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像一头误入羊圈的黑豹,车身油亮,和我家门口那棵掉光了叶子的老槐树形成刺眼的对比。我正拿着教案从外面回来,隔着老远就看见了。车停在我家那扇褪了色的红漆木门前,一个穿着深色羊绒大衣的男人下了车,手里拎着几个精致的礼品盒。
引子
那辆黑色的奥迪车,是悄无声息滑进我们家胡同的。
像一头误入羊圈的黑豹,车身油亮,和我家门口那棵掉光了叶子的老槐树形成刺眼的对比。我正拿着教案从外面回来,隔着老远就看见了。车停在我家那扇褪了色的红漆木门前,一个穿着深色羊绒大衣的男人下了车,手里拎着几个精致的礼品盒。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们家这种普通工薪家庭,哪会认识开这种车的人?难道是找错了?
男人抬头看了看门牌号,又看了看手机,似乎在确认。他约莫四十来岁,面容干净,但眉宇间有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他没敲门,只是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那扇门,眼神复杂,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走近了,清了清嗓子:“同志,你找谁?”
他回过神,目光转向我,很客气地点了点头:“请问,这里是李满江师傅家吗?”
“是我爸,您是?”我打量着他,心里更加疑惑。我爸是个退休老木匠,一辈子跟刨子、锯子打交道,社交圈子窄得像胡同口。
“我姓陈,陈浩然。”他自我介绍,声音很沉稳,“我找李师傅有点事,一件很多年前的事。”
我点点头,掏出钥匙开了门:“那进来坐吧。”
我妈张桂兰正在厨房里择菜,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看见陌生男人和我一起进来,手里还提着那么多东西,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讶,随即转为警惕。她把手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走出来,眼睛不住地往陈浩然身上瞟。
“建儿,这位是?”
“妈,这位陈先生,找爸的。”我把教案放在客厅的旧沙发上。沙发是爸亲手打的,用了快二十年,坐下去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陈浩然把礼品放在墙角的八仙桌上,桌子也是我爸的作品,桌面被岁月磨得温润。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老式摆钟,墙角立着的半成品小木马,最后停在我爸那张空着的藤椅上。
“家里真干净。”他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我妈没接话,只是给他倒了杯热水,端过来时客气又疏远地说:“喝水吧。他爸去老邻居家下棋了,一会儿就回来。”
客厅里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计算着每个人的心跳。我妈坐立不安,眼神里的疑问都快溢出来了。
我心里也犯嘀咕。这人到底什么来头?看这身价,不像是我爸的旧识。难道是以前哪个徒弟发达了,回来报恩?可我爸那几个徒弟,我都认识,没有这号人。
大概过了十分钟,门外传来我爸爽朗的笑声。他推门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小袋花生米,是棋友老王家自己种的。
“建儿回来了?今晚让你妈给你炒盘花生米下酒。”爸一抬头,看见客厅里的陈浩然,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陈浩然立刻站了起来,身体站得笔直,嘴唇微微颤抖。他看着我爸,那眼神,不是晚辈对长辈的尊敬,更像是一种……一种寻亲般的激动和忐忑。
我爸也愣住了,他眯着眼,仔细地打量着陈浩然,浑浊的眼睛里全是茫然。他攥紧了手里的花生米袋子,塑料袋发出“哗啦”的轻响。
“李师傅,您……您还记得我吗?”陈浩然的声音有些发紧。
我爸摇了摇头,抱歉地笑了笑:“同志,你认错人了吧?我记性不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你。”
陈浩然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他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在我和我妈震惊的目光中,他“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我爸面前。
“李师傅!”他声音哽咽,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您不认识我,但您一定记得我爸!四年前,村东头去世的那个……陈大壮,就是我爸!”
客厅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根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陈大壮?那个被全村人叫做“傻大个”的流浪汉?四年前的那个冬天,他冻死在村口的破庙里,是我爸不顾全家反对,自己掏钱给他买了口薄皮棺材,找了块地给埋了。
这件事,曾让我家成了全村的笑柄。我妈为此跟我爸吵了半个月。
我爸手里的花生米“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一地。他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妈更是惊得用手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心里翻江倒海。傻大个的儿子?一个开着奥迪、穿着羊绒大衣的大老板?这怎么可能?如果他有这么个有钱的儿子,当年怎么会落魄到冻死街头?
这个自称陈浩然的男人,到底是谁?他现在找上门来,又是为了什么?是真心感谢,还是另有所图?我看着他跪在地上的背影,一个巨大的问号在我心头升起,将我们这个平静的家,彻底卷入了一个未知的漩涡。
第一章 尘封的旧事
“你……你说什么?”我爸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陈浩然依旧跪在地上,抬起头,眼里的泪水已经淌了下来:“李师傅,我叫陈浩然,是陈大壮的亲儿子。当年我……我不得已才离开家,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打拼,等我有点能力想回来接他,却……却再也找不到了。”
他的话像一颗颗石子,砸进我们家平静的水面,激起层层涟漪。
我妈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把将我爸拉到身后,像护着小鸡的母鸡,眼神锐利地盯着陈浩然:“你起来说话!你说你是傻……是陈大壮的儿子,有什么证据?”
我妈这人,一辈子精打细算,从不信天上掉馅饼的事。在她看来,一个开着豪车的大老板,突然跑来认一个四年前死了的流浪汉当爹,这事儿比戏文还离奇。
陈浩然没有立刻起来,他从大衣内兜里掏出一个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已经泛黄发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年轻的男人抱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笑得憨厚。那个男人,虽然年轻,但眉眼间的轮廓,分明就是陈大壮。而那个男孩,虎头虎脑的,和眼前的陈浩然有七八分相像。
“这是我小时候和我爸的合影。”他把照片递过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爸颤抖着手接过照片,凑到眼前,看了又看。他的眼神从茫然,到惊讶,最后变成一种复杂的悲悯。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俯身去扶陈浩然:“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我心里乱糟糟的。这张照片似乎是真的,可越是这样,我心里的疑团就越大。一个有儿子的人,怎么会活成孤家寡人?
我忍不住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冬天。那年的雪下得特别大,北风像刀子一样刮。陈大壮是在村东头的破土地庙里被发现的。他身上只盖着几张捡来的破棉絮,身体已经僵硬了。村里人围着看,都说他是个无儿无女的孤寡人,死了也就算了。
村长说,按规矩,这种没人认领的,就用草席一卷,拉到后山随便埋了。
可我爸不同意。他说:“人活一辈子,总得有个全尸,入土为安嘛。”
我爸认识陈大壮。陈大壮虽然脑子不大灵光,时好时坏,但人很善良,力气也大。谁家盖房子搬砖,喊他一声,管顿饱饭,他能干一个壮劳力的活儿。我爸说,陈大壮不是天生的傻子,是年轻时受了什么刺激,脑子才坏掉的。他清醒的时候,还跟我爸下过棋,虽然棋艺很臭。
我爸决定自己出钱,给陈大壮办个像样点的后事。
这个决定,在家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我妈第一个反对:“李满江,你疯了!咱家什么条件?你给一个不相干的傻子买棺材?咱儿子小建结婚买房,你都说没钱!”
那时候我刚结婚不久,确实手头紧。我老婆孙丽也觉得我爸做得不妥,但她没明说,只是私下跟我抱怨:“爸这人就是太好心,可好心也得分对谁啊。这钱花出去,连个响声都听不见。”
我心里也觉得我爸有点固执。我劝他:“爸,要不就按村长说的办吧,您这份心意到了就行。”
我爸当时正蹲在院子里,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打磨一块小木料。他头也没抬,闷声说:“小建,你也是教书育人的人。做人,得讲良心。我跟他下过棋,喝过酒,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被草席卷走。”
他把手里的活儿放下,看着我,眼神很认真:“钱没了可以再挣,良心没了,这辈子都睡不安稳。”
我至今都记得他当时的神情,那种朴素的、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就像自己亲手打的那些家具,外表朴实无华,内里却坚固无比。
最后,我爸还是用了给他自己准备的养老钱,托人打了口最便宜的柏木棺材,又在村西头的乱葬岗子边上,找了块没人要的地,亲手把陈大壮给埋了。下葬那天,天还下着小雪,除了我爸,就只有我跟着去了。北风呼呼地吹,我爸一锹一锹地往坟上添土,他的腰背已经有些佝偻,但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用力。
他给陈大壮立了块木头碑,上面用刻刀歪歪扭扭地刻着:陈大壮之墓。
我当时心里想,这块简陋的木牌,可能就是陈大壮留在这世上唯一的痕迹了。可谁能想到,四年后,会有一个开着奥迪的儿子找上门来?
这简直像一个迟到了四年的黑色笑话。
我看着眼前这个衣着体面的陈浩然,再想想四年前那个衣衫褴褛、冻死在寒风中的陈大壮,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堵得慌。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这四年里,他到底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我爸把陈浩然扶到沙发上坐下,我妈虽然心里还是犯嘀咕,但看我爸的态度,也只好又去给他续了杯热水。
“孩子,这些年……你都去哪了?”我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
陈浩然的眼泪又下来了。他用手背抹了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他的故事。
第二章 不速的来客
“我不是故意扔下我爸不管的。”陈浩然的声音沙哑,他端着水杯,但一口没喝,温热的水汽氤氲在他通红的眼眶前。
他说,他十几岁的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爸陈大壮那时候脑子还算清醒,只是偶尔会犯糊涂。为了让他能有出息,他爸托人把他送到了南方的一个远房亲戚那里去学手艺。可没想到,那个亲戚不是什么好人,把他当苦力使唤,后来他实在受不了,就跑了出来。
“我那时候小,不懂事,身上又没钱,不敢回家。我想着,等我混出个样儿来,再风风光光地回来接我爸。”陈浩https://chat.openai.com/c/b0a4694b-4a5f-4d92-9118-2f170f38b009然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可没想到,这一走,就断了联系。”
他说他在工地上搬过砖,在饭店里洗过盘子,后来跟了个老板做建材生意,慢慢才有了今天。他说他这些年一直托人打听他爸的消息,但老家这边变化太大,一直没找到。直到最近,他才通过一些老关系,查到他爸可能流落到了我们这个村子。
“等我找来的时候,才知道……才知道他老人家已经……”陈浩然说不下去了,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他压抑的哭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我心里有些动容。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也是个可怜人。但理智告诉我,这故事听起来天衣无缝,可也正因为太天衣无忿,反而让人觉得不踏实。就像一部编排好的电视剧,每个情节都恰到好处。
我妈显然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她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双手插在袖子里,一言不发,但那审视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陈浩然身上来回扫射。
我爸却信了。他拍了拍陈浩然的肩膀,安慰道:“别哭了,都过去了。你爸……他走的时候没受什么罪,就是睡过去了。”
我爸这人,一辈子都学不会怀疑别人。他总是习惯性地把人往好处想。
陈浩然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双手捧着,递到我爸面前:“李师傅,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当年要不是您,我爸可能就真的成了孤魂野鬼。这份恩情,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这里面是一百万,密码是六个八,您收下,就当是我替我爸尽的孝。”
一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我妈和我心里同时炸响。我妈“噌”地一下从板凳上站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我心里也是一震。一百万,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是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巨款。有了这笔钱,我儿子的教育经费,我们换房子的首付,全都有了着落。
我偷偷看了一眼我老婆孙丽的房间,她今天休息在家,刚才一直没出来,想必是在屋里听着动静。这会儿,我几乎能想象到她听到这个数字时震惊的表情。
我承认,我心动了。作为一个普通的教书匠,我每个月拿着几千块的死工资,生活的压力像座无形的山。这一百万,就像一根撬杠,足以撬动我们全家未来的命运。
然而,我爸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看都没看那张银行卡,只是摆了摆手,把陈浩然的手推了回去。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有些严肃。
“陈先生,你这份心意我领了。但是这个钱,我不能收。”
“为什么?”陈浩然急了,“李师傅,您是嫌少吗?我可以再加!”
“不是钱的事。”我爸摇了摇头,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缓缓说道:“我当初安葬你爸,不是为了图什么回报。我只是觉得,做人该这么做。如果我收了你的钱,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我李满江做了一辈子木匠,讲究的是个‘正’字,人活一辈子,讲究的也是个‘正’字。这钱,会把我心里的那点‘正’给弄歪了。”
我爸的话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像用墨斗弹出来的直线,清晰而有力。
我妈急得直跺脚,她走到我爸身边,压低声音说:“李满江,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这可是一百万!不是一百块!”
“再多的钱,也不能买良心。”我爸的回答斩钉截铁。
陈浩然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我爸会拒绝得如此干脆。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惊讶,有敬佩,也有一丝不知所措。
我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我为我爸的正直感到骄傲,这是我从小就从他身上学到的品质。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他太过固执,甚至有点不近人情。我们家并不富裕,这笔钱能解决太多现实问题了。
我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说:爸,收下吧,这是我们应得的。另一个声音却在说:李建,你不能让你爸一辈子的清白,因为这笔钱蒙上污点。
就在这时,我老婆孙丽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她穿着睡衣,头发有些乱,显然是刚被惊醒。她走到客厅,目光直接落在了那张银行卡上,然后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探寻和期待。
我知道,一场新的家庭风暴,即将来临。
第三章 金钱的裂痕
“爸,您再考虑考虑?”孙丽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试探。她走到我身边,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眼神里全是暗示。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们为了儿子上哪个学区房的事,已经愁了快半年了。这一百万,就像是久旱的甘霖。
我妈也赶紧帮腔:“是啊,老头子。人家陈老板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你,你这么驳人家的面子,不好吧?再说了,咱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远马上就要上小学了……”
我爸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最反感我妈把任何事都跟钱扯上关系。他转过身,看着我们,语气很重:“这件事,不用再说了。我心意已决。”
他那固执的样子,就像他亲手打造的卯榫结构,一旦咬合,任凭你怎么敲打,都纹丝不动。
陈浩然见状,连忙打圆场:“李师傅,您别生气。是我唐突了。这钱您要是不愿意收,咱们可以换个方式。”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提出了一个更让人无法拒绝的方案。
“李师傅,我打听过了,您是远近闻名的老木匠,手艺特别好。我这次回来,除了安顿好我父亲的后事,还打算在家乡投资建一个厂子。我诚心想聘请您做我们厂的技术顾问,年薪……五十万。您不用天天去上班,只要偶尔过去指导一下技术就行。”
年薪五十万!
如果说刚才的一百万是炸雷,那这五十万的年薪,就是一场持续不断的暴雨,把我们全家都浇蒙了。
我妈的眼睛瞬间亮了,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被我爸一个严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孙丽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她攥紧了我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这个提议,远比直接给钱要高明得多。它给了我爸一个台阶,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理由。这不是施舍,是“聘请”,是看重他的手艺。
我心里那杆天平,开始剧烈地摇摆。我是一个老师,深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可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要保持平静,真的太难了。我心想,如果爸接受了,我们家的生活将彻底改变。我甚至可以不用再为了评职称,去看那些校领导的脸色。
“陈老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爸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们都以为他要松口了,他却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老了,干不动了。这身老骨头,只想在家里侍弄侍弄花草,带带孙子。”
他的拒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全家人的希望。
我妈终于忍不住了,她“哇”的一声就哭了,指着我爸的鼻子骂道:“李满江!你是不是要把这个家拆了才甘心?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想过你儿子孙子?你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守着你那点破原则过一辈子穷日子!”
“你懂什么!”我爸也火了,这是我记忆中,他对我妈发过的最大的一次火,“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收了这钱,以后走出去,人家戳着我的脊梁骨说,李满江当年安葬傻大个,就是图他有个有钱的儿子!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脸面值几个钱?能当饭吃吗?”我妈哭喊着。
客厅里吵成一团。陈浩然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一脸尴尬。
我夹在中间,头都快炸了。一边是父亲坚守的尊严,一边是家庭现实的需求。我的心像被两只手撕扯着,痛苦不堪。
孙丽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带着哭腔说:“李建,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就眼睁睁看着这机会溜走吗?为了小远,你就不能劝劝爸?”
我能说什么?我劝我爸放弃他一辈子的信仰吗?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和他那双因为委屈而浑浊的眼,我说不出口。
这场争吵,最终以我妈摔门而出,回了自己房间告终。客厅里恢复了死寂,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压抑。
陈浩然满脸歉意地站起身:“李师傅,嫂子,真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我爸摆了摆手,脸上满是疲惫:“不关你的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陈浩然又坐了一会儿,见气氛实在尴尬,便起身告辞了。我送他到胡同口,他回头看着我,很诚恳地说:“李老师,我对我爸亏欠太多,现在只想尽力弥补。我说的聘请您父亲做顾问,是真心的。我的厂子确实需要一个懂行的老师傅坐镇。希望您能帮我劝劝他。”
我看着他开着奥迪车远去,心里乱成一团麻。
回到家,我爸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着闷烟。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萧索。那把用了几十年的老藤椅,发出轻微的呻吟,仿佛也在为它的主人叹息。
我知道,陈浩然的出现,像一块巨石,已经把我们家平静的生活,砸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而这道裂痕,正在慢慢扩大。
晚上,孙丽跟我大吵了一架。这是我们结婚以来,吵得最凶的一次。
她红着眼圈,质问我:“李建,你为什么不帮你妈说句话?你是不是也觉得你爸做得对?清高能换来学区房吗?尊严能让小远上最好的小学吗?”
我疲惫地解释:“小丽,这不是清高,是爸的底线。他一辈子都这样。”
“底线?什么底线?为了可笑的底线,就让全家人跟着你过苦日子?”她冷笑一声,“我算是看透了,你们李家人,骨子里都一样,又穷又硬!”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爸!”我被她的话刺痛了,声音也高了起来。
“我说的有错吗?”她针锋相对,“今天这事,要是换了别人家,早就敲锣打鼓地收下了!也就是你们家,把送上门的财神爷往外推!”
我们俩的争吵,最终在儿子的哭声中停止。我看着孙丽抱着儿子回房的背影,心里一阵阵地发冷。我感觉,我的家,正在因为这件事,走向分崩离析的边缘。
这就是那个转折点。陈浩然的提议,不仅没有解决问题,反而让家庭的矛盾彻底爆发了。
第四章 邻里的闲话
第二天,我们家有贵客上门,还想出一百万感谢我爸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胡同,甚至整个小区。
我不知道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或许是昨天我妈跟我爸吵架的声音太大,被邻居听了去。又或许是有人看到了那辆停在胡同口的奥迪车,添油加醋地编排了一番。
总之,我们家一下子成了邻里街坊议论的中心。
早上我出门上班,胡同口的王大妈拉住我,神秘兮兮地问:“小建,听说你家要发大财了?傻大个那个儿子,真给了一百万?”
我只能尴尬地笑笑:“王大妈,没影儿的事,您别听人瞎说。”
“还嘴硬呢!”她旁边一个正在摘菜的李婶撇了撇嘴,“昨天那辆黑色的奥迪车,我们都看见了。那么大的老板,能是空手来的?”
流言蜚语,比冬天的寒风还要伤人。
到了学校,我感觉同事们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平时跟我关系不错的张老师,在茶水间碰到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李老师,真人不露相啊。听说你家马上就要成百万富翁了,以后可得提携提携我们这些穷哥们啊。”
我百口莫辩,只能苦笑。我总不能跟每个人都解释一遍,我爸拒绝了那笔钱。就算我解释了,他们会信吗?在他们眼里,拒绝一百万,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的尊严,作为一个人民教师的职业尊严,第一次受到了挑战。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被放在聚光灯下,供人指点、猜测。
我爸的处境比我更难。他平时喜欢去小区花园跟老伙计们下棋、聊天。可这两天,他一出门,就有人围上来,明着暗着打探消息。
“老李,你这回可真是好人有好报啊!”
“就是,我就说嘛,老李这人厚道,老天爷都看着呢!”
这些话,听着是夸奖,实际上却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爸心上。他最看重的名声,现在被染上了金钱的颜色。他那份纯粹的善意,在别人眼里,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投资。
我爸气得两天没出门,一个人在家里闷着,不停地抽烟。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我妈还在生闷气,不做饭,也不说话。我和孙丽也陷入了冷战。
这个家,就像一个高压锅,矛盾在不断升级,随时都可能爆炸。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给我们带来了新的信息。
那天下午,我爸的老棋友,住在我们对门的王伯,拄着拐杖过来了。王伯是个退休的铁路工人,为人正直,跟我爸关系最好。
他一进门,就叹了口气:“老李啊,外面那些闲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们就是嫉妒。”
我爸苦笑一声,掐灭了手里的烟:“我不是气他们,我是气我自己。我做了一辈子好事,到头来,倒成了个图财的小人。”
“这事儿,确实有点蹊生。”王伯坐下来,皱着眉头,似乎在回忆什么,“不过,老李,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想起个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说。”
“老王,咱俩几十年的交情了,有话就直说。”我爸给他倒了杯茶。
王伯喝了口茶,压低声音说:“我记得,大概是五六年前吧,那时候陈大壮还没那么糊涂。有一次我晚上起夜,看见他跟一个女人在胡同口说话。”
“女人?”我爸和我同时愣住了。
“对,一个女人。”王伯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那女人穿得挺体面,不像咱们这片儿的人。她好像在给陈大壮塞钱,陈大壮不要,两个人还拉扯了几下。后来那女的就哭着走了。”
我心里一动,急忙问:“王伯,您看清那女的长什么样了吗?”
“天太黑,没看清脸。但听声音,年纪应该不小了,得有五十多岁。”王伯摇了摇头,“当时我也没多想,以为是哪个可怜他的亲戚。可现在听说了这个陈老板的事,我总觉得有点对不上。”
王伯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混沌的迷雾。
陈浩然说,他十几岁就离开家,从此跟父亲断了联系。可如果王伯看到的是真的,那么在五六年前,也就是陈浩然离开家很多年以后,还有一个体面的女人在接济陈大壮。
这个女人是谁?
难道陈大壮的亲人,不止陈浩然一个?还是说,陈浩然的故事里,隐瞒了什么关键的部分?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在我脑海里盘旋。我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件事的真相,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我爸也陷入了沉思,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敲击着。
王伯走后,我对我爸说:“爸,这件事,我觉得有蹊跷。那个陈浩然,说的话不一定都是真的。”
我爸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他一辈子相信人性本善,但邻里的闲话和王伯带来的新线索,显然也让他开始产生了怀疑。
“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去查查。”我下定了决心,“不管他是谁,为了什么,我们总得把事情弄清楚。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让您背上一个图财的名声。”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想要介入这件事。不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我父亲的尊严,为了我们这个家本该拥有的平静。
我爸看着我,沉默了许久,最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成了我们父子之间无声的盟约。也成了揭开整个事件真相的,一个全新的开始。
第五章 迟来的真相
下定决心后,我开始了自己的调查。
我没什么社会关系,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利用网络。我先是拜托我在市公安局做户籍警的同学,帮我查一下陈浩然和陈大壮的信息。
两天后,同学给了我回复。户籍系统里,确实有一个叫陈大壮的人,籍贯是邻省的一个偏远山村,信息显示他无婚配,无子女。而那个叫陈浩然的,他的户籍信息显示,他的父亲名叫陈建国,并非陈大壮。
这个发现,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
陈浩然在撒谎!他根本不是陈大壮的儿子!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爸。我爸听完,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话。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被欺骗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失望。他失望的,或许不是陈浩然这个人,而是他一直信奉的“人性本善”,在他面前碎裂了。
“爸,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百思不得其解,“冒充别人儿子,还送上门来给钱,图什么呢?”
我爸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也不知道。”
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一个谎言被揭穿,却引出了更多的谜团。
孙丽知道后,也吓了一跳。她不再跟我提钱的事了,反而开始担心起来:“李建,这人不会是骗子吧?他会不会有什么别的阴谋?我们家可别被他给算计了。”
她的担忧,也是我的担忧。一个处心积虑编造谎言接近我们的人,他的目的绝不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我决定,必须当面跟他对质。
我通过他留下的名片,给他打了电话,约他在一家茶馆见面。
再次见到陈浩然,他依旧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他给我倒了杯茶,笑着问:“李老师,想通了?是李师傅同意做顾问了吗?”
我没有碰那杯茶,而是把那张打印出来的户籍信息,推到了他面前。
“陈先生,我想,你应该先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陈浩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纸,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握着茶杯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茶馆里很安静,只有古筝曲在悠悠地响着。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起身走人,或者矢口否认。但他没有。他慢慢地放下茶杯,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李老师,对不起。”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我骗了你们。”
“为什么?”我紧紧地盯着他。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开始讲述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一个关于承诺、愧疚和救赎的故事。
他说,他确实不叫陈浩然,这是他后来自己改的名字。他的父亲也不叫陈大壮。他的父亲叫陈建国,和陈大壮,是生死与共的战友。
当年在战场上,是陈大壮替他父亲挡了一颗子弹,才保住了性命。陈大壮也因此伤了脑子,落下了病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他父亲退伍后,一直把陈大壮当成亲兄弟照顾。陈大壮无儿无女,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他小时候,是吃着陈大壮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零食长大的。
后来,他父亲因病去世,临终前,把他托付给了陈大壮。让他一定要给陈大壮养老送终。
“可我……我没有做到。”陈浩然的眼泪流了下来,“那时候我年轻,不懂事,总觉得大壮叔是个累赘。后来我跟人去南方闯荡,就……就再也没回来。”
他说,他这些年,午夜梦回,总是会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和陈大壮憨厚的笑容。这份愧疚,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等他终于事业有成,想要回来弥补时,却再也找不到陈大壮了。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打听到陈大壮流落到了我们这里,并且已经去世的消息。当他得知,是我父亲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给了陈大壮最后的尊严时,他内心的感激和愧疚达到了顶点。
“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们。直接给钱,怕你们不收。说出真相,又怕你们觉得我是在用钱赎罪,看不起我。”他痛苦地说,“所以,我才编了那个谎言,冒充他的儿子。我想,以‘儿子’的名义来报恩,或许你们更能接受一些。”
至于王伯看到的那个女人,陈浩然说,那是他的母亲。在他离开后,他母亲也曾偷偷来找过陈大壮几次,想接济他,但都被陈大壮拒绝了。陈大壮清醒的时候,自尊心很强,不愿意给他们添麻烦。
真相大白。
我坐在那里,久久无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故事,比之前的那个,更加曲折,也更加令人唏嘘。
我没有理由再去怀疑他。他眼神里的痛苦和真诚,是伪装不出来的。
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原来,这一切的背后,没有阴谋,没有算计,只有一个男人迟到了多年的救赎。
我看着他,心情复杂。我该怎么把这个真相,告诉我那固执的父亲?他又会作何反应?
这就是那个巨大的转折点,那个迟来的真相。它推翻了我们之前所有的猜测,也让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善意”与“谎言”的边界。
第六章 善意的抉择
我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爸。
我爸听完,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指间那支烟,忽明忽暗。
我妈和孙丽也知道了。她们俩的反应很一致,先是震惊,然后是长久的沉默。之前对陈浩然的那些怀疑和警惕,都化作了此刻复杂的感慨。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妈喃喃自语,“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
孙丽也叹了口气:“他骗人是不对,可这心是好的。唉。”
家里持续了多日的紧张气氛,在真相面前,悄然瓦解了。没有了对金钱的争执,没有了对谎言的猜忌,剩下的,是一种对命运无常的慨叹。
晚上,我爸把我叫到他房间。他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木盒子。这个盒子,我见过。当年我爸安葬陈大壮时,就是从他贴身的口袋里发现的。我爸说,这是人家的遗物,得好好保管着。
“小建,把这个,还给那个孩子吧。”我爸把盒子递给我,“这是他大壮叔留下的,应该物归原主。”
我接过盒子,感觉沉甸甸的。我好奇地问:“爸,您没打开看过吗?”
我爸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看。这是规矩。”
第二天,我约了陈浩然,把木盒交给了他。
陈浩然看到木盒,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告诉我,这个盒子,是大壮叔的宝贝,谁都不让碰。他用一把随身携带的小钥匙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枚已经生了锈的军功章,一张他父亲陈建国的单人照片,还有一张他小时候画的画,画上是三个人,手拉着手,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爸爸,大壮叔,和我。
陈浩然捧着盒子,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那一刻,我彻底理解了他所有的行为。他背负的,是两代人的恩情,和他自己半生的愧疚。
事情似乎应该到此结束了。谎言揭穿,真相大白,遗物归还。我们家的生活,也应该回归平静。
可陈浩然再次找到了我们。这次,他没有提钱,也没有提顾问的职位。他只是很诚恳地对我爸说:“李师傅,我还是想为大壮叔做点什么,也为您做点什么。您当年安葬他,是情义。我今天报答您,也是情义。这份情义,不能断。”
他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说,他想出资,把我爸现在那个已经废弃的老木匠作坊,重新修缮起来。不为别的,就为了把我爸这门手艺传下去。
“我想把它建成一个开放的木工坊,免费教社区里有兴趣的年轻人学手艺。您呢,就当个总教习。您要是乐意,就去指点两句。您要是不乐意,就在家歇着。这个工坊,就当是我替大壮叔,留给这个世界的一点念想。”
这个提议,像一阵春风,吹进了我爸的心里。
我爸一辈子最骄傲的,就是他的手艺。他也一直很遗憾,这门手艺到我这里就断了。我当了老师,对做木工没兴趣。他的那几个徒弟,也早就改行了。
建一个免费的木工坊,把手艺传下去。这几乎是精准地击中了我爸内心最柔软、最渴望的地方。
这一次,我爸没有立刻拒绝。他沉默了很久,抽完了一整支烟。
然后,他抬头看着陈浩然,又看了看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他就说了这一个字。
但这个字,比千言万语都有分量。
这个决定,就是我们全家共同做出的,关于善意的最终抉择。我们没有接受那笔直接的巨款,但我们接受了另一种形式的馈赠。一种能够让善意延续,让精神传承下去的馈赠。
我妈和孙丽,这次都没有反对。她们的脸上,是一种释然的微笑。或许她们也明白了,有些东西,确实比金钱更重要。
比如我父亲脸上,重新焕发出的那种光彩。那是一种手艺人找到了传承的希望后,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满足。
家庭的裂痕,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温暖、更坚韧的东西,彻底弥合了。我们一家人,因为这场风波,反而比以前更加理解了彼此。
第七章 木香暖人心
木工坊很快就动工了。
陈浩然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他请来了最好的施工队,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我爸那个原本堆满杂物、蛛网丛生的老作坊,一天一个样。
我爸像是年轻了二十岁。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跑到工地上,跟设计师讨论图纸,跟工人师傅交代细节。哪个地方的卯榫该怎么做,哪个地方的房梁该用什么木头,他都亲力亲为。他那双粗糙的手,重新拿起了熟悉的刨子和墨斗,眼神里闪烁着久违的光芒。
他不再是那个坐在院子里抽闷烟的孤独老人,而是一个重新找到自己价值的“总教习”。
家里的气氛也彻底变了。我妈不再抱怨我爸固执,反而每天乐呵呵地给他炖汤,送到工地上。嘴里还念叨着:“你慢点干,别累着了。”
我和孙丽的冷战,也早已烟消云散。她会主动问我工坊的进度,还说等工坊建好了,要带着儿子小远去,让他也学学爷爷的手艺。
邻里街坊的闲话,也变成了交口称赞。大家都说,李师傅这是积德行善,办了件大好事。以前那些酸溜溜的猜测,都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敬佩。
我爸的名声,比以前更响亮了。只不过这一次,与金钱无关,只与匠心和传承有关。
工坊建成那天,挂上了一块由我爸亲手刻写的牌匾,上面是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匠心工坊”。
没有剪彩,没有仪式。陈浩然来了,他和我爸站在一起,看着那块牌匾,都笑了。
工坊免费招收学徒的消息一传出,很快就有很多年轻人报名。有的是待业青年,有的是想学一门手艺的爱好者。我爸穿着一身干净的工装,站在刨床前,给第一批学徒上课。
他讲着木头的纹理,讲着榫卯的智慧,讲着一个木匠应有的耐心和专注。他的声音洪亮而沉稳,充满了自信。
我站在人群后面,看着我爸的背影,眼眶有些湿润。
我想起了四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他一个人,一把铁锹,在风雪中为陈大壮堆起一座孤坟。那时的他,是孤独的。
我又想起了不久前,他因为邻里的闲话,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落寞抽烟的样子。那时的他,是委屈的。
而现在,他站在阳光和木屑飞舞的工坊里,被一群年轻人尊敬地围绕着。他是富有的,是尊严的。
这或许就是善意的最好回报。它不一定以金钱的形式出现,但它会以另一种更温暖、更持久的方式,回到你的生命里。
陈浩然后来把陈大壮的坟,迁到了一个很好的陵园里,立了一块体面的墓碑。他偶尔会来工坊看看,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我爸教学。我知道,他在这里,找到了内心的平静和救赎。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也带着儿子小远去了工坊。
工坊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松木香气。阳光透过大大的窗户洒进来,照在那些刨花和工具上,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暖而安详。
我爸正在教小远用砂纸打磨一块小木头。他握着孙子的小手,耐心地告诉他,要顺着木头的纹理,力道要均匀。小远的脸上,满是好奇和认真。
我看着祖孙俩的身影,心里无比踏实。
我明白了,我父亲用一生的固执,守护的到底是什么。那是一种比金钱更宝贵的东西,叫做“体面”和“本分”。体面地做人,本分地做事。
这间小小的木工坊,传承的不仅仅是木匠的手艺,更是我父亲这种朴素而坚定的价值观。
我走过去,拿起一块木料,空气中温暖的木香,沁人心脾。我想,这就是我们家最好的结局。没有一夜暴富,没有飞黄腾达,但我们收获了内心的安宁,赢得了别人的尊重,也找到了家庭真正的幸福。
生活就像刨木头,总会遇到一些疙瘩和裂痕。但只要你心怀善意,手持匠心,耐心地打磨,就一定能让它变得光滑、温润,散发出独有的、温暖人心的香气。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