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每个周末回老家,我都会看见李大爷坐在那棵老槐树下的石凳上,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捧着个缺了口的茶缸。那房子在我记事起就是青砖灰瓦,比起周围越来越多的小洋楼,像是一枚被时光遗忘的邮票。
每个周末回老家,我都会看见李大爷坐在那棵老槐树下的石凳上,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捧着个缺了口的茶缸。那房子在我记事起就是青砖灰瓦,比起周围越来越多的小洋楼,像是一枚被时光遗忘的邮票。
“哟,小郑回来了?”李大爷每次都这样打招呼,仿佛我只是出去溜达了一圈,而不是在城里待了一周。
我叫他李大爷,其实我爸都喊他李叔。村里人都说李大爷今年快八十了,但他除了那头花白的头发和脸上的皱纹,背依然挺得笔直。
李大爷的院子不大,一株老槐树占了四分之一,剩下的地方种着几棵菜,还有一片不知名的小花。檐下挂着几串辣椒,红彤彤的,在阳光下像是过年时挂起的小灯笼。
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省城开了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小儿子去了南方,据说在外企上班。每年春节,院子里会停两辆车,一辆黑色的SUV,一辆是银色的轿车。但车子和人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转眼又是一年夏天,这次回家,我发现村口多了几个红底白字的牌子:“兴旺镇城市改造项目”、“幸福家园拆迁公告”。
爸妈兴奋地告诉我,镇上要拆迁扩建了,我们家房子估计能赔个六七十万,还能分到新建小区的一套房。
“李大爷那边怎么说?”我随口问道。
爸皱了皱眉:“那老头倔得很,说啥都不签字。”
后来听村里人讲,李大爷的宅子位置特殊,正好在规划的公园入口处,开发商加了价,村委会做工作,他就是不松口。
那天午饭后,我拎着从城里带回来的茶叶去了李大爷家。他还是坐在那棵槐树下,身边多了个方桌,上面放着一份报纸,一个老式收音机正播着戏曲。
“小郑来了?刚好陪我喝茶。”他站起来,转身进了堂屋,不一会儿拿出个褪了色的暖壶和两个茶杯。那个暖壶我见过无数次,红底黄花,壶嘴处有个小裂缝,但李大爷从来没换过。
“李大爷,听说您这不愿意搬?”我坐下后,试探着问。
他笑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有啥好搬的?我这老骨头,换个地方睡不着。”
我注意到他说话时手指不停地敲打茶杯,那是个陈旧的搪瓷杯,边缘有些磨损。
“可是镇上给的补偿不低啊,都能在县城买套新房了。”
李大爷举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槐树。那棵树真的很老了,树干上有几处愈合的伤疤,枝叶却依然茂密。
“这棵树,”他突然开口,“是我成亲那年栽的。那会儿才这么高。”他比划着,大概到腰间的位置。
“你婶子说,树大好乘凉,到了夏天能给院子里带来一片阴凉。”
他没再说下去,眼神却飘向了堂屋里挂着的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个中年妇女,穿着蓝色的工作服,笑容腼腆。
我知道李婶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听我妈说是得了癌症,当时条件有限,没能治好。
“树不能搬,”他又说,“根都扎这儿了。”
那天我没多问,只是陪他喝完茶就回家了。
拆迁工作进行得很快,不到一个月,村里已经有一半的房子签了协议。
有一天傍晚,我妈从村口回来,神神秘秘地对我爸说:“老李家那俩儿子都回来了,听说准备劝他搬呢。”
爸爸砸了咂嘴:“这不废话么,那宅子值钱,开发商都说了,光补偿就有一百多万。”
我放下手机,走到院门口,远远地看见李大爷家门前停着一辆黑色SUV。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就炸开了锅。李大爷的小儿子在村委会门口大声嚷嚷,说他爸不明白事理,拒绝搬家就是拒绝发财。
我爸从村委会回来,摇着头说:“这哪是为了钱啊,争得脸都红了。”
好奇心驱使下,我又去了李大爷家。进门时,看见李大爷正在给那棵槐树浇水,看到我来,他招呼我坐下,跟平时一样。
“孩子他妈走的时候,”他突然说道,“就躺在这棵树下的竹椅上。”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天天气好,她说想晒晒太阳。”李大爷继续说,声音很平静,“我把她抱出来,她就看着这棵树,说叶子又绿了。”
我注意到李大爷浇水的塑料桶是红色的,但底部有块补丁,颜色略深。
“他们现在想把这宅子卖了,”李大爷把水桶放在一边,“说什么分了钱,我跟大儿子去省城住。”
“那您…”
“我跟他们说了,”李大爷打断我,“钱都给他们,我就要这棵树。”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光,像是年轻小伙子谈论自己的心爱之物。
“我没啥不舍的,就这棵树,是我和她一起栽的。”
拆迁工作进入了最后阶段,李大爷家成了村里最后一户未签协议的。
一天中午,村支书亲自来做李大爷的工作。我正好路过,看见他们在院子里说话,李大爷坐在石凳上,支书坐在对面的小木凳上。
“老李啊,现在开发商最后通牒了,再不签,只能按最低标准赔偿了。”支书的声音有些无奈。
李大爷抬头看了看树冠,又看了看我,冲我招招手:“小郑,你过来。”
我有些尴尬地走过去。
“你觉得这树怎么样?”李大爷问我。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如实回答:“很好的一棵老树,树冠大,能乘凉。”
李大爷点点头,转向支书:“你们给我留这棵树,其他都好说。”
支书皱眉:“这不现实啊,老李。这是公园入口,设计图纸都定好了…”
“那就把公园的入口设在这棵树这里,”李大爷固执地说,“反正是个公园,不是有树更好?”
支书看看天,又看看我,似乎在寻求帮助,但我只能装作对石凳上的蚂蚁感兴趣。
“这样吧,”支书最后说,“我去跟开发商商量商量。”
又过了一周,村里来了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据说是开发商的项目经理。他在李大爷家待了半下午,离开时表情复杂。
第二天,一个消息传遍了全村:李大爷同意拆迁了,条件是在原址保留那棵槐树,并把它作为公园的一部分。
我找到李大爷时,他正在收拾东西。堂屋里的柜子上,那些老照片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张他和李婶年轻时的合影还挂在墙上。
“真的同意了?”我问。
李大爷点点头:“他们答应了,说是把这块地方设计成’李槐园’,还说要把我和孩子他妈的故事写在一块石碑上。”
他边说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旧木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叠发黄的信纸。
“这些都是她写给我的信,那会儿我在县城砖厂上班,她在家带孩子。”
我注意到信纸上的字迹娟秀端正,落款处都画着一棵小树。
“这棵树,”李大爷轻轻抚摸着信纸,“是我们的约定。她说,人这辈子能找个一起栽树、看树长大的人,就值了。”
他小心地把信放回木盒,合上盖子:“我一辈子没啥出息,就这棵树,我得看着它好好的。”
搬家那天,我和爸妈去帮忙。李大爷的两个儿子也来了,还带着各自的家人。大儿子一家住在省城,小儿子难得从南方回来,全家难得聚在一起。
李大爷的东西不多,几件家具,一些日常用品,大部分都是老旧的。他的大儿媳想扔掉那些旧物,说新房子里放不下这些,但李大爷坚持要带走那个红底黄花的暖壶和几个搪瓷杯。
“这些是我跟你妈结婚时买的,”他对儿媳说,“用了一辈子了。”
儿媳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暖壶和杯子小心地包好。
离开前,李大爷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最后走到槐树前,抚摸着树干,像是在告别一位老朋友。
“我会经常来看你的,”我听见他轻声说,“你好好在这儿长着。”
他的小儿子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爸,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
李大爷点点头,最后看了院子一眼,转身走出了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宅。
三年后的夏天,我回老家探亲。村子已经面目全非,大部分地方都变成了施工场地,只有几条主干道还保留着。
按照约定,李大爷的老宅被拆除后,那棵槐树被完整地保留下来,周围建起了一个小花园,取名”李槐园”。一块石碑立在树旁,上面刻着李大爷和李婶的故事,还有他们年轻时的照片。
我走进公园,发现李大爷正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身边放着那个红底黄花的暖壶和一个搪瓷杯。
“李大爷!”我快步走过去。
他抬头看我,眼睛微眯着:“哟,小郑回来了?”
还是那句熟悉的问候,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这里变化挺大的,”我环顾四周,“您还常来这儿坐坐?”
李大爷点点头:“每天来。早上来一次,下午来一次。”
他住在镇上新小区的房子里,是开发商专门给他分配的,据说是一楼带花园的好户型。
“树长得不错,”他说,“比以前更壮实了。”
我看着这棵老槐树,枝叶比我记忆中更加茂密,树干更加粗壮。
“您儿子们怎么样?”
“挺好,”李大爷笑了笑,“大儿子说要我去省城住,小儿子要我去南方。”
“那您…”
“我哪儿也不去,”他打断我,“就住镇上。这样天天能来看看它。”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那棵树。
“你知道吗?”他突然说,“我这辈子最值的事,就是跟你婶子一起栽了这棵树。”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满足,那是我在很多富人或有成就的人眼中都没见过的。
“他们说我傻,为一棵树放弃那么多钱。”李大爷笑了,“但我觉得,能和一个人一起栽一棵树,看它长大,比什么都值。”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小郑,你还年轻,”李大爷突然认真起来,“记住,人这辈子,找个能一起栽树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透过树叶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李大爷的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祥和。
“你看,”他指着地面上的光影,“像不像你婶子织的那块花布?”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一块精美的花布。
后来我从镇上的朋友那里听说,李大爷的事迹被当地媒体报道后,引来了许多人参观。有的人专程来看这棵树,有的人来听李大爷讲他和李婶的故事。
镇政府还请了设计师,把”李槐园”重新规划,成了镇上的一个小景点。每到夏天,槐花开放的季节,园子里会飘满香气,吸引不少游客。
李大爷依然每天来这里坐一坐,有时候会给游客讲故事,讲他和李婶年轻时的事,讲他们怎么一起栽下这棵树,看它一天天长大。
有一次,一个小姑娘问他:“爷爷,您为什么那么喜欢这棵树呀?”
李大爷笑了笑:“因为它记得我和你奶奶的样子。”
那天是李婶去世二十五周年的日子,李大爷在树下坐了一整天。临走时,他摸着树干说:“老伴,我来看你了。”
五年后,我定居回老家,成了镇上一名教师。每次路过”李槐园”,我都会看见李大爷坐在那里,和槐树说话,仿佛它真的能听懂一样。
有时候,他会拿出那叠发黄的信纸,轻轻地读给树听。
他的两个儿子经常回来看他,但李大爷始终拒绝离开镇上。“我走了,谁来看这棵树?”他总是这么说。
去年冬天,李大爷生了一场病,住进了医院。出院后,他的大儿子坚持要接他去省城养病,但他拒绝了。
“我这把老骨头,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他说。
春天来临时,那棵槐树又开始发芽。李大爷每天都去看它,就像看着一个孩子成长。
有一天,他对我说:“小郑,人这辈子,要找个能一起栽树的人。我找到了,这辈子值了。”
我点点头,看着他平静而满足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富足。
今年夏天,槐树开花时,李大爷安静地走了,走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按照他的遗愿,他的骨灰被撒在了那棵槐树下。
他的两个儿子在树旁立了一块小石碑,上面刻着:“李槐园,始于爱情,守望一生。”
石碑旁边,是李大爷生前每天都会带的那个红底黄花的暖壶和搪瓷杯,已经被镇上的文化馆收藏起来,成为”李槐园”的一部分。
如今的”李槐园”已经成了镇上最受欢迎的地方之一。每到槐花盛开的季节,香气四溢,引来无数游客。许多年轻情侣会在树下许下诺言,希望能像李大爷和李婶一样,相守一生。
而那棵老槐树,依然挺拔地站在那里,见证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故事。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这就是李大爷想要的——不是钱,不是房子,而是这样一个见证,一个关于爱与守候的永恒见证。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一棵老树和一个老人的故事,成了最珍贵的财富。
来源:巫师火电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