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傍晚六点半,窗外的天光像一块被水洗了太多次的旧蓝布,颜色一点点地淡下去,透出稀薄的灰。
傍晚六点半,窗外的天光像一块被水洗了太多次的旧蓝布,颜色一点点地淡下去,透出稀薄的灰。
我家的厨房里,油烟机正发出沉闷的轰鸣,像一头被困在铁笼里的野兽,徒劳地咆哮着。
水汽氤氲,混合着红烧肉浓郁的酱香和蒜蓉炒青菜的清冽气息,固执地钻进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妈妈佝偻着背,站在灶台前,额前的几缕白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她手里的锅铲和铁锅碰撞,发出“刺啦——”一声,又急促地变为“铿锵、铿锵”的翻炒声。
那声音,是我童年里最熟悉的背景音,只是如今听来,多了几分力不从心。
爸爸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沙发套的牡丹花纹已经磨得泛白。他正专注地用一把小镊子,从他养的那盆文竹上,摘下一片片枯黄的叶子。
动作很轻,很慢,仿佛那不是一盆植物,而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门锁转动的声音准时响起。
是哥哥陈阳和嫂子林薇。
“爸,妈,我们回来啦!”哥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
林薇的声音则要细巧一些,像羽毛轻轻搔过耳廓:“妈,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呢?我在楼下就闻到香味了。”
她换鞋的动作很优雅,从玄关柜里拿出那双专门为她准备的粉色软底拖鞋,弯腰时,身上那件剪裁得体的连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那双拖鞋,还是上次妈妈去超市,看到打折特意买的,说嫂子的脚金贵,不能穿硬底的。
我坐在餐桌旁,手里捧着一杯温水,指尖的温度透过玻璃杯壁传到掌心。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哥哥把他的公文包随手扔在沙发上,那包是欧洲某个牌子的,据说价格不菲。他一屁股坐下,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长舒一口气,像一艘终于归港的疲惫货轮。
“今天可累坏了,谈了个大项目,成了的话,奖金又是一笔。”他语气里带着炫耀,眼睛却盯着电视上正在播放的财经新闻。
林薇则径直走进厨房,亲热地挽住妈妈的胳膊:“妈,辛苦啦。哎呀,又做这么多菜,我们俩哪吃得完呀。”
妈妈的脸上立刻笑开了花,皱纹都舒展开来。“不累不累,你们工作忙,回来能吃口热乎饭就行。小薇你快出去坐着,这里油烟大,熏坏了你的好衣服。”
她嘴上这么说,手里的动作却没停,又将一盘刚出锅的清蒸鲈鱼小心翼翼地端出来。
鱼身上铺着细细的姜丝和葱丝,热油“滋啦”一浇,香气瞬间炸开。
林薇用手指拈起一根葱丝,放进嘴里,眯着眼睛赞叹:“嗯,还是妈做的鱼最鲜了。”
她说完,便真的转身走出了厨房,坐到哥哥旁边,开始和他讨论起周末是去看一场艺术展,还是去郊区新开的度假村泡温泉。
没有一个人,哪怕是象征性地问一句:“妈,需要帮忙吗?”
我将水杯轻轻放在桌上,杯底和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微的“叩”。
开饭了。
四方桌上摆了六个菜,一个汤。红烧肉、清蒸鲈鱼、可乐鸡翅、蒜蓉青菜、番茄炒蛋、凉拌黄瓜,还有一锅玉米排骨汤。
每一道菜,都是哥哥和嫂子爱吃的。
妈妈解下围裙,擦了擦手,满脸期待地看着我们:“快吃吧,尝尝味道怎么样。”
爸爸放下镊子,洗了手,默默地坐到他的老位置上。
哥哥的第一筷子,永远是伸向那盘红烧肉里最肥瘦相间的那一块。
林薇的第一筷子,则精准地夹走了鲈鱼最嫩的腹部。
他们吃得心安理得,仿佛这不是父母辛苦操劳的成果,而是五星级酒店里免费供应的自助餐。
“妈,你这手艺真是绝了,比外面馆子里的好吃多了。”哥哥含糊不清地说,嘴里塞满了肉。
“就是,妈,您要不去开个私房菜馆,肯定火。”林薇笑着附和,她很会说话,总能把爸妈哄得很高兴。
爸爸只是笑了笑,给我夹了一筷子青菜。
妈妈则满脸幸福:“你们喜欢吃就行,喜欢吃,妈就天天给你们做。”
天天。
这个词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哥哥和嫂子结婚两年,就住在离我们家不到三个地铁站的小区。他们俩都是金融行业的精英,听哥哥说,俩人加起来月薪稳稳超过三万。
可是,他们几乎从不开火。
每天下班,就准时开车回到这里,吃一顿现成的、丰盛的、并且完全免费的晚餐。
吃完饭,他们会陪爸妈看一会儿电视,聊一些他们公司里的人和事,那些陌生的名字和复杂的商业关系,爸妈根本听不懂,却还是努力地、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然后,大概八点半,他们就会起身告辞,理由永远是“明天还要早起”。
他们从不洗碗,从不收拾桌子,也从不留下来过夜。
他们来的时候,总是两手空空。走的时候,妈妈还会把冰箱里准备好的水果、牛奶、甚至第二天中午的便当,大包小包地让他们带上。
“你们年轻人,别老是吃外卖,不健康。”这是妈妈常说的话。
而他们,也总是欣然接受。
起初,我以为这只是新婚夫妻偶尔的依赖。
但两年了,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出差和旅游,这个家里的晚餐时间,雷打不动地是四个人的饭桌。
我曾经委婉地和妈妈提过。
“妈,哥和嫂子也该学着自己做饭了,总不能一直让您这么伺候着。”
妈妈当时正在给我削苹果,闻言,手里的刀顿了一下。
“他们工作压力大,回来累了一天,哪还有精力做饭。我闲着也是闲着,给他们做顿饭,还能多看看他们,不是挺好的吗?”
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果皮连成一长条,没有断。
“再说了,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是啊,一家人。
可是,我看着妈妈日渐粗糙的双手,看着爸爸为了省钱,把茶叶泡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淡得像白开水。
我看着他们每个月精打细算地计算着养老金和水电煤气的账单。
我们家不富裕,爸妈都是普通工人退休,每个月的退休金加起来也就五千多。维持日常开销,偶尔买点我爱吃的水果,已是极限。
现在,还要额外负担两个成年人的晚餐,以及他们“顺手”带走的各种补给。
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每个月都会给爸妈一笔生活费,不多,三千块。但这点钱,在哥哥嫂子的“蹭饭”大业面前,显得杯水车薪。
我心里不是没有怨言,只是那怨言被“一家人”三个字死死地压着,说不出口。
说出来,就显得我小气、斤斤计较,破坏家庭和睦。
哥哥不是没钱,嫂子也不是。
他们的朋友圈里,晒的是欧洲的古堡,日本的樱花,新西兰的雪山。林薇手上的包,每个季度都在换新款。哥哥手腕上的表,够爸妈好几年的生活费。
他们不是不懂人情世故。
逢年过节,给双方父母的礼物,他们准备得比谁都周到。包装精美的保健品,华而不实的摆件,价格昂贵,却很少能送到爸妈的心坎里。
爸妈真正需要的,或许只是一点点体谅,和实实在在的分担。
这天晚上,他们走后,我留下来帮忙洗碗。
妈妈站在我旁边,一边用抹布擦拭着灶台,一边和我闲聊。
“你哥说,他们公司下个月要组织去马尔代夫团建,你嫂子也跟着去。你说,那得花多少钱啊?”妈妈的语气里,有羡慕,也有藏不住的担忧。
“他们能挣,花一点也正常。”我冲洗着手里的盘子,泡沫顺着指缝滑落。
“话是这么说……”妈妈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就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存够钱,要个孩子。养孩子,可比旅游花钱多了。”
我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妈,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晚饭都没吃几口。”
妈妈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背对着我摆摆手。
“没有,就是下午去菜市场,人太多,挤得有点闷。老毛病了,歇歇就好。”
我走到她身后,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
她的肩胛骨很突出,隔着薄薄的衣衫,硌得我手心生疼。
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她放在水池边的一张小纸条。
是一张医院的缴费单。
上面的名字,是她的。项目是:心电图,血常规。
日期,就是今天下午。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妈,你去看医生了?”我的声音有些发紧。
妈妈回过头,眼神有些躲闪:“哦,就是前两天觉得胸口有点闷,去社区医院看了看。医生说没事,就是有点劳累过度,让多休息。”
劳累过度。
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为了谁劳累过度?还不是为了那两个心安理得的“巨婴”。
那一晚,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眼前反复出现的,是妈妈疲惫的脸,是爸爸沉默地摘着枯叶的背影,是那张薄薄的缴费单。
我不能再这样坐视不理了。
直接摊牌,一定会引发家庭矛盾。妈妈的性格,只会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爸爸也会觉得我小题大做,伤了和气。
哥哥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嫂子林薇,更是会觉得我这个小姑子在针对她。
到时候,家里鸡飞狗跳,爸妈只会更伤心。
必须想一个办法,一个让他们无法拒绝,甚至会主动参与进来的办法。
一个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手伸进口袋里的办法。
我的脑子里,开始慢慢勾勒出一个计划的轮廓。
这个计划,需要一个契机,和一个好的“演员”。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依旧是每天傍晚,哥哥嫂子准时出现,依旧是满桌的饭菜,依旧是欢声笑语,然后人走盘空。
我只是默默地观察着。
我观察林薇在饭桌上,提到哪家理财产品收益高时,眼睛里闪烁的光。
我观察哥哥在听到朋友炒股赚了钱时,那种混杂着羡慕和不甘的复杂神情。
我知道,我找到了他们的软肋。
他们爱钱,或者说,他们热爱一切能让钱生钱的事情。
他们的安全感,不来自于家庭的温情,而来自于银行账户上不断增长的数字。
这,就是我的突破口。
周六的早上,我特意给我的表哥周明打了个电话。
周明在一家证券公司做客户经理,嘴皮子利索,人也机灵,最擅长把一件普通的事情说得天花乱坠。
我在电话里,把我的计划和盘托出。
“……事情就是这样,哥,你得帮我这个忙。”
电话那头的周明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起来:“我说陈曦,你这脑子可以啊。行,这个忙我帮了。谁让我从小就看不惯你哥那副德行呢。你放心,保证给你演得明明白白的。”
“剧本”敲定,就等“演员”登场了。
周日,我提前跟爸妈说,表哥周明晚上要来家里吃饭,顺便看看他们。
爸妈自然很高兴。
我还特意给林薇打了个电话。
“嫂子,晚上我表哥要来家里吃饭,他就在你们那个行业,好像是搞金融的,你们应该有共同话题。”
我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是吗?哪个公司的?”林薇果然来了兴趣。
我报了周明公司的名字,那是一家业内小有名气的券商。
“哦,知道。行啊,那我们晚上早点过去。”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职业性的热情。
我知道,鱼儿已经开始对鱼饵产生兴趣了。
那天晚上,妈妈又加了几个菜,桌子比平时更加丰盛。
周明提着一箱进口牛奶和一篮水果,准时出现在门口。
他一进门,就热情地和姨夫姨妈打招呼,然后很自然地把目光转向了陈阳和林薇。
“这位就是我妹夫吧?一表人才啊!这位肯定就是弟妹了,比我妹照片里还漂亮。”周明自来熟的功力,无人能及。
几句恭维话,说得哥哥和林薇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饭桌上,气氛很好。
周明绝口不提工作,只聊些家长里短,把爸妈逗得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话题很自然地,被我引到了理财上。
“哥,你最近在忙什么呢?我听我同事说,最近行情好像不错?”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周明放下酒杯,看了一眼对面的林薇和陈阳,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别提了,忙得脚不沾地。现在市场好,机会多,就是资金不够用。我们内部有个项目,回报率相当可观,门槛有点高,我这点家底还够不上。”
“什么项目啊?回报率能有多高?”开口的是林薇,她的眼睛亮了。
周明笑了笑,伸出两根手指。
“保守估计,年化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二十?”陈阳的声音都变了调。他和林薇买的那些银行理财,最高的也就百分之四左右。
“嗯。”周明点点头,表情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主要是做一些优质企业的股权投资,周期稍微长一点,但风险可控。可惜啊,这种项目不对外开放,只针对我们内部员工和高净值客户。而且起投金额就是七位数。”
他这番话,说得虚虚实实。所谓内部项目确实有,但回报率和门槛都被他夸大了不少。
林薇和陈阳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里都写满了渴望。
“那……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林薇试探着问,“比如,几个人合伙投?”
周明好像就在等她这句话。
他沉吟了片刻,面露难色:“理论上是可以,但操作起来很麻烦。资金来源要干净,还要签各种协议。我们一般不建议这么做。”
他越是说得困难,林薇的兴趣就越浓厚。
这是一种典型的心理博弈。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显得珍贵。
我适时地插话:“哥,那要不这样,我们一家人凑凑?你看,我这儿有点积蓄,我哥和我嫂子肯定也有。爸妈这儿,也能拿出一些养老钱。咱们凑一凑,说不定就够了呢?赚了钱,大家一起分,也算是给我们家增加点额外收入。”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都在怦怦跳。
这是整个计划最关键的一步。
我要把“给父母生活费”这个敏感的话题,巧妙地包装成一个“共同投资,共同富裕”的美好蓝图。
果然,听到我的提议,林薇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没有立刻反对。
她在计算。
她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投入产出比。
陈阳则完全被那“百分之二十”的回报率冲昏了头脑,他看着周明,眼神热切:“是啊,表哥,你看行不行?我们都是一家人,信得过。”
爸爸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被妈妈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一下,又把话咽了回去。
妈妈的眼睛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她或许没完全听懂,但她听懂了“一家人,一起赚钱”这句话。
周明面露难色,沉思了许久。
“既然小曦都开口了……这样吧,我回去跟我们领导申请一下,看看能不能开个特例。不过我话说在前面,这事儿不一定能成。而且,就算成了,每个月也得固定投一笔钱进去,形成一个资金池,这样才好操作。”
“每个月都要投?投多少?”林薇立刻抓住了重点。
“这个嘛,根据你们的总资金量来定。我初步估算了一下,要想达到那个项目的最低门槛,咱们前期至少得凑够五十万。然后每个月,作为一个家庭单位,至少要追加投入一万块,作为后续的资金补充。”周明说得有板有眼,像是在做一次正式的客户报告。
一万块。
这个数字,是我和周明精心计算过的。
不多,对于月入三万的哥哥嫂子来说,完全在承受范围之内。
不少,足以覆盖爸妈因为他们而产生的额外开销,甚至还有结余。
“一万块……”林薇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布上划着圈。
“这一万块,也不是让一家出。”我立刻补充道,看向哥哥和嫂子,“这样吧,我哥和嫂子收入高,他们出大头,出六千。我呢,出三千。剩下的一千,就当是从爸妈的养老金里出。这样,既不影响爸妈的生活,我们也能参与到这个项目里来。赚了钱,年底按照出资比例分红。怎么样?”
我把整个方案,设计得天衣无缝。
有专业的“金融表哥”背书,有诱人的回报率作为诱饵,还有一套看似公平合理的出资方案。
最重要的是,我把他们的行为,从“啃老”变成了“投资”。
让他们交钱,不再是为了弥补对父母的亏欠,而是为了实现自己财富的增值。
人性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当一件事与自己的利益紧密挂钩时,哪怕原本是不情愿的,也会变得心甘情愿。
林薇抬起头,和陈阳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阳立刻点头如捣蒜:“我觉得行!小曦这个办法好!”
林薇沉吟片刻,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掩饰不住一丝兴奋:“表哥,那这件事就麻烦你了。我们这边没问题,每个月六千,随时可以开始。”
她甚至没有讨价还价。
因为在她的计算里,每个月投入六千,一年是七万二。按照百分之二十的回报率,年底就能多出一万四千多的“利润”。
这笔账,她算得清清楚楚。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笔钱的真正用途。
她更不会想到,这个所谓的“内部项目”,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爸爸看着我们,张了张嘴,最后只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妈妈的脸上,则是一种我看不懂的表情。有欣慰,也有一些落寞。
或许,她宁愿孩子们是因为爱,而不是因为利益,才愿意反哺家庭。
但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
有时候,用一种体面的方式,达成一个正确的结果,已经是一种难得的智慧。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第二天,我就用我自己的名义,开了一个新的银行账户。
我做了一本精致的账本,取名为“陈氏家庭发展基金”。
第一笔启动资金,我把自己的五万块积蓄存了进去。爸妈也坚持拿出了两万。
哥哥和嫂子那边,则非常爽快地转来了十万块。
林薇说,这是他们的一点心意,也是对这个项目的信心。
看着手机银行里显示的余额,我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让他们掏钱,这么简单。
只是需要一个正确的“名义”。
从那个月开始,每个月的一号,林薇都会准时把六千块钱打到那个公共账户上。
我则会把三千块存进去。
然后,我会从那个账户里,取出四千块,悄悄塞进妈妈的钱包里。
剩下的五千块,就作为“基金”的本金,沉淀下来。
我告诉爸妈,这是基金的“管理费”,也是我们给他们的生活费。
妈妈推辞了几次,但看到账本上哥哥嫂子那笔清晰的“六千元”记录,她最终还是收下了。
因为在她看来,这笔钱,是所有孩子共同的心意,而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
家里的气氛,开始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哥哥嫂子依旧每天回来吃饭。
但他们的姿态,有了一点点不同。
林薇会开始在饭桌上,主动和“基金经理”周明讨论一些“项目进展”。
“表哥,最近大盘走势怎么样啊?我们的项目有没有受到影响?”
周明每次都会煞有介事地分析一番,说得云里雾里,但总会给出一个积极的结论。
“放心吧,弟妹,咱们这个是长线投资,稳得很。”
于是,林薇就心满意足了。
她甚至开始主动承担一些家务。
比如,吃完饭后,她会说:“妈,碗放着我来洗吧,您歇着。”
虽然大多数时候,她只是把碗筷收到水池里,然后由我或者妈妈来完成剩下的工作。
但这个姿态,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哥哥也开始更多地关心爸妈的身体。
“爸,你那盆文竹长得不错啊。要不要我给你买点好点的花肥?”
“妈,我看你这几天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要不周末我们陪您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这些话,听起来如此顺耳,却又如此陌生。
他们仿佛一夜之间,从索取者,变成了这个家的“股东”。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着这份“投资”的稳定和持续。
而爸妈,似乎也很享受这种变化。
家里的饭菜,比以前更丰盛了。妈妈甚至开始研究一些养生菜谱。
爸爸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他不再总是沉默地摆弄他的花草,偶尔也会和哥哥聊上几句时事。
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爸妈在房间里对话。
“你说,曦曦这孩子,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是妈妈的声音。
“孩子们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管怎么说,结果是好的。家里热闹,他们也懂得孝顺了,挺好。”爸爸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
我靠在门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或许,对于父母来说,过程并不重要。他们所求的,无非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其乐融融的结局。
至于这其乐融融的背后,是真心,还是利益,他们或许早已看透,只是不愿意说破。
年底的时候,我用那笔“基金”的钱,给家里换了一台新的大屏幕电视,和一台带烘干功能的洗衣机。
我对哥哥嫂子说,这是今年的“分红”。
他们看着崭新的家电,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小曦,你真能干。明年咱们继续投,争取换个大冰箱!”哥哥拍着我的肩膀,一脸兴奋。
林薇也笑着说:“是啊,还是跟着表哥有肉吃。对了小曦,这个账本你做得真漂亮。”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个冬天,我们一家人围着新的大电视,看着春节联欢晚会。
客厅里很暖和。
窗外,有烟花在夜空中绚烂地绽放,又悄然隐没。
我知道,那个关于“投资”的谎言,或许还要持续很久。
但有时候,一个能够让所有人都感到幸福的谎言,或许比冰冷的真相,要温暖得多。
我看着身边谈笑风生的家人,看着爸妈脸上满足的笑容。
我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家,到底是什么呢?
它或许不是一个事事都要讲道理、分对错的地方。
它更像一个需要精心经营的项目。有时候需要一点善意的谎言,有时候需要一点巧妙的策略。
目的,不是为了分出输赢,而是为了让这个项目,能够更长久、更稳定、更温暖地运营下去。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我端起酒杯,敬每一个人。
敬我的父母,他们的爱,深沉如海。
敬我的哥哥嫂子,他们让我明白了,人性有弱点,但同样可以被引导。
也敬我自己,敬我的那一点点“不甘心”,和那一点点“小聪明”。
生活,或许就是这样。
在一地鸡毛里,努力地,想办法,让自己和爱的人,都过得好一点。
哪怕,只是一点点。
又是一个普通的傍晚,熟悉的饭菜香气再次溢满小屋。
林薇和陈阳进门的时候,手里破天荒地提了一个蛋糕盒子。
“妈,今天您生日,我们订了个蛋糕。”林薇笑着说,把盒子放在餐桌上。
妈妈愣住了,她自己都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哎呀,你们还记得呢。又花这个钱干什么。”妈妈嘴上嗔怪着,眼圈却有点红。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聊投资,没有聊项目。
我们点上蜡烛,唱了生日歌。
烛光里,妈妈的白发显得格外醒目,但她的笑容,却像个孩子一样灿烂。
哥哥给她切了一块最大的蛋糕,笨拙地递到她嘴边。
“妈,生日快乐。”
我看到,一滴眼泪从妈妈的眼角滑落,滴在了那块甜腻的奶油上。
那一刻,我忽然有些分不清。
最初的那一点点算计和策略,到了最后,究竟是催生了虚伪的亲情,还是真的唤醒了沉睡的爱?
或许,两者都有吧。
就像那笔每个月按时到账的“投资款”,它既是利益的维系,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种习惯性的责任。
而很多时候,责任,就是爱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生活依旧在继续。
那个名为“陈氏家庭发展基金”的银行账户,数字在缓慢而坚定地增长着。
它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见证着我们家每一个微小的变化。
我知道,这个秘密,我会一直守护下去。
因为,它守护的,又何尝不是我们这个家,最平凡,也最珍贵的幸福呢?
后来,林薇怀孕了。
这个消息,让整个家都沸腾了。
妈妈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每天换着花样地给林薇炖各种补汤。
林薇的妊娠反应很严重,吃什么吐什么。好几次,妈妈精心准备的饭菜,她一口都吃不下。
但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理所当然,反而会带着歉意说:“妈,对不起,我实在没胃口。”
陈阳也变得成熟了许多,他不再是那个饭来张口的甩手掌柜。他开始学着照顾妻子,学着给妈妈打下手。
有一次我回家,看到他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笨拙地洗菜。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那个曾经长不大的男孩,好像真的长大了。
家庭基金的账户,也因为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有了新的意义。
林薇主动提出,每个月的投入,从六千块,增加到八千。
“以后孩子出生,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咱们得提前做准备。这个基金的回报率这么稳定,多投点,心里踏实。”她振振有词地对我说。
我看着她,笑了。
我没有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最稳定、最可靠的“投资”,从来都不是什么金融项目。
而是家人之间,那份剪不断的羁绊,和愿意为彼此付出的心。
当然,如果这份心,需要用一点小小的“杠杆”来撬动,那又何妨呢?
毕竟,我们所追求的,不过是殊途同归的温暖结局。
来源:庄家大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