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在边疆活的肆意,副将家的儿子都是我手下,掏鼠洞埋西瓜偷白菜样样精通。
1
八岁时,云游老道指着我家大门说:“此女身系国运。”
盛京皆笑,谁人不知将军府只有两个儿子。
我爹沉默了,因为将军府的小儿子是个女郎。
娘说我生下来天生体弱,村里的婆子说男孩好养活,阎王不勾命。
爹娘奉为圭臬,自此将军府多了个小公子。
我在边疆活的肆意,副将家的儿子都是我手下,掏鼠洞埋西瓜偷白菜样样精通。
哥哥气的七窍生烟,最后迫于爹的淫威只能恨铁不成钢的给我两巴掌。
屁股蛋上穿的厚,嘿嘿不疼。
八岁时,爹娘回京述职,把我也带了回去。
眼瞅着我比一般男孩还壮实,娘心放进肚子里,她女儿总不能一辈子当个男人,回京定要好好教导。
回京述职当天,云游老道指着我家大门说:“此女身系国运。”
盛京笑开了花,谁人不知将军府只有两个儿子,老道骗钱也不提前打听清楚。
爹娘站在一旁沉默了,因为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女郎。
谣言传的飞速,第二天宫里又传来消息,笑问爹娘什么时候又生了个女娃娃,竟没一点消息。
娘抱着我破口大骂,很快又沉默了,眼泪静悄悄的流,烫的爹心碎。
自古皇家薄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圣上逐渐年迈,对这些更是讳莫如深,可一入宫门深似海,是死是活半点不由人。
“我们将军府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
爹死死抱着娘,箍的我生疼。
那时我不懂,爹和哥哥是威武大将军,皇后娘娘是娘闺中密友,为何爹娘和哥哥为何那么难过。
只知道,大周四十二年,爹爹和哥哥回了边疆,我和娘被留在了盛京。
临走时,爹粗糙的大手在我脸上摸了又摸,对着娘看了又看,娘抱着哥哥哭的不成样子。
盛京无趣极了,人人咬文嚼字,处处遵规守礼,不过隔壁户部侍郎家的儿子着实貌美。
身姿挺拔、清军秀美,一袭青衣劲直如松,我手下那些糙汉子跟他没有一点可比性。
每天趴在墙头,看着他定时定点晨读,望着他拨着算盘的手,盯着他紧蹙的眉。
“你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
我被吓了一跳,脚一滑顺着墙噼里啪啦的直接掉在他怀里,这下侍郎府和将军府齐聚一堂。
娘羞恼的戳着我脑袋,侍郎捋着胡须笑眯眯的说不打紧,俩孩子感情好以后常来往。
不等娘开口,我连连点头:“裴伯伯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咱俩家可得相互照应照应。”
娘脸绿了,拧着我的耳朵一路回了将军府。
从那以后,墙头成了我专属之地,时不时给裴思桓丢点新奇玩意儿,边疆的萝卜干、娘做的咸奶糕,还有我自己做的草蚱蜢。
裴思桓对我依旧不冷不热,美人嘛总会有点特权的。
我努力踮起脚尖,用爹给我做的木剑勾着裴思桓的下巴:“美人,爷疼你!”
裴思桓眼尾泅红眉头微蹙,我赶忙丢了木剑用掌心贴他额头:“裴思桓,你发热了。”
裴夫人早逝,裴大人又主掌户部,主管大周户籍财经,江南水灾蛮夷来犯,裴大人日日宿在户部,自然顾不上裴思桓。
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当牛做马!
我幻想着未来幸福生活,蹭蹭爬回将军府又爬回来,拿着娘给我备的药丸塞进裴思桓的嘴里,学着娘的模样轻轻拍他后背:“痛痛飞飞,思桓快快好。”
一向冷硬的裴思桓乖顺的趴在我肩上,我心中大喜,自作奋勇去小厨房给他做西瓜汤。
西瓜在边疆是个稀罕物,又脆又甜,一口咬下去清甜的汁水顺着手腕淌。
一牙西瓜我能细细啃上半天,但做成西瓜汤人人都能尝尝西瓜味,受伤的人喝上一口,心里美的不得了。
裴思桓一口不剩全吃完了!就是晚上腹泻,病的更严重了,连裴大人都从户部赶回来照顾儿子。
娘带着我去侍郎府赔罪,我讪笑的缩在娘身后偷看裴思桓,小脸唰白像极了边疆快死的将士们,我哭着跑到他面前:“裴思桓你别死,我的西瓜以后都给你吃,你别死!”
裴思桓拿帕子给我擦脸,末了又捏了捏我的脸蛋:“笨蛋,我不死。”
侍郎大人笑的开心,裴思桓也悄然开了心扉。
2
娘又进宫找皇后娘娘玩,把我丢到侍郎府让裴思桓管。
“裴思桓,西瓜熟了,西瓜熟了。”
我百无聊赖的趴在书案上,心心念念惦记着临街的西瓜,头茬的西瓜清甜到人心底。
浑圆的大西瓜被抱进书房,瓜皮上带着井水澄澈的水珠,我双眼冒光流着哈喇子扑过去,却被裴思桓眼神定在原地。
“今日策论完成了?”
“写完了写完了,早就写完了!”
浑圆的西瓜,从中间一分两半,独属于西瓜的清甜袭来,我蹲在檐廊下捧着一牙西瓜满足的眯了眼。
裴思桓今年中了秀才,十二岁的秀才连边疆都知道,爹还专门写信恭贺侍郎大人,转头写信交代我,多跟裴思桓学学,近墨者黑。
可惜边疆遥远,信到手里已经又过了一个年。
我给裴思桓念爹的信,笑的直不起腰,那叫近朱者赤。
裴思桓纵溺的看着我笑:“赶尽来温习课业,明年你也去参加科考,考不中出门别说我教的你。”
他对我课业要求甚严,不过也会时不时带我出去放风透气,他说这叫做有的放矢。
“裴思桓,你钱拿够没,不行咱就赊账!”
“裴思桓,你给我种西瓜吧!”
城东逛到城西,裴思桓的手上拎满了东西,我一手糖葫芦一手大灯笼的朝前走,豪气的带着他往青楼走。
冤家路窄,偏生在青楼门口遇到兵部侍郎的儿子齐则天。
“哟,这不是边疆来的土包子,今日想起来红袖添香里开苞了,你家没人伺候吗!”
我不欲多言,带着裴思桓往里走,却被一把拉住,他脸色铁青又生生忍下,八成是不想在外人面前落我面子。
“这土包子长的是精致了点,但是个十足十的男人,难不成你好男风啊!难怪眼珠子长脑袋顶上的裴思桓对他这么好,指不定早就私相授受.”
“这土包子他爹是个将军又怎样!不照样靠着我爹过日子,今日你跪下给我磕两个响头,没准就批了粮草和补给。”
血直直涌上来,脑子嗡嗡的响,既有裴思桓也有远在边疆的爹和哥哥,等我反应过来早就和他厮打在一起。
富贵窝里的软蛋自然不是我的对手,只是他那些话不敢深想越想越心惊。
被拉开后嘴里互骂着不甘落于下风,等坐上马车回府时才知自己早就颤的不成样子,后背被人不轻不重的拍着,鼻息间是好闻的竹叶味。
“怕什么,别怕。”
“顾大人卫国戍边,朝廷不会克扣粮草和棉衣的,你若还不放心,我问问我爹就是。”
脸颊被人不轻不重的捏着:“今天带我去哪?胆子肥了,下次再敢这样,腿给你打折以后就别想出去放风了。”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好好在府准备科考,等你考中秀才走仕途,才能护住顾家,护住顾大人,切勿顾此失彼。”
眼睛止不住泛酸,我埋在裴思桓怀里,用力的点了点头。
今日无心温习,我提前回了府,想问问娘朝廷是不是克扣爹的补给?!
一路小跑到书房,却听见娘抱着爹的衣裳压抑的低低的哭,心脏像被一只手死死捏住,我敛了声息。
“死鬼,华章都能去考科举了你还不回来,华章比你强多了,识文断字未来高低是个进士!我该怎么办,华章又该怎么办!我只怕…只怕护不住咱们家了!”
“这仗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他们是想把你活活拖死在那里啊!功高震主啊!”
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娘这几天茶饭不思,日日进宫,回来时脸上是化不开的忧愁。
强撑着精神回了屋,望着满屋的笔墨纸砚和刀剑,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不听话的流。
我止了笑,垂眸望着自己的手,心想自己注定要辜负裴思桓的期待了。
爹和哥哥五年未归京,蛮子被打的节节败退,将军府的荣耀加了一身又一身。
盛京人人称赞爹是镇国神柱,哥哥也是神武将军,八岁那年老道的话不知又被谁提起。
皇后娘娘前两天还打趣娘,等爹回来俩人再生一个闺女,儿女双全幸福美满。
娘睡的一天不如一天,半夜时常静坐在我床边,望着我默默流泪。
我都知道,知道娘日日惊惶,知道爹和哥哥拼命打仗不仅为了边境子民,也为了多给我一份依仗。
功高震主,将军府的小儿子只能是个废物。
3
又是一年,裴思桓亲自把我送到考场,叮嘱了一遍又一遍,篮子里的糕点是他亲自盯着做的:“顾华章,头茬西瓜快熟了,你要是考中我在府里给你种西瓜,以后每年都有你西瓜吃。”
我乖巧的点着头,裴思桓心里却不安极了,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流走似的。
裴思桓的担忧成了真,考场上我把兵部侍郎的儿子给打了,直接断了他一条腿,考试自然也泡了汤。
娘去宫里跪了一夜,皇后娘娘开口求了情,圣上才免了我的大不敬之罪。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被赏了十大板,五年内不得参加科举。
十板子下去,皮肉之苦总要受点,娘抱着我哭的泣不成声,颤着手不敢动我。
我嬉皮笑脸赖着娘给我洗脸喂饭请戏班子,这下盛京都知道将军府好竹出歹笋,顾华章是个不成器的玩意儿。
是夜,裴思桓抱着西瓜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面前,一张脸冷的像冰雕。
这些天我见谁都是嬉皮笑脸,唯独看见他再也笑不起来,只能强装镇定。
“裴思桓,好兄弟,快给我切一牙西瓜,馋死我了!”
“顾华章,你故意的。”
我哑了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裴思桓一贯气性大,偏生又不好哄,为了这次考试,他求着侍郎大人请了国子监的老师授课,又带着我钻研历年考卷风格,他自己考试都没这么上心。
科考像一把刀,我不去考惹人生疑,考太好又招揽祸患,即便平庸也打消不了宫里的忌惮。
“为什么?”
心像刀割一样,八岁到十三岁,是裴思桓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写下自己名字,也是他带着我读史通经。
“你说啊!你说了我就信,顾华章!”
西瓜被摔在地上,贯有的清甜却让我难受,一袭青衣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挣扎着爬到地上,捡起西瓜麻木的啃着,这西瓜真咸,一点都不好吃。
娘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望着我又转过身,泣不成声。
我仰起头笑着宽慰她:“娘,儿子也能保护你们了!你该高兴才是!”
能下床之后,戏班子彻底住在将军府,每日吹吹打打,我躺在摇椅上大声喝彩。
赏钱多到戏班子上赶着进将军府,娘气的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我打。
我边叫边嚷嚷:“娘!咱家都爹和大哥就行,饶过我吧!儿子不孝,要不您等爹回来,再生一个!”
将军府鸡犬不宁,侍郎府噤若寒蝉。
闹了一个月后,裴思桓没沉住气,一把掀翻了我的摇椅。
我闭着眼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敢掀小爷,信不信小爷凑的你爹娘都认不出来。
紧接着一拳砸在我脸上:“顾华章,你闹够了吗!”
我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张张合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闹够了就跟我回去,陛下罚你五年内不得参加科考,又不是一辈子不让你参加,二十岁秀才多的是,你也不显眼。”
我鼻头一酸,怎么会听不出来裴思桓示弱的意思,可看到背后若有所思的戏班主,脑子像浸入冰水般冷静。
“裴思桓!放开小爷,爷才不要跟你这个冰块脸念书,我爹我哥征战一辈子,将军府保我一辈子荣华富贵,我才不去念书!”
“顾华章!”
我直接一拳打在裴思桓脸上,跟他缠打起来,直到我娘拿着鸡毛掸子才把我们分开。
裴思桓看着我气到浑身发抖,突然冷静下来赔罪,他这是彻底不管我了。
盛京皆知侍郎府与将军府不复如初,断了情谊。
我开始出府活动,押妓吃酒玩骰子样样精通,要债的追到将军府。
一年两年三年,顾华章纨绔子弟惹祸精的名头人人皆知,骗过了自己也骗过了所有人。
娘脸上带了笑,运往前方的粮草棉衣不再短缺,提起将军府率先想到的是混子顾华章。
躺在红袖添香的榻上,桃夭娇滴滴的叼着酒杯递到我嘴边,我坏笑的摸了一把细腰,引得公子哥们纷纷调侃。
“夏天来了,华章也躁动。”
我推开桃夭,跌跌撞撞喊着要回家,不然我娘又该拎着鸡毛掸子伺候。
等我踏进家门,眼里只剩清醒,娘笑着朝我招手:“西瓜熟了。”
我抱着头茬西瓜爬上院墙,看着侍郎府亮着灯的屋子沉默的吃着西瓜,裴思桓明年参加会试,赌坊纷纷押注,猜他是大周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
爹和哥哥连连大捷,明年也要奉诏归京,娘也日日期盼。
吃完最后一口,我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这样很好,谁都好。
4
放榜那天,整条街围得水泄不通,都是为了一览裴思桓的风采。
十七岁的状元,别说大周了,前朝历代也只有这一个。
斜倚在窗柩上,状元郎风神俊朗、骑着高头大马,御赐红绸挂在胸前,不愧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听说这顾华章先前还被裴状元教导过几年呢,啧啧,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别说了,顾大人奉诏回京,圣上大喜,琼林宴与接风宴同办,这位以后才肆无忌惮呢!”
“百年将军府的清誉啊,就这么毁到他手里!”
我心满意足的吹了个口哨,西瓜快熟了,裴思桓中了状元,爹和哥哥回京了,日子再好不过!
冷不丁跟裴思桓的目光撞个正着,吓的我一溜烟蹲在地上不敢出头,应该是错觉,不然我怎么会听到裴思桓冷哼的声音。
回府陪娘细细挑着衣裙,闭着眼狂吹娘美、爹第一眼都爱上你、比天上仙子都美。
娘拿着衣裙,突然放在我身上比划着,渐渐红了眼。
“若要娘知道那老道的踪迹,定手刃了他!”
接风宴上,圣上先把裴思桓夸了又夸,入翰林院,羡煞一群人。
爹和哥哥盔甲未卸,风尘仆仆的直接入宫报君恩。
只一眼,一家四口纷纷瞥过脸不敢再看,怕殿前失仪,怕欲语泪先流。
圣上的赏赐如流水般进了将军府,转头开始关心哥哥的亲事,整个宴会一声不响。
我心一惊,状似醉酒般打翻杯子:“娘,别哭了,爹跟哥哥不是平安回来了嘛!”
圣上哈哈一笑,打趣爹一去经年,娘都快成孟姜女,眼泪能淹了整个盛京,士子们纷纷附和,夸赞大周有爹和哥哥这种良将,定能替圣上安邦定国。
我不忘自己浪荡模样,随手拎一壶酒钻进假山后面,蜷成虾米捂着小腹,身下一股热流涌出,我慌了神。
娘胎体弱,我月信迟迟不来,这一来就要了命!
“谁!滚出来!”
不管是谁,绝不能活着走出这座假山!
悄然拔下束发簪子握在手心,直至裴思桓身形显现,心里既松了一口气又捏了一把汗。
裴思桓神色不明的看着我:“顾华章,瞒着我好玩吗。”
心下了然,想来他也看明白将军府的局势,可惜我的女儿身才是将军府最大的威胁。
“蹲在那里干什么,肚子不舒服?”
我暗暗叫苦,不愧是我养了五年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异样。
我背过身装作抹泪的姿势,掐着自己带了哭腔:“你如今是裴大状元,我是谁,盛京有名的纨绔!你就爱看我笑话,我要我娘,你把我娘找过来!”
裴思桓面冷心软,装哭撒娇无往不利,听着身后脚步声渐远,我发愁该怎么办,只能装作喝醉酒摔断腿蒙混过关。
随手抄起石头下手时,却被人抓住腕子,裴思桓那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我,还有泅红的衣衫,脸颊渐渐染上羞红。
脑袋嗡嗡的发懵,下意识的撒谎:“我不小心磕破了腿。”
裴思桓愣在原地,指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最后从牙缝里挤出:“顾华章,你真把我当傻子呐!”
竹叶气息的衣衫落在我身上,他气定神闲的出了假山找我娘,只不过同手同脚罢了。
是夜,裴状元时隔多年再次翻墙进了将军府,被爹娘和哥哥绑了正着。
“裴家小子,你既知了将军府的秘密,就只有两条路,顾某这条命换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躲在屏风后面偷偷啃西瓜,心里乐不可支,一向清正的裴思桓也有今天。
“圣上年迈,对鬼神之道深信不疑,将军府威名过盛已然成了圣上心头一患,今日顾大哥的婚事只是个开头,顾华章身份更是......帝王之忌。”
“眼下顾伯父交出兵权已安君心,顾大哥更得早早议亲,至于她,金蝉脱壳远离盛京,这样方保全家安宁。”
爹和哥哥沉默不语,娘悄然扭过脸抹泪。
爹哈哈大笑,说这仗也打够了,刚好衣锦还乡留在盛京陪娘,哥哥也老大不小该娶妻生子,至于我生下来就是个天涯客,到时候全家换个地方过日子罢了!
许是见氛围太过沉重,裴思桓居然拿我开刀。
“有人偷吃西瓜。”
娘倒吸一口冷气,拧着我的耳朵河东狮吼:“顾华章,还真把自己当个男人了!不要身子,敢偷吃西瓜,老娘剥了你的皮!”
我恨恨的瞥了他一眼,裴思桓却目光温柔的看着我,眼底漾开了笑。
5
顾将军前些日子进宫‘告老还乡’,三请三辞终是卸了甲,流水般的赏赐又进了府。
哥哥议亲什么都不挑,只要品行好孝顺公婆就行,盛京世家女蠢蠢欲动。
不知从何处流出,说哥哥在战场上伤了根,不能人道,不然将军府的门楣怎么这么低。
议亲议了两个月,最后议到个九品芝麻小官的女儿,将军府也认了,纷纷流言有了几分真。
至于我这个纨绔子弟,在红袖添香被哥哥抓了正着,直接拧了胳膊送回家,逼的爹连夜动了家法,娘哭的整条街都听见。
我受不了苦,连夜收拾细软跑路,被小厮拦在马厩,把家里闹的天翻地覆,爹连请三天朝假,把我关在家里哪都不许去。
爹还专门求到侍郎府,腆着一张脸请裴状元教习我,任打任骂绝无怨言,只求改掉陋习以后好议亲。
就连宫里娘娘都劝爹娘再生一个,将军府的门楣总得有人撑。
娘臊的脸红,又装模作样的抹眼泪,俩儿子各有各的难处,她现在只想好好给大儿子治病,教习小儿子,别无他求。
盛京人人唏嘘,将军府这未来还真不好说。
外头流言纷纷,府内岁月静好。
娘对儿媳满意的不得了,人品清正家世简单还不嫌弃哥哥是个粗人,娘乐的做梦都是笑。
爹娘久别胜新婚,每天恨不得搬出将军府自立门户,爹一大把年纪还知道给娘摘花描眉,我看的牙酸。
裴思桓对我翻倍的好,要什么给什么,素来简朴的他也开始注重衣着,红袖添香的姐姐管这叫孔雀开屏!
月信刚过,裴思桓拿着浑圆的西瓜爬上了将军府的墙,我躺在摇椅上守株待兔,俨然是个土皇帝,哪有一丝哭天喊地的模样。
“裴思桓,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
一本经史扔进怀里,墙上的人眉眼动人心魄:“今日温书后才有西瓜吃。”
我抱着书晃着摇椅笑的开心:“裴思桓,西瓜熟了!”
哥哥的婚事定在来年六月,是个春暖花开的好日子,‘顾华章’在这一年里身子渐弱,等哥哥完婚后意外暴毙,在等三四年,爹娘告老还乡去江南找我。
可怜哥哥独守盛京,谁让他能干,多劳累点。
大周五十一年,一家人难得齐聚一堂,欢庆春节,更欢喜的是裴思桓也陪在我身边。
今年春节格外热闹,爹亲自下厨煮锅子,娘喜笑颜开的给嫂嫂家准备节礼,哥哥也难得有时间教习我武术。
又是一棍敲在腿上,我顺势抱着哥哥大腿赖皮:“哥哥,起不来了!”
哥哥哼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看着廊檐下拿着策论的裴思桓,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悄然羞红了脸。
裴思桓白天上朝,晚上还不忘监督我课业,这课业多少带点水分!
屋子里被烧的暖烘烘,我躺在裴思桓怀里听他念兵书,不远处是爹娘打情骂俏的声音,哥哥去送给嫂嫂家的节礼。
裴思桓出落越发俊俏,身量挺拔,眉眼惊心,几个月官场沉浮让他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清贵。
我痴痴的望着他侧影,鬼使神差的含上他温软的唇,试探的伸出舌尖,下一刻天旋地转,直接被裴思桓压在书案上。
我猛地一脚踹在他膝窝,一溜烟的跑了。
裴思桓愣怔在原地心脏怦怦的跳,摸着自己的唇半晌才低低的笑了起来,哪还有一丝孤傲的模样。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裴思桓这几个月毫无遮掩,下朝后直奔将军府,又被爹娘嘘寒问暖的送走,时不时在外透漏几句我孱弱的身子、糟糕的课业。
府里开始挂上红绸,爹娘置办上新衣裳,哥哥脸上也难得添了几分羞。
“顾华章,西瓜熟了。”
我抱着西瓜躺在摇椅上,莫名开始忧愁以后,等哥哥完婚后我就该走了,三四年都见不到爹娘和哥哥。
一双大手揉在脑袋上:“我已向圣上请旨,自愿去江南历练。别怕,我陪着你。”
我欢喜的摇着头,指着府里的大红绸:“裴思桓,想娶我,难呐!”
府里喜气洋洋,都在为两个月后的婚事做准备,街上快马疾驰,让人莫名心慌。
“报!八百里加急,边疆来犯!”
6
爹和哥哥被连夜传召进宫,娘佯装镇定的数着聘礼,我心里涌出莫名的焦躁和恐慌,说不清也道不明。
朝中可用将帅不少,但最了解边疆的还属爹和哥哥。
直到第二日,爹和哥哥才回府,手上的刺眼的黄,那是圣旨。
我语无伦次的辩驳着:“爹年纪大了,哥哥马上成亲,将军府功高震主,不能再挂帅出征了,功高震主啊!”
爹笑哈哈的把我揽入怀中,哥哥也难得温柔的揉着我发顶:“幺儿,不为君上,只为民。”
“那里是爹一手打下来的,那里的人信爹服爹,那里有不少跟你一样大的人,爹看见他们就看见了你,幺儿,你姓顾,保家卫国的顾。”
圣上特许爹和哥哥晚半旬,哥哥的婚期也被提到五日后。
成亲那日,整条街敲锣打鼓喜气洋洋,除了将军府。
爹娘居高堂,哥嫂连三跪,礼成入洞房。
我拎着酒爬上了那堵墙,裴思桓在墙下望着我,我放任自己摔下去,摔到了温热的胸膛。
“裴思桓,我不走了。”
爹和哥哥走了,我不能走,我要替他们护着娘,护着嫂嫂,护着整个将军府。
他像小时候那样拍着我背脊:“别怕,我陪着你。”
爹和哥哥出征那日,娘和嫂嫂为他们做了衣裳、纳了鞋底、补了披风。
我站在马下冲他们笑,我顾华章别的本事没有,护两个人还是可以的,再不济还有裴思桓,看在我的面子上,裴思桓总会出手的。
爹不言的拍了拍我肩膀,笑道这才是爹的好儿子!哥哥却红了眼眶。
爹和哥哥走后三个月,嫂嫂查出了身孕,娘激动的红了眼眶,我也小心翼翼的贴上嫂嫂的肚子。
顾华章身子大好,许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又许是裴状元教导有方,顾华章没了以前的荒唐,时隔多年参加科考,一举中了秀才。
我不再读游记看杂本,每晚跟着裴思桓绞尽脑汁的理清朝廷派系,给将军府寻喘息之地。
嫂嫂八个月时,我出门给她买酸杏解馋,遇到兵部侍郎儿子齐则天,任他口出狂言,我含笑避让礼待有加。
盛京皆传嫂嫂是个福星,嫁进来后将军府俩儿子都好了,前途一片光明。
她生产那日,疼了一天一夜,娘急的直接交代稳婆,保大不保小!
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我脚底发凉,婴儿啼哭响起,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又是一匹快马跑过,宫里的太监直接闯入将军府。
“顾大人战亡,您兄长命悬一线,圣上请顾夫人进宫议事!”
脑子嗡嗡的响,心脏疼到窒息,手上却下意识死死拦住传旨太监,娘进宫不是议事,是要娘接替爹和哥哥,挂帅。
眼眶猩红,我一字一顿:“我去!”
7
朝堂上乱成一锅粥,有誓死开战,也有割地停战的。
我跪在金銮殿上脑子依旧嗡鸣,怎么可能呢?爹前段时间还给娘写信,打趣娘的绣工一如既往,下次还是爹自己来。
“华章,你怎么看。”
所有目光齐齐看向我,他们想让我说些什么?是逼我主动放弃边疆还是逼娘挂帅出征。
一道担忧的目光朝我看来,那是裴思桓。
“华章,边疆是你们顾家打下来的。”
脑子瞬间清明,我不留余力的磕头:“陛下!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顾家也是陛下的臣子,爹和哥哥若能为陛下而死乃是顾家至高无上的荣耀!陛下这样说是折煞顾家啊!”
金銮大殿上的人哈哈一笑,笑骂我滑头,转而又叹气:“顾爱卿以身殉国,本不该再让顾夫人伤心,但边疆兹事体大,你娘......”
我拦断他的话,腰背匍匐的更低,声音也带上哀求的哭腔:“陛下,母亲年迈,嫂嫂又刚生产,臣愿替母出征,不破蛮夷誓不回,还请陛下恩准。”
大殿上鸦雀无声,末了那把龙椅才哀叹一声,罢了罢了,朕便全了你这孝子之心,大军三日后出征,你且回家准备吧!
我呆呆的走在大街上,被撞到又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最后进了红袖添香。
老鸨看见我笑着招来桃夭,任由她拉着我腰间玉佩到楼上,房门一关我对着屏风直直的跪了下去。
“桃夭姐姐,我知道你有门路,华章且求你护我将军府一命。”
桃夭敛了笑,屏风后一人踱步,是当朝四皇子,折扇轻拍在脸上是羞辱也是打压。
“华章是个机灵人,可惜顾家烈火烹身,孤何苦淌这趟浑水。”
我麻木的跪在地上:“殿下固然隐蔽,我既可知幕后之人他人也能知晓。华章若能活着回来必誓死追随殿下......”
我闭了闭眼,手心被掐出血也不知,嗓子沙哑道:“不仅将军府,裴思桓也会跟臣追随殿下。若臣战亡,顾家绝笔书是扳倒殿下敌人的利器,顾家妇孺更能帮助殿下赢得民心。”
我自顾自割开手指颤颤巍巍的写着血书,仰头谄媚的笑,臣只求将军府一世安宁。
四皇子饶有兴味的看着我,眉间多了几分打量,心里不由得想起老道的话,半是遗憾半是谓叹道:“可惜啊,华章,你若是个女儿身,孤定讨了你。”
8
回府时,圣旨已经到了将军府,娘铁青着脸坐在主位。
棍子毫不留情的打在我身上,娘恨的眼眶发红:“你出息了!居然敢瞒着娘进宫,要是…要是你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娘怎么活!”
我跪在地上一声不响的受着,直到娘扔了棍子怀抱着我嚎啕大哭:“华章,听话,娘现在就进宫请陛下收回成命,娘没了丈夫和儿子,不能再没了你啊!”
嫂嫂不知何时抱着侄儿站在门外,侄儿也跟着娘哭了起来。
娘已经劝嫂嫂改嫁,她做主给嫂嫂找户好人家,不求富贵但求平安,嫂嫂没允,宁可抱着孩子投塘也绝不改嫁。
我踉跄着接过侄儿递到娘怀里:“娘,嫂嫂和侄儿需要您,您儿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就等着我给您和嫂嫂挣个诰命回来!”
“皇后娘娘是您闺中密友,您在这儿,皇后娘娘多少也会照拂些。”
我拭去娘眼角的泪,重复着爹娘从小念叨的话:“娘,我姓顾,保家卫国的顾。”
嫂嫂看着我红了眼,半晌扭过头低低哭了起来,娘抱着侄儿两行清泪滑过。
三日很短,离开盛京那日,裴思桓奉命送军出征。
我骑着马弯腰勾起他的头:“裴思桓,帮我护着娘和嫂嫂,以后......以后好好娶个媳妇过日子吧!”
两个月的行程硬是被压缩成一个月,等我到大营时,哥哥咬碎了牙看着我,铁骨铮铮的男人泣不成声。
哥哥没了一条胳膊,伤了肺腑,走路都要人搀扶,我心疼的摸着他的胳膊,谁也没提爹,谁也不敢提爹。
“华章,听哥哥话,现在走,哥哥自有办法糊弄过去。”
我望着地图没接他话:“嫂嫂生了,是个男孩,娘给他取名盼归。哥,我走了娘和嫂嫂怎么办,盼归又该怎么办。”
“可你不是男儿!本不用......”
我厉声打断他:“顾华章从生下来就是男儿,我姓顾,保家卫国的顾!纵使天子不仁,但百姓何其无辜,哥,这是你和爹教我的。”
我留下来了,哥哥把我扔进军营,从小兵做起,与士兵同吃同住。
边疆难熬,六月的天把人热出痱子,蛮子膘肥体壮屡屡来犯,人人合铠甲而眠,不敢有丝毫懈怠。
刀剑捅进身体,带出来的是魂,血溅在脸上,流下的是泪。
短短几天,营帐里就换上新面孔,晚上总有人在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家,不知道妻儿以后怎么办。
起初还会伤感,后来就变的麻木不仁,机械的挥剑杀人吃饭睡觉,富贵窝里精养的手变的伤痕累累,茧子出了又磨、磨了又出。
“报!将军被蛮子围困沙谷,亟待救援!”
9
我不管不顾的闯进大帐,哥哥的谋士沉默的看着地图,我让他们派兵救人!
“将军临走时吩咐过,若他遇困,全权听命于您,顾小将军。”
脑子嗡地的一响,哥哥不能死,娘在等,嫂嫂在等,盼归也在等!
裴思桓的嗓音在脑海中响起,过往读背的一本本兵书在此刻浮现,我拾剑而出,带了一队亲兵走了,他们都是小时候的玩伴,自愿跟随我。
今日也该我围魏救赵了!
地无险阻,人无勇怯,蛮夷以草原为生,马羊牲畜为食,排水通沟之便必不可少。
我带着几人悄无声息的爬进臭水沟里,在臭水沟里蹲了一天一夜,只等神经松懈之时,万物俱籁便是烧毁蛮子粮草最佳之时。
八月的天晴朗极了,风一吹火就连了天,狗剩带人砍了栓马羊的绳,火药在棚里一炸,马羊惊了蹶子,四处乱窜。
蛮子营帐乱成一团,围困哥哥的沙谷也漏了缺口,我跨上一匹马,摇着剑冲了过去:“将军,我们来救你了!”
二宝在不远处一人牵制五匹马,只待原地跑马。
人心一慌,便有了我可乘之机。
刀剑相撞,手臂被震得发麻,我毫不畏惧地迎上那双狠厉黑亮的眸子,大刀迎面而过,我仰身贴在马背上,反手一剑刺在他腰间。
剑被拦腰斩断,那人竟笑了起来:“我认得你的眼,和你爹一样,我爹杀了你爹,今日我就杀了你!”
论武力,我不是他的对手,但论躲藏,他也敌不过我。
救火声、马羊乱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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