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而一个可以确认的事实是,“放蛊”已经形成了一套能够自洽的语言符号系统,通过一些传说的传播,已经深入到当地民众的生活中,成为了他们解释日常生活现象的既定事实,深入到文化的深层机理中了。
□王小杨
过去这些年,我去过几趟湘西,每次都听人说起神秘的“放蛊”,看到了一些介绍,也让我意识到了一个认识论上的问题。
“放蛊”,与赶尸、落花洞女一并,被称为“湘西三邪”。所谓的“蛊”,也俗称为“草鬼”,有蛊的妇女,被称之为“草鬼婆”。
据说在湘西苗寨吊脚楼前,那些缠着红线挂着的陶罐,就是“养蛊”的容器。不同的毒虫放在一起,最后看谁活了下来,活下来的毒虫被制成了“蛊毒”。
这种“蛊毒”的制成,在《本草纲目》中也有记载:“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此即蛊也。”
在流行“放蛊”的这些地方,要是有人出现抽搐、神志不清及相关的症状,大有可能被认为是被下了蛊。
那“放蛊”究竟是什么放的,我一直没搞清楚,也没有去怀疑它的真实性。
而一个可以确认的事实是,“放蛊”已经形成了一套能够自洽的语言符号系统,通过一些传说的传播,已经深入到当地民众的生活中,成为了他们解释日常生活现象的既定事实,深入到文化的深层机理中了。
我想强调的是,“放蛊”是没有事实依据的,许多传统也是人们按照自己的意愿脑补而成。
正是此类人们对客观自然的主观探求,产生了“知识”。而放在世代繁衍的人类社会里,任何知识,都会必然得到反复验证,而且时空变换之下,特定的知识自然是具有一定模糊性的,更需要不断进行科学实证。
有些东西自然会被证伪,而否定了,如天文上的地心说、日心说。这些被证伪的东西,也是我们知识的来源,好像我们可以从错误中学习一样。或者说,这是一种经验知识。
但证伪本身,是一点一滴的“零星工程”,可能会一些科学实验,会一锤定音进行了验证,但也多是特定条件下的成果。实验所得来的结论,未必就是科学,或者说有它的时代局限,这可能受到条件或场地的限制。
正是这种“不确定性”,让人类的认知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在《猜想与反驳》一书中,波普尔认为,知识,特别是我们的科学知识,是通过未经证明的(和不可证明的)预言,通过猜测,通过我们对问题的尝试性解决,通过猜想而进步的。这道出了知识发生的自然机制。
而同样,苏格拉底与人对话中所擅长的“接生术”,也是一种知识净化的艺术,通过不断提出问题,帮助人回忆起曾占有却已忘记的知识,不断去除偏见或错误之处,而获得新的认知。
除了苏格拉底的方法,培根、亚里士多德的归纳,笛卡尔的系统怀疑方法,也并非是终极的知识来源,他们只不过是有些用“大自然”取代了“上帝”,并没有摆脱“权威”的依赖。
暂且不论其他,仅仅从知识的发生而言,神秘的湘西“放蛊”,之所以神秘,可能也就是在于人们固定认知的边界,让根深蒂固的信念变成一座出不去的“围城”。这一种与现代知识格格不入的巫术,之所以称之为“巫术”或“原始科学”,也是因为我们难以证伪,或者不愿去证伪。
而且“围城”里的人们,自以为了解了许多,却不知自己陷入了一种“知识的假象”泥潭之中了。我们对现实事件的解释也一样,思想已枯萎,尽是刻板印象。
进一步,我们或许可以说,“放蛊”不是一种科学,但科学就“绝对正确”吗?显然不,而且科学是一种值得警惕的意识形态。
这种虚假的意识,始终如幽灵一般不散。许多人一直认为,一旦符合了现代知识体系中的科学性概念,似乎就拥有了当然的正义性、合理性,拥有了立脚的地方。但我们是否想过,“放蛊”也曾符合过当时当地语境中的“科学性”,自然有它当时的依据,比如大量的案例传说。
如果我们要说“放蛊”的不科学性,理由可能就是人们太过于忽略了“不确定性”的现实,而一味追求“确定性”了。这种对于“确定性”的依赖,也使之“放蛊”本来渐渐被现代社会所遗忘,曾经深刻影响人们生活或生命健康的“科学”,仅变成了值得向外界展示的特色文化遗存。
所以,不确定性,才是知识的根源。科学的知识,所拥有的依据也是相对选择的结果,人人可以按自己的经验、认知,来寻找相关或不相关的依据,来论证一件事物的科学性、合理性,使之合乎逻辑。
举一例子,时而有人争论中医的科学性问题,说中医缺乏一定的科学依据,而这个“依据”显然又是主观的,大多人是拿西医的所谓“科学依据”来对照得出结论。这些“科学依据”,变换了主体,相当于拿A的证据,去证明B的存在,多少有一些机械化了。
问题是这些“科学依据”,本身又有多少科学性,不得而知。一只“黑天鹅”的出现,可能就会使以前的“科学依据”归于一个“无”字。而虚无缥缈的科学,有时是技术的奴隶,有时是资本的帮凶,也是我们固化了的一个概念。
我们将复杂的现实,简化成粗线条的框架,再用这种框架去反思过去的问题,或现在正在发生的事件,这显然是一种忽略不确定性的思考方法的问题。之所以忽略,是因为过于相信自己的知识,是因为一种自以为无所不知的“上帝视角”。
我们以为自己懂得了许多,却不知我们的知识底座需要不断的净化、清理,而不是去持续强化固有的偏见、错误。
在一些热点问题上,我们多少存在着同样一些忽略不确定性的问题。如武汉大学图书馆事件,为何令网民越来越激愤,杨某某的论文问题被放大,受害人如何中断了学业,偏离了一定的事实依据,无疑是在情绪化的零怀疑心态下,我们为自己既定的观点,寻找认同的理由。
换言之,知识的源泉,是我们对于不确定性的动态感知。相应,无知的根源,则是我们自己始终以一种“确定性”的姿态认识世界,将语言与世界机械化连接了起来,抽离了人的主体性。
读了很多,却没有思考批判的能力。看了很多,却无形成自己的洞见。一味刷课、收藏,似乎一直在学习,似乎了解许多内容,甚至可以夸夸其谈,假装很有“知识”一样,却很少写出有洞见的观点,更无法有效回应现实中的具体问题。
现实的问题,亦即生命的活力之源。在《肖申克的救赎》电影里,我印象较深的是,最后获得自由的老布伦,却有些遗憾地选择自杀了。原因或许是他习惯了固定的生活模式,也离不开监狱里的“体制”了,面对监狱外面的世界已经有些绝望,永远受困于时间的深处,再也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事实上,许多意义,都在无意识中流失。然后,失去了活的灵魂,变成了死的僵尸。
或许我们夜以继日,不断地刷短视频平台,已经习惯了被算法推荐的美妙感觉,像温水中的那只青蛙一般,失去了感知外界冷热的本能。
或许我们在应试教育的牢笼里禁锢得太久了,以至于只知道去考试,去寻找所谓的“标准答案”,越发不敢去说出自己原本想说的话。
......
造成这些问题的一个主要根源是,我们过于笃信“蛊”的存在。“蛊”,如同我们从不怀疑过的用来认识世界的“事实”,而我们获得知识的出发点,绝不是“蛊”这一抽象化的存在。因为,知识并不存在于我们的实验中,更不存在于所谓的“蛊”之中,而存在于我们与“蛊”之间不确定性的关系之中。
正如坐在堆积如山的书中,一个人未必有见识一样,一种“知识型愚昧”会让人越来越笨。我知道越多,刷了无数碎片信息、短视频,这是一种假装在学习的状态,反而会让我们更无知。如果我们一味沉浸于知识的幻想之中,都有可能被夺去抵制愚昧的所有意识,终将走向一个新的野蛮时代。
来源:红网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