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5年,我刚满二十岁,带着一身从部队里带出来的干练和对未来的憧憬,正式成为省委机关的一名司机。那会儿的省委大院,绿树成荫,古朴而庄重,透着一股子威严。我被分到了秘书处,主要负责接送一些临时有需求的领导,偶尔也给处里跑跑腿。
我叫老王,在省委大院里开了三十九年车。这三十九年,我拉过形形色色的领导,送走过高升的,也送走过黯然的。
这辆车,就是我的移动办公室,也是我观察这个大院里风云变幻的窗口。多少人来来往往,多少潮起潮落,我这个小小的司机,全都看在眼里。
他们意气风发时,我在驾驶座上;他们失意落魄时,我依然在驾驶座上。
三尺方向盘,见证了多少沉浮,唯有他,从我第一次为他开车起,就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沉稳与远见,最终登上了那最高的山顶。
01
1985年,我刚满二十岁,带着一身从部队里带出来的干练和对未来的憧憬,正式成为省委机关的一名司机。那会儿的省委大院,绿树成荫,古朴而庄重,透着一股子威严。我被分到了秘书处,主要负责接送一些临时有需求的领导,偶尔也给处里跑跑腿。
第一天上班,我把崭新的制服穿得板板正正,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心里既紧张又兴奋。紧张的是,听说这里的领导个个都是大人物,说话做事都得小心翼翼;兴奋的是,能在这里工作,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我的师傅是老李,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他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方向盘在他手里就像活了一样。他教我的第一课,不是怎么开车,而是怎么做人。
“小王啊,”老李眯着眼,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这开车啊,技术是其次,关键是得稳。人稳,车才稳。这大院里头,讲究的就是一个稳字。”
他告诉我,领导的日程安排,那都是机密,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就当没听到;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就当没看到。嘴巴要严,手脚要勤。领导上车,主动拉开车门;领导下车,主动把门关好。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规矩。
我点点头,牢牢记在心里。
我开的第一辆车是辆老式轿车,方方正正的,启动时总是吭哧吭哧响几下。第一次送领导,我紧张得手心冒汗。那位领导是位老干部,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老花镜,上车后就一直闭目养神。我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出大院,生怕哪里出了差错。
一路上,老干部没有说一句话。我通过后视镜偷偷瞄了一眼,他靠在后座上,面色平静,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深远的问题。我的心扑通直跳,生怕一个急刹车或者一个颠簸,打扰了他。
顺利把领导送到目的地,我下车为他拉开车门。他微微颔首,说了声“小伙子,开得不错。”
这简单的五个字,让我心里乐开了花。这算是我的开门红吧。从那以后,我开始慢慢熟悉省城的大街小巷,也熟悉了省委大院里的各种规矩和人情。
每天清晨,天蒙蒙亮,我就会来到车队,把分配到的车里里外外擦拭一遍,检查油水电路。确保万无一失后,我就安静地等候在领导的办公室楼下。大多数时候,领导们都是准时下楼,带着各自的秘书,行色匆匆地赶往下一个会议或者视察地点。
我渐渐发现,这里的领导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和特点。有的喜欢在车上批阅文件,有的喜欢听新闻,有的则习惯闭目养神,思考问题。我的任务,就是为他们提供一个安全、舒适、不受打扰的移动空间。
02
在省委大院里当司机,我见识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
有的领导,性格豪爽,上车就喜欢和我聊两句家常,问问我家里情况,关心我的生活。比如那位分管农业的李副省长,他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没有一点架子。
有一次,他去乡下调研,午饭就在农户家里,和老乡们一起啃玉米饼子,吃土豆。我当时就在旁边看着,心里觉得特别亲切。
他回城的时候,总会在车上和我聊起农村的变化,聊起老百姓的疾苦,眼里带着真诚的光。他说:“老王啊,咱们的工作,最终都是为了老百姓。”听他说话,我心里也暖暖的。
也有的领导,不苟言笑,上车后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车厢里安静得只有发动机的嗡鸣声。比如那位组织部的张部长,每次都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
他上车前会习惯性地敲敲车顶,示意我开车。在车上,他总是戴着耳机听新闻,或者默默地看文件。我只管平稳驾驶,从不打扰他。
但我能感觉到,他虽然话不多,却有一种无形的威严和气场。有一次,他下车时,不小心把一份文件掉在了车座上,我捡起来递给他,他接过时说了声“谢谢”,声音虽然低沉,却很真诚。
还有些领导,则充满了活力和冲劲。比如那位刚从基层提拔上来的周厅长,年纪不大,但干劲十足。他总是充满激情地谈论着改革和发展,恨不得把一天当成两天用。
他坐我的车时,经常会拿着手机,语速飞快地打电话,安排各种工作。有时,他会突然冒出一句:“老王,你觉得这个方案怎么样?”我往往只能笑着说:“领导,我只管开车,这些大事情,我可不懂。”他听了也只是笑笑,并不在意。我能感受到他的锐气和抱负。
三十九年,我送过的人,有的高升了,去了中央部委,成了更大的领导;有的则在某个岗位上默默耕耘,直到退休;还有的,则因为各种原因,突然就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了,再也没有音讯。
我记得有一位年轻的厅长,能力很强,前途一片光明。他每次上车,都会习惯性地整理一下领带,显得自信而意气风发。
他很喜欢讲笑话,车厢里常常充满他的笑声。有一次,他刚从一个重要会议上下来,显得非常兴奋,对我感慨道:“老王啊,这发展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我当时觉得他一定会走得很远。
但没过多久,就传来了他被调离的消息,说是“另有任用”,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种变相的贬谪。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听说他去了某个偏远的山区部门,再也没有回到省城。
我当时就想,这官场上的事情,真是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决定,甚至是一句不恰当的话,都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我只是一个司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从不评论,也不妄加揣测。我只是默默地观察着,感受着这大院里无声的潮汐。
03
在那些来来往往的领导中,有一个人的出现,最初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但他后来的轨迹,却让我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大器晚成”和“厚积薄发”。
他就是陈书记。
我第一次给陈书记开车,大概是在我进入省委工作的第五个年头。那时候,他还是省委办公厅的一名副主任,职务不算高,在众多副厅级干部中,显得并不突出。
他不像有些领导那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或者特别爱说话。他总是穿着朴素的中山装,戴着一副边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甚至有些清瘦。
第一次送他去省委党校开会,他上车后,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小王师傅,去党校。”然后就坐在后座,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书,戴上眼镜,开始默默地阅读。那本书看起来有些旧了,封面都磨损了,我依稀看到上面写着《论语》。
他看书的时候很专注,即使车子经过颠簸路段,他的目光也从未离开过书页。我从后视镜里偶尔能看到他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着书中的内容。我当时觉得,这位领导真爱学习,和那些在车上打电话、看文件或者闭目养神的领导不太一样。
那次之后,我给陈书记开车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我发现他有几个特别的习惯。
第一,他从不催促。无论路上堵车,还是遇到突发情况,他总是很平静。有一次,我们去下面的一个县城调研,路上遇到了一起交通事故,堵了很久。
我心里很着急,生怕耽误了他的行程。我几次想开口解释,但他却只是透过车窗,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或者拿起书继续阅读。直到堵车缓解,他才轻声说:“小王师傅,路上小心。”他的平静,反而让我这个司机也跟着平静下来。
第二,他很节俭。我给他开过不少次远途,有时会赶上饭点。别的领导大多会选择在当地比较好的餐馆用餐,或者让秘书提前安排好。
但陈书记总是选择在路边的小面馆,或者干脆在县城的机关食堂。他吃得非常简单,一碗面,或者两菜一汤,从不挑剔。
有一次,他在一个乡镇食堂吃饭,看到食堂里还有不少剩菜,他特意叫来食堂负责人,询问这些剩菜怎么处理,并建议他们改进伙食管理,避免浪费。我当时就觉得,这位领导,心里装着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第三,他观察力惊人。他虽然话不多,但对沿途的景物、对路边的老百姓,总是会多看几眼。
有一次,我们经过一个村子,看到几个小孩在路边玩耍,他突然让秘书停下车,下车去问了问孩子们的学习情况,还嘱咐随行的乡镇干部,要多关心留守儿童。他没有摆架子,也没有大声说教,只是像一个普通的邻家大叔那样,蹲下来和孩子们说话。
我渐渐发现,陈书记的这种“不张扬”,反而让他显得与众不同。他不像有些领导那样急于表现自己,也不像有些领导那样,喜欢在车上听秘书汇报。他更像是一个默默的观察者和思考者,他的每一步,都带着深思熟虑的痕迹。
那时,我并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如此“平凡”的陈副主任,会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一步步走向那最高的殿堂。
04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我已经在省委大院里开了十几年车。陈书记的职务也在悄然变化。他从办公厅副主任,升任主任,再到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虽然每次都是小步慢跑,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扎实。
我也从一个青涩的小王,变成了车队里的老王。我手下的徒弟都带了好几个,对省城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对领导们的作息习惯也烂熟于心。
然而,平静的表象下,总有暗流涌动。大约在九十年代末期,省里开始了一轮大规模的干部调整。这不仅仅是简单的职务变动,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权力洗牌。一些老牌的省领导即将退休,新的力量正在崛起,而如何分配这些重要的职位,则成了大院里最敏感的话题。
那段时间,车队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紧张。平时爱说笑的司机们,也变得沉默起来。大家都在私下里议论着,猜测着谁会高升,谁又会被边缘化。每天晚上,我都看到各级领导办公室的灯亮到很晚,秘书们的脚步声也比往常更加急促。
我能明显感觉到,一些领导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有的领导,在车上接电话时,声音会不自觉地提高几度,语气也变得有些严厉。有的领导,则变得更加沉默,眉宇间总是带着一丝忧虑。他们似乎都在等待着一个最终的宣判。
陈书记在这场风暴中,却显得异常平静。他依然每天准时上下班,依然在车上阅读他的旧书。但他关注的重点,开始从哲学经典,转向了地方发展报告和经济数据。
有一次,我们从一个贫困县调研回来,车上只有陈书记和我。他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山脉,突然开口问我:“老王啊,你觉得,咱们省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我这样的问题。我只是个司机,哪懂什么大问题。我支吾着说:“领导,我……我不太清楚。”
他没有笑话我,也没有责怪我。他只是自言自语般地说:“是发展不平衡。资源都在往大城市集中,农村和山区,还有很多人没能真正富起来。”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发展是硬道理,但怎么发展,发展成什么样,这才是关键。”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有些触动。在那个时候,很多领导都在忙着搞政绩工程,追求GDP数字,但陈书记却在思考更深层次的问题。
然而,就在这场干部调整的关键时刻,省里突然爆发了一起严重的群体事件。一个贫困县的化工厂排污导致村民集体中毒,引发了大规模的抗议。这件事情迅速发酵,引起了中央的高度关注,也给省委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一时间,整个省委大院都笼罩在阴云之中。这不仅仅是一起突发事件,更像是一块试金石,考验着省委领导班子的应变能力和政治智慧。谁来处理这件事情?谁能平息民怨?谁又能承担起责任?
各种消息满天飞,有说要严惩相关责任人的,有说要对受害者进行巨额赔偿的,也有说要彻查背后腐败问题的。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不安。
我知道,这起事件的处理结果,将直接影响到未来省委领导班子的构成,也可能决定很多人的政治前途。而陈书记,作为省委秘书长,无疑将要承担重要的协调和处理任务。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接到通知,明天一早,陈书记要亲自带队,前往事发地进行现场处理。这一趟,注定不会平静。
05
那晚,省委大院的灯火彻夜通明。我按照往常的习惯,提前一个小时来到车队,把车擦拭得一尘不染。虽然是深夜,但我的心里却格外清醒,甚至有些紧张。我知道,明天这一趟,绝非寻常。
凌晨五点,我把车停在陈书记办公室楼下。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但整个大院却异常安静,这种安静反而让人觉得压抑。
陈书记准时下楼了。他依然是那身朴素的中山装,只是脸色比平时更加凝重,眉宇间也带着一丝疲惫。他的秘书小刘跟在他身后,手里抱着一大摞文件。
“小王师傅,辛苦了。”陈书记上车时,说了句简短的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我猜他昨晚肯定也没怎么睡。
车子平稳地驶出省委大院,驶向那个发生群体事件的县城。一路上,车厢里鸦雀无声。陈书记没有看书,也没有闭目养神,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目光深邃,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小刘则时不时地翻阅着文件,偶尔会拿起电话,低声汇报几句。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陈书记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他时不时地揉揉太阳穴,显示出内心的焦虑。我知道,他肩上的担子,比我这个司机要重得多。
快到县城的时候,小刘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接起来,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