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之音的幽燕回响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4-18 05:10 1

摘要:中国古典诗歌,以唐诗为最。大唐诗人们奏响了绝世华章“盛唐之音”,创造出古典诗歌臻于化境的完美形态,并将之升华为一种经典的诗歌美学范式。最能体现盛唐之音时代性格与美学特质的,莫过于紧扣历史脉搏的边塞题材诗作。边塞诗作承载着唐人建功边陲、逐梦关塞的集体记忆,彰显出

中国古典诗歌,以唐诗为最。大唐诗人们奏响了绝世华章“盛唐之音”,创造出古典诗歌臻于化境的完美形态,并将之升华为一种经典的诗歌美学范式。最能体现盛唐之音时代性格与美学特质的,莫过于紧扣历史脉搏的边塞题材诗作。边塞诗作承载着唐人建功边陲、逐梦关塞的集体记忆,彰显出盛世的自信开朗与进取精神。这在走向江山与塞漠的“初唐四杰”那里已初现端倪。幽州人卢照邻用《战城南》的旧题写出新意,骆宾王在赴幽州途中写下流芳千古的《于易水送人》。看似巧合,背后潜伏着历史的必然。

幽州,古称“燕”“蓟”“幽燕”,唐时的幽州包括今北京、天津及河北北部,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地理文化区域,形成了胡汉交融的文化特征。游边入幕是唐代特有的社会风气,幽燕在时人看来既不像安西、北庭那样远在天边,九死一生,又有特殊重要的战略地位。因此,北上幽燕是唐人游边入幕的心仪之选,也是边塞诗的素材宝库与灵感之源。

于是,当我们翻阅唐诗,“如旦晚才脱笔砚”的诗篇将一帧帧带着唐人体温心跳的动态立体画面呈现于眼前:颓败的蓟北楼上,陈子昂仰观俯察,顿悟人生天地间的渺小孤独,淌下壮志难酬的英雄泪;幽州新年夜的军营里,张说在觥筹交错间隐约听到戍边将士的思乡曲,感慨万千;边关传来急促的鸣金击鼓声,高适在主帅军帐中凝视着歌儿舞女,为前线将士愤愤不平;大雪纷飞的轩辕台下,燕山大如席的雪花飘落在李白青春逼人的面庞上,谪仙人诗兴大发;天宝十四载腊月的清晨,渔阳还在沉睡,凛冬朔风呼啸,夹杂着安禄山叛军的铁蹄声,踏破了黎明前的寂静,杜甫从梦中惊醒,怅然若失,觉知大唐盛世已成回忆……这一切都构成盛唐之音的华美乐章,响彻幽燕大地,千载不绝。

幽州台,位于今北京大兴,据说陈子昂在此写下了《登幽州台歌》。

序曲·陈子昂

当名噪一时的“四杰”为唐诗开辟广阔题材和健康道路之际,蜀中才子陈子昂以“孤胆英雄”的形象登上诗坛,继续为廓清六朝积弊、复归“汉魏风骨”而身体力行。代表其诗风与成就的《登幽州台歌》和《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正是他游幕幽燕时期所作,完美融合了昂扬激越的思想情感与雄浑质朴的艺术风格,奏响了盛唐之音的序曲。

可以说,没有幽燕之行,就不会诞生《登幽州台歌》如此伟大的诗篇,也就不可能顺利开启盛唐序幕,古典诗歌能否顺利从“建安风骨”过渡到“盛唐气象”将打上大大的问号。幽燕之行成就了陈子昂盛唐之音先驱的崇高地位。然而,这却是一次伤心之旅。万岁通天元年(696)秋季,陈子昂怀着劫后逢生的心情来到了幽州。人到中年的他刚遭逢人生重创,顶着谋反罪名被捕下狱,所幸获释。他向武则天表明心迹:“臣请束身塞上,奋命贼庭,效一卒之力,答再生之施。”(《谢免罪表》)陈子昂原以为随武攸宜东征契丹会是建功边塞、挣脱困境的翻身机遇。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另一场风暴正在悄悄地逼近。陈子昂很快意识到,武氏既无军事谋略也无用人之智,对陈子昂的才华和献策置若罔闻,还把他从参谋降为军曹。惨遭弃用的陈子昂四处游荡,访古览胜,用诗歌抒发思古之幽情,慰藉受伤的心灵。

当陈子昂路过燕国旧都蓟城,只见曾经的城池旧迹早已荒芜破败,遥想当年乐毅、邹衍等各路贤士聚拢昭王麾下的盛况,对比自己满腹才华却不被重用,心头涌上无限感慨。他将潮水般的思绪向好友卢藏用倾诉,写下组诗《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久久伫立在燕昭王为延揽天下贤才所筑的黄金台上,陈子昂抚今追昔,脱口而出:“逢时独为贵,历代非无才。隗君亦何幸,遂起黄金台。”(《蓟丘览古·郭隗》)战国文士尚有君王提供的施展才华的机会,自己空有满腔才华抱负却无用武之地,他再也压抑不住蓄积已久的愤懑,在旷野中呐喊:“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蓟丘览古·燕昭王》)

在今夕何夕的恍惚中,陈子昂独自登上蓟北楼举目远眺,只见黄沙白草在北地罡风中飘摇不定,天地苍茫寥廓,想到自己奔波半生却仕途蹭蹬、报国无门,一种巨大的孤独感急剧蔓延,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引吭高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寥寥数语的短歌,道尽多少怀才不遇的仁人志士的心声!其中交织着吊古伤今的激情,对天地无穷、人生苦短的浩叹,对个人坎坷命运的悲慨,更有报国无门、理想幻灭的苦闷与不甘,富有动人心魄的艺术力量。清人黄周星评论此诗:“胸中自有万古,眼底更无一人……真可以泣鬼。”(《唐诗快》)

陈子昂将刹那间顿悟的人生况味、充塞天地的一腔愤慨高度提炼浓缩,并将其浪漫化、诗意化,豪壮而并不悲痛。歌咏伟大孤独感的《登幽州台歌》因此成为一座诗坛的丰碑,祭奠初唐的逝去,呼唤盛唐的到来。

主歌·张说

张说是衔接初唐与盛唐的一位耀眼而独特的人物。他首先以卓越政治家的形象深入人心,这位跻身政坛顶端又写得一手好文章的燕国公,“三登左右丞相,三作中书令”(张九龄《张说墓志》),又曾三次总戎临边,可谓内秉均衡,外膺疆寄,是功勋卓著的朝廷重臣。张说还喜爱奖掖文学才俊,门下张九龄、王翰、贺知章、徐坚、王湾等一众名士,在其栽培提携下成长为文坛中坚力量。可见,张说作为盛唐前期的一代文宗,是诗风变革的中流砥柱,其文坛影响不容忽视。

张说与幽燕渊源颇深,他原籍范阳(今北京西南),一生虽主要在长安和地方官任上度过,但心底始终埋藏着浓厚的故乡情结。在出任幽州都督期间,张说做出大量政绩反哺家乡的同时,写下许多描写幽燕风物的佳篇。他似乎更偏爱故园夜色,如《幽州新岁作》:

去岁荆南梅似雪,

今年蓟北雪如梅。

共知人事何常定,

且喜年华去复来。

边镇戍歌连夜动,

京城燎火彻明开。

遥遥西向长安日,

愿上南山寿一杯。

影印明活字本《高适集》

从梅花似雪的江南春色切换到白雪如梅的北国严冬,面对世事无常、时光流转,张说没有悲伤、失落、彷徨的负面情绪,而是悦纳一切变化,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对未来充满希望。听闻戍边将士的歌声在空阔无边的黑夜中回荡,张说的思绪飘向千里之外的京城,想象那里的新年夜当是灯火通明、热闹喜庆。时空交错对照之下,出守边地的张说与命运达成了和解,虽身处边远的幽州,却心系长安,憧憬有朝一日回到京城并向皇帝亲自献酒祝寿的荣耀时刻。清人方东树评价此诗“情词流转极圆美”“亲切不肤”(《昭昧詹言》),指出其圆美工稳的诗风和极高的艺术水准。

同样是辗转南北,奔波东西,在《幽州夜饮》《巡边在河北作》等诗作里,丝毫不见宫廷诗人们遭逢贬谪后的含泪吞声,诸如“两地江山万余里,何时重谒圣明君”(沈佺期《遥同杜员外审言过岭》),“但令归有日,不敢恨长沙”(宋之问《度大庾岭》)。张说把这些沉重悲苦的情绪都净化过滤掉了,欣赏如“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王湾《次北固山下》)那样开阔明朗、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即便遭遇坎坷、置身边关,也难掩身为宰相以天下为己任的豪迈恢宏之气。他以不同流俗的胸襟气魄,在人生低谷中仍对未来乐观自信,找到精神支点以安顿身心。

诚然,作为身居高位的巡边大将,张说的幽燕诗呈现的也许是滤镜下的边塞生活,但已显出成熟中和、圆融浑厚之美,这正是盛唐诗歌的重要美学特质。可以说,张说是继陈子昂之后将诗歌从初唐推进到盛唐的又一关键人物,他以多首佳作让盛唐之音在幽燕大地奏响。

副歌·高适

作为唐代诗人中唯一的封侯者,以边塞诗扬名天下的高适注定是个传奇。据正史记载:“(高适)以气质自高,每吟一篇,已为好事者传诵。”(《新唐书·高适传》)唐代诗选家殷璠称许他:“多胸臆语,兼有气骨,故朝野通赏其文。”(《河岳英灵集》)可知高适在当世就诗名显赫。开元十九年(731)秋,高适北游燕赵,登蓟门(今北京德胜门外),出卢龙塞(今河北喜峰口附近)。他回忆这段经历道:“拂衣去燕赵,驱马怅不乐……独行备艰险,所见穷善恶。”(《淇上酬薛三据兼寄郭少府微》)可知游历幽燕的经验对高适的成长产生了重要影响,令他初尝生活的艰辛,见识人性的复杂,成为其创作的精神养料。

同张说观察边塞的视角有所不同,由于长期在军幕中担任下层官职,高适对军营生活了解得更加真实全面,对戍边将士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对边地战事的观察思考也更为透彻深刻,写出了既有切身感受,又有深刻见解的边塞诗名篇,如《燕歌行》。开元二十六年(738),一位跟从北地名将张守珪出塞归来的友人写了《燕歌行》,高适同题作诗以和。他以张守珪部队为原型,也将多年在更广范围上对边地情况的观察思考进行总结提炼,对守边军营生活进行全景式、具象化的描绘,表现军中苦乐不平、将帅生活腐化等现象。高适诗中直击现实的内容有普遍性与批判意义,其中间部分尤具感染力:

山川萧条极边土,

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

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

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常轻敌,

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

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

征人蓟北空回首。

时而雄浑高亢,时而悲愤难平,时而忧郁感伤,各种复杂的矛盾情绪错综交织在一起,汇成悲壮苍凉的情调,流宕贯注于诗行间。然而,这一切复杂矛盾的情绪都被裹挟湮没在紧张残酷的前线战场上,高适被将士们“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的豪言壮行所震撼,所有不平、愤懑与幽怨都融入了奋发昂扬、舍生取义的主调,呈现出边塞生活的立体性与复杂性,也表达了对战事的深刻反思。

成就高适边塞诗特质的还有他对游侠形象的塑造。由于高适本人有任侠使气的个性特征,边地游侠是他笔下的亮点人物。如《营州歌》里的胡族少年:

营州少年厌原野,

狐裘蒙茸猎城下。

虏酒千钟不醉人,

胡儿十岁能骑马。

这是一群在原野上自由奔跑着长大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能骑马打猎,喝酒千杯不醉,其勇武豪爽的性格形象令人耳目一新。这些孩子长大后就成了纵横驰骋、骁勇善战的幽州游侠:“一朝事将军,出入有声名。纷纷猎秋草,相向角弓鸣。”(《蓟门行五首》其四)

此外,《邯郸少年行》中的“邯郸城南游侠子”则寄托了高适向往的理想人格与生活状态,他们豪放洒脱、重义轻利、睥睨俗世的性格形象,尽情尽兴、高旷豪迈的英雄气概,耿介刚强、奋不顾身的侠肝义胆,也是高适自我形象的投射。这些北方游侠身上的“侠肝义胆”,不仅有燕赵大地“古称多慷慨悲歌之士”的地域文化底色,更有高适在多年边塞生活中涵养而成的精神追求,英雄主义得以具象化,纵马驰骋的身影带有呼吸谈笑的温度。

高适还特别擅长描绘幽燕特有的自然景物,《使青夷军入居庸三首》白描式呈现他送兵途中所见居庸关(今北京西北)附近景象:“不知边地别,只讶客衣单。溪冷泉声苦,山空木叶干”(其一),“岩峦鸟不过,冰雪马堪迟”(其二),“绝坂水连下,群峰云共高”(其三)。边地苦寒的自然环境令初来乍到者感到惊讶,山溪的冰冷让水流声变得苦涩,严冬空旷的山野使枯枝败叶看上去更加干瘪。这是多么敏感细致的体察与描绘,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高适的幽燕诗讲述了戍边将士的浴血奋战、军营里的喜怒哀乐、边地的游侠群像以及苦寒荒蛮的边疆环境,这些都是高适为盛唐边塞诗注入的新鲜元素,又融入了他真切的生活体验和对现实问题的深刻反思,极大扩充了边塞诗在思想和情感上的丰富性与复杂性,在整体保持雄浑健朗、昂扬进取的明亮基调基础上,形成了充满豪侠气质又不失细腻情感的特有风格。以高适为代表的边塞诗构成盛唐之音的高潮,完美呈现出盛世边疆既雄健壮丽又险峻动荡的时代图卷。

主旋律·李白

如果说盛唐是大唐王朝的青春时代,那么李白就是王朝青春的头号代言人。幽燕大地见证了李白非同一般的青春年华,李白也为盛唐之音奏响了青春的主旋律,为这绝美乐章平添了几许异域风情,带来新的惊喜。

据学者考证,李白一生曾两赴幽燕。第一次是在开元二十一年(733)的秋季,还是懵懂少年的李白怀揣立功疆场、一鸣惊人的宏愿,向着燕赵大地出发了。他追忆道:“忆昔作少年,结交赵与燕。金羁络骏马,锦带横龙泉。寸心无疑事,所向非徒然。”(《留别广陵诸公》)风华正茂的谪仙人在幽燕大地留下了何等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身影!他以赤子之心广交豪侠之士,对自己认同的一切笃信不疑,勇敢追求心之所向。

天才的青春往往是残酷的,李白的青春记忆就充斥着战争与杀戮。当时东北边患不断,张守珪出镇幽州,正与奚和契丹交战。李白见证了边陲战场的壮怀激烈:“推毂出猛将,连旗登战场。兵威冲绝幕,杀气凌穹苍”(《出自蓟北门行》),“白骨横千霜,嵯峨蔽榛莽……三十六万人,哀哀泪如雨”(《古风五十九首》其十四),“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胡无人》)。这些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仅凭想象很难有如此令人血脉偾张的逼真描写与浓烈情感的激发。

青春也有失落与忧伤,但底色是明亮的。李白此次游边本有入幕打算,投身卫国战争,施展抱负。然而,现实令他大失所望。惆怅之余,李白积极享受当下的生活。他为燕赵美人的风姿绰约而沉醉:“燕赵有秀色,绮楼青云端。眉目艳皎月,一笑倾城欢。”(《古风五十九首》其二十七)也为边城游侠的骑猎身手而着迷:“弓弯满月不虚发,双鸧迸落连飞髇。”(《行行游且猎篇》)他还去实地踏勘燕谷的地质形貌,想象自己有邹衍那样的魔力:“邹子一吹律,能回天地心”(《邹衍谷》),使荒凉冰冷的燕谷温暖如春。

清武英殿版《张说集》

青春最可贵的是热血与希望。素以“野人”“布衣”自居的李白最关注的是幽燕的平民百姓,他塑造了一系列边民群像,其中《幽州胡马客歌》里的胡人形象尤为鲜活:

幽州胡马客,绿眼虎皮冠。

笑拂两只箭,万人不可干。

弯弓若转月,白雁落云端。

双双掉鞭行,游猎向楼兰。

出门不顾后,报国死何难?

天骄五单于,狼戾好凶残。

牛马散北海,割鲜若虎餐。

虽居燕支山,不道朔雪寒。

妇女马上笑,颜如赪玉盘。

翻飞射野兽,花月醉雕鞍。

幽州的胡人不仅相貌特别,且天赋异禀,身手矫健,保持着原始野性的饮食和游牧习性。李白全方位、立体化呈现了这个族群的典型形象及生活,胡人天性骁勇善战,与当地人粗犷、豪爽刚烈的性格十分契合。

盛唐时的幽州城是多族群杂居的边境大城市。这给初来乍到的李白以极大的感官冲击,他深为胡人的马上英姿、尚武精神所折服,于是苦练骑射技艺,自许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闲骑骏马猎,一射两虎穿。回旋若流光,转背落双鸢。”(《赠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其中或许有臆想浮夸的成分,不过也说明李白深度融入了当地生活,才可能有如此真切细腻的体察,创作出有血有肉有体温的人物写真。李白用诗笔定格了胡人闪耀在马背上的热血青春,也张扬了自我青春的光芒,衬托出大唐王朝蓬勃向上、自信无畏的青春模样。

饱满的青春不仅有驰骋疆场、纵情诗酒,也有忧国忧民、指斥时弊。李白通过深入体察当地社会独特的风土人情,认识到边地战争的残酷真相,他预感到安禄山潜藏着莫大的隐患,情绪由欣赏转为担忧怨愤。《幽州胡马客歌》篇尾表达了对战争爆发给百姓及戍边将士带来灾难的忧虑:“白刃洒赤血,流沙为之丹。名将古是谁,疲兵良可叹。”

天宝年间,已届不惑之年的李白在严冬的寒风中再次抵达幽州,当他目睹了安禄山飞扬跋扈之状,少年的忧伤化为中年绝望的疾呼与眼泪:“十月到幽州,戈鋋若罗星……弯弧惧天狼,挟矢不敢张。揽涕黄金台,呼天哭昭王。”(《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他将自身的观察思考融入幽燕诗的创作,为盛唐之音的青春主旋律增添了色彩。

尾声·杜甫

被誉为“双子星”的李白、杜甫诗歌是盛唐之音的高潮,集中体现了盛唐诗人博大开阔的胸襟气度、奋发进取的精神风貌和兼济苍生、以天下为己任的家国情怀。他们二人都默契地将关切的目光长久投注在幽燕大地上。不同的是,李白在诗中反复怀念的是青春记忆里的幽燕,而杜甫更关心当下现实中的幽燕。幽州是杜诗的热点题材,令他牵挂终生。

不少人认为,杜甫虽然赶上了盛唐却并不属于盛唐,在他诗里已看不到多少盛唐诗歌必备的“少年精神”与“盛唐气象”,其人其诗都给人老气横秋的印象。这其实是对杜甫的某种误解。这种误解源于一场改变大唐国运的政治叛乱——安史之乱。

这场长达八年的内战浩劫,将一个正值青春壮年的王朝猛然推入中年的大门,成为唐朝由盛转衰的分水岭。天宝十四年(755)腊月的一天,安禄山在幽州起兵造反,战火迅速吞没了半壁江山,长安沦陷,唐玄宗仓皇出逃,王朝的盛世繁华仿佛一场美梦,被叛军的战鼓马蹄声惊破。

杜甫是这场大梦的亲历者与兵燹灾殃的见证者,感触尤深。从此,幽州成了杜甫内心难以愈合的创伤,他以冷峻客观的目光不断剖析幽州社会的方方面面,反思这方土地何以从保家卫国的前沿重镇变为陷人民于水火的罪恶之源。他首先将批判的笔锋直指边镇守军,认为安禄山造反得逞是藩镇割据的恶果:“禄山北筑雄武城,旧防败走归其营。系书请问燕耆旧,今日何须十万兵。”(《渔阳》)

相关的思考在《后出塞》五首中展开得更加具体充分,杜甫借一位幸存下来的幽州戍边者口吻,描述了幽州在二十年间发生的巨变,冷静理智地分析造成这些天翻地覆变化的社会根源。《后出塞》其四诗云:

献凯日继踵,两蕃静无虞。

渔阳豪侠地,击鼓吹笙竽。

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

越罗与楚练,照耀舆台躯。

主将位益崇,气骄凌上都。

边人不敢议,议者死路衢。

从表面诗意来看,说的是安禄山对边镇施行独裁统治使得人民不敢发声,真实的情况难以传达到朝廷,造成安禄山野心膨胀,气焰嚣张。细品深意,其中暗含着杜甫对幽州及整个王朝往昔繁华的眷念,对安禄山拥兵自重、为乱一方的鄙视与痛恨。杜甫这种巨大灾难前的冷静自信显然是在盛世涵养而成的,也是由其儒家信念支撑的家国情怀与时代感情所决定的。其展露出的博大胸襟与高旷视野依然属于盛唐。

在八年艰苦卓绝的斗争,家国与百姓饱受动乱流离的洗礼之后,割据数年的河北终于重新归顺唐王朝,正在蜀中漂泊避难的杜甫得知消息后喜极而泣,激动地写下《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

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

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

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

便下襄阳向洛阳。

曾经让杜甫牵挂担忧、痛心不已的幽燕大地终于彻底光复,即使身处颠沛流离的窘境,也丝毫未减发自内心的狂喜,阴霾散去,他的身心轻快得像要飞起,大好河山任我行,瞬间又回到了诗酒青春的大唐盛世。

将这种情绪进一步铺展开来,渲染得淋漓尽致的是联篇绝句《承闻河北诸道节度入朝欢喜口号绝句十二首》。杜甫围绕诸道节度使入朝这件大事,从战乱爆发到平定叛乱再到诸镇入朝,从北地到中原再到西蜀,从朝廷君臣到战地将卒再到诗人自己,从战乱始末到功绩归属,用绝句高度浓缩了幽州边镇演进的历史轨迹,可谓“以诗写史”的范本佳篇。

这些“诗史”之作虽然大部分是追忆和想象的盛世景况,但发出的却仍是醇正的盛唐之音。尽管杜甫的幽燕诗多表达对祸乱突降、盛世不再的反思和警醒,属于盛唐的尾声,可再精彩的乐曲也终有收束,这最后的余响也是盛唐之音不可或缺的乐章。

盛唐是孕育天才的时代,大批禀受山川英灵之气的一流诗人纷纷踏上幽燕这片苦寒神奇的边疆沃土,留下悲欣交集、五味杂陈的人生故事。无数闪耀着人性光辉的历史瞬间定格在一首首慷慨奇伟、浑厚圆融又风骨凛然的诗歌里。盛唐之音盘桓在幽燕大地的美妙回响,余韵悠长。

《光明日报》(2025年04月18日 13版)

来源:光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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