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家在松山县城西北的山区,祖祖辈辈都在这山沟里刨食。我爹常说,咱们家的人就跟这山里的松树似的,有多少风雨都不倒,再穷也有骨气。
我家在松山县城西北的山区,祖祖辈辈都在这山沟里刨食。我爹常说,咱们家的人就跟这山里的松树似的,有多少风雨都不倒,再穷也有骨气。
去年冬天特别冷,屋后那棵老杏树的树皮都冻裂了。小芳坐在炕头上,把毛衣领子拉到下巴,看着漏风的窗户纸一颤一颤的。她不说话,我知道她又在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搬出去。
“老李,咱们结婚五年了,你看看咱家,还是这个样。”她的手指甲咬得很短,指着墙角一块剥落的墙皮。那块墙皮确实难看,像一张歪嘴笑脸,每天对着我们。
我叹了口气,把脚插进已经磨平了后跟的布鞋里。我知道她嫌弃什么。隔壁王家去年翻了新房,装了暖气;李家小子在县城买了楼房,年前刚搬进去;就连村口那个傻柱子家都换了彩电。只有我们家,还住在爹留下的老屋里,冬天冷得要命,夏天又热得像蒸笼。
“再等等,等砖厂那边多赚点,咱就去县城买房。”我嘴上这么说,心里明白这话我已经说了三年。
小芳笑了,那种笑让我心里难受。她把围巾解下来,缠在手上又解开,重复了好几次。这是她心烦时的习惯。
“你爹当年就是这么跟你娘说的吧?等等等,等了一辈子,这不还是住在这破房子里。”
我想反驳,但嘴张了又闭上。她说得没错,我爹确实总说等来年,等明年,结果一直等到去世,也没离开这个三间瓦房。
那天晚上,小芳把她的行李收拾了大半。我站在门口抽烟,香烟是集市上买的散装红梅,一股子怪味。隔壁赵大娘家的狗冲着月亮叫个不停,声音低沉沙哑,像个老头在咳嗽。
“我妈说了,我可以先回娘家住着。”小芳把那个粉色的塑料梳子放进袋子里,那是我们结婚那年,我在县城给她买的,花了五块钱,当时觉得挺好看的。
我没吭声,烟灰掉在裤子上,烫了个小洞。
第二天早上,我照常去砖厂上工。走到村口,看见何师傅骑着他那辆嘎吱响的自行车过来,车后座上绑着两个鸡笼,里面的鸡不安分地扑腾着。
“老李啊,听说你媳妇要回娘家?”何师傅刹车时自行车发出一声尖叫。
我笑笑没说话,村里的事传得就是快。
“年轻人嘛,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何师傅拍拍我的肩膀,“多攒点钱,把日子过好了,媳妇自然愿意跟你好好过。”
我点点头,心想这话说得轻巧。砖厂一个月才七百多块钱,房租水电伙食钱一算,能剩下多少?
中午吃饭的时候,厂里的小刘递给我一根中华烟。他刚送完一车砖回来,衣服上全是灰。
“李哥,别想那么多。”他笑着说,“我姐当年也闹过离婚,现在孩子都上初中了。”
我接过烟,没点,捏在手里转来转去。“你姐夫家是开运输公司的,能一样吗?”
小刘无话可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回家的路上,天飘起了小雪。雪花落在脸上,凉丝丝的。村口的老槐树下围着几个老头,一边下象棋一边骂骂咧咧。我远远地看见我爹的老朋友王大爷,就绕道走了。不想听那些闲话。
推开家门,房子里冷得出奇。小芳不在家,灶台上放着半碗冷掉的稀饭,锅里还有一点咸菜。饭碗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我先回娘家了,等你想通了再说。
我坐在门槛上抽完了小刘给的那根中华烟。烟比平时的红梅香多了,但抽完后嘴里仍然发苦。院子里那棵枯萎的葫芦秧还挂在架子上,去年夏天它爬满了整个院墙,结了十几个大葫芦,小芳高兴得像个孩子。
那晚我喝了酒,不是很多,半斤散装白酒,但足够让我在炕上躺了一宿没睡着。脑子里全是小芳刚嫁过来时的样子,那时她扎着两条辫子,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外面就传来敲门声。我以为是小芳回来了,连忙爬起来开门,却看见我爹的老友李叔站在门口,身后是一辆破旧的拖拉机。
“伢子,你爹临走前托我保管一样东西,说等你需要的时候再给你。”李叔的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沧桑,眼角的皱纹像树根一样深。
他从拖拉机后面抱下来一个铁皮盒子,大约有洗脸盆那么大,锈迹斑斑,看起来年头不短了。
“你爹说,儿媳妇要走的时候,就把这个给你。”李叔把盒子放在院子中间的石桌上,“他怎么知道的,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李叔没多说,骑上拖拉机走了,发动机的声音在清晨的村子里格外刺耳,惊起几只麻雀。
我看着那个铁盒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爹走得太突然,前一天还在地里插秧,第二天就因为脑溢血倒在了田埂上。他走后,我连他屋里的东西都没怎么动过,只是把他的烟袋锁在了抽屉里。
铁盒子上了锁,但钥匙就挂在盒子的提手上,用一根红绳系着。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它。
里面最上面是一封信,泛黄的纸,爹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我小心翼翼地展开,生怕弄坏了。
“儿啊,你看到这信,说明你媳妇闹离婚了。咱们老李家的媳妇都这样,你娘当年也是,嫌咱家穷,闹着要回娘家。人都是这样,日子不好过了,第一个怪的就是枕边人。你别怪她,也别怪我没给你留下好东西。这盒子里的东西,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你看完了,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信下面是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种子,装在小纸包里,每个纸包上都写着名字和日期。有些名字我认识,像玉米、黄瓜、茄子、丝瓜,还有些我闻所未闻的洋名字。
最下面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封面已经磨得看不清颜色了,里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和画。翻开第一页,是爹工整的字迹:“老李家的种子经,传男不传女。”
我整整看了一天,才明白这是个什么宝贝。爹这一辈子,除了在砖厂干活挣钱养家,还有个别人不知道的爱好——育种。那些奇奇怪怪的种子,都是他东拼西凑来的珍稀品种,有些是从很远的地方托人带回来的。笔记本上详细记录了每种植物的特性、种植方法、杂交技巧,以及他多年的观察心得。
最让我震惊的是最后几页。爹写道,他培育出的几个新品种西红柿和辣椒,已经成功卖给了省农科院,换了不少钱。那些钱,他没花,也没告诉任何人,而是全都存了起来。
盒子最底层,压着一本存折和一沓地契。存折上的数字让我眼前一黑——将近二十万。地契是县城郊区的几亩地,按现在的地价,至少值几十万。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给小芳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什么事?”她的声音冷冷的。
“你…能回来一趟吗?有重要的事。”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发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什么事这么急?”
“就是…爹留了些东西,你应该看看。”
挂了电话,我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知道该怎么跟小芳解释这一切。我甚至有些怨恨爹,为什么生前不告诉我这些?如果早知道家里有这些积蓄,小芳也不会受这么多苦,我们的日子也不会这么难。
傍晚时分,小芳回来了,还是那件深蓝色的棉袄,脖子上围着结婚时我妈给她的那条红围巾。她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看着我,又看看院子里的铁盒子。
“进来吧,外面冷。”我说。
她走进屋,搓着发红的手,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存折和地契上,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这…这是…”
“爹留下的。”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她听,声音平静,心里却翻江倒海。
小芳听完,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她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哭,整个人缩成一团。我没见她这么哭过,连我们结婚那天她都没掉一滴泪。
“你爹…他…”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递给她一条毛巾,她接过去擦眼泪,但眼泪仍然止不住地流。
“爹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就住在这个破房子里,穿的用的都是最便宜的。谁能想到他悄悄存了这么多钱?”我摇摇头,心里五味杂陈。
小芳停止了啜泪,呆呆地看着那本种子经,手指轻轻抚过泛黄的纸页。“他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用呢?至少自己住得舒服些。”
我苦笑一声,“爹就这个脾气,宁可自己苦,也要给后人攒家底。他以前总说,穷家富路,人活一辈子,不在乎一时吃穿,要看长远。”
夜幕降临,我去厨房烧了一锅面条。小芳默默地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把它们小心地放回铁盒子里。我们吃完饭,谁都没提离婚的事。
晚上我把炕烧得很热,小芳还是说冷,往被子里钻得更深了。我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想着明天该去修一修了。
“老李,”小芳突然开口,“咱们明天去看看那几亩地吧。”
“好。”我答应着,心里有些发酸。
“还有,”她接着说,“你说你爹留下的那些种子,还能种出来吗?”
“应该能吧,爹记录得很详细。”
小芳转过身,面对着我,眼睛在黑暗中亮亮的。“我在想,咱们要不要试试种那些种子?就像你爹做的那样。”
我愣了一下,“你不是想去县城买房子吗?”
“可以先把房子买了,但那地也不能荒着啊。”她的声音有些兴奋,“况且,你爹既然能通过育种卖给农科院,说不定咱们也能继续做下去。”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以前每次提到种地,她总是撇撇嘴,说那是苦力活,没出息。
“行,明天就去看地。”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融化。
后半夜我醒来,发现小芳不在炕上。起身一看,她正跪在门口,面前摆着爹的遗像,一动不动。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肩膀上,像撒了一层霜。
我走过去,听见她在低声说话:“爹,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你为我们付出了这么多…我差点…差点就…”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脸上满是泪痕。“老李,我真的很对不起你爹,也对不起你…”
我把她扶起来,她的膝盖已经跪麻了。“没事,爹在天上看着呢,他不会怪你的。”
小芳扑在我怀里哭,就像我们刚结婚那年,她因为想家而哭泣一样。那时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现在我学会了沉默地抱着她,让她把所有的委屈和愧疚都哭出来。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去看了那几亩地。初春的田野还有些萧条,但能看出地势很好,靠近水源,交通也方便。小芳走在地头,弯腰捏了一把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土质不错,比咱村里的好。”她说这话时,眼睛里有光。
回来的路上,我们去了趟县城,打听房价。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最近几年房价涨得厉害,爹留下的钱虽然不少,但要在县城买房子还是有些紧张。
小芳倒是看得开,“咱们先租房子住,慢慢来。种子的事不能耽误,你爹这么多年的心血,得继续下去。”
我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那个嫌弃我家穷、闹着要离婚的小芳吗?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疑惑,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我也是被你爹感动了。一个人能这样默默付出,想着子孙后代,多不容易啊。”
回到家,桌上还摆着那个铁盒子。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落在盒子上,那些锈迹看起来也不那么难看了。
村口的大喇叭里传来播报声,说今年春耕快开始了,让大家做好准备。小芳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晚饭。我打开铁盒子,又一次翻看爹的种子经,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仿佛在向我述说着什么。
“老李,你说你爹真神奇,他怎么知道我会闹着要走呢?”小芳切着葱花,突然问道。
我笑了笑,“可能因为你跟我娘性子像吧。爹常说,你们俩都是倔脾气,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小芳也笑了,那笑容让我想起了刚结婚时的她。“你知道吗,昨晚我在门口跪了一夜,不是因为那些钱和地,而是因为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爹这辈子看起来很穷,其实他心里很富足。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谁做。”她放下菜刀,看着我,“我以前总觉得咱家穷是因为没本事,现在才明白,原来穷和富跟钱多钱少没那么大关系。”
我点点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爹这一辈子,不声不响,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了我们。他或许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所以提前做了安排。
第二天早上,我没去砖厂上班,而是和小芳一起去供销社买了农具和肥料。我决定辞掉砖厂的工作,专心研究爹留下的种子经,继续他未完成的事业。
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碰见了王大爷。他正在树下晒太阳,看见我们,乐呵呵地招手。
“听说你爹留了不少好东西给你啊?”他眯着眼睛问。
我笑笑没回答。村里的事,传得还是这么快。
“你爹是个有心人,”王大爷接着说,“这么多年默默无闻地搞研究,没跟任何人说过。前年农科院的人来收他培育的新品种,给了不少钱,我才知道他竟然懂这些。”
小芳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你爹临走前跟我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是那些种子,而是把你培养成了一个懂事的好儿子。”王大爷拍拍我的肩膀,“他说他相信你,也相信你媳妇,会把他的事业继续下去。”
回家的路上,小芳挽着我的胳膊,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爹对她的信任,让她既感动又愧疚。
到家门口,她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说:“老李,以后咱们日子再难,我也不走了。”
我笑着点点头,心里想着,爹啊,您看到了吗?您的铁盒子,不仅留下了财富,还留住了一个家。
第二年春天,我们的第一批育种试验成功了。小芳穿着花围裙,站在地头,笑得像个孩子。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比任何时候都美。
我知道,爹在天上,一定也在笑着看我们。
来源:番茄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