心,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
没等他爬起来,老李已经追了上来,手中的皮带带着风声,狠狠地朝着他的头上抽了下来!
“啊——!”
田建国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着皮带的抽打。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仿佛在这一刻,走到了最黑暗的尽头。
第四章 混乱的挣扎与保卫科介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田建国感觉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眼前顿时金星乱冒,几乎晕厥过去。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脑袋,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老李!你疯了!你干什么!住手!”就在这危急关头,刘秀莲突然尖叫着扑了过来,死死地抱住了老李的胳膊。
老李似乎被刘秀莲抱住,动作一滞,但手中的皮带并没有松开,只是愤怒地吼道:“这个兔崽子!他欺负你!我打死他!”
“不是的!老李!你听我说!不是他!”刘秀莲哭喊着,拼命地摇晃着老李的胳膊,“是我……是我不对!是我一个人在家害怕,故意喊的!不关他的事!不关他的事啊!”
“你……你说什么?!”老李愣住了,低头看着死死抱着自己的妻子,脸上的愤怒变成了困惑和怀疑,“你……你耍我?”
“我……我……”刘秀莲语无伦次,只是拼命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不关他的事!真的不关他的事!是我……是我自己……”
田建国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捂着流血的后脑勺,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终于明白,刘秀莲刚才那声“非礼”的尖叫,还有她丈夫的暴怒,很可能都是演戏!或者说,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而刘秀莲最后的话,更是让他如坠冰窟。她这是在……撇清关系?把他推出来当替罪羊?
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和屈辱涌上田建国的心头。他虽然穷,虽然没见过世面,但他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他可以忍受贫穷和劳累,但不能忍受被冤枉和陷害!
“你们……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田建国咬着牙,踉跄地站起来,指着老李和刘秀莲,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我招谁惹谁了?!你们夫妻俩唱双簧?!陷害我?!”
“还敢顶嘴?!”老李看到田建国竟然敢指责自己,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他一把推开还在哭哭啼啼的刘秀莲,举起皮带就要再次打向田建国。
“我看谁敢!”就在这时,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只见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手里拿着手电筒,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同样穿着制服的人,其中一个年纪稍大,手里还拿着一个对讲机。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老李看到突然闯进来的几个人,尤其是看到他们身上的制服,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举着皮带的手也停在了空中。
“我们是镇保卫科的!”为首的那个年轻人大声说道,手电筒的光束在房间里来回扫射,最后落在了捂着头、满脸是血的田建国身上,“刚才接到群众举报,说这里有人打架斗殴,还有人喊‘非礼’,我们马上赶过来了!”
“保卫科……”老李的脸色变得更白了。他虽然只是个镇政府的小干部,但也知道保卫科是干什么的。尤其是在这个年代,保卫科不仅负责单位内部安全,有时候也承担着类似治安联防的职能,权力不小。
“误会!都是误会!”刘秀莲看到保卫科的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跑过来,挡在老李身前,对着保卫科的人哭诉起来,“同志!你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怎么回事?你们慢慢说。”为首的保卫科干事皱着眉头,打断了刘秀莲的话,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现场的三个人:捂着头、一脸惊恐和愤怒的田建国;脸上带着泪痕、惊魂未定的刘秀莲;还有一脸愠怒、手足无措的老李。
“是这样的,同志,”刘秀莲抢着说道,语气委屈,“我是镇政府干部李建国的爱人。这位是……是我以前的同学,叫田建国,从乡下过来卖粮的。看他挺可怜,我就留他在家住一晚。谁知道……谁知道他半夜趁我睡着了,竟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吓得大喊‘非礼’,喊了半天,他还不停手,我爱人李建国(她指了指身后的老李)听到动静,起来制止他,他还想反抗……幸亏你们及时赶来了!”
刘秀莲这番话说得绘声绘色,把自己描绘成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田建国则成了一个意图不轨、甚至可能行凶的歹徒。
田建国听得肺都快要气炸了!这简直是颠倒黑白!血口喷人!他想上前反驳,但后脑勺的剧痛让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只能死死地咬着牙,瞪着刘秀莲。
“你胡说!我没有!我根本没碰你!”田建国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你还不承认?!”刘秀莲立刻反驳,“我身上的睡衣都被你撕破了!不信你看!”她故意拉起睡衣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点被指甲抓红的痕迹(也不知道是刚才挣扎时自己弄的,还是早就有的)。
“还有他!”刘秀莲又指着田建国,“你们看他!一身土,还流了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肯定是想趁黑占我便宜!”
老李也立刻附和道:“是啊!同志!这小子就是个流氓!幸亏我及时发现,不然我老婆就……”他似乎不忍心再说下去,脸上露出了后怕和愤怒的表情。
保卫科的干事听了刘秀莲和老李的叙述,又看了看田建国狼狈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用手电筒照了照田建国流血的后脑勺,又看了看刘秀莲睡衣上的痕迹,沉吟了一下。
“你叫田建国?”他转向田建国,语气严肃地问道。
“是!同志!我叫田建国!是李家塬村的农民!我是来镇上卖粮的!我根本没做什么!是他们夫妻俩陷害我!”田建国急忙辩解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老李立刻反驳。
“你先别激动。”保卫科干事抬手示意老李冷静,“我们保卫科就是负责调查处理这些事情的。这样吧,你们都跟我们回保卫科一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保卫科?!”田建国听到这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他听说过保卫科,那是处理内部事务和治安问题的,一旦被带到那里,会不会被屈打成招?会不会留下什么污点?他一个普通农民,最怕的就是这些。
“我不去!我没做过!凭什么跟你们走?!”田建国激动地喊道。
“不去?你以为你打伤了人,还意图非礼,想一走了之吗?”老李恶狠狠地说道。
“就是!跟我们走一趟!”另一个年轻的保卫科干事也上前一步,语气强硬。
“走!”为首的干事一挥手,“先把受伤的人处理一下,然后都带走!”
两个年轻干事立刻上前,想要控制住田建国。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没有罪!”田建国拼命挣扎,但他的力气在两个年轻力壮的保卫科干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们一人抓住他的胳膊,一人捂住他的嘴,强行将他往门外拖。
“放开我!救命啊!冤枉啊!”田建国拼命喊叫,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夜色中。
刘秀莲站在原地,看着田建国被强行拖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老李则站在她身边,脸色阴沉,似乎在幸灾乐祸,又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秀莲,你没事吧?”老李低声问道。
“我……我没事。”刘秀莲摇了摇头,眼神闪烁。
“哼!敢动你我也不会放过他!”老李恶狠狠地说了一句,然后扶着刘秀莲,“我们先进去,等会儿去保卫科看看情况。”
两人转身走进了卧室。客厅里只剩下那盏昏暗的灯光,以及地上破碎的皮带扣,和空气中尚未散去的硝烟味(皮带抽打墙壁留下的)。
而在镇保卫科的审讯室里,灯光惨白刺眼。田建国捂着依旧流血的后脑勺,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对面坐着保卫科的干事和另外两个工作人员。他浑身疼痛,精神萎靡,但心里却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他知道自己陷入了绝境,百口莫辩。
审讯开始了。保卫科的干事反复询问着事情的经过,语气严厉,不容置疑。田建国据理力争,大声喊冤,但对方根本不听他的辩解,反而不断强调“证据”——刘秀莲的指控,她睡衣上的痕迹,还有他头上的伤(他们似乎认为那是刘秀莲反抗时造成的)。
“田建国,你要认清形势。”为首的干事敲了敲桌子,语气冰冷,“我们有证人证言,有现场痕迹。你还是老实交代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想趁机猥亵甚至强奸李干部的家属?”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田建国快要崩溃了,“是刘秀莲陷害我!是她先喊‘非礼’的!是她跟她丈夫一起设计陷害我的!”
“哼,死到临头还狡辩!”干事冷笑一声,“我看你就是个流氓!农民怎么了?农民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跑到镇上来,欺负人家干部家属!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在连续几个小时的轮番审讯和强大的心理压力下,田建国渐渐感到体力不支,精神也濒临崩溃。他头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后怕和恐惧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会不会被关起来?会不会被判刑?他家里还有老母亲和妹妹等着他回去……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在绝望和恐惧的边缘,田建国喃喃地说道。
干事眼睛一亮,立刻追问:“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意图非礼刘秀莲?”
田建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地承认了:“是……是我……我……我见她一个人在家,就……就起了歹心……”
他说出了违心的谎言,只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认,或许是因为恐惧,或许是因为绝望,又或许是因为保卫科干事那严厉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已经百口莫辩。
当田建国“交代”完“犯罪事实”后,保卫科的干事们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们让他在一份笔录上按了手印,然后把他关进了一间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
田建国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他只是想卖掉家里的粮食,换几个钱,让家人能过得好一点,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窗外,夜色深沉。青河镇的夜晚,依旧喧嚣吗?还是已经恢复了平静?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小小的镇子上,一个名叫田建国的农民,命运正在因为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而发生彻底的改变。
第五章 冤屈的代价与渺茫的希望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牢房里依旧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田建国一夜未眠,靠着冰冷的墙壁坐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头上的伤口经过简单的包扎,但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晚发生的一切。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他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他恨,恨刘秀莲夫妻俩的阴险歹毒,更恨自己的懦弱和无能,竟然在那种情况下屈打成招。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保卫科会怎么处理他?会把他交给派出所吗?会判刑吗?他家里的情况怎么办?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妹妹还在上学,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他这一出事,家里的天就塌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牢房的门被打开了。为首的那个保卫科干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干部模样的人。
“田建国,你醒了吗?”干事问道。
田建国麻木地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这是我们镇政府的王秘书。”干事介绍道,“王秘书亲自过问了你的案子。”
王秘书走到田建国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眉头微皱,似乎对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农民不太满意。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田建国,根据你昨晚的交代和我们初步的调查,你涉嫌猥亵妇女,情节比较严重。不过,考虑到你可能是初犯,又是在酒后失德(干事之前似乎暗示田建国是酒后乱性),如果你能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愿意赔偿损失,取得受害者的谅解,我们可以考虑从轻处理。”
田建国愣住了,不明白王秘书这话是什么意思。从轻处理?难道事情还有转机?
“王秘书,我……”田建国想说什么,但王秘书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你先别急着说话。”王秘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放在田建国面前,“这是你的检查书。你需要把你昨晚的错误行为写清楚,承认你的罪行,表达你的悔过之心。写完之后,我们会交给李干部和他的家属过目。如果他们愿意原谅你,签了字,我们就可以考虑不把你移交公安机关,最多也就是批评教育,罚款处理。”
田建国看着面前的纸和笔,心里五味杂陈。写检查?承认莫须有的罪行?还要取得那个陷害他的女人的“原谅”?这简直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我……我没错!我为什么要写?”田建国倔强地说道。
“你没错?”王秘书的脸色沉了下来,“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田建国,我告诉你,现在事情还没定性,但你已经被我们控制在这里了。如果你执迷不悟,拒不认错,那我们就只能按照法律程序,把你移交给派出所,到时候性质就严重了!轻则拘留,重则判刑!你想想清楚!”
王秘书的语气带着威胁,眼神锐利地看着田建国。田建国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王秘书说的是实话。如果真的被移交到派出所,后果不堪设想。他一个农民,没钱没势,进去容易出来难。到时候,别说赚钱养家了,连自由都失去了。
他想到了病重的母亲,想到了上学的妹妹,想到了家里那几亩薄田……他不能倒下!他必须想办法出去!
“我……我写。”田建国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他拿起笔,手却在微微颤抖。
在王秘书和干事的“指导”下,田建国违心地写下了一份“检查书”。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描述了自己如何“见色起意”,如何“企图非礼”,如何被“李干部”发现并制服……他写得声泪俱下,悔恨交加,仿佛自己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流氓。
写完检查书,王秘书拿过去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嗯,态度还算端正。把这份检查书交给李干部他们看一下。”
刘秀莲和老李很快就来了。刘秀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昨晚的惊恐和哭痕,反而带着一丝矜持和不自然。老李则依旧板着脸,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得意。
王秘书把检查书递给老李:“李干部,这是嫌疑人写的检查书。你们看一看,是否……可以网开一面?”
老李接过检查书,象征性地看了看,随手递给刘秀莲。刘秀莲接过去,扫了一眼,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然后对王秘书说:“王秘书,这件事……确实是田建国做得太过分了。虽然是初犯,但影响太坏了!我们家老李……也是为了保护我才……”她欲言又止,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既然李干部和家属都……”王秘书看向老李。
老李点了点头,沉声道:“王秘书,念在他还是个农民,不懂法,这次就……给他个教训吧。不过,必须严肃处理!不能就这么算了!”他顿了顿,看向田建国,眼神冰冷,“让他公开道歉!赔偿我们的精神损失费!否则……我们还是要追究他的责任!”
“好!好!只要能解决,我们愿意赔偿!”王秘书立刻说道,“田建国,听到了吗?李干部和家属宽宏大量,给了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是,你必须公开向他们道歉,并且赔偿一定的损失费。否则,我们绝不姑息!”
田建国的心沉了下去。公开道歉?赔偿损失?这意味着他的“罪行”被坐实了!他的一生都会被贴上“流氓”、“犯罪分子”的标签!他犹豫了。
“怎么?不愿意?”老李的语气充满了威胁,“不愿意的话,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我愿意。”田建国艰难地说道。他还有什么选择?他不能失去自由,不能让家人绝望。
“很好。”王秘书满意地笑了,“那么,具体赔偿金额……”
最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田建国被迫同意赔偿给刘秀莲夫妇“精神损失费”和“医药费”共计一百元人民币。这在当时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几乎相当于他这次卖粮所得的全部!他还必须在镇政府门口,当着众人的面,公开向刘秀莲夫妇道歉。
事情就这样“私了”了。保卫科没有将田建国移交公安机关,只是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然后把他“教育释放”了。
走出保卫科大门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清晨的阳光照在田建国苍白憔悴的脸上,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他手里紧紧攥着几张毛票,那是他卖粮换来的全部积蓄,现在却要变成赔偿费,送到那个陷害他的人手里。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众人面前,接受着无声的嘲笑和鄙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保卫科的,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他甚至不敢回李家塬,不敢面对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他觉得自己没脸回去。
他在镇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个孤魂野鬼。路过昨天卖粮的粮站时,他停下了脚步。看着那高高的粮仓,他心里充满了苦涩。他辛辛苦苦挑了几十里的粮食,换来的钱,不仅一分没剩下,反而还倒贴了一百块,甚至还背上了“流氓”的恶名!
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是他的错吗?他承认了,但那是被迫的!是刘秀莲夫妻俩的错吗?他们设计陷害他,难道就没有任何代价吗?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小小的镇子上,权力的阴影似乎无处不在。像他这样的普通农民,根本没有话语权,只能任人宰割。
他掏出怀里那几张皱巴巴的毛票,看着上面的数字,心里一阵刺痛。他慢慢地朝着镇上的小卖部走去。他要去买烟,他需要用尼古丁来麻痹自己痛苦的神经。
就在他快要走到小卖部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建国?”
田建国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蓝布褂子、挑着粪桶的中年男人正朝他走来。是同村的赵老三!
赵老三看到田建国这副失魂落魄、满脸伤痕的样子,吓了一跳。“建国!你……你怎么弄成这样了?!昨晚没卖成粮?还……还被人打了?!”
赵老三显然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只是看到田建国这副惨状,不由得惊呼起来。
田建国看着赵老三关切的眼神,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难道要告诉赵老三,自己被冤枉了?说他被一个女同学和她的干部丈夫设计陷害,还被迫写了检查书,赔了钱?
他做不到。他觉得很丢脸,很屈辱。他宁愿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犯了错的“流氓”,也不愿意暴露自己被陷害的真相。在这个熟人社会里,一旦“流氓”的名声传出去,他就真的抬不起头了。
“没……没什么。”田建国低下头,声音沙哑地说,“粮卖了。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到头了。”
“摔的?摔得这么厉害?”赵老三显然不信,但看到田建国不愿意多说,他也不好再追问。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毛票,递给田建国:“建国,看你这样子,也没吃饭吧?拿着,去买点吃的。”
田建国看着赵老三手里的钱,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谢谢……三哥。”
“谢啥。”赵老三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谁还没个磕磕绊绊。回去跟嫂子和妹子说清楚就行。啊?”
“嗯。”田建国点了点头,心里却更加苦涩了。回去怎么说?怎么说自己被当成“流氓”,还赔了钱?他宁愿永远不回去。
“那我先回去了。”赵老三说完,挑起粪桶,匆匆离开了。
田建国站在原地,手里攥着赵老三给的钱,看着赵老三远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绝望。
他最终还是走到了小卖部,用赵老三给的钱,买了一包最便宜的劣质香烟。他没有立刻抽,而是把烟盒放在怀里,茫然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阳光明媚,鸟儿在枝头鸣叫,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但田建国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荒原。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会给他的人生带来怎样的影响。
他只是默默地想着,必须尽快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回到那个虽然贫穷但却熟悉的小山村。也许,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找到一丝心灵的慰藉,才能慢慢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只是,回去之后,他又该如何面对母亲和妹妹呢?那个关于“流氓”的秘密,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这个秘密,或许将伴随他一生,成为他永远无法摆脱的阴影。
第六章 归途的沉默与无尽的阴影
在青河镇最繁华的十字路口,田建国默默地等待着前往李家塬的乡村客车。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黄土、被露水打湿后又经历了昨夜混乱的粗布衣服,只是后脑勺多了一块匆忙包扎的纱布,显得格外刺眼。怀里的烟盒被他攥得变了形,但他一根也没抽。
周围的人们行色匆匆,讨价还价的声音、孩童的嬉笑声、小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但这一切都与田建国无关。他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又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魂,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又像塞满了无数的念头。他想起了李家塬的黄土地,想起了家中低矮的土坯房,想起了母亲布满皱纹的脸庞和妹妹清澈的眼神。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他该如何解释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又该如何隐瞒那个“流氓”的污名?
他甚至不敢去想别人会怎么看他。在小小的李家塬,消息传播得比风还快。如果他背着“耍流氓”、“被保卫科处理”的名声回去,他的一生都将毁了。他将再也抬不起头,再也找不到任何尊严。
后悔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他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点点头答应刘秀莲的留宿邀请。他后悔为什么在受到诬陷的时候,没有据理力争,而是最终选择了妥协,写下了那份颠倒黑白的检查书。他后悔自己为什么如此懦弱,如此不堪一击。
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他的人生轨迹,似乎就在那个炎热的午后,在他踏入刘秀莲家门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客车终于来了,发出一阵嘈杂的引擎声和刹车声。车门打开,涌上来一群和他一样穿着朴素、带着泥土气息的农民。田建国随着人流,默默地走上了车。
车厢里拥挤而闷热,弥漫着汗味、烟味和各种农产品的混合气味。田建国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站着,将头靠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闭上眼睛,试图躲避周围那些好奇、探究甚至带着些许鄙夷的目光。他能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小声议论着什么。
“那个人……是不是昨天在粮站门口吵架的那个?”
“好像是……看他头上包的,是不是被人打了?”
“听说是……跟镇上李干部家的事有关……”
“啧啧,看来是惹上麻烦了……”
模糊的议论声像针一样刺着田建国的耳朵。他身体僵硬,脸色苍白,却一动不动,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了青河镇。窗外的景象渐渐变成了熟悉的黄土沟壑和农田。田建国的心,也随着车轮的滚动,一点点地沉向谷底。他知道,自己正在远离那个带给他屈辱和伤害的地方,但那个地方留下的印记,却将永远烙印在他的心里。
回到李家塬,已经是下午时分。田建国几乎是逃也似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他不想和任何人打招呼,不想引起任何注意。
远远地,他看到了自家那低矮的土坯房,看到了院子门口母亲熟悉的身影。母亲正踮着脚尖,朝远处张望着,脸上充满了担忧。
看到母亲的那一刻,田建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他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湿润了。他想跑过去,扑进母亲的怀里,告诉她自己回来了,自己没事。
但就在他即将迈步的时候,他看到邻居家的一个婶子正从地里回来,和母亲说着什么。那个婶子看到田建国,立刻停止了和母亲的交谈,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凑近母亲,小声嘀咕了几句。
田建国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知道,他回来了的消息,以及他现在的样子,肯定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他不敢再看母亲的脸,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院子。
“建国!你可回来了!你跑哪儿去了?急死娘了!”母亲看到他,连忙迎上来,上下打量着他,看到他头上的纱布和狼狈的样子,声音都变了调,“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娘……我没事……”田建国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声音哽咽。
“没事?没事能伤成这样?!你跟娘说实话!”母亲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我……我摔了一跤……”田建国艰难地编造着谎言。
“摔的?摔成这样?”母亲显然不信,但看到儿子这副模样,又心疼又生气,“摔的也得有个说法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邻居婶子也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哟,建国回来了?听说……你昨天在镇上……出事了?”
田建国的心一紧,抬起头,看到婶子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感到一阵难堪和屈辱。
“婶子,您……您听谁说的?”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听谁说的?镇上都传遍了!说你……说你去人家干部家里住宿,还……还想欺负人家!被保卫科抓起来了!赔了好多钱才了事!”婶子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建国啊,你可真是……让咱们李家塬的人都没脸面了!”
“你胡说!我没有!”田建国终于忍不住,激动地喊道。
“我胡说?镇上保卫科都处理了!还有假?”婶子撇撇嘴,“年轻人,不懂事,犯了错可以改。但是这名声……可就不好听了!以后谁还敢跟你打交道?”
母亲听着婶子的话,脸色变得煞白,身体摇摇欲坠。她看着田建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失望和痛苦。“建国……她……她说的是真的吗?你……你真的……”
“娘!不是的!你听我解释!”田建国急忙抓住母亲的手,急切地想要解释。
“我……我累了,想先回屋躺一会儿。”田建国实在无法面对母亲那受伤的眼神和邻居的指指点点,他猛地挣脱了母亲的手,转身跑进了自己的小屋,重重地关上了门。
屋子里一片昏暗。田建国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坐在冰冷的地上。他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委屈、愤怒、屈辱、绝望……所有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嗓子沙哑,眼睛红肿,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他的名声,在李家塬已经彻底毁了。他就像一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昆虫,任人指点,任人唾弃。
门外,母亲和婶子的声音还在隐约传来。
“建国他娘,你也别太难过了。年轻人一时糊涂……”
“唉……都怪我,没管教好他……这孩子,平时的时候看着也老实……”
“以后……以后可怎么办啊……”
田建国的心彻底凉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他甚至不敢去想,明天醒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茫然地看着外面。夕阳西下,给这个贫瘠的村庄染上了一层凄凉的色彩。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黄土高坡,沉默而厚重,仿佛亘古不变。
但田建国知道,他的世界,已经彻底改变了。那个炎热的、充满希望的卖粮之日,最终却变成了他人生中一个无法磨灭的、充满了屈辱和黑暗的烙印。而这一切的开端,仅仅是源于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一个来自女同学的热情邀请,和一个深夜里,那声改变了他命运的——“非礼啊”。
来源:完结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