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每日清晨五点半准时醒来,如同上了发条的人偶,为妻儿准备早餐:煎蛋,边缘焦黄,粥里撒了妻子最爱吃的虾皮,儿子的面包片上必须抹匀花生酱,不能有一丝马虎。
老周在银行柜台后坐了一辈子,手指点过的钞票恐怕能铺满整条长安街。
他每日清晨五点半准时醒来,如同上了发条的人偶,为妻儿准备早餐:煎蛋,边缘焦黄,粥里撒了妻子最爱吃的虾皮,儿子的面包片上必须抹匀花生酱,不能有一丝马虎。
这天早晨,他却没能准时醒来。
妻子发现他时,他正蜷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右手死死按着左胸,汗珠从额角滚落,在瓷砖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没事,”老周咬着牙说,“大概是吃坏了东西。”
医院的诊断书却不肯配合他的谎言:急性心梗。
医生指着心电图上的波浪,语气严厉:“再晚来半天,命就没了。这病就是累出来的,心里憋着事不说,全压在心上。”
老周躺在病床上,第一次注意到妻子眼角的鱼尾纹那样深了,儿子的胡茬已经密密麻麻。
/他们围在床边,仿佛他是易碎的琉璃。老周想说些轻松的话,嘴角却沉重得扬不起来。
出院那天,儿子开车来接。老周望着窗外,忽然说:“先去趟银行。”
“爸,您都病退了,还去银行做什么?”
老周没有回答。他让儿子在路边等着,自己一步步挪进银行大厅。以前的同事小赵看见他,惊喜地迎上来:“周师傅,您怎么来了?”
老周从内衣口袋掏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是一串钥匙。
“我衣柜的钥匙,”老周说,“里面有点私人物品,麻烦你帮我取来。”
小赵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钥匙。十分钟后,他拿着一个鞋盒大小的木匣子回来,脸上带着困惑:“周师傅,您这盒子锁在衣柜最里面,压在好几件旧工作服下面呢。”
老周道了谢,抱着盒子回到车上。儿子好奇地瞥了一眼,老周却将盒子紧紧抱在胸前,一言不发。
深夜,家中静了下来。老周独自坐在厨房,桌上的木盒子散发着淡淡的樟脑味。他摩挲着盒盖,忽然听见脚步声。
妻子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睡不着?”
老周点点头。妻子走过来坐下,手指轻轻落在木盒上:“结婚三十五年,第一次见你有秘密了。”
老周苦笑,终于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秘密文件,没有私房钱,只有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片。
最上面是一张发黄的诊断书--三年前的胃溃疡确诊单,他从未告诉任何人。
下面是一张折了角的工资条,上面的数字比他告诉妻子的少了三分之一,那是他偷偷寄给乡下妹妹的钱。
还有一页日记,写着儿子高考失利那天,他一个人在河边坐了很久,哭得像个小孩子。
妻子一张张翻看,手指微微颤抖。最后,她拿起盒底的一张照片:年轻的老周站在大学门口,眼睛里闪着光,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文学系新生周文远”。
“你从来没说过.…”妻子轻声道。
老周低下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呢?我是丈夫,是父亲,该撑起这个家。”
妻子忽然哭了,眼泪滴在照片上:“可你是个人啊,老周。人会疼,会累,会委屈。这些年来,你总是笑着说没事,没事,我们就真的以为你没事。”
那夜,老周和妻子说了很多话,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他说起工作的压力,说起身体的不适,说起那些无法实现的梦想。
妻子听着,时而落泪,时而握紧他的手。
第二天清晨,老周依然五点半醒来。不同的是,妻子已经起床,在厨房忙碌着。煎蛋的香味飘来,粥在锅里咕嘟冒泡。
“今天我来做早餐,”妻子转身微笑,眼角皱纹舒展如花,“你坐着陪我说说话就好。”
儿子揉着眼睛走进厨房,看见父亲坐在餐桌前而非灶台前,愣了一下,随即会心一笑:“爸,今天感觉怎么样?"
老周想了想,说:“有点累,但很开心。”
这句话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却让妻子和儿子都愣住了--这是老周三十年来第一次承认自己“累”。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餐桌中央的木盒上。儿子好奇地打开盒子,翻看里面的东西。
当他看到那张大学照片时,忽然说:“爸,您想没想过写点东西?”退休了,有时间了。”
老周的眼睛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老了,写不动了。”
“谁说的,”妻子把煎蛋放在老周面前,“我看你给儿子小时候写的睡前故事就很好。重新拾起来吧。”
那天下午,儿子买回来一台笔记本电脑。老周笨拙地敲着键盘,一个键一个键地找字母。妻子坐在他身边织毛衣,偶尔探头看看屏幕。
“写什么呢?”妻子问。
老周不好意思地笑笑:“就写一个男人的故事,他总把脆弱折成小方块,藏在衣柜最角落。”
妻子点点头,针线在阳光下闪烁:“那记得要写后来,他学会了把那些方块拿出来,展平了,发现那些褶皱都是生活给的勋章。”
老周敲下标题:《衣柜里的方块》。他知道这故事不会有什么读者,可能只有妻子和儿子会看。但这是他折起来藏了太久的自己,现在,他要一点一点把自己展开。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玻璃。老周下意识地想起身去关窗户,妻子却按住了他的肩膀:“坐着吧,让雨下它的。”
老周坐回椅子上,听着雨声,忽然觉得心里某个紧绷了多年的地方,慢慢松开了。
来源:红紫小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