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 攀爬的姿势

摘要：“妈，看来今年的枣树又要结不少。”我仰头望着满树繁花。“是啊，到时候再让你爸给你摘。”轮椅上的母亲应着，手里的针线活一刻没停。父亲正在院子里修理木梯，听见我们的对话，抬头笑了笑。那把梯子比我年纪还大，松木的纹理在岁月里愈发清晰。

□ 王冬梅

周末回家，院子里那棵老枣树又开了花，细碎的黄色花蕊缀满枝头，香气淡得几乎闻不出，却引来一树的蜜蜂嗡嗡打转。

“妈，看来今年的枣树又要结不少。”我仰头望着满树繁花。“是啊，到时候再让你爸给你摘。”轮椅上的母亲应着，手里的针线活一刻没停。父亲正在院子里修理木梯，听见我们的对话，抬头笑了笑。那把梯子比我年纪还大，松木的纹理在岁月里愈发清晰。

去年中秋刚过，枣熟得正好。随手摘下一颗放在嘴里，“真甜！妈，咱家这枣熟得真好。”“树顶向阳的枣更甜。”一向沉默的父亲突然搭了句话，转身从屋里扛出了那把木梯。

“爸，不用……”话音未落，父亲已把梯子架在了树干上。那树干粗粝得很，树皮裂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纹路。父亲踩上梯子，不堪重负的梯子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他微胖的身躯显得有些笨拙，动作慢而谨慎，每上一级都要停一停，确保梯子不会晃动，洗得发白的裤管沾着些泥点，随着动作晃荡，露出泛黄的袜子边缘。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稀疏的头发上跳跃。为保持稳定，父亲微微前倾，肚子抵在横档上压出一道深深的褶，汗珠顺着他晒得黝黑的脖颈滚落，消失在皱巴巴的衣领里。他踮起脚，梗直了脖子，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颗最红的枣子，一点一寸地将它握在手心，轻轻摘下。“接着！”转身时，脸上满是孩子般的得意，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

我咬了一口，甜得发腻，连心里都跟着发软。父亲站在梯上，挽着袖子，眼睛却一直看着我，像是在等我的反应。我点点头，说：“真甜。”他笑了，眼角挤出几道深深的皱纹，什么也没说，转身又登上一级，逡巡的目光在枝丫之间继续细细搜寻。

这姿势在法院见得多了。那些身着法袍的身影，踮脚昂首的姿态，与当年父亲在枣树下如出一辙——身体前倾，脚尖发力，带着种笨拙的笃定。

他们俯身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前，那弓起的背脊与父亲攀梯时绷紧的后背何其相似。他们都要在繁密的枝丫间寻找真相的果实，都要在摇晃的梯阶上保持平衡。父亲的手指在枣叶间翻找时微微颤抖，就像法官们翻阅证据材料时谨慎的指尖。

攀爬的姿势，执行干警们最是熟悉。他们翻阅围栏查找被执行人时，手臂肌肉绷紧的弧度；蹲守时蜷在车后座，却仍紧盯被执行人可能出现的每个路口的专注眼神；夜晚加班回家路上，被路灯勾勒出的长长身影。

如今每次翻阅卷宗，指尖触及纸张的沙沙声里，总混着枣叶摩挲的轻响。法律条文是钢筋铁骨，可血肉都是这些攀爬的姿势填起来的——踮脚、弯腰、伸长手臂，在够不着的地方硬要够一够。就像父亲明知梯子危险，仍要摘那最高处的枣；就像干警们那份明知艰难，却偏要往前的倔强。

枣花又落了。我想，公平正义大约也结在这些细枝末节处，等着有人愿意攀爬，去伸手、去摘取。

（作者单位：滕州市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