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注意:本文是非完全纪实性的带少许未来科幻色彩的散文,是笔者基于未来社会的一个想象。虽然上海的现在笔者是熟悉的,但未来如何并不清楚,目前只能猜测一番。)
(注意:本文是非完全纪实性的带少许未来科幻色彩的散文,是笔者基于未来社会的一个想象。虽然上海的现在笔者是熟悉的,但未来如何并不清楚,目前只能猜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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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上海在呼吸。
你听,凌晨两点的淮海路。智能环卫机器人的滚轮摩挲地面,沙沙声碾过寂静,像有人在暗处翻一本旧书。24小时无人便利店的冰柜持续嗡鸣,是数字时代的低频心跳,震得空气发颤。高架桥上偶尔掠过的自动驾驶汽车,轮胎压过潮湿沥青,留下一声短暂的叹息——和很多年前,情人在雨夜里的叹息没什么两样。黄浦江的风裹着二进制代码与吴侬软语,穿过陆家嘴摩天楼的几何丛林,在玻璃幕墙上撞出细碎的回响,又落进江里,沉下去,像从未有过。
她总是在此时醒来,非被吵醒,是被城市脉搏的次声波唤醒。颈椎处的神经接口残留着白日数据流的灼热,像饮过烈酒的喉咙,辛辣久久不散,又像某段不愿记起的吻,烧得人发疼。起身至窗前,双层玻璃挡不住霓虹的入侵——浮空的全息广告牌将紫蓝色光影,肆意涂抹在她苍白的脸上,像劣质的脂粉,遮不住底下的倦意。
二
他们相识于外滩观景平台。那夜大雾,黄浦江对岸的摩天楼群只剩模糊光斑,如浸在水里的糖纸,晕开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和爱情一样。他正拍摄一段AI无法理解的画面:雾中缓慢旋转的餐厅灯塔,像悬在空中的昏黄月亮,不锐利,却执着,亮着,不管有没有人看。
“你在拍延时摄影。”她开口,是陈述而非提问。黑色防水风衣裹着清瘦的肩,风把头发吹得很乱,贴在脸上,像一道疤。右手无名指的智能戒指,每隔七秒发出一次微弱脉冲光,像某种隐秘的倒计时——倒计时结束,什么都会消失。
他注意到她的老款华为折叠屏,边缘漆面已剥落。在脑机接口普及的年代,仍用触屏手机的人,非怀旧主义者,即是信息隐匿者。后来才知,两者皆是。人总是这样,藏着两个自己,一个给世界看,一个埋起来。
三
她在南京西路一家名为“熵减”的公司工作。办公室无实体地址,只在元宇宙租用着永不熄灭的虚拟楼层——永不熄灭,多可笑,这世上哪有什么不会灭的东西。她的工作,是给AI生成的言情小说添加“人性缺陷”——让男主角忘记纪念日,让女主角生气时口不择言,让完美爱情里突现不合时宜的沉默与误解。
“AI永远学不会真正的错误。”她说这话时,正修改一段告白场景,把算法生成的华丽辞藻,全换成结结巴巴的短句。指尖在旧屏幕上划动,像在抚摸一道伤口。“它们只会计算最优解,但人类爱的从来不是完美,是那些猝不及防的‘不应该’——就像你明知道会受伤,还是要爱。”
他从她颈后淡粉色的接口痕迹猜到,她另有一份工作。那些需直接神经上传的活计,通常带着不能见光的底色。但她不说,他便不问。有些事,问了也没用,答案只会更让人难过。就像苏州河底的重金属,沉在那里,至少表面还能平静。
四
他的工作室在杨浦滨江的旧改仓库里。墙上贴满上海不同时期的街道照片:民国的电车轨道、世博会的太阳能地砖、旧里弄巷陌。照片都泛着黄,像被眼泪泡过。收藏最丰的是各式霓虹灯牌——大白兔奶糖、正广和汽水、蝴蝶牌缝纫机,这些被智能发光板取代的旧时代遗物,在角落堆成一座光的墓碑。
“光是有温度的。”他调试着全息投影仪,重塑二十年前南京东路的霓虹街景,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什么。“LED太冷,氖灯又太热。最适合上海的光,永远在将熄未熄之间,像人心的犹豫——要不要爱,要不要忘。”
某夜,她带来一块残破的灯牌,只剩“侬”字的偏旁。“拆迁工地捡的。”她说,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那个残缺的“侬”在黑暗中发出断续的橘光,像一截不肯冷却的余烬,烧着,没什么用,就是不肯灭。
五
他们最常去虹口区的深夜面馆。老板是拒绝自动化的顽固老头,坚持亲手揉面,面汤里飘着柴火的味道——柴火的味道,和很多年前乡下外婆家的味道一样。面馆的智能屏总在播放2040年代的怀旧金曲——AI生成的虚拟歌星,用算法模拟着人类的悲欢,声音精致却空泛,像没有灵魂的躯壳。
她总点阳春面,加一勺辣肉浇头。面端上来时,她会先摘下智能戒指放在桌边,那七秒一次的脉冲光渐渐黯淡,仿佛暂时脱离了数字世界的呼吸机,回归片刻的肉身自由——自由,多奢侈的东西,哪怕只有片刻。
“我来自合肥的人工智能训练营。”某个雨夜,她突然说起往事,面条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看不清表情。“八岁时就被标记为优质数据源,他们说我的脑电波频谱特别。后来才知道,所谓优质,不过是抑郁型思维更容易产生冲突性数据——人类的痛苦,成了喂养AI的饲料。”雨下得很大,打在窗上,像在哭。窗外,无人机群拖着广告字幕掠过雨幕,像发光的候鸟向南飞,不知目的地在何处,也不知能不能到达。
六
危机发生在梅雨季。连续十七天的雨,让城市的传感器都变得迟钝,她的神经接口出现严重排异反应,医生建议永久移除植入体。
“那意味着不能再做神经上传的工作了。”她坐在工作室的地板上,看着霓虹灯牌在墙面投下流动的色彩。光在她脸上晃,像在演一场无声的戏。窗外,无人机因大雨停运,外卖员骑着电动车冲破积水,像九十年代的海员穿越风暴,溅起的水花里,藏着旧时代的莽撞与鲜活——那种鲜活,现在很少见了。
他正在修复一块“上海牌”手表的老霓虹广告牌。当最后一段灯管亮起时,暖黄色的光漫满整个工作室。突然全城停电,唯有那块灯牌靠着备用电源继续发光,在黑暗中勾勒出她脸颊的轮廓,柔和得像一幅旧油画。画里的人,好像永远不会变。
“你看,”他说,“最旧的光照亮了最新的夜。”有些东西,不管过多久,都会在。
七
她最终保留了接口。非因职业需要,而是发现了更重要的用途——用神经信号操控老式霓虹灯牌。那些被时代淘汰的氖灯,在她的脑波作用下重新活过来,比智能照明多了份人性化的颤动,像情绪的呼吸,时快时慢,时强时弱。
他们在静安寺附近办了场展览,名唤《午夜霓虹》。展品皆是修复的旧灯牌,却用神经接口实现人灯互动:观众情绪激动时,灯牌会格外明亮;人们沉默时,灯光便如呼吸般缓缓明灭,与人心共振。共振的瞬间,好像所有人都连在了一起,没了距离。
展览最后一天,她站在巨大的“上海”二字灯牌下,接口线缆如长发披散。成千上万的霓虹灯同时亮起,又同时熄灭,仿佛整个城市在进行一场集体的深呼吸,吐纳着过往与未来。过往是沉重的,未来是未知的,只有此刻的光,是真实的。
八
后来她去了西部某个没有光污染的小镇。那里星空明亮,银河横贯天际,像未被触碰的原始画布。她寄来的明信片上写着:“这里的夜空像一块巨大的霓虹灯牌,只是无人操控,自由得让人心慌。”自由有时也让人慌,就像习惯了束缚,突然松开,不知道该往哪走。
他仍留在上海,继续收集濒临消失的霓虹灯。某夜路过外滩,发现她当年最爱的那家面馆终于装上了智能灯牌,亮得刺眼,亮得没有温度。但当停电时,备用电源亮起的仍是老式氖灯——老板偷偷保留了原来的照明系统,像藏起一份未说出口的怀念。未说出口的,才是怀念。
黄浦江的风里开始带着秋天的凉意。他站在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打开脑机接口的录制功能。不是为了拍摄,而是为了记住:这一刻的风速,湿度,远处轮渡的汽笛声,还有霓虹倒映在江面上的破碎光斑,每一点都是独属于他们的印记。印记会淡,但不会消失,就像她在他心里的位置。
九
最新收到的包裹没有寄件人地址。打开是一块微型灯牌,拼出“侬好”二字。接通电源后,灯光会随着他的心跳频率明灭,像一场跨越千里的对话——不用说话,光的明灭就是语言。附带的纸条上写着:“AI终于学会了错误——它开始模拟人类的心律不齐,那些不规律的跳动,才是活着的证明。”活着,就是不规律的,就是有错误的,完美的,不是活的。
他把灯牌放在工作室中央。每当午夜霓虹透过百叶窗渗入屋内,那块小灯牌就会自动亮起,像城市海洋中的一座灯塔。有时他凌晨醒来,会发现灯牌亮着的节奏与自己的心跳完全同步,仿佛某种跨越山海的共振,证明彼此仍在同一片星空下呼吸。呼吸着,就好,不管隔多远。
十
上海永远在重建自己。苏州河边的旧仓库,外墙刷上了量子计算中心的广告,内里还留着当年的砖纹;城隍庙旁开出了脑接口体验馆,旧的痕迹被新的浪潮不断覆盖,却总在缝隙里藏着点什么。但总有些东西不变:弄堂里老人用收音机听沪剧的沙哑声,清晨菜市场蔬菜上的露水,以及午夜时分亮起的各色霓虹,固执地守着旧时光。旧时光是好的,哪怕带着疼。
他渐渐明白,这座城市最迷人的不是智能科技造就的奇幻夜景,而是那些倔强存留的人间烟火——是不完美的、带温度的、会熄灭却仍要燃烧的瞬间。就像她曾经说的:“未来终会过时,但旧时光永远新鲜,因为它藏着人心最真实的模样。”人心的模样,是复杂的,是说不清的,是让人难过又让人留恋的。
他的最新作品是一组声控霓虹装置,分布在城市各个角落。当有人说“我爱你”时,附近的灯牌就会变成心形;当有人说“再见”时,灯光便如叹息般缓缓熄灭。“我爱你”和“再见”,都是让人难过的话,一个是开始,一个是结束。
这些灯牌没有连接云端,不收集数据,不分析语义。它们只是单纯地亮着,像人类的心,明知最终会熄灭,仍固执地发出光芒,在午夜的霓虹里,把爱与记忆的温度,烧进每一次明灭里。光会灭,温度会散,可烧过的痕迹,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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