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苏青芷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城市的霓虹像一团化不开的浓稠颜料，在她疲惫的视网膜上模糊成一片。她是一家广告公司的策划，为了一个新项目，已经连续加班半个月了。

苏青芷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城市的霓虹像一团化不开的浓稠颜料，在她疲惫的视网膜上模糊成一片。她是一家广告公司的策划，为了一个新项目，已经连续加班半个月了。

【想吃点热乎的，关东煮就行。】

她揉了揉发僵的脖子，走进街角那家24小时便利店。暖黄色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瞬间包裹了她，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就在她伸手去夹鱼豆腐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妈”这个字，苏青芷的心猛地一沉。

她接起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疲惫：“喂，妈。”

电话那头是母亲王秀莲惯有的、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急切声音：“青芷啊，你下班没？跟你说个事儿，你弟文彬那个女朋友，说要彩礼，不多，十八万八，讨个吉利。”

苏青芷夹着鱼豆腐的竹签顿在半空。热腾腾的蒸汽熏得她眼睛有些发涩。

“妈，我上个月才给家里打了三万，我……”

“哎呀，那三万是你爸看病和你弟日常开销的，怎么能算在一起？”王秀莲的声音拔高了些，“你弟都二十五了，好不容易谈个对象，总不能因为彩礼黄了吧？你当姐姐的，不得帮衬着点？”

又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

苏青芷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苦涩：“妈，我没那么多钱。我每个月要还房贷，还要生活……”

“你的房贷才几个钱？你一个月工资一万多，怎么会没钱？”王秀莲的声音里带上了指责，“你是不是在外面乱花钱了？青芷我跟你说，女孩子家家的，要懂得节俭，以后都是要贴补娘家的。你弟可是我们苏家唯一的根！”

苏青芷闭上眼，感觉太阳穴在一抽一抽地疼。她那个小小的、只够自己容身的四十平米公寓，首付是她自己辛辛苦苦攒了五年才凑够的，每个月六千多的房贷压得她喘不过气。可是在父母眼里，她的一切付出都轻如鸿毛。

【又是为了弟弟。我的工资，我的存款，好像生来就是为他准备的。】

“妈，十八万太多了，我真的拿不出来。”她重复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拿不出来就去想办法！你不是在什么大公司上班吗？找同事借点，找领导预支点，办法总比困难多！”王秀s莲的声音变得尖锐，“你要是让你弟这婚事黄了，你就是我们苏家的罪人！”

啪。电话被挂断了。

苏青芷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举着那串鱼豆腐。便利店里温暖的空气仿佛也变得稀薄起来，让她感到一阵窒息。周围顾客来来往往的嘈杂声，此刻听来都像是对她的嘲讽。

“那个……还要吗？”收银台后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苏青芷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堵在关东煮的锅前太久了。她窘迫地转过身，看到一个年轻的店员正看着她。那是个很干净的男生，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便利店的蓝色制服，眼睛黑白分明，像浸在溪水里的石头。

“啊……要，要的。”她胡乱地夹了几样东西放进纸碗里，端到收银台。

“一共二十二元。”男生微笑着说。

苏青芷手忙脚乱地去掏手机，却因为心神恍惚，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膝盖却一阵发软，差点跪倒。连续的加班和刚才那通电话，彻底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一只手比她更快地捡起了手机，递到她面前。

“给。”男生的声音很好听，像夏夜里的晚风。

“谢谢。”苏青芷接过手机，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觉得自己此刻一定狼狈极了。

“你的关东煮，我请你吧。”男生忽然说。

“啊？”苏青芷猛地抬头。

“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胸牌，上面写着“陆见深”，”就当是夜猫子之间的互相鼓励。“

他的笑容很温暖，没有丝毫的轻佻或同情，只是一种纯粹的善意。苏青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块因家事而结冰的地方，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

“不用了，谢谢。”她还是坚持扫码付了钱，端着关东煮，逃也似的走出了便利店。

坐在靠窗的位置，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滚烫的汤汁顺着食道滑下，却暖不了那颗发凉的心。她看着窗外那个叫陆见深的年轻身影在货架间忙碌，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陌生人都能给予的温暖，为什么家人却只会索取？】

彩礼的事情像一块巨石压在苏青芷心头。接下来的几天，王秀莲的电话、微信语音轮番轰炸，内容无外乎是哭诉、指责、道德绑架。

“青芷，妈求你了，你就当可怜可怜你弟……”

“你一个月挣那么多钱，存着干什么？又没男朋友，以后还不是要靠你弟给你养老！”

“隔壁张阿姨的女儿，给她弟买车买房，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苏青芷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她不敢看，也不敢听。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又会心软。

这天晚上，她又加班到深夜。走出公司大楼时，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忘了带伞，站在屋檐下，看着雨丝在路灯下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网里的飞虫。

正当她准备冒雨冲向地铁站时，一把伞忽然出现在她头顶。

她愕然回头，看到了陆见深那张年轻又熟悉的脸。他没穿制服，换上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双肩包，看起来像个还在读书的大学生。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苏青-芷惊讶地问。

“我家住这附近，刚下班。”陆见深举了举手里的伞，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又见面了，加班的夜猫子。”

他的出现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苏青芷阴郁的心情。

“我送你到地铁站吧。”他说得自然而然，不容拒绝。

两人并肩走在雨中，雨点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苏青芷闻到他身上传来淡淡的、像是阳光和洗衣粉混合的味道，很好闻。

“你每天都这么晚下班吗？”陆见深先开了口。

“最近项目忙。”苏青芷含糊地回答。

“别太累了，”他侧过头看她，黑色的眸子里映着路灯的光，“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是自己的。”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关心，却让苏青芷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拼命忍住，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了。父母只会问她赚了多少钱，弟弟只会问她什么时候打钱，公司领导只会催她交方案。只有他，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关心她累不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忍不住问。

陆见深脚步一顿，看着她，眼神认真：“因为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站在关东煮前面打电话，明明眼睛都红了，却还在努力压着脾气。我觉得，那么努力生活的人，不该总是一副快要碎掉的样子。”

苏青芷的心脏，在这一刻，被这句朴实无华的话击得粉碎。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她哭了。在认识不到一周的、比自己小六岁的男孩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泣不成声。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委屈、疲惫、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陆见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伞又往她这边倾斜了一些，用自己大半个身躯，为她挡住了漫天风雨。

从那天起，苏青芷和陆见深开始熟悉起来。

他并不是大学生，而是附近一所职业学校毕业后，暂时在便利店打工。他比苏青芷小整整六岁，今年才二十二。但他身上却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和通透。

他们会一起吃便利店的速食晚餐，他会听她吐槽工作上的烦心事。她发现，和陆见深在一起的时候，她可以暂时忘记家里那些令人窒息的索取，可以做回那个会笑、会闹、会撒娇的苏青芷。

陆见深会记住她不吃香菜，会给她买她爱喝的口味的酸奶，会在她加班晚了的时候，算好时间在公司楼下等她。他给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像涓涓细流，一点点渗透进苏青芷干涸的心田。

她知道自己沦陷了。可她不敢。

她二十八岁，背着沉重的房贷和更沉重的家庭。他才二十二岁，人生才刚刚开始，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他们之间，隔着年龄，隔着阅历，隔着现实的万丈深渊。

【我不能拖累他。】

她开始刻意疏远陆见深。他发来的微信，她隔很久才回。他约她吃饭，她用加班当借口推脱。

陆见深不是傻子，他感觉到了她的退缩。

这天晚上，他直接堵在了苏青芷的公司楼下。

“你是不是在躲我？”他开门见山地问，眼睛里带着一丝受伤。

苏青芷不敢看他：“没有，我最近真的很忙。”

“苏青芷，”他上前一步，逼视着她，“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他的眼神太清澈，也太执着，让苏青芷无所遁形。她狼狈地别开脸：“陆见深，我们不合适。我比你大六岁，我家里一堆破事，我……”

“我喜欢你。”

陆见深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惊雷，在苏青芷的脑海里炸开。

她愣住了，傻傻地看着他。

“我喜欢你，苏青芷。”他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喜欢工作时认真专注的你，喜欢吃关东煮时满足的你，喜欢在我面前卸下防备、会哭会笑的你。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和你的年龄、你的家庭、你的过去，都没有关系。”

“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但我想告诉你，我不在乎。我会努力赚钱，我会变得更成熟，我会为你撑起一片天，让你不用再那么累。所以，你可不可以……也为自己勇敢一次？”

苏青芷的心防，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男孩，他眼神里的坚定和炙热，是她从未在任何人眼中看到过的。他是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

她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这一次，却是喜悦的泪。

和陆见深在一起后，苏青芷的生活像是被重新注入了色彩。

他会拉着她去逛公园，看免费的露天电影。他会用打工攒下的钱，给她买一支小小的、却很香的栀子花。他会笨拙地学着做饭，只为让她回家后能吃上一口热菜。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充满了简单而纯粹的快乐。苏青芷开始相信，自己也配得上被人爱，也值得拥有幸福。

然而，幸福的泡沫，很快就被现实的针尖戳破。

王秀莲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陆见深的存在。那天，她直接杀到了苏青芷的公司。

“苏青芷！你给我出来！”王秀莲在大厅里嚷嚷着，引得所有同事都探头探脑地观望。

苏青芷又羞又气，只能把她拉到楼下的咖啡厅。

“妈，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被外面的野男人骗了！”王秀莲一拍桌子，满脸怒容，“我听你小姨说了，你找了个比你小好几岁的男朋友？还是个在便利店打工的？你疯了是不是！”

“他叫陆见深，不是野男人。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苏青芷辩解道。

“真心相爱能当饭吃吗？他一个月能挣几个钱？他能给你弟凑够彩礼钱吗？他能帮你还房贷吗？”王秀莲一连串的质问，像刀子一样扎在苏青芷心上。

“我的人生，不是只为了给弟弟凑彩礼，为了还房贷！”苏青芷终于忍不住反驳。

“嘿！你翅膀硬了是吧！”王秀莲气得脸都白了，“我告诉你苏青芷，你要是敢跟那个穷小子在一起，就别认我这个妈！你弟弟的彩礼，十八万八，一分都不能少！下个月之前，必须给我打过来！”

“我没有钱！”

“没有钱就把你那套破房子卖了！反正你都要嫁人了，留着房子干什么？给你弟结婚用正好！”

王秀莲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熄了苏青芷心中最后一丝温情。

原来在他们眼里，她的房子，她的一切，都理所应当是弟弟的。

“房子是我自己买的，谁也别想动！”她站起身，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钱，我一分都不会再给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不再理会王秀莲在身后的咒骂。

回到家，苏青芷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她以为自己会哭，但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心已经麻木了。

陆见深来了。他用备用钥匙开了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她。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在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苏青芷的身体一僵，随即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她靠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哭过之后，苏青芷把一切都告诉了陆见深。

陆见深听完，沉默了很久。他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青芷，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如果你想断绝关系，我陪你。如果你还放不下，我陪你一起面对。但有一点，你不许再委屈自己。”

苏-芷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心安。

【有他在，我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她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她早就该做的决定。

第二天，“妈，我最后再给家里一笔钱，十万。以后，文彬的任何事，都不要再找我了。这十万，就当我偿还你们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她知道，这十万块，是她给自己过去二十八年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

王秀莲收到钱后，倒是消停了几天。苏青芷天真地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但她太低估了家人的贪婪。

半个月后，弟弟苏文彬直接找上了门。他身后还跟着他那个浓妆艳抹的女朋友。

“姐，你怎么回事啊？妈说你只肯给十万？十万块够干嘛的？连彩礼都不够！”苏文彬一进门就嚷嚷起来，好像这房子是他的家。

他女朋友则抱着手臂，挑剔地打量着苏青芷的小公寓：“这就是你的房子啊？也太小了吧。文彬，以后我们结婚，可不能住这么小的房子。”

苏青芷气得浑身发抖：“这是我的家，请你们出去！”

“姐，你别这样嘛。”苏文彬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你看，我跟小莉感情这么好，就差钱结婚了。你那套房子，地段不错，卖了估计能有两百多万。你先卖了，拿五十万出来给我买套婚房付首付，剩下的钱你自己留着，怎么样？”

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讨论今天晚饭吃什么。

苏青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一切，在他们眼里，就是可以随意取用的囊中之物。

“你做梦！”苏青芷指着门口，一字一句地说，“给我，滚出去！”

“苏青芷！你别给脸不要脸！”苏文彬的女朋友小莉也撕破了脸，“你一个快三十岁的老女人，要不是文彬，谁管你死活？让你帮帮你弟怎么了？天经地义！”

“就是！姐，你不帮我，难道要看着我打一辈子光棍吗？妈说了，你要是不出钱，她就死在你面前！”苏-文彬也开始撒泼。

看着眼前这两个丑陋的嘴脸，苏青芷只觉得一阵恶心。多年的亲情，在金钱面前，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这五十万，我不会给。”**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房子，是我的底气，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根，我不会卖。钱，我也不会再给一分。苏文彬，你是个成年人了，想要结婚，想要房子，就自己去挣！”

“你！”苏文彬气急败坏，扬手就要打她。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陆见深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一把抓住苏文彬的手腕，用力一甩。

“你想干什么？”陆见深将苏青芷护在身后，冷冷地盯着苏文彬。

“你谁啊你？我们家的事你管得着吗？”苏文彬被甩了个趔趄，恼羞成怒。

“我是她男朋友。”陆见深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从今天起，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谁也别想再欺负她。”

他转头看向小莉，眼神锐利：“还有你，这位小姐。一口一个老女人，你的教养呢？青芷靠自己的努力买房生活，她比你们这些只知道啃老吸血的蛀虫，高贵一万倍。”

小莉被他看得心虚，撇了撇嘴，没敢再说话。

“滚。”陆见深只说了一个字。

苏文彬还想说什么，但在陆见深冰冷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拉着小莉，灰溜溜地走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苏青芷腿一软，靠在了陆见深怀里。

“都结束了。”陆见深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

但苏青芷知道，这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果然，几天后，王秀莲带着苏文彬，还有几个沾亲带故的七大姑八大姨，浩浩荡荡地杀到了苏青芷的公寓。

这一次，他们是有备而来。

王秀莲一进门，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我没法活了啊！养了这么个白眼狼女儿！有了男人就忘了娘！连亲弟弟都不管了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几个亲戚也开始七嘴八舌地指责苏青芷。

“青芷，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弟可是独苗，你不帮他谁帮他？”

“就是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的钱不就是家里的钱吗？”

“快三十岁的人了，找个小毛孩，像什么样子！肯定是那小子撺掇你不管家里的！”

苏青芷站在客厅中央，看着眼前这场荒诞的闹剧，只觉得浑身发冷。这就是她的亲人。

陆见深想上前理论，被苏青芷拉住了。

她走到王秀莲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妈，你闹够了吗？”

王秀莲哭声一滞，愣愣地看着她。她从未见过女儿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那是一种混杂着失望、疲惫和决绝的眼神，陌生得让她心慌。

“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今天你不答应给你弟买房，我就死在这里！”王秀莲色厉内荏地喊道。

苏青芷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啊。”她说，“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

她深吸一口气，环视着客厅里所有人的脸，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从小到大，家里有好吃的，紧着弟弟；有新衣服，紧着弟弟；上学的机会，也紧着弟弟。我穿着哥哥姐姐的旧衣服长大，为了省钱给弟弟买牛奶，我连早饭都舍不得吃。你们说，我是姐姐，应该让着他。”

“我考上大学，你们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是你们逼着我选了学费最便宜的师范。我毕业后，你们又说当老师没出息，让我来大城市打拼，因为这样才能赚更多钱给弟弟。”

“我每个月三分之二的工资都打回了家。爸爸生病，是我拿的钱；家里装修，是我拿的钱；苏文彬上大学的生活费、学费，甚至是他谈恋爱的开销，全都是我拿的钱！你们有没有算过，这些年，我到底给了这个家多少？”

她每说一句，王秀莲的脸色就白一分。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过往，此刻被血淋淋地揭开，让她无地自容。

“我以为，我做得够多了。我以为，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直到你们为了给他买婚房，逼着我卖掉我唯一的栖身之所，我才终于明白。”

苏青芷的目光最后落在苏文彬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苏文彬，你今年二十五岁，不是五岁。你手脚健全，却像个寄生虫一样，心安理得地吸着我的血。你配当一个男人吗？”

苏文彬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我告诉你们所有人。”**

苏青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五十万，我不会给。房子，我不会卖。从今天起，我苏青芷，再也不是你们苏家的提款机！”**

“你……你这个不孝女！”王秀莲气得发抖，从地上一跃而起，扬手就朝苏青芷的脸扇了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客厅。

但挨打的不是苏青芷。

是陆见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了苏青芷面前，生生替她受了这一巴掌。

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

苏青芷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理智瞬间崩断。她看着陆见深脸上的红印，心疼得像是被人用刀剜了一下。

他凭什么要替自己承受这些？他明明是她生命里最干净的光，却被她家里这些污秽不堪的人和事所玷污。

够了。

真的够了。

“滚。”

苏青芷的声音低得像是在地狱里滚过一圈，带着彻骨的寒意。

“都给我滚出去！”

她像是疯了一样，开始往外推搡那些亲戚。她力气不大，但那股不要命的架势却吓住了所有人。

“苏青芷你疯了！”

“反了天了！”

亲戚们咒骂着被她推出了门外。

最后，屋子里只剩下王秀莲和苏文彬。

“青芷……”王秀莲被女儿的模样吓到了，有些不知所措。

苏青芷没有看她，而是径直走到陆见深面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他红肿的脸颊。

“疼吗？”她的声音沙哑。

陆见深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不疼。”

苏青芷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她转过身，死死地盯着王秀莲。

“从我爸重男轻女，打掉你肚子里那个成型的女胎开始；从你为了生儿子，把我寄养在乡下外婆家，让我像个野草一样长到六岁才接回来开始；从苏文彬抢走我攒了半年钱才买的唯一一个洋娃娃，你却反过来骂我小气开始……妈，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今天，你打了他。”苏青芷指着陆见深，“你打了我生命里唯一的光。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情分，也没了。”

她从玄关的柜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复印件，扔在王秀莲脚下。

“从此以后，我跟你们苏家，一刀两断，恩断义绝。是死是活，各不相干。”

说完，她拉起陆见深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让她窒息了二十八年的“家”。

砰！门被重重地关上。

王秀莲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复印件，又看了看自己还在发抖的手，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好像……真的失去这个女儿了。

苏青芷和陆见深搬了家。

她用最快的速度卖掉了那套承载了太多痛苦回忆的房子，在城市的另一端，租了一个小小的两居室。

离开的那天，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她换了手机号，拉黑了所有亲戚的联系方式。

新的生活，平静得有些不真实。

陆见深辞掉了便利店的工作，找了一份汽车销售的工作。虽然辛苦，但收入高了不少。他每天早出晚归，却总会记得给苏青芷带回一束花，或是一块她爱吃的小蛋糕。

苏青芷也换了工作，去了一家更有发展前景的公司。她不再需要拼命加班，每天准时下班，和陆见深一起，像最普通的情侣那样，逛超市，做晚饭，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日子过得平淡而温暖。

苏青芷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陆见深总是说，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有星星。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偶尔还是会梦到过去。梦到母亲冰冷的眼神，弟弟理直气壮的索取。每当这时，她都会从噩梦中惊醒，然后被身边的人紧紧抱住。

“别怕，我在这里。”陆见深会一遍遍地吻着她的额头，安抚她。

在他的怀抱里，苏青芷才能感到真正的安宁。

一年后。

陆见深在一个很普通的傍晚，向苏青芷求婚了。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昂贵的钻戒。他只是在她做饭的时候，从背后抱住她，将一个用易拉罐拉环做成的简陋“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青芷，我知道现在给不了你最好的。但我会用我的一辈子，去努力让你幸福。”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有些哽咽，“嫁给我，好吗？”

苏青芷关掉火，转过身，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男人。他眼眶泛红，眼神里却满是坚定和爱意。

她笑着流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他们去民政局领了证。拿到那本红色的结婚证时，苏青芷感觉自己像是重生了一样。

苏青芷，从此以后，也是有家的人了。一个真正属于她的，温暖的家。

而另一边，苏家的日子，却过得一地鸡毛。

失去了苏青芷这个最大的经济来源，家里的生活水平一落千丈。苏文彬的女朋友小莉，在确定苏青芷真的不会再给钱后，果断地跟他分了手，彩礼自然也打了水漂。

苏文彬受了刺激，开始自暴自弃，整天在家打游戏，不肯出去工作。王秀莲和丈夫苏建国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老两口的退休金，根本不够家里的开销。

王秀莲开始后悔了。

尤其是在她生病住院，只有老伴一个人跑前跑后，而儿子却连面都懒得露一下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闻着消毒水的味道，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苏青芷的身影。

以前，只要家里有谁生病，青芷总是最忙碌的那个。她会请假回来，挂号、缴费、照顾得无微不至。可现在，那个最孝顺的女儿，被她亲手推开了。

她尝试着打苏青芷以前的电话，永远是无法接通。她去她以前的公司找，被告知早就离职了。她去她以前的住处，房子也已经换了主人。

苏青芷就像一颗沙子，彻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王秀莲在深夜里，常常会一个人坐着流泪。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只是想让女儿帮帮儿子，这有错吗？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为什么她下意识地，就总想委屈手背呢？

直到有一天，她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了苏青芷小时候的日记本。

那上面用稚嫩的笔迹，记录着一个缺爱的小女孩全部的心事。

“今天妈妈又去看弟弟了，她好像忘了我也是她的孩子。”

“我考试得了第一名，想告诉妈妈，但她只关心弟弟有没有吃饱。”

“我把我的压岁钱都给了弟弟，他很高兴。妈妈也夸我了。我是不是只要一直对他好，妈妈就会多爱我一点点？”

王秀莲一页一页地翻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原来，在那些她忽略的岁月里，她的女儿，是怀着这样卑微的心情长大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儿女是一样的，却不知道，她的偏心，早已像一把刀，在女儿心上划下了无数道伤痕。

她错了。错得离谱。

巨大的悔恨，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两年后，苏青芷怀孕了。

陆见深高兴得像个孩子，把她当成了国宝一样照顾。他工作更加努力，很快就升为了销售经理。他们用这几年攒下的钱，付了首付，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虽然不大，但阳光很好。

苏青芷的预产期在冬天。

那天，下着很大的雪。陆见深陪着她，在产房外焦急地等待。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努力，苏青芷顺利产下了一个女儿。孩子很健康，哭声响亮。

陆见深抱着小小的、皱巴巴的女儿，眼泪掉得比孩子哭得还凶。

苏青芷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又看看身边这两个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她的人生，终于圆满了。

出院那天，陆见深去办手续。苏青芷抱着孩子，在医院大厅等他。

忽然，一个熟悉又苍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青……青芷？”

苏青芷身体一僵，缓缓地转过身。

她看到了王秀莲。

两年不见，王秀莲像是老了十几岁。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浑浊而怯懦。她手里提着一个旧旧的保温桶，局促不安地站着。

苏青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说不清是恨，还是别的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很平静。

“我……我听你以前的同事说，你今天……生了……”王秀莲的声音在发抖，她的目光落在苏青芷怀里的婴儿身上，充满了渴望和愧疚，“我……我给你炖了鸡汤，补补身子……”

她把保温桶递过来。

苏青芷没有接。

“我们不需要。”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无法逾越的疏离。

王秀莲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看着苏青芷怀里的婴儿，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青芷，妈错了……妈真的知道错了……”她哽咽着，“你别不认我……让……让我看看孩子，好不好？”

苏青芷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愈合。

她不是圣人，她做不到原谅。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苏青芷抱着女儿，侧身从她身边走过。

“青芷！”王秀莲在她身后凄厉地喊了一声，然后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手里的保温桶掉在地上，滚烫的鸡汤洒了一地，冒着徒劳的热气。

她看着苏青芷决绝的背影，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知道，她永远地失去了那个最爱她的女儿。

陆见深办完手续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快步走到苏青芷身边，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她和孩子，将她们紧紧护在怀里。

“我们回家。”他没有问任何事，只是轻声说道。

苏青芷点点头，把脸埋在丈夫温暖的胸膛里。

走出医院大门，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苏青芷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太阳。

她知道，那些阴暗的、痛苦的过去，都已经被这场大雪彻底掩埋。

而她的未来，将永远是晴天。

【妈，再见了。】

【苏文彬，再见了。】

【过去的我，也再见了。】

怀里的女儿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软软的呢喃。苏青芷低下头，亲了亲她温暖的小脸。

陆见深握紧了她的手。

“老婆，我们给女儿取个名字吧。”

“好啊，”苏青芷看着丈夫，眼里的笑意温柔得能融化整个冬天的冰雪，“就叫……陆向晚吧。晚是晚了点，但总算等到了天晴。”

**“不晚，”陆见深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一切都刚刚好。”**

他们相视而笑，抱着新生的女儿，一起走向了阳光里。

身后，医院大厅里，王秀莲的哭声，渐渐被嘈杂的人声所淹没，终至不可闻。

一年后，苏文彬因为参与网络赌博，欠下巨额债务，被追债的人打断了腿。苏建国为了给他还债，卖掉了老房子，一家人租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王秀莲因为长期的抑郁和操劳，身体彻底垮了，瘫在床上半年，苏文彬嫌她累赘，连一口水都懒得喂。

这些消息，是苏青芷从一个许久不联系的高中同学那里听说的。

她听完，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对电话那头说：“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她继续给女儿喂辅食。小向晚已经会含糊地叫“妈妈”了，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像极了陆见深。

陆见深从厨房走出来，端上一盘切好的水果，自然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在想什么？”

“没什么，”苏青芷摇摇头，对他粲然一笑，“在想，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带向晚去公园晒太阳吧。”

“好。”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安详。

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成了她生命里的过去式。她偶尔会想起，但再也不会为之悲伤。因为她已经拥有了全世界最好的现在和未来。

那段令人窒息的过往，终于变成了她人生故事里，一个被翻过去，且再也不会被重新打开的，沉重的章节。而新的篇章，每一页，都写满了爱与希望。

来源：浪漫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