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和老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打小就住在县城边缘的黄泥坡村。十年前那次大规模开发,我们村正好卡在了开发区的核心位置,拆迁补偿特别丰厚,村里人一夜暴富不少。
老刘常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好运气,是黄泥坡村拆迁。
第二大好运气,是娶了城里媳妇小芳。
我和老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打小就住在县城边缘的黄泥坡村。十年前那次大规模开发,我们村正好卡在了开发区的核心位置,拆迁补偿特别丰厚,村里人一夜暴富不少。
老刘家拿了三套回迁房,还补了七十多万现金。论理说,这日子该美得很。但老刘爹妈走得早,他又是个闷性子,拿了钱也不知道怎么花,整天往建筑工地跑,干的是泥水匠的老本行。别人都嫌脏嫌累的活,老刘偏偏一干就是十几年,手艺是真不错。
“没事干在家多闷啊,这样起码还能见见人。”老刘总这么说。
我知道他是想找个媳妇,但黄泥坡村的姑娘们早都嫁到更好的地方去了,谁肯嫁给一个脸上总是沾着水泥渣子的汉子呢?
去年春天,老刘突然跑来找我,像献宝一样掏出手机:“老杨,看看,我对象。”
手机屏幕上是个皮肤白皙的姑娘,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看上老刘这种粗人的类型。
“网上认识的?”我半信半疑。
“嗯,网上认识了有三个月,她叫小芳,在城里超市上班。”老刘难得有些腼腆,“明天我约她见面,你陪我去呗?”
“这么重要的事,你还带电灯泡?”
“我怕说不上话…”老刘挠了挠头,几粒灰白的泥灰从他的寸头上掉下来。
我叹了口气:“行吧,不过你明天洗个头,把指甲缝里的泥土也给我弄干净了。”
第二天,老刘穿了一件在服装批发市场买的衬衫,牛仔裤还带着吊牌的折痕,头发用发蜡梳得一丝不苟,活像县一中刚毕业的高中生。我们在县城的肯德基等小芳,老刘紧张得手里的可乐都端不稳。
小芳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清秀,声音也轻轻的,和老刘大嗓门形成了鲜明对比。更让我意外的是,她看到老刘后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你和照片上不太一样。”小芳说。
老刘尴尬地笑了笑:“平时工作比较忙,也不怎么照相…”
“没事,真人比照片好看。”小芳说这话时看着老刘的眼睛,我发誓在那一刻看到了老刘眼中闪过的光。
几个月后,他们就结婚了。
婚礼简单得出乎我的意料。小芳的父母看起来不太高兴,尤其是她爸爸,一个瘦高个的中年人,站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眼神时不时地扫过来,像是在打量什么。
“小芳家条件不好吗?”我趁着帮老刘整理领带的空档小声问。
“她爸是大学老师,不过听说前些年投资失败,欠了不少债。”老刘压低声音,“他看不上我这个泥水匠女婿,觉得小芳嫁给我是跌份儿。”
婚后,小芳像变了个人似的,一点也不娇气。她把老刘那套一百多平的回迁房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学会了做一手地道的农家菜。老刘每天回家都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脸上的笑容比结婚前多了许多。
“你捡到宝了。”我由衷地说,看着他家崭新的冰箱上贴着小芳写的便条:“记得吃早饭,午饭在保温盒”。
“是啊,不过她爸还是不太待见我。”老刘笑着说,“来过两次,每次都板着个脸。”
那天下午,我去县城新开的建材市场买灯具,正好看到小芳从一家工地出来,身上穿着蓝色的工装。我愣了一下,赶紧躲到路边的电线杆后面。只见小芳拿出手机,开心地对着屏幕说了几句话,然后把工装脱下来塞进包里,换上了一身普通的衣服。
怎么回事?老刘媳妇为什么会从工地出来?
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老刘。转念一想,万一是误会呢?再说了,夫妻间的事,外人插嘴不好。
几天后,老刘请我去他家吃饭,说小芳要下班晚一点。
“她最近总加班,说超市活多。”老刘一边切着土豆,一边说,“这个月工资都比上个月多了七百。”
“超市工资这么高啊?”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她说加班费给得多。”老刘笑着拿出一罐啤酒,“她挺能干的,超市领导都表扬她了。”
我心里一紧,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小芳进门的时候,带着一身疲惫,手指关节有些红肿,我偷偷盯着看了两眼,心里更加疑惑了。
吃完饭,老刘去洗碗,我帮小芳收拾桌子。
“小芳,你手怎么了?”我终于忍不住问。
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哦,搬货物碰的,没事。”
我没再问下去,但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去了小芳工作的那家超市,在收银台附近转悠了好一会,却没看到小芳的身影。犹豫再三,我拦住一个工作人员问道:“请问小芳在吗?”
“小芳?没有这个人啊。”那人一脸疑惑。
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接下来的几天,我跟踪小芳,发现她每天都是先去超市附近晃一圈,然后换上工装去了城东的一个建筑工地。她在那里和其他工人一起,搬砖头、和水泥、甚至爬上脚手架做些危险的活。
一周后,我还是忍不住把真相告诉了老刘。
“这不可能。”老刘听完后一口否认,眼神里全是不相信,“小芳文文弱弱的,哪能干那种活?”
“你要不信,明天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二天,我们躲在工地对面的小树林里。老刘的表情从不信到震惊,再到心疼,最后竟然红了眼眶。
“她为什么要这样…”老刘喃喃自语。
我也想不明白,明明嫁给了拆迁户,有房有车有存款,为什么还要去干这种苦力活?
当晚,老刘喝得烂醉,趴在我家沙发上吐了三次。我给他整理床铺的时候,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我是不是不够好?让她这么辛苦…”
“你先别乱想,明天好好问问她。”
但老刘没等到第二天。当晚他就回家堵小芳,结果发现小芳还没回来。凌晨两点,小芳回到家,看到灯亮着,老刘坐在沙发上等她,吓得差点转身就跑。
“别跑,我都知道了。”老刘拍了拍沙发,示意她坐下。
小芳哭了,一边哭一边说:“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原来,小芳的父亲几年前炒股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母亲受不了打击早早去世了。债主找上门,威胁要曝光小芳父亲的事情,这对一个大学老师来说无异于社会性死亡。
小芳不忍心看着父亲晚年凄凉,就打算找个条件好的对象结婚,希望能帮父亲还债。但认识老刘后,她又真的喜欢上了这个朴实的男人,犹豫再三,还是嫁给了他,又不好意思开口借钱。
“那你为什么去工地干活?”老刘问。
“我想自己挣钱还债,不想花你的钱。”小芳擦了擦眼泪,“我知道那些钱是你的救命钱,是你以后的保障…”
老刘沉默了许久,突然站起来:“走,去见你爸。”
“现在?都凌晨两点多了!”
“就现在。”
我是第二天早上才听说后面发生的事。老刘拉着小芳,开车直奔城里,敲开了小芳父亲的门。
门刚开,老刘就跪下了,手里拿着银行卡:“爸,这是我的全部积蓄,密码是小芳的生日,您看上哪笔债急,先还哪笔。”
小芳父亲呆立在门口,看看女儿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女婿。
“你知道了?”他声音有些颤抖。
“嗯,都知道了。”老刘依然跪着,“我可能配不上小芳,但我会用一辈子对她好。您的事就是我的事。”
老丈人看着老刘手中的银行卡良久,突然也跪了下来,老泪纵横:“是我瞧不起人…是我有眼无珠…”
这件事后,老刘和老丈人的关系反而好了起来。小芳不再偷偷去工地,老刘找到了大工程的活,老丈人的债也在慢慢还清。
去年冬天,我在老刘家喝酒,看见墙上新挂了张全家福,老刘和小芳的中间站着小芳的父亲,三个人笑得灿烂。
“你知道吗?”老刘对我说,“那天我跪下去的时候,老丈人说了句话,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财富,不是钱,而是小芳找了个好人家。”
窗外下起了雪,老刘家的暖气片上放着一双晾着的毛袜子,一大一小。电视里放着春晚的重播,桌上的花生米旁边放着一盒没开封的老冰棍。
老刘的拖鞋是去年县城游园会上套圈得的,右脚那只已经开裂,用透明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
小芳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刚炒好的鱼香肉丝,身后跟着她爸,两人有说有笑。
“你们男人别光喝酒,吃点菜。”小芳把盘子放在桌上,又拿起老刘的杯子闻了闻,“就知道,又偷着喝白的。”
老刘嘿嘿一笑,把杯子藏到身后,顺手拿过一个空啤酒罐递给我:“来,再整一个?”
罐子里还残留着一点啤酒沫,我接过来,发现底部写着”产于2020年12月”。老刘家的东西,总是不舍得扔。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们,”小芳突然说,眼睛亮亮的,“我怀孕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老刘和老丈人同时站起来,杯子碰翻在地,啤酒洒了一地。
老丈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伸手拍了拍老刘的肩膀:“好,好啊!”
这一拍,仿佛敲碎了所有隔阂,老刘的眼眶红了,他抓起小芳的手,终于笑出了声。
那天回家,我走在县城的小路上,看见路边修路的工人还在加班。远处的高楼林立,近处的街道坑坑洼洼。一个小摊贩在路边收拾东西,篮子里还剩两根黄瓜,已经有些蔫了。
我想起老刘家那双一大一小的袜子,想起老丈人看老刘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财富。
这些年,我们这些拆迁户有的发了财,有的败了光,老刘却好像找到了一种更珍贵的东西。
在这个县城里,每天都有故事发生,有的人骄傲,有的人谦卑;有的人得意,有的人失落。但真正的幸福,或许就藏在那些不经意的细节里——一个眼神,一句话,或者是一个不求回报的跪拜。
雪越下越大,我裹紧外套,街道两旁的路灯亮了起来,像是点亮了回家的路。
来源:番茄聊八卦