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两年多没回家乡,倒也说不出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此前父亲去世了,回到家乡,按照繁文缛节终于把葬礼办完,突然觉得深深的说不出的累和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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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慢跑团
蔡崇达
两年多没回家乡,倒也说不出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此前父亲去世了,回到家乡,按照繁文缛节终于把葬礼办完,突然觉得深深的说不出的累和厌倦。
父亲中风多年,如此艰难地熬了这么多时日,他真的尽力了。那个葬礼上,我表现得很成熟,每个流程、每个细节我都控制得很好,好到按照习俗该号哭的时候倒突然哭不出来了。
熬到第三天,吃饭的时候,我和母亲假装随口一说“报社在催我回去了”。
母亲看着我,直直看着我,看了许久。
她似乎想了很多东西,但她只说:“那就回去吧。”
要离开的时候,母亲就坐在门口。那时候正是下午,阳光像雪花一般打在她身上,衬得母亲身后的房子像个黑乎乎的洞。
回到北京后,我主动申请夜班热线由我来(负责),假期乃至春节的热线我都来值班。我利用这些故事,让它们一个个喧闹地占据我的生活,我因此被挤压到完全没有机会去琢磨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已经发生了什么。
到第三年临近春节,母亲判定我是有问题了,她说:“有问题,就回来一趟吧。”
那一天我是在深夜乘飞机到达家乡的。
然而,我果然还是睡不下。
我突然想起,此前好像朋友圈里谁发过的,东石镇那一年新建了条海堤跑道。我想,我得去看看。趁着现在天还没全亮。
海堤跑道就在那儿——我往海的方向走,看到路上陆陆续续有穿着运动服、运动鞋的人,骑着摩托车也往海的方向驶去。他们大都是中年人,大都大腹便便的,明明看上去睡眼惺忪,但莫名精神抖擞。某一刻,我觉得我和他们成了一条河流,我们要一起欢欣雀跃地汇入海洋。太阳正在升起来,往地上这么一照,我才发现许多人头上亮着光,再一细看,跑步的许多人头都秃了。
黑昌看见我激动地说:“对哦,我和你说过吗?你父亲生病前也是我们慢跑团的。”
父亲?我愣了一下。在我对父亲的所有记忆里,完全没有他出来晨跑的信息。
我有些难过,自言自语着:“我竟然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啊。”黑昌听到了,“人少年时候总睡得沉。你父亲生病前,我经常五点到你家楼下,和你父亲会合后,我们再一起边聊天边跑。虽然你和我不熟,但我对你可熟了,对你可亲了。”
黑昌转过头来直直看着我:“你父亲很容易喘,但他还喜欢边跑边说话。他说加油站的生意快养不活家里了,他想偷偷去隔壁村兼职当环卫工人,就是一早一晚两次打扫,他说不能让你知道,你自尊心强。他说儿子以后是拿笔坐办公室的,得保护你心里的傲气。他说他觉得对不起家人,四十岁了才发现自己这么没本事……”
我眼眶红了,不想让黑昌看到,于是说:“要不我们跑起来。”
边跑黑昌边继续回忆:“后来你父亲生病了,我每天早上会绕过去看看他再出发,他每天总要拉着我说他的难受。他说觉得自己要拖累你了,而且越来越拖累;他说,哪有父亲拖累儿子而不是照顾儿子的;他说自己曾想过偷偷死掉,不能拖累你,但又舍不得看不到你。他说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才对你最好……”
我难过到无法控制,停了下来,低着头,不断用手臂擦去涌出来的眼泪。
黑昌这才意识到,他说的这些话让我难过了。他故意把头撇一边去,抬高声调:“哎呀怎么这么年轻跑一点点就喘了?再苦再累都要跑起来。我们的口号是:命运就是我们跑出来的路。”
母亲见我从外面进来,有些吃惊。我说:“去跑步了。我看到黑昌了,他真是个……”我想了一会儿,“很有激情的人。”
“黑昌啊。”母亲一提到他就不自觉地笑了。“他父亲人可真好啊,可惜走得早。你父亲偏瘫后不老爱坐在门槛上嘛,老书记有段时间经常来看望你父亲,也陪着坐在门槛上,每次来总会拿点儿他觉得好吃的小东西,什么麦芽糖啊、橘封条啊、风吹饼啊。他们还会一起回忆,回忆小时候一起去偷地瓜、抓螃蟹。我们不是不让你父亲抽烟嘛,老书记总会偷偷打量着我在不在,然后偷偷掏出烟,点燃了,再塞给你父亲。每次我经过,他又赶紧拿过来,放在自己嘴边,假装是他在抽烟。这俩老小孩。”
“老书记去世后,有段时间黑昌来了。他也坐在门槛石上。我每次问他什么事情,他都说没事。我故意逗他,说没事干嘛来我家门口坐着,他眉毛一挑,说:‘你家门口好,正对着石板路,我在这里看路过的美女安全,我老婆问起,我可以说,我在陪你家老蔡。看那婆娘敢说我什么。’他表情和口气很夸张,但眼眶红得很。”
“他想念他父亲了,还不想让人看出来,害羞什么?”
母亲说着说着,自己倒悲伤起来了。
下午,黑昌突然来我家了。
他随手拎着两只花蟹。母亲推辞着不要,他说:“小婶子收下,你儿子不是最喜欢吃这种螃蟹嘛,这不现在又恰好时节。”
我下楼来,恰好听到,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父亲和我说的啊。他以前小气,只买一只,而且还特别小,我老说他:‘是去贴肚脐眼吗?’他当时还没生病,抡起手就要扇我,我可打不过他,边跑边说:‘你手掌都比这所谓的螃蟹大。’气得他脱下拖鞋就朝我扔。”黑昌说得眉飞色舞……
那日晚上,我竟然睡着了。
睡梦中,我梦到和父亲在海堤跑道上跑步。梦里父亲是偏瘫前的模样。
父亲问我:“北京好还是家乡好?”
我梦里竟然说:“都不好。”
“那哪里好?”
我说:“小时候好。”
谈创作《草民》原因
蔡崇达
“作家到底是干嘛的?”这个写在《台风来了没》里的疑问,便是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追问。也是我写作《台风来了没》《转学》,写作《草民》这本新书甚至开启所有写作的原因。……人生难以自我抵达、自我理解、自我表达的部分,便是作家工作的开始。……《草民》书里的这些篇目,便是这些年来我自认为的,我必须抵达的那些部分。幸好,人是时代中的人、社会中的人、文化中的人、人群中的人。身处于共同的时空,借由我们共同参与构成时代、社会、文化、人群。我知道的,这些年来,那么多人的内心发生的建设和摧毁、繁茂与枯萎、喧嚣与死寂,或许并不比一场巨大的海啸,或者一颗星球的崩塌小。我还知道,因为这些部分这么难以讲述和表达,当下许多人就此揣着同样的难受,如此脆弱且无力地孤独着。我曾在类似的时刻,获得文学的支援,我因此笃定,这是文学可以、而且必须起作用的时候了。
6.下列对文本一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A.“我”在父亲葬礼后感到“深深的说不出的累和厌倦”并急于离开家乡,既源于长期照料病人的疲惫,也包含对繁文缛节的逃避。
B.母亲在“我”提出离开时“直直看着我,看了许久”,这长久的凝视里蕴含着意外、不舍和对儿子深深的忧虑等复杂的情绪。
C.“我”回到北京后主动承担夜班热线工作,是想用他人的故事填满自己的生活,刻意地回避因父亲离世带来的影响。
D.父亲曾想兼职当环卫工人却不愿意让“我”知道,主要是出于保护“我”的自尊心和骄傲感,担心“我”会觉得丢脸或有心理负担。
7.下列对文本一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中将阳光比作“雪花”一般打在母亲身上,这一比喻新颖独特,描绘了午后阳光的质感,同时衬托出母亲内心的落寞与空荡。
B.海堤跑道上大多是“大腹便便”“头都秃了”的中年跑者,展现了慢跑团成员的群像,也为下文引出父亲曾参与其中埋下伏笔。
C.文中黑昌这个人物形象生动鲜活,主要得益于对他语言、动作等细节的正面刻画,以及“我”和母亲对他评价的侧面烘托。
D.文章以“跑步”为线索,将“我”当下的跑步经历、父亲的往事、母亲的回忆以及梦中的父子同跑巧妙串联,内容集中,结构严谨。
8.文中多次写到“门槛”,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其作用。
9.文本二提到“人生难以自我抵达、自我理解、自我表达的部分,便是作家工作的开始”“这是文学可以、而且必须起作用的时候”。请从“亲情困惑”或“生存困境”中任选一个角度,谈谈文本一是如何体现作者这一认知的。
【答案】
6.A
7.D
8.①营造生活气息与乡土氛围:门槛是传统民居的典型元素,承载着邻里间的温情与守护。门槛的意象增添了文本的生活气息和乡土温情;②展现人物性格与情感:发生在门槛边的故事(如老书记偷偷递烟、黑昌假装看美女实则怀念父亲),生动地展现了老书记的细心以及黑昌对亡父深切的思念。
9.示例一:亲情困惑
父亲去世后,我内心的创伤是难以自我抵达、自我理解、自我表达的。文章通过父亲隐瞒想要兼职的想法、“我”逃避回到故乡等情节,揭示了父子之间的深情与隔阂。最终通过黑昌的讲述,“我”弥补了对父亲认知的缺失,缝合了内心的情感裂缝。
示例二:生存困境
海堤上慢跑团的中年人“睡眼惺忪但莫名精神抖擞”,他们和父亲一样在命运的困境中努力挣扎,难以言说。文章借由黑昌喊出的“命运就是我们跑出来的路”的口号,呈现出普通民众的生命韧性,体现了民间草根面对困境时不屈的生命力。
来源:成诺爱分享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