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然。”我点头,“甚至不仅如此,也当开放民风,许女子二嫁,下堂妻不进庵堂,失夫者不必守节,无子者不得被休,失贞者不浸猪笼,夫若有失德之处,妻也可上达诉状,请公法处置。”
萧琛失笑:“让女子做官,难道就是良策?”
“自然。”我点头,“甚至不仅如此,也当开放民风,许女子二嫁,下堂妻不进庵堂,失夫者不必守节,无子者不得被休,失贞者不浸猪笼,夫若有失德之处,妻也可上达诉状,请公法处置。”
我话毕,一室寂静。
连萧睿的哭声都小了。
柳云卿睁大了眼看我。
她一定觉得我在说疯话。
但是萧琛却不动声色,他只是吩咐柳云卿带孩子先下去,随后让我送他一程。
夜明星朗,这是我与他第一次在宫中同行。
“所以,这才是皇后的目的。”他说。
我没指望瞒过他什么,我的心思如此浅薄,以萧琛的心机,此刻应该已经猜透了许多事。
“我听说,你母亲是因病去世。”
我停下脚步,面对他:“我的母亲,死时不过二十七岁,她一生育有三子,除了我,剩下的两个都没有活下来。
“我的大弟弟,三岁那年因顶撞了祖母,被祖母罚跪祠堂,后得了风寒,高烧两日后没了声息。
“我的小妹……”我顿了顿,咽下一点酸涩,继续道,“……我的小妹,出生便是死胎。”
萧琛惊讶:“为何?”
他大约以为王氏高门,我娘应该受尽呵护,孕期必然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陛下。”我说,“若是一个女子活得窒息,白日不得自由,夜里不能成眠,那当然不要指望她生下健康的婴孩。”
萧琛闻言沉默一息,随后问:“后来呢?”
我转身继续向前,口中道:“后来她产后虚弱,形销骨立,死在某个夜里。那时候我尚在梦中,不知她已悄然离开。隔日我去给她请安,才被告知她没了。
她死得不体面,葬礼从简,王家未设灵堂。
今夜的月格外亮,我脚步缓缓,踩着月白。和多年前的那一夜格外像,我踩着月光,扒开了她的坟,将她尸骨挪与我小妹一起。
死胎不吉,小妹独自被葬在无名岗,母亲寂寞,希望她能陪着。
只是这些,没必要再跟萧琛说了。
“陛下,这便是我的原因。”
世家名门淑女,也有不堪的过去,甚至,无法磊落地告知夫君一切过往。
萧琛沉默良久,月色下,他的眼神深邃而复杂。
“皇后……”他终是开口,声音低沉,“朕……不知你竟有如此过往。”
我微微一笑,语气平静:“陛下不必挂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12,新政行,女官设,民心向
萧琛最终设立了女官,并将和离休妻之类的律法做了调整。
虽然没有完全按照我的心愿,我已经满意了。
我明白这对他是怎样的为难,他要挑战的不仅是世家,还有新贵,甚至他一手提拔上来的那些天子门生,人人都在劝他放弃。
“此策,无益国体,反动摇民心。”折子上这么说。
萧琛搁置,没有处理。
我爹听得消息,入宫问我可知陛下为何会有此等心思。
我说:“此等心思,又碍着父亲什么事呢?”
我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定定盯着我瞧,像是第一次认识了我。
“阿姝。”他说,“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不要任性。”
我听后忍俊不禁。
这话当年他常对我母亲说,如今又对我说。
我笑:“父亲放心,我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反倒是父亲,似乎总忘了我是谁。”
我爹一愣。
“来人!”我吩咐,“送王仆射出宫,日后未经传召,不得进宫!”
“阿姝你!”我爹怒发冲冠,“你放肆!”
我冷冷一笑,并未与他再说,转身离开。
皇后的凤衣一向华丽,我爹竟然还看不清,我如今穿着何物。
我爹狼狈出宫,回家大发雷霆,瑾兄长回来与我说,家中其他长辈都劝他要对皇后娘娘恭顺。
“族长也说他不该对娘娘你无礼。”
我拨弄着庭院花枝,笑言:“族长嗅觉总是格外地灵。”
我爹看不清,但是族长大约心知肚明,如今王家一门,早今非昔比。
历史浩瀚如海,多少公侯世家最后都烟消云散,缘何不能多一个王家。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此为世间颠扑不破的道理。
女官设立两月后,萧琛封云娘为云妃,住襄阳宫。
襄阳宫,是曾经柳云卿住过的宫殿。
我听到这个消息,想笑,后又叹息。
襄阳有梦,梦在神女。
萧琛有自己的执拗。
13,太子长,朝堂变,风云起
又一年,太子渐长,有朝臣提议太子应移居东宫。
我驳了。
萧琛问我为何,我说太子还小,独自别居他处,若是有了意外就不好了。
萧琛不置可否,虽然他也觉得太子应早日历练,但是没有违逆我的心思。
萧睿一直与我一起。
他从出生后一直由我抚养,柳云卿没有与我争这个孩子。
她从来柔顺,不争不言,只安心地守着萧琛。
像是某种默契,我要了孩子,她要了夫君。
奇异的和谐。
如此没过多久,柳云卿又再次有孕。
萧琛素来不近女色,但自云妃入宫,他像是破了戒,夜夜宿在襄阳宫。
更赏赐了云妃数不尽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
宫里人都知,陛下宠爱云妃,尤甚皇后。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没人能撼动我的地位,就算是王家,也从未将一个云妃放在眼里。
他们在意的是陛下的身体,是那一次又一次的改革,是朝堂上越来越多的寒门子弟。
可他们无能为力。
当年因我之故,王瑾踏入朝堂,王家举力扶持,如今王瑾官居三公,可他态度暧昧,立场摇摆,让王氏频频陷入被动。
如今,已然动不了他了。
这一片破烂山河,到了如今,才总算有了些样子。
萧琛每每为此欣慰。
这是他少时颠沛流离时立下的宏图大志,为此舍弃了私情,艰难苦熬,终于可以说一句不负天下。
可世间从没有圆满。
萧琛的头疾越发严重。
而太子年幼。
他撑着病体继续处理朝政,终有一日,到了不能饮汤的地步。
柳云卿为此茹素礼佛,又求我在上元佳节为陛下放灯祈愿。
我应允。
14,上元夜,河灯放,心愿诉
上元节这日很热闹,河边聚集了许多宫女。
萧琛一向朴素,不爱奢华,更不爱庆典之类,因而宫里多年都没有过什么正经娱乐。
这次也是难得。
柳云卿认认真真写了心愿,然后放在河中,又仰天跪地喃喃自语,神色虔诚。
她一定爱极了萧琛。
我听说她暗中询问太医,古方里的心头血是否真的有奇效。
太医被吓到了,将此事禀报了萧琛,萧琛大发雷霆,才阻断了她的心思。
柳云卿为此难过了许久。
她已有孕五个月,肚子却一点都看不出来,脸颊也没有一点肉。
我看她良久,突然问:“你恨他吗?”
柳云卿睁开眼,愣愣地看着我。
“我说陛下,你不恨他吗?”
柳云卿明白过来,很快垂眉,随之摇了摇头。
“不恨?”
“恨过。”柳云卿抬头看我,唇角浅浅笑意,“可是也爱他,爱比恨多一些。”
“为什么?”我不懂,“难道你不觉得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毕竟为了天下,为了权势地位,他最终舍弃了你。”
当初若是没有我,她已经死了。
无论萧琛现在如何宠她,在他心里,永远是江山最重。
“娘娘错了。”她道,“不是江山比臣妾重要,而是百姓比臣妾更重。”
“……”
“臣妾其实也这样想。”柳云卿语气怅然,“娘娘出身世家,没挨过饿,不知道百姓的艰辛。浮尸饿殍,千里无人,这人间地狱如果有个人能救,要我一条命又何妨?我愿意的。”
我无言以对,别开眼看向河中。
河灯密密麻麻,铺满整个宫河。
她与萧琛是同一种人。
而我怎么会浅薄地以为,她只不过是一朵菟丝花。
萧琛喜欢的人,又怎么可能空有美貌。
是我错了。
他们果然是夫妻,志同道合,矢志不渝。
15,病渐愈,女婴生,乐融融
上元节后,萧琛的身体渐好。
柳云卿在夏日产下一女,萧琛大喜。
他为她赐名长乐,寓意她喜乐长长久久。
宫中有了公主,连气氛都轻松了许多。
以往萧琛不苟言笑,如今倒是时不时地逗弄公主。
公主的满月宴,我带着太子一同去。
柳云卿精神焕发,大约是萧琛身体好了,公主又康健,她眉宇都是满足。
她见我前来,上前给我行礼。
我点点头,又示意太子问好。
太子小大人一样地拱手:“云娘娘安好。”
柳云卿柔柔一笑:“太子安好。”顿了顿,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太子的头。
我别过头,当作没有看见。
宴席中途,我与萧琛坐在一处。
其实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
他胳膊支在榻上,斜靠着身体,面含微笑地看着太子与公主。
那是一个属于人父的笑。
大约我打量的太久,他察觉到了,扭头朝我望来。
“皇后怎么了?”他问。
我移开视线,说:“陛下要保重身体。”
萧琛不语,又笑了笑。
他如今倒是真的爱笑。
宴席过后,我率先离开,但萧琛也随之起身:“朕与皇后一起。”
我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出了宫门,我们并肩而行,宫人跟在后面几步。
他背着手,叹息道:“真是好久没跟皇后聊天了。”
“来日方长,陛下想要与臣妾聊天,让内侍过来说一声便是。”
萧琛笑:“就怕皇后不愿。”
他说完并不等我回答,又道:“也怕时日无多。”
我闻言默然,良久不语。
他得的是不治之症,虽有缓解,但难根治。
何况他一直勤勉,昼夜辛劳难有长寿。
“陛下,朝政是做不完的。”
萧琛附和:“是呀,可是朕总想着,最后再多做一些。只有这样,朕才死而无憾。”
“那么云妃呢?太子与公主呢?”我不免动怒,“陛下难道一点都不为他们想?”
萧琛却莞尔:“江山永固,他们自然无忧。”
我冷笑:“那可未必。”
他倒是对我放心,不怕我在他死后,将柳云卿母女杀了。
萧琛看我半晌,似乎知道我言下之意,但是并不动怒,细看眼底还有薄笑。
“皇后忘了?云妃是皇后的人。”
我:“……”
这是当初我对柳云卿说的戏言,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从此她要做我的人。
没想到如今萧琛用这话来堵我的嘴。
好没意思。
我撇了撇嘴。
萧琛大笑。
待笑声渐歇,他唤:“皇后。”
“陛下请说。”
“云卿心地善良,没有争权夺利之心,但她毕竟是太子生母,日后若有人借此生事,还望皇后不要迁怒于她。”
他到底还是担心柳云卿,我并不生气,问:“陛下还有什么交代?”
“世家虽然式微,但难保日后不会卷土重来,改革也尚有隐患……皇后,他日太子登临大宝,皇后要督促他勤政爱民,不可荒废基业。”
帝王的心愿,有二。
一为公,为民;二为私,为情。
我道:“陛下放心。”
16,龙驭殡,天下哀,计已筹
这一年风调雨顺,可萧琛却到了人生尽头。
他在上朝的时候突然昏迷,被抬进宫里,太医全力救治,他在夜里醒来,气息虚弱。
“皇后……”
他张口唤我,我俯过耳去:“陛下要说什么?”
“宣宰辅、太尉、司空……”
我看他一眼,眼眶突然一热。
他真的已是强弩之末。
陛下性命攸关,重臣皆候在外面,得了萧琛的命令,依次进到殿内。
萧琛靠在柳云卿的身上,示意内侍去取锦盒。
很快,锦盒取来,萧琛示意我打开。
那是一封传位诏书。
国有太子,当为新君。
我将诏书读完,瑾兄长首先高呼“臣遵旨”,再之后其他臣子一一应和,并无悬念。
我道:“陛下累了,各位先在殿外等候吧。”
等人都出去后,我望向身后。
柳云卿泪流满面,正贴着萧琛的脸颊喃喃自语。
这个时候,谁也代替不了她。
对他们夫妻而言,也许此刻也不需要外人。
我抬腿出了门,瑾兄长正在殿外等我。
我道:“兄长受累,为我守这一夜吧。”
瑾兄长道:“娘娘放心。”
我嗯了一声。
天色未明,真的没有时间悲伤啊。
得看好太子,得辖制禁军,得防止宫里有人趁机作乱,更要布防边疆……
桩桩件件数不胜数,改朝换代那么多事,每一件都性命攸关,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17,新帝立,太后尊,计深藏
我在萧琛的宫外守了一夜,直到殿内传来柳云卿的悲切哭喊。
随之,殿外守候的大臣、内侍、宫女以额抵地,齐齐跪下。
我仰起脸,望着远处。
文武百官正依次穿过宫门,排队等待上朝。
对于他们来说,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变,那龙座上的人即便换了人,其实还是一样。
可对谁会不一样呢?
我?还是柳云卿?
我不想去思考。
瑾兄长从廊下走来,拱手道:“娘娘,无事了。”
我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突然腿一软。
瑾兄长扶住了我:“娘娘小心。”
“没事,只是站久了而已。”我收回手,说,“陛下的丧事,劳烦兄长和众位大臣商量后按制操办。”
“是。”
我进到殿内,萧琛已被换好了衣服,脸覆黄纸,双手交握。
他走得安详。
柳云卿垂泪不止,抱膝坐在他床头。
宫人见我进来,想要提醒她起身,我抬手拦住了。
她当然有资格守着萧琛。
我并不嫉妒。
有些女子,天生就情缘深厚,如柳云卿,也有一些女子,与情无缘,如我。
可我从不后悔。
因为我知道,那相知相许定一生的故事,从来也没有我。
我穿越过来时,故事已到了尾声。
那个叫“王姝”的女孩,摸着死婴冰凉的手,许下的唯有复仇。
17,风云变,太后智,家族衰
故事的最后,是我的结局。
皇后到太后,没有什么新意。
新帝登基之日,我穿着华丽的太后服饰,坐在高高的凤椅上,看着下方的百官朝拜。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那个为了复仇而进入宫廷的王姝。
噢,后来果然如萧琛猜测,有人用柳云卿天子之母的身份兴风作浪。
瑾兄长跟我说,此乃世家手笔,意欲让太后与陛下离心。
我听完哂笑,他们可真恨我,可是我明明也是出身世家,与他们是一队的,怎么如今反而是他们容不下我。
“太后太强了。”瑾兄长说,“他们怕你。”
“是吗?”我悠然而笑,目光落在院中那新开的牡丹上,“他们是应该怕我。”
我有抚育天子之功,亦有辅佐朝政之能,更有那张空白诏书,作为我最后的底牌。
“那太后打算如何应对?”瑾兄长问我。
我轻轻抚过牡丹的花瓣,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缓缓道:“世家虽强,却已式微。他们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蹦跶不了多久了。我只需稳坐钓鱼台,看他们自相残杀便好。”
瑾兄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太后英明。”
我微微一笑,心中却并无多少波澜。
这宫廷之中,权力斗争早已是家常便饭,我早已习惯。
那张空白诏书,会有机会用吗?
但愿没有吧。
来源:一颗小白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