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谁啊?”我扬声问了一句,手里的水果刀没停,一圈圈红色的苹果皮垂下来,连成一条线。
引子
我正给小宝削苹果,门铃响了。
那声音又急又短,像是按门铃的人心里也揣着事儿,没半点耐心。
“谁啊?”我扬声问了一句,手里的水果刀没停,一圈圈红色的苹果皮垂下来,连成一条线。
没人回答。
我心里嘀咕,走过去从猫眼里往外看。
楼道里灯光昏暗,站着两个人影。一个高大些,一个瘦小些,看着眼生,又有点莫名的熟悉。
我把门拉开一条缝,一股凉气夹着楼道里陈年的灰尘味儿钻了进来。
“你们找谁?”
“静静,是我。”高大些的男人开了口,声音沙哑又疲惫。
我愣住了。
这声音,是舅舅。
他身旁那个瘦小的身影,是十几年没登过我家门的大姨。
我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苹果“咕咚”掉在地上,滚到了墙角。
我妈和大姨已经不来往快二十年了。她们之间的那堵墙,比我们家这栋老楼的承重墙还厚。
“舅……大姨?”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姨的头发白了大半,稀疏地贴在头皮上。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套,整个人缩在衣服里,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她的脸蜡黄,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只有那双眼睛,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模样。
舅舅手里提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方方正正的东西,看起来沉甸甸的。
“先进来吧。”我赶紧侧身让他们进来。
我妈正在厨房里炖排骨汤,抽油烟机轰轰地响着。她没听见门口的动静。
我给他们倒了水,手还有点抖。
“妈在厨房。”我小声说,像是在通报敌情。
大姨局促地坐在沙发边上,手放在膝盖上,不停地搓着。她的目光在客厅里游移,最后落在了墙上那张全家福上。照片里没有她。
舅舅叹了口气,把那个红布包放在了茶几上。
就在这时,抽油烟机的声音停了。
我妈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汤从厨房走出来,嘴里还念叨着:“静静,去拿碗,准备吃饭了。”
她一抬头,看见了沙发上的两个人。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我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然后一点点消失。她端着汤锅的手僵在半空中,锅里冒出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
“你们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冬天里结了冰的石头。
第一章 陈年的伤疤
“姐。”大姨怯生生地喊了一声,想站起来,晃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我妈没理她,径直把汤锅重重地放在饭桌上,汤水溅出来几滴,烫得桌垫微微卷起。
“我问你们来干什么?”她重复了一遍,眼睛盯着舅舅,完全无视了大姨的存在。
舅舅站起身,脸上堆起勉强的笑容。
“秀兰,我们……就是路过,顺道来看看你。”
“路过?”我妈冷笑一声,“从城南到城北,你这路过得可真够远的。我家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
我心里一阵发紧。我知道,暴风雨要来了。我赶紧把儿子小宝拉进他的房间,“小宝,自己玩一会儿积木,姥姥跟人说话呢。”
关上门,客厅里的空气已经降到了冰点。
“姐,你别这样。”舅舅的声音里带着恳求,“都这么多年了……”
“多年了?你还知道多年了?”我妈的嗓门一下子拔高,像一根绷紧了的弦,随时都会断掉,“陈秀莲,你还有脸上我家门?当年你做的好事,你都忘了?”
大姨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颤抖。
“我没忘。”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没忘你还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还是觉得我过得太舒坦了,非要来给我添堵?”我妈一步步逼近,站在大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她们是亲姐妹啊,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小时候我常听外婆说,她们俩好得像一个人,穿一条裤子,吃一碗饭。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亲姐妹恨成这样?
我想起小时候,大姨也常来我们家。她会给我带麦芽糖,会给我梳好看的辫子。可是从我上初中那年开始,她就再也没来过。我问过我妈,我妈只是黑着脸说:“以后不许再提这个人。”
从那以后,“大姨”这两个字,就成了我们家的禁忌。
“秀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舅舅打着圆场,“你看,秀莲她身体也不好……”
“身体不好?”我妈打断他,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大姨身上,“我看她好得很!好到还能到处跑,来戳我的心窝子!”
我妈这个人,我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可今天这把刀子,也太锋利了。每一句,都像是要往死里扎。
我觉得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妈,大姨和舅舅大老远来的,先吃饭吧,菜都快凉了。”我走过去,想拉我妈的胳膊。
她一把甩开我。
“吃什么吃!我看见她就饱了!”她指着门口,“你们走,现在就走!我家不欢迎你们!”
大姨的脸色更白了,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舅舅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扶起大姨,沉声说:“秀兰,你非要这样吗?我们今天来,是有重要的事。”
“我管你什么重要的事!”我妈毫不退让,“天大的事也跟我没关系!你们走!”
“姐……”大姨终于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我就想……跟你说几句话。”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妈说完,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还有一桌子渐渐变凉的饭菜。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敲在我的心上,沉重又压抑。
舅舅看着紧闭的房门,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有无奈,有疲惫,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
第二章 紧锁的木盒
“静静,给你妈送点饭进去吧,她晚饭也没吃。”我老公张伟从我身后递过来一个碗。
我摇摇头,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不会吃的,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
张伟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我去跟她说。”
他是个实在人,觉得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误吃饭。他端着碗,敲了敲我妈的房门。
“妈,开门,我是张伟。我给您盛了碗汤,喝点暖暖身子。”
里面没动静。
张伟又敲了敲。
“妈,您跟大姨生气,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啊。”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拉开一条缝。我妈探出头,脸色还是很难看,但总算把碗接了过去。
“你们也早点休息吧。”她说完,又把门关上了。
我松了口气。只要肯吃饭,就说明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舅舅和大姨被我安排在了客房。我送被子过去的时候,看见大姨正坐在床边,对着窗户发呆。舅舅在旁边给她倒热水。
“大姨,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轻声说。
大姨回过头,对我勉强笑了一下。
“给你们添麻烦了,静静。”
“说这些干什么。”我把被子放在床上,“您身体不好,就别想那么多了。”
从客房出来,我看见客厅茶几上那个红布包还放在那里。舅舅大概是忘了拿进去。
我走过去,好奇地打量着。红色的布面上有些褪色,边角也磨损了。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布料下面是一个硬硬的方盒子。
我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挠,很想知道里面是什么。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能让舅舅特意包起来,带到我家来?这会不会就是解开我妈和大姨心结的钥匙?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看看,我妈的房门突然开了。
她端着空碗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我放在红布包上的手。
“你动它干什么?”她的声音很警惕。
“我没动,我就看看。”我赶紧把手缩回来。
我妈走过来,拿起那个红布包,眼神复杂地看了几秒钟。然后,她抱着它,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再次关上了门。
整个过程,她一句话都没多说。
我愣在原地,心里更加疑惑了。看我妈的样子,她似乎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张伟在我身边,呼吸均匀。
我想,我妈现在是不是正对着那个盒子发呆?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是钱?是信?还是一些别的,足以改变她们姐妹一生的东西?
我越想越清醒。我悄悄爬起来,光着脚走到我妈房门口。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房间里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轻轻地、一点点地转动门把手。门没有锁。我推开一道缝,探头往里看。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我妈背对着我,坐在床边。她的面前,放着一个打开的木盒子。就是舅舅带来的那个。
盒子里好像是一些针线、布料之类的东西。
我妈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显得孤单又落寞。
我不知道她看了多久。
突然,她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盒子里的东西,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然后,她猛地合上盖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那声音,像是关上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我的心也跟着那声音,咯噔一下。
第三章 舅舅的叹息
第二天一早,家里的气氛依然很压抑。
我妈一大早就起来做早饭,熬了粥,蒸了包子,摆了满满一桌子。但她全程板着脸,一句话不说。
舅舅和大姨从客房出来,看见这一桌早饭,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姐,辛苦你了。”舅舅客气地说。
我妈没抬头,自顾自地盛粥,像是没听见。
饭桌上,只有小宝清脆的咀嚼声。我们几个大人都食不知味。
大姨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白粥。我注意到,她喝粥的时候,手都在微微发抖。
“大姨,您多吃点包子,我妈做的包子可好吃了。”我夹了一个包子到她碗里。
“哎,好。”她对我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
我妈的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终于忍不住了。
“吃不下就别吃了,没人逼你。”她冷冷地开口。
大-姨拿筷子的手一僵,把包子又放回了碗里。
一顿早饭,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
吃完饭,我借口带小宝下楼玩,把舅舅也叫上了。我实在受不了家里的低气压了。
楼下的小花园里,阳光正好。小宝拿着个皮球,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我跟舅舅坐在长椅上,沉默了一会儿。
“舅,”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妈和我大姨,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跟钱有关系,但具体是什么事,我妈从来不说。”
舅舅看着远处跑来跑去的小宝,眼神变得悠远。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又放了回去。他答应过我妈,在我家不抽烟。
“都快二十年的事了。”他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沧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口气,你妈咽不下去。”
“当年,你外公外婆都还在。你妈和你大姨一起开了个小小的刺绣作坊,生意还不错。你妈手巧,你大姨会揽活,两个人配合得挺好。”
“后来,她们攒了一笔钱,准备扩大作坊,租个大点的门面。那笔钱,就放在你大姨那里保管。”
“结果呢?”我追问。
“结果,就在要去交定金的前一天,那笔钱不见了。”舅舅的声音低沉下去,“你大姨说,钱被偷了。但那时候家里门窗都好好的,一点被撬的痕迹都没有。”
“我妈就觉得,是大姨拿了钱?”
舅舅点点头。
“那时候,你大姨父做生意亏了本,正急着到处借钱。所以……你妈就认定了,是你大姨监守自盗,拿钱去填了她自己家的窟窿。”
我心里一沉。原来是这样。难怪我妈的怨气这么深。对于我妈这样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最大的背叛。
“大姨她……承认了吗?”
“没有。”舅舅摇摇头,“你大姨一口咬定是被人偷了。但她也拿不出证据。为了这事,两姐妹大吵了一架,差点动手。你外公气得犯了心脏病,差点没抢救过来。”
“从那以后,你妈就跟你大姨断了来往。作坊也散了。你妈觉得,是她毁了她的心血,也毁了她的信任。”
我沉默了。这个理由,足以解释我妈二十年的怨恨。
“那……这次你们来,是为了……”
舅舅的眼神黯淡下来。
“你大姨她……病了,很重。”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医生说,时间不多了。她这辈子,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妈。她就想在走之前,再见你妈一面,把当年的事说清楚。”
我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舅舅。
“病了?什么病?有多重?”
“肺癌,晚期。”
这四个字,像四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我的心里。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阳光照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觉得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第四章 泛黄的日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舅舅的话,像复读机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肺癌,晚期。时间不多了。
我看着客厅里那个瘦弱的身影,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原来,那蜡黄的脸色,深陷的眼窝,不是因为旅途劳累,而是因为生命正在被一点点吞噬。
而我妈,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还在用最伤人的话,攻击一个时日无多的亲姐姐。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我该不该把真相告诉我妈?如果告诉她,以她的脾气,会不会觉得这是大姨用来博取同情的苦肉计?如果不告诉她,万一大姨真的……那我妈将来会不会后悔一辈子?
我坐立不安,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大姨似乎看出了我的烦躁。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慢慢走到我身边。
“静静,能陪大姨聊聊天吗?”
我点点头,扶着她坐下。
“大姨,您……”我想问她的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好像知道我想问什么,对我笑了笑,笑容很淡,像秋天的落叶。
“人老了,身体总归是有些毛病的。”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用布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我接过来,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本子的封面已经泛黄,边角都磨卷了。
“这是我以前写的日记。”大姨的声音很轻,“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是记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妈她……可能不愿意听我说话。等我走了,如果她愿意看,你就把这个交给她。”
“大姨,您别说这样的话。”我急忙说,“您会好起来的。”
她摇摇头,眼神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看透了生死的平静。
“你帮我收好,行吗?”
我握着那本薄薄的日记,感觉有千斤重。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我妈从房间里出来了。她一眼就看见了我手里的日记本。
“她又给你什么东西了?”我妈的语气充满了戒备,“陈秀莲,我告诉你,你别想收买我女儿!我们家不欠你的,你也别想从我们这儿拿走任何东西!”
“姐,你误会了。”大姨急着解释,“我就是……”
“你给我闭嘴!”我妈厉声喝道,“我不想听你说话!静静,把东西给我!”
她朝我伸出手,态度强硬,不容置疑。
我把日记本往身后藏。
“妈,这是大姨给我的,不是给你的。”
“你!”我妈气得脸都白了,“你现在也帮着她说话了是不是?你忘了你小时候,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你忘了我们娘俩过的苦日子了?现在她给你点小恩小惠,你就忘了本了?”
“我没有!”我委屈地喊道,“我只是觉得,您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我妈气得笑了起来,“好,好,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现在说我不讲道理!陈秀莲,你满意了?你就是来看我们母女反目的,对不对?”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咳咳……咳咳咳……”大姨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整个人都弓成了虾米。
舅舅闻声从房间里冲出来,赶紧给她拍背顺气。
“秀莲,你怎么了?”
大姨咳得说不出话,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妈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的愤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第五章 医院的白墙
大姨的咳嗽越来越严重,最后竟咳出了一点血丝。
舅舅的脸瞬间就白了。
“不行,得去医院!”他果断地说。
我赶紧跑去拿外套和钱包。张伟也闻声从房间里出来,二话不说就去楼下开车。
整个过程,我妈都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像被点了穴。她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大姨嘴角那抹刺眼的红色,嘴唇微微颤抖。
“妈,您在家看好小宝,我们送大姨去医院。”我临出门前,对她说了一句。
她没有回答,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去医院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凝重得可怕。大姨靠在舅舅的怀里,呼吸急促,像一条缺水的鱼。我坐在副驾驶,心里不停地祈祷,千万不要有事。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做了一系列检查。我们在走廊里焦急地等待。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这一切都让我感到窒息。
医生终于出来了。他摘下口罩,表情严肃地把舅舅叫到了一边。
我跟了过去,隐约听到“癌细胞扩散”“肺部积水”“情况不乐观”这些词。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舅舅听完,靠着墙壁,慢慢地滑坐到地上。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
我走过去,蹲在他身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都怪我……都怪我……”他哽咽着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带她来。不该让她受这个气……”
我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大姨被安排住了院。她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舅舅在病床边守着,眼睛红肿。
我给张伟打了个电话,让他先带小宝回家吃饭,不用等我。
挂了电话,我一个人走出病房,在医院的院子里坐了很久。夜风很凉,吹得我浑身发抖。
我掏出手机,想给我妈打个电话,告诉她大姨的真实情况。但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还是没有按下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我妈打来的。
我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喂,妈。”
“……她怎么样了?”我妈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不出情绪。
“医生说……情况不太好,要住院观察。”我选择了比较委婉的说法。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很久,我妈才又开口。
“……哪个医院?几号病房?”
我愣了一下,赶紧把地址告诉了她。
“知道了。”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希望。她问了地址,她是不是……想来看看?
第六章 迟到的真相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我妈来了。
她一个人来的,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她穿着出门时那件外套,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很憔悴。
她走到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往里看了一眼,没有立刻进去。
我迎上去。
“妈,您怎么来了?”
她没看我,眼睛还盯着病房里。
“我……我给她熬了点粥。”她把保温桶递给我,声音低低地说。
我接过保温桶,感觉沉甸甸的。
“您进去看看她吧。”我说。
我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舅舅趴在床边睡着了。大姨还在昏睡,呼吸很微弱。
我妈走到病床前,站了很久。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大姨,眼神复杂,有悔恨,有不忍,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脆弱。
我把大姨给我的那本日记,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递给我妈。
“妈,这是大姨让我交给您的。”
我妈颤抖着手,接过了那本泛黄的日记。
她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的字迹娟秀,但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模糊。
我凑过去,和她一起看。
“今天,秀兰的刺绣拿了镇上的第一名,我真为她高兴。她的手就是比我巧。”
“作坊的生意越来越好了。我们攒够了钱,准备盘下街口那个大铺面。秀兰说,以后我们的绣品,要卖到全省去。我相信她。”
……
日记一页页翻过,记录的都是她们姐妹俩一起奋斗的琐碎日常。字里行行,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妹妹的骄傲。
直到某一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起来。
“今天,是我这辈子最难过的一天。我把钱弄丢了。那是我们全部的希望。秀兰不相信我,她觉得是我偷了钱。我怎么解释她都不听。我看着她的眼睛,里面全是失望和恨意。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爸不让我说出真相。他说,秀兰的性子太要强,如果让她知道,那笔钱是拿去给她垫付手术费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爸说,这个家,总要有一个人来扛。姐,你扛了前半生,后半生,换我来扛吧。”
看到这里,我妈的身体猛地一晃,手里的日记本掉在了地上。
她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尽失,嘴里喃喃自语:“手术费……什么手术费……”
我猛然想起,我上初中那年,我妈确实生过一场大病,动了手术,在医院住了很久。当时我还问过钱是哪儿来的,我妈只说是外公给的。
原来……原来是这样!
不是大姨偷了钱,是她为了给我妈治病,挪用了那笔钱!为了维护我妈的自尊心,她一个人背负了“小偷”的骂名,背了整整二十年!
“姐……”
病床上的大姨,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她虚弱地叫了一声,朝我妈伸出手。
我妈“噗通”一声,跪在了病床前。
她握住大姨冰冷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
“秀莲……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她嚎啕大哭,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这迟到了二十年的真相,终于在这一刻,以最残忍的方式,揭开了它血淋淋的面纱。
第七章 无声的和解
大姨最终还是走了。
在那个下着小雨的清晨,她很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舅舅说,她走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
葬礼很简单。我妈一手操办的。她没有再哭,只是眼睛肿得像核桃,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也沉默了很多。
葬礼结束后,舅舅要回去了。
临走前,他把那个红布包着的木盒子,郑重地交到我妈手上。
“姐,这是秀莲让我一定给你的。”
我妈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满满一盒的刺绣工具,还有一块只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图。那针脚细密,配色雅致,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这是……她当年准备送给你的新婚贺礼。”舅舅的声音有些哽咽,“后来出了那件事,就一直没绣完。她生病后,手抖得拿不稳针,就更没法动了。她总说,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亲手把这个绣完送给你。”
我妈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块丝绸。她的指尖,在那对还未成形的鸳鸯上流连了很久。
送走了舅舅,日子好像又恢复了平静,但又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我妈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天盯着电视里的家长里短,也不再热衷于去菜市场跟人讨价还价。
她把那个木盒子搬了出来,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每天吃完晚饭,她都会坐在窗边,戴上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继续绣那幅未完成的鸳鸯戏水图。
她的动作很慢,甚至有些笨拙。毕竟,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碰过针线了。有时候,一根线要穿很久才能穿进针眼。有时候,绣错了,她又要小心翼翼地拆掉重来。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也洒在那块鲜艳的丝绸上。
她不说话,我也静静地陪着她。
我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明白了。
有些道歉,是说不出口的。有些悔恨,是无法弥补的。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方式,完成姐姐未了的心愿。用这一针一线,缝合那道长达二十年的裂痕。
这是一种无声的和解。是她与姐姐的和解,也是她与自己前半生的和解。
一个月后,那幅鸳鸯戏水图终于绣好了。
我妈把它装裱起来,挂在了客厅最中央的墙上。
照片上,一对色彩斑斓的鸳鸯在水中嬉戏,栩栩如生。旁边还有两行小字,是我妈后来绣上去的。
“一世姐妹,三生有幸。”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妈和大姨,还是年轻时的样子。她们坐在一起,在阳光下绣着花。她们一边绣,一边说笑,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又好听。
我醒来的时候,眼角是湿的。
我走到客厅,看见我妈正站在那幅绣品前,静静地看着。
我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
“妈,都过去了。”
她转过身,拍了拍我的手,对我笑了。
那是大姨走后,我第一次看见她笑。虽然笑容里还带着一丝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我知道,我们家的那堵墙,虽然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但终究是,塌了。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