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用九千,姐,给四千就行,剩下的帮我存着。"小张低着头,声音坚定而恳切。
"不用九千,姐,给四千就行,剩下的帮我存着。"小张低着头,声音坚定而恳切。
我端详着眼前这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他的手掌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粗茧。
我叫李秀兰,今年五十有六,是咱东阜区一家小食品厂的厂长。
说是厂长,其实就是个体户,一共雇了八个工人,都是和我一样下岗后没了出路的中年妇女。
九十年代末那场改革的浪潮,像一把无情的大剪刀,剪断了我们这些老国企工人的铁饭碗。
我在纺织厂干了二十二年,从学徒做到车间主任,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说散就散。
拿着三千块的遣散费,我在东阜老市场租了间十几平米的小铺面,卖起了自己做的蜜饯和豆腐干。
那时候儿子才上小学,眼看着单位的分房没了着落,我只能咬牙在城郊买了套六十平的二手房。
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泡豆子、做豆腐,然后推着三轮车到市场摆摊,晚上回家还要做第二天的蜜饯。
骑着那辆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我在东阜的大街小巷里穿梭,风吹日晒,冬天手冻得像冰块,夏天汗水湿透衣背。
"你这个女人,真有骨气。"街坊们常这么说。
我只是笑笑,没有骨气,只是不想认命罢了。
去年八月的一个傍晚,我骑电动车回家时被一辆摩托车撞倒了。
那一刻,我只觉得天旋地转,随后右腿传来剧痛,疼得我直冒冷汗。
医生说我的右腿骨折,得卧床静养三个月。
儿子在南方打拼,电话里急得直哭,我安慰他:"娘没事,你好好工作,别回来。"
隔壁老刘是我纺织厂的老同事,知道我的情况后,介绍了她外甥小张来照顾我。
小张大学毕业才两年,因为企业裁员失了业,正好借此机会边照顾我边找工作。
"小伙子,你要多少工资?"我问,心里盘算着自己的积蓄。
"看护一般五六千,您给七千就行。"小张搓着手说,眼神闪烁。
我当即决定:"九千,一分不能少。"
我这辈子没念过多少书,却知道人的价值不能贱卖,尤其是像小张这样的大学生。
小张住进来后,家里一下子有了生气。
他把我家老旧的家具擦得锃亮,连那台八十年代买的老式衣柜都焕然一新。
墙角堆放的旧报纸被他整齐地码好,说是可以卖废品。
我这才知道他是食品学院毕业的高材生。
每天清晨,他会把粥煮得软糯适中;中午做一荤一素,晚上则变着花样做我爱吃的小菜。
"阿姨,多吃点菠菜,补钙。"他像个老妈子似的唠叨。
我笑骂他:"叫啥阿姨,叫姐,显得我年轻。"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卧病在床的日子里,他不但悉心照料我的生活起居,还经常翻看我厂里的配方记录本。
那本子是我多年积累的心血,上面记录着蜜饯、豆腐干的各种配方和市场反馈。
"姐,您这个蜜饯配方用冰糖熬制太费时间了,可以试试木糖醇,味道更好,还健康。"有天他小心翼翼地提建议。
我没搭腔。
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
我这配方可是老师傅传下来的,用的就是最传统的方法。
小张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屑,不再多言,但我总能看到他在灯下认真研读我的笔记。
有时候,他会一边看一边在小本子上记下什么。
腿伤好了些后,我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晒太阳了。
东阜的冬天不算冷,有时中午暖阳照在身上,竟有种夏日的错觉。
我们住的是老式筒子楼,院子里几棵老梧桐遮了半边天。
院子中间有口老水井,现在已经封了,但井台还在,成了邻居们闲聊的好去处。
小张每天给我端来热茶,然后就坐在一旁看书或记笔记。
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每到月底,小张会去邮局汇款,然后把剩下的工资让我帮存起来。
他的衣服补了又补,鞋子磨得发亮,却从不买新的。
那双运动鞋,我清楚地记得他来的第一天就是这双,如今鞋底都要磨穿了。
"小张,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穿这双鞋?"有天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不冷,姐。这鞋子结实着呢。"他笑着说,却不自觉地把脚往板凳下面缩了缩。
那天晚上,我翻出了儿子上大学时买的一双棉鞋,塞给了小张。
"穿上试试,差不多就将就着。"我故作随意地说。
小张红了眼眶,但没推辞,默默地换上了。
我注意到他走路时小心翼翼的,生怕弄脏了这双不那么新的鞋子。
"小张,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一天晚上,我忍不住问道,"你年纪轻轻的,该花钱时就花,别老惦记着存钱。"
他沉默了一会,眼圈红了:"我爹得了尿毒症,每周透析三次,家里已经借了十几万了。"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大学四年,我爹没让我打过工,说读书要专心。可毕业没多久,他就病了。"小张的声音有些哽咽,"医生说要是能换肾就好了,但哪有那么多钱啊。"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要把工资的大部分存起来,明白了为什么他宁愿穿破鞋也要省钱。
那一刻,我想起了下岗时举家度日的艰难。
小张才二十六岁,肩上的担子却比同龄人重得多。
"你爹今年多大了?"我问。
"五十二。和您差不多年纪。"他说。
五十二岁,正是人生的壮年,却要依靠透析维持生命。
我忽然感到一阵恐惧,仿佛看到了自己可能的未来。
"走,姐带你去个地方。"第二天,我拄着拐杖,带他去了我的小厂房。
那是城郊一个废弃的仓库,我用积蓄买下来改成了食品加工厂。
推开那扇生锈的铁门,灰尘在空气中飞舞。
阳光穿过落满灰尘的玻璃窗,照在简陋的生产线上。
几台老旧的机器排列在一起,八个工人正在忙碌,她们都是我从前纺织厂的姐妹。
"这就是我的小厂子,"我指着四周说,"现在一个月能挣三万多,但产品老一套,没啥新意。"
小张认真地听着,眼睛里有光在闪烁。
"你有什么建议吗?作为一个食品专业的大学生。"我问。
小张眼睛亮了起来:"我可以试试改良配方,现在市场需要更健康的零食。比如减少糖分,增加膳食纤维,这样老人孩子都能吃。"
他说得头头是道,我听得半懂不懂,但能感觉到他是真懂行。
"那好,你明天就开始试验新配方。"我爽快地说。
回家的路上,我问起他的经历。
原来小张大学毕业后签了一家大食品企业,却在去年因为裁员被辞退了。
"那企业的技术总监姓什么?"我突然问。
"刘,刘芬。"小张回答。
"刘芬?她是不是有颗虎牙,说话带点河南口音?"我追问。
小张惊讶地看着我:"姐,您认识刘总监?"
"认识,太认识了!"我笑了,"我们是一个厂的老同事,当年她是纺织厂的技术员,最漂亮的姑娘,追她的小伙子能排一个连。"
"怪不得刘阿姨那么爽快地让你来我这!"我恍然大悟。
小张不好意思地笑了:"刘阿姨说您是她见过最刚强的女人,让我好好跟您学习。"
"她啊,嘴上没个把门的。"我笑着摇摇头,但心里却暖融融的。
第二天,小张就开始了他的实验。
我的厂房里有一间小储藏室,被他改造成了简易实验室。
他从学校借来了一些简单的器材,又托刘芬寄来了一些样品和资料。
晚上回家,他总是捧着一堆资料看到深夜。
有时我半夜起来上厕所,还能看见他房间门缝里透出的灯光。
"年轻人,别太拼命,身体要紧。"我敲敲他的门,递给他一杯热牛奶。
"没事,姐。我白天睡了一会儿。"他接过牛奶,露出疲惫但满足的笑容。
我知道他在撒谎,他白天一直在厂里忙活。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小张带着几样样品回来了。
"姐,您尝尝。"他紧张地看着我,像个等待老师评分的小学生。
我拿起一块蜜饯放进嘴里,酸甜适中,果肉Q弹,比我原来做的要好吃许多。
"好吃!这是怎么做的?"我惊讶地问。
小张兴奋地解释起来,什么低温浸渍,什么真空脱水,我听得云里雾里,但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我也跟着高兴起来。
豆腐干的改良更令我惊讶。
原来的配方是我从一个老师傅那里学来的,做出来的豆腐干香是香,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小张在原料里添加了一种植物提取物,使得豆腐干的口感更加丰富,回味无穷。
"这个真绝了!"我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还有改进空间,"小张谦虚地说,"我想再试试不同的香料配比。"
就这样,我们的新产品开始试生产,先在老顾客中间小范围推广。
反馈出奇地好,不少老顾客连连称赞,还主动介绍了新客户。
中秋节那天,我悄悄请了两天假,瞒着小张去了一趟他老家。
那是位于省北部的一个偏远小山村,坐了五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又转了一个小时的面包车才到。
村口的大喇叭正播放着欢快的音乐,几个老人坐在槐树下乘凉,看到我这个陌生人,好奇地打量着。
"同志,打听个人。"我走过去,拿出小张的照片,"这是张家的儿子,他家在哪儿?"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眯着眼看了看照片:"哦,老张家的大学生啊,在村东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见到一棵大枣树的院子就是。"
"谢谢大娘。"我提着带来的礼物,沿着泥巴路走去。
路边的庄稼长势喜人,沉甸甸的玉米棒子挂在秆上,沙沙作响。
一路走,一路问,终于找到了小张家。
那是一间简陋的土坯房,院墙已经斑驳,大门半掩着。
"有人吗?"我轻轻推开门,走进院子。
院子里晒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一个瘦弱的中年妇女正在井边洗菜。
"您找谁?"她警惕地看着我。
"我是小张在城里的东家,来看看他父亲。"我说着,从包里拿出带来的营养品和一万块钱。
女人愣住了,随即眼圈红了:"您快请进,他爹正躺着呢。"
她带我进了西屋,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躺在床上,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多岁。
房间简陋但干净,墙上挂着小张的大学毕业照,是全家唯一的装饰品。
照片里的小张穿着学士服,笑得灿烂,身边站着略显拘谨但满脸骄傲的父母。
"您是?"张父虚弱地问,声音沙哑。
"我是您儿子的东家。"我放下带来的东西,"他是个好孩子,在我那里工作很认真。"
张父挣扎着要起身,被我和他妻子按住了。
"您别动,好好养着。"我说,"小张常提起您,说您年轻时是村里最能干的木匠。"
张父眼中泛起泪光:"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成了家里的累赘。"
"爹,别这么说。"张母急忙打断他。
我看着这对饱经风霜的夫妻,心里又酸又涩。
他们朴实、善良,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却遭遇了这样的不幸。
"张大哥,您放心,小张在城里过得很好。"我安慰道,"他很有才华,正在帮我改良产品,我们合作得很愉快。"
临走时,张母硬塞给我一袋自家种的花生和几个柿子。
"这是自家地里的,干净。"她不好意思地说。
我不忍拒绝,收下了这份朴素的心意。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小张和他的父母。
也许是因为我们有着相似的经历——为生活拼搏,为家人付出,面对困境时咬牙坚持。
回到东阜后,我和小张正式签了合同,聘他为技术主管,月薪一万二。
"姐,这太多了!"小张惊讶地看着合同。
"不多,这是你应得的。"我笑着说,"咱们还要一起搞新产品开发呢。"
从那以后,我们一起改良配方,研发新产品。
小张的专业知识和我多年的市场经验结合起来,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我们的"健康小点心"系列在市场上站稳了脚跟,订单翻了三倍。
小张的父亲也在我们的帮助下,换了更好的治疗方案。
虽然透析仍然要继续,但生活质量提高了不少。
有一次,我整理厂里的文件,发现了小张记录实验的本子。
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数据和配方让我眼花缭乱。
但最让我惊讶的是,他在扉页上写着:"感谢秀兰姐给我机会,我一定不辜负她的信任。"
那一刻,我的眼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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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底,我把厂子的三成股份过给了小张,还陪他去医院给他父亲换了更好的治疗方案。
医生说,如果一切顺利,可以考虑肾移植。
"要多少钱?"我问。
"手术加后期治疗,差不多五十万。"医生说。
我和小张对视一眼,默契地点点头。
那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已经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回家的路上,小张突然停下脚步,转向我:"姐,谢谢您。要不是您,我爹可能..."
他哽咽了,说不下去。
"别说傻话,这都是你自己挣来的。"我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有本事,姐只是给了你个平台。"
小张摇摇头,眼里含着泪:"不只是平台,是信任,是机会,是...家的感觉。"
我不善于表达感情,只能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
今天是小张来我家工作一周年的日子。
我们按照老家的习俗,包了饺子,象征着团圆和新的开始。
吃完饺子,我们坐在院子里喝茶,看着枝头初绽的杏花。
春风拂过,花瓣轻轻飘落,像一场无声的雪。
"小张,人啊,都得经历一些苦难才能成长。"我望着远处说,"当年我下岗时,只有七岁的儿子问我为什么哭,我说'妈妈没哭,是风吹的'。其实苦难过后,总会有春天的。"
小张点点头,眼里闪着光:"姐,我爹病情稳定了,医生说能再活十年。"
"好啊,那你得加把劲,争取早点成家。"我笑着说,"厂子的技术你都掌握了,我想着过几年就全交给你打理。"
"别,姐,这是您的心血。"小张急忙摆手。
"傻小子,这是我们共同的心血。"我望着远处的厂房,想起了那个被撞伤的傍晚,命运就是这样,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送来了转机。
天色渐暗,小院里弥漫着杏花的芬芳。
老旧的收音机里传来熟悉的评弹声,那是我年轻时最爱听的《珍珠塔》。
邻居家的孩子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我看着小张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他们年纪相仿,都是这个时代的年轻人,肩负着家庭的期望,也有着自己的梦想。
"姐,我今天收到一个好消息。"小张突然说。
"什么好消息?"我好奇地问。
"一个大型连锁超市的采购经理联系我,说对我们的产品很感兴趣,想谈合作。"
我惊讶地放下茶杯:"真的?哪家超市?"
"金狮超市,全国连锁那个。"小张兴奋地说,"如果合作成功,我们的产品就能进入全国市场了。"
我一时语塞,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那是欣喜,是骄傲,也有一丝不真实感。
从一个下岗工人摆地摊卖小吃,到拥有一家小厂,再到产品有可能进入全国市场。
这条路,走得太不容易了。
"姐,您怎么了?"小张关切地问。
"没事,就是有点感慨。"我深吸一口气,"人生啊,真是充满了意外。"
我知道,生活的路还很长,但有人同行,便不再孤单。
就像这院子里的杏花,经历了寒冬的考验,终于等到了绽放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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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